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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聽憑上帝的意旨 一

第五部 聽憑上帝的意旨

米蘭市民鞋匠科爾博洛夜間回到家中,喝得醉醺醺的,遭到妻子一頓毒打,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其厲害的程度超過了讓一頭懶驢從米蘭走到羅馬。早晨,他的妻子到收購破爛的鄰居家去品嘗豬血凍,科爾博洛摸摸背著妻子藏在錢袋裡的幾個硬幣,把鞋店交給幫工照料,又喝酒去了。
狗叫了起來。一些好奇的人從窗戶里探出頭來。
鞋匠欣賞著這個熱鬧場面,面帶溫和的笑容,暗自想道:
科爾博洛從童年開始便習慣於觀看建設,這天早晨發現新建成一座塔樓,非常高興。
奇波洛教兄是個法蘭西斯派托缽僧,身材矮小,赤著腳,紅頭髮,圓圓的臉盤油光光的,像是個肉蛋,露出愉快的表情,他在向自己的論敵、多米尼克派托缽僧提摩泰教兄證明,法蘭西斯在四十個方面跟基督一樣,佔據了盧西菲爾墮落以後天上空缺的位置,並且說聖母也沒有治好耶穌釘傷留下的聖痕。
他用手遮著太陽九*九*藏*書,往上面瞧著一個尚未完工的大型建築。這個周圍搭著腳手架的建築物是百姓們為供奉聖母而修建的大教堂。
一群男孩在嬉鬧,有的把兩隻手放在頭部兩側裝成豬耳朵的樣子,逗弄著一個猶太人,有的把陀螺抽到行人的腳下。最淘氣的莫過於皮膚黝黑的和長著翹鼻子的法爾法尼基奧,他拿來一個捕鼠器,把老鼠放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掃帚捕捉老鼠,吹著口哨,尖聲叫著:「在這裏,在這裏!」老鼠逃避追捕,鑽到賣菜的胖女人巴爾巴恰肥大的裙子底下去了。她本來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織毛襪子,這時驚慌地跳起來,像是被開水燙了似的尖聲叫著,在一片哈哈大笑聲中掀起衣服,努力把老鼠抖掉。
神父在做祈禱,發出鼻音很重的聲音。懺悔室里傳出低語聲。神壇上點著神燈。幾個流浪兒在一旁玩著跳背遊戲。幾條野狗到處嗅著。一些衣不遮體的乞丐擠來擠去九-九-藏-書
「你等著瞧,猴崽子,我要拿塊鵝卵石,敲碎你的腦殼,你這個混蛋!」她瘋狂地叫喊著。
法爾法尼基奧站在老遠的地方,吐出舌頭,興奮地跳了起來。
一些盲人拄著拐棍,在領路人的帶領下,一個牽著一個,排成一串,唱著凄婉的Intemerata(《訓誡》)。
為了走近道,他從大教堂穿越過去。
搬運工頭上頂著一大塊豬肉拌子,聽見嘈雜聲,也轉過身來。加巴德奧醫生坐在馬車上,受驚的馬飛奔起來,撞翻了鐵器商販的一摞廚具。長柄大勺子、煎鍋、燜罐、研磨器和尖底鍋嘩啦一聲撒落到地上。加巴德奧先生嚇壞了,放鬆韁繩,號叫著:「吁,吁,老東西!」
建築物不斷地增高,無數個鐘乳石狀的尖塔,用純凈潔白的大理石砌成的鐘樓和尖塔高聳藍天——這是百姓們對聖母永恆的讚頌。
科爾博洛從大教堂的陰影里來到民眾廣場九_九_藏_書,在陽光下眯縫著眼睛。市民集會廣場是米蘭最熱鬧的地方,擺滿小商販的攤床,有賣魚的,有收購破爛的,有賣蔬菜水果的,堆著許許多多的箱子,貨攤和遮陽棚一個挨著一個,只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他們自從很久以前就集聚在大教堂前的廣場上,任何法律和責難都不能把他們從這裏趕走。
石匠們敲著鎚子。從拉蓋托卸貨碼頭用馬車運來拉戈馬喬採石場的閃閃發亮的大塊白大理石,運石頭的船就停泊在那裡。絞盤吱吱嘎嘎,鐵鏈子嘩啦嘩啦。人們用鐵鋸把大理石鋸開。工人們在腳手架上爬上爬下,好像是螞蟻。
葡萄、橘子、茄子、甜蘿蔔、彩色圓白菜和圓蔥黃黃綠綠,堆積如山,一頭小犟驢完全被遮擋住了,只能聽見撕裂人心的叫聲:「哦——啊,哦——啊!」趕驢人用木棒從後面敲打著脫了毛的兩胯,用很重的喉音斷斷續續地吆喝著:「咳!咳!」
「假如不是當丈夫的被九_九_藏_書自己的妻子啃食,就像鐵遭到銹的腐蝕似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倒也很有趣!」
他打著口哨,向高高的房子中間一線深藍色的天空望去,只見各家女主人用繩子晾曬在衚衕上空的五顏六色的破布沐浴在早晨的陽光里。科爾博洛不禁想起一句諺語:「凡是女人,不管兇惡還是善良,都需要挨棍子打。」他認為說得很在理,從中得到了安慰,儘管他本人從來也沒有付諸實施。
他把雙手插在皺皺巴巴的褲子口袋裡,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走進一條昏暗的彎彎曲曲的小衚衕,這裏非常狹窄,一個騎馬的人要是迎面遇到一個步行者,腳尖或者馬刺必定得碰到他。散發著橄欖油油煙、臭雞蛋、酸葡萄酒和地窖發霉的氣味。
不管是小人物還是大人物,都參加了教堂的修建。塞普勒斯女王派人送來了貴重的綉金羽紗;靠收購破爛為生的窮老太婆卡特琳娜把自己唯一的價值二十個索利多的舊皮袍子奉獻到主祭壇上,當https://read.99csw.com作給聖母的獻祭,完全沒有考慮將要來臨的冬季的嚴寒。
「瓦爾特林那的生菜、檸檬、橙子、薊菜、蘆筍,上好的蘆筍!」蔬菜水果商販招攬著顧客。收購破爛的女人討價還價,咯咯地叫喚著,像是孵雛的母雞。
科爾博洛在看熱鬧的人群里待了一小會兒,和善地聽著兩個修士的舌戰,得到了很大的樂趣。
笑聲、謾罵聲、尖叫聲、口哨聲,人喊驢叫,響徹廣場。
這裏永遠都熙熙攘攘,像市場一樣。許許多多的人從一個門出來又從另一個門進去,有的甚至還牽著騾子和馬,儘管難免受到責怪。
提摩泰教兄身材高大,臉色蒼白而陰鬱,他把主的僕人謝拉菲姆的傷痕跟聖卡特琳娜的傷痕對比,說聖卡特琳娜的前額上有荊冠留下的血跡,而聖法蘭西斯則沒有。
一個江湖牙醫頭戴水獺皮帽,上面鑲著一圈牙齒,他站在一個席地而坐的人身後,把那個人的頭部夾在自己的兩膝中間,用一把大鉗子給他拔牙,動作敏捷而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