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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黃金時代 五

第八部 黃金時代

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故事。女士的目光充滿同情和好奇,集中到尼基塔·卡拉恰羅夫身上,覺得他住在那塊被上帝所詛咒的土地上非常不幸。
好奇和譏笑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向他射來。
威尼斯人看了看瑪梅羅夫,露出一絲譏笑,輕蔑地聳聳肩,說殿下是正確的——受到「人性」——humanita——之光陶冶的人不應該在席位問題上發生爭執,於是便坐到指給他的位置上去了。
「住嘴!你不要多嘴,看你那張猴臉,簡直是個異教徒!我說不坐——就是不坐!」
老頭的年輕夥伴尼基塔·卡拉恰羅夫——使團的執事向他走過來。
喜歡吹噓的曼圖亞人講述他在莫斯科見到的各種奇迹,把真事跟虛構摻和在一起。這個遙遠的國家喚起了畫家的好奇心,覺得這是個廣袤而又神秘的國度,他希望從卡拉恰羅夫嘴裏得到準確的信息,便通過翻譯向他詢問這個國家的情況,問到其無邊無際的平原、嚴寒的氣候、水量豐盛的河流和遼闊的森林,問到北冰洋和裏海的潮水,問到北極光,也問到自己的幾位定居莫斯科的朋友:倫巴第畫家彼埃特羅·安東尼奧·索拉里和波洛尼亞建築師亞里斯托特勒·菲奧拉文蒂,前者參加了多棱宮的建造,後者以宏偉的建築物九*九*藏*書給克里姆林宮廣場增添了光彩。
發生一場混亂。莫斯科大公的使臣達尼洛·瑪梅羅夫不肯在聖馬可共和國大使的下首就座。人們開始勸說瑪梅羅夫,可是這個倔強的老頭不聽任何人勸說,站在原地不動:「不能入座——這對於我是恥辱!」
「達尼洛先生,達尼洛先生!」翻譯官博卡利諾感到坐立不安。
尼基塔懷著天真的好奇心觀看這些奇迹,可是達尼洛·庫茲米奇看見這些無恥的裸體女神,完全失去了食慾,他暗自嘟噥著:
「先生,」坐在鄰座的膽大、好奇和有些狡猾的埃梅利娜小姐向翻譯官問道,「我聽說這個奇異的國家所以叫作俄羅斯,是因為那裡生著許多玫瑰。這是真的嗎?」
「閉嘴,尼基塔,閉上嘴!你還年輕,不能教訓我這個老頭。我知道該怎麼辦。不能總是一成不變!我不能坐在威尼斯大使的下首。這是對我們使團的榮譽巨大的損害。常言道:任何一個使臣都代表其君主說話。而我們的君主是全俄羅斯的君主,是專制的,東正教的君主……」
瑪梅羅夫擰著眉毛,一雙狗熊般的小眼睛閃爍著憤怒、驕傲和不可戰勝的倔強。緊緊攥在手裡的權杖瑟瑟抖動,權杖的頭上鑲嵌滿翡翠。看樣子什九-九-藏-書麼力量都無法使他讓步。
達尼洛·庫茲米奇對敵視的目光全然不予理會,志得意滿地捋一下長長的白鬍子,整理一下胖肚子上的皮帶和深紅絲絨的貂皮袍子,莊重地咳嗽一聲,坐到爭取來的位置上。一種朦朧的陶然欲醉的感覺充滿了他的心頭。
「怎麼回事?莫斯科人又發生了不愉快?野蠻的民族!只知道往首要的位置上鑽——什麼事情都不想知道。哪兒也不應該邀請他們。野蠻人!說的話——您聽見了嗎?——完全跟土耳其人一樣。野獸!……」
機靈敏捷的曼圖亞人翻譯官博卡利諾跑到瑪梅羅夫面前。
摩羅把威尼斯大使叫過來,以他所擅長的殷勤,表示歉意,向他保證對他的尊重,請他看在他個人的面子上,坐到另一個位置上去,以避免爭執,並且讓他相信任何人都不會看重這些野蠻人荒唐的自尊心。實際上公爵非常希望獲得「俄羅斯大公」——「gran duca di Rosia」的好感,指望靠著他的幫助跟土耳其蘇丹簽訂一個有利的條約。
「達尼洛先生,達尼洛先生,」他用蹩腳的俄語說道,臉上堆滿笑容,低三下四地點頭哈腰,「不行,不行!得入座。米蘭的規矩。爭吵不好。公爵要生氣的。」
「達尼洛·庫茲九*九*藏*書米奇,老爹,不要生氣!在別人的修道院里不能按照自己的章程辦事。這是外國人,不懂得我們的習慣。要闖禍的!他們也會發起脾氣來!我們可就丟盡面子了……」
博卡利諾大笑起來,告訴小姐,這純屬無稽之談,俄羅斯雖然名字接近「玫瑰」一詞的讀音,可是那裡玫瑰比任何國家都少,並且引證了一篇關於俄羅斯嚴寒的義大利故事。
尼基塔跟翻譯官博卡利諾一起坐在桌子一端的下首,緊挨著列奧納多·達·芬奇。
「反基督的骯髒行為!多神教的污穢!」
這時,尼基塔看到前所未見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那是一個巨大的盤子,裏面裝著用閹雞胸脯肉做成的裸體安德羅墨達,她被鎖在用奶油製成的山岩上,還有用小牛肉製成的她的解救者佩耳修斯。宴席的肉菜都是紅的,餐具便是金的;魚類菜肴根據水生的特點,皆用銀餐具。麵包也是銀色的,檸檬冷盤是用銀碗裝的,最後上來的是大鱘魚、七鰓鰻和小體鱘,在這些魚中間出現了用鰻鱺肉製成的安菲特里忒,她坐在珍珠貝的神車上,由數條海豚牽引,下面是顫顫悠悠的灰綠色的魚凍,裏面用火光照亮,好像大海的波濤。read.99csw.com
佛羅倫薩市的一些商人到了波蘭。他們想要到俄羅斯去,可是波蘭不放行,因為當時波蘭國王正在跟莫斯科大公打仗。佛羅倫薩人希望買到貂皮,便邀請俄羅斯商人到兩國的界河鮑里斯芬河畔。莫斯科人害怕被俘,便留在河的一岸,而義大利人則在另一岸,雙方高聲喊叫,隔河進行交易。可是天氣特別冷,話音沒有傳到對岸便在空中結凍了。於是機靈的波蘭人便在河的中央點上一大堆火,估計話音沒等結凍就能傳到對岸。河面上的冰十分堅硬,跟大理石一樣,多大的火都燒不化。等到火堆燃燒起來以後,結凍的話在空中滯留了一個多小時,開始融化,嘩嘩地流淌起來九_九_藏_書,好像是春汛,佛羅倫薩人終於聽清了,可是這時莫斯科人早已離開對岸走了。
達尼洛·庫茲米奇沒有明白對手說的話。假如明白,也不會感到不安,而繼續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因為他知道,十年以前,即1487年,在英諾森八世教皇的慶典上,莫斯科使臣季米特里和曼奴伊爾·拉列夫在教廷里佔據的位置比羅馬元老們更榮耀,而他們可是古代主宰世界的城市的代表。難怪在前基輔都主教薩瓦·斯皮里東的信函中,莫斯科大公已經被宣布為拜占庭雙頭鷹唯一的繼承者,這隻雙頭鷹應該在自己翅膀的保護下把東方和西方聯合起來,因為萬能的主——信函中說——由於其異端邪說而把新舊兩個羅馬推翻,創建了第三個神秘之城,以便把自己的整個光榮、全部力量和恩典都灑給它,第三個半黑夜的羅馬就是東正教的莫斯科,而第四個羅馬永遠都不會出現。
然後又是無盡無休的甜食——用果仁泥、阿月渾子、松子仁、扁桃仁和糖漿根據布拉曼特、卡拉多索和列奧納多繪的草圖塑成各種神像——赫拉克勒斯竊取赫斯佩里得斯的金蘋果的故事,希波呂托斯與其繼母費德拉的戀愛故事,巴克科斯與阿里阿德涅的故事,宙斯化作金雨與達娜厄結合的故事——整個奧林波斯的神祇都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