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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黃金時代 六

第八部 黃金時代

這時門口出現一個胖女人,只見她穿得花里胡哨,臉上塗了厚厚一層胭脂,她已經不年輕,也不漂亮,用手帕捂著鼻子。
「法律!」菲奧達利薩夫人輕蔑地嘬起鮮紅的嘴唇,「先生,進行這種崇高的談話時,您怎麼能夠提到人類的法律?那是平民百姓可憐的創造物,會把男女情侶神聖的名字變成丈夫和妻子這類俗不可耐的字眼兒。」
「烏尼科!烏尼科!」崇拜者們興奮得太累了,不停地喘息。
「請原諒,先生,」一個聽者打斷了他的話,這是一位老伯爵,是個鄉村騎士,相貌粗陋,「也許我不懂得這種微妙的事,可是您難道認為丈夫遇見自己的妻子在其情夫的懷抱里,應該忍耐不成?」
弗萊戈佐先生並沒有留意他,繼續自己關於天堂愛情的奧秘的談話。
「當然,」一位宮廷哲學家反駁道,「根據精神戀愛的哲學……」
埃梅利娜小姐拿起詩琴,輕輕撥動琴弦,在琴聲的伴奏下,詩人用腹腔發出渾厚的聲音,抑揚頓挫地讀了一首十四行詩。
「靜一靜,靜一靜,」女士們懷著景仰的心情小聲說,「烏尼科先生在作詩!殿下,請到這邊來,這裡能聽得清楚。」
「烏尼科先生,來點兒薄荷清涼劑嗎?」另一位建議道。
還念了一首謳歌一個掉了一顆門牙的美女:這是小愛神阿摩耳在搗鬼,他住在她的嘴裏,利用這個縫隙當射箭口,好隨時把箭射出。
公爵夫人本來喜歡跳舞,可是這天晚上,她心情沉重,茫然若失。只是多年養成的虛情假意的習慣,幫助她扮演read.99csw.com盛情好客的女主人的角色—— 一一回答著高官顯宦們的新年祝賀和甜膩膩的殷勤。她有時覺得無法忍受——得跑掉或者大哭一場。
男爵只是把雙手攤開。
一群女士包圍著詩人,貝雅特里齊看見盧克萊西婭,感到有些窘迫,幾乎是臉色煞白,可是立刻恢復了常態,走到她的面前,像通常一樣,面帶和藹親切的笑容,親吻了她。
「吩咐兩個隨從準備好轎子在下面花園城堡的秘密大門前等候我。注意,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此事——聽見了嗎?任何人!」
小愛神阿摩耳被戀人的祈求所感動,把箭射向那顆殘酷的心;可是愛神的眼睛矇著繃帶——箭射偏了;擊中的不是心——
箭射進了綿軟的小鼻子——
她問他們在談論什麼。
摩羅的年輕統帥加萊亞佐·桑塞瓦里諾風度翩翩,衣著考究,穿著一身白衣,袖口折起,露出玫瑰色的襯裡,白鞋上鑲著鑽石,生著一張漂亮的類似女人的臉,無精打采,慵懶倦怠,對女人很有魅力。跳「殘酷命運舞」時,他貌似無意實則有意地甩掉一隻鞋或者披肩,但照舊繼續在大廳里旋轉飄動,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這在當時被認為是最優雅的典範,因此人群中響起一片讚許聲。
「咳,我的上帝呀!我們說的是愛情,而不是婚姻!」漂亮的菲奧達利薩夫人打斷了他,不耐煩地聳動著袒露的潔白肩膀。
「可是婚姻,夫人,根據人類的法律……」騎士剛一開口。
她在熙九*九*藏*書熙攘攘的大廳里游來盪去,無法為自己找到位置,於是到遠處一個房間去了,那裡在燃得很旺的壁爐旁坐著一群青年男女。
她想起來了,貝林喬尼稱病沒有來參加舞會,她想象他此時此刻可能是一個人在家裡,於是便喊少年侍從理查德托進來,他正站在門外等候。
塞拉菲諾又開始念一首新的十四行詩,描寫他的情人家中失火,無法把火撲滅,因為跑來的人們被美女的目光點燃起心中之火,首先得用水澆滅自己心中之火。貝雅特里齊聽到這裏終於忍耐不住,走開了。
讓他坐到安樂椅上,給他扇扇子。
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到蓋著狄俄倪索斯之耳的圓形洞眼的鐵蓋上——這是列奧納多給安裝的從宮裡樓下各個房間通到公爵卧室的竊聽管道。她走近那個洞眼,摘下沉重的鐵蓋,聽了起來:聲波傳來,宛如從螺號里聽見的遠處大海的喧嘯;與人們過節的歡聲笑語和悠揚回蕩的樂曲聲匯在一起的是夜間狂風的呼嘯聲。
把手伸給他親吻一下。這個少年立刻跑去執行命令。
貝雅特里齊知道,這位安東尼奧托·弗萊戈佐先生的一首下流的十四行詩在宮廷里風靡一時,寫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年,是這樣開頭的:
達尼洛·瑪梅羅夫看著他,呸了一口:
上面染上一滴滴鮮紅的血。
她感到困惑不解。
她大叫一聲,臉色變得煞白。
「各位女士,」詩人謙虛地反駁道,「過獎了。但丁也有很多優點。況且各有各的特點。說到敝人,諸位為九_九_藏_書我鼓掌,我寧願把這個榮譽給予但丁。」
「這種遭遇恐怕就連烏尼科先生也不能寫出愛情詩來。」一個宮廷官員說道。
「烏尼科先生,您想喝杯萊茵葡萄酒嗎?」一位女士忙活起來。
「這是怎麼了,狄奧尼賈太太?您莫非是摔傷了?」埃梅利娜小姐故作關心的樣子問道。
舞會開始了。當時流行的舞蹈有「維納斯與巴克科斯舞」「殘酷命運舞」「小愛神枯皮德舞」等各種名目,節奏緩慢,因為女士們的服裝又長又重,不允許做快速動作。男女舞伴走到一起,再分開,從容不迫,旁若無人,矯揉造作地鞠躬,悵惘地嘆息和甜蜜地微笑。婦女應該舉止端莊,宛如雌孔雀,應該緩緩飄動,宛如天鵝。音樂輕柔,近於哀婉,情意纏綿,猶如佩特拉克的詩歌。
烏尼科跳起來,向前伸出一條腿,若有所思地用手捋一下頭髮,仰起頭來,目光注視著天花板。
「美妙極了,無與倫比!多麼敏捷!多麼輕鬆!噢,我們的貝林喬尼可是無法與之相比,他為了每一首十四行詩都得整天汗流浹背。啊,我的寶貝,您相信嗎,他當時仰臉望天,我感覺到了——他彷彿是滿面春風,真是超然物外——甚至叫人感到可怕……」
女士們紛紛鼓掌。
眾神之主跟美少年伽倪墨得斯偷情是個錯誤……
「高於但丁!」另一位接過來說,「難道在但丁那裡能夠像在我們的烏尼科那裡那樣學會戀愛的情節嗎?」
她突然感覺到不是在樓下,而是在她的耳旁有人悄悄地九_九_藏_書說:
「貝林喬尼……貝林喬尼……」
貝雅特里齊回到卧室里,披上皮袍子,戴上黑絲綢的面具,幾分鐘之後已經坐著轎子向貝林喬尼住的蒂岑城門出發了。
來自羅馬的著名詩人塞拉菲諾·達克維拉在這裏朗誦詩,他綽號「烏尼科」——Unico(卓越者),身材矮小,骨瘦如柴,鬍鬚颳得很精心,頭髮捲曲,生著一張粉紅色的娃娃臉,露出無精打採的笑容,牙齒很難看,一雙小眼睛總是淚汪汪的,不時地射出狡猾的目光。
她悄悄地離開了,走進隔壁房間。
「談論柏拉圖式的愛情,殿下,」一位女士回答道,「安東尼奧托·弗萊戈佐先生證明,如果一個男人以天堂的愛情愛著一個女人,那麼這個女人就可以親吻這個男人的嘴唇而不破壞貞操。」
於是趕緊捂上雪白的手帕,
窗外飛舞著鵝毛大雪,宛如白色的幽靈。狂風呼嘯——忽而號叫,忽而哭泣。夜間狂風的聲音讓人心裏感到恐懼,但又如此熟悉。
後來他又念了一首十四行詩,獻給公爵夫人,其中說道,雪花為她的皮膚的雪白而自愧不如,於是想出一個陰險的報復方法,變成了冰,因此不久前,她到院子里去散步,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公爵夫人感到很無聊。
狄奧尼賈解釋說,跳舞時可能是由於太熱和疲勞而流了鼻血。
「你這個打諢的小丑!」
「貝林喬尼!我怎麼沒有猜到?是的,是的,當然是!我從他那裡能了解到一切情況……找他去!怎樣才不至於讓別人發現呢?他們九*九*藏*書將要找我……由它去吧!我想要知道,我不能再忍受這種欺騙了!」
「既然殿下允許,我就要論證:嘴是說話的工具,是心靈的大門,當一對戀人的嘴通過柏拉圖式的親吻接觸到一起時,這兩個人的心靈必定集中到嘴唇上來,彷彿是給自己找到了自然的出口。這就是為什麼柏拉圖並不禁止接吻,而所羅門王在《雅歌》中談到人的靈魂與神的神秘合一時說道:你用口與我親嘴吧。」
他麻木了,融化了,眯縫著眼睛,像是一隻吃飽了的貓。
「那麼婚姻呢?」
「天才!」一位女士尖聲叫道,「烏尼科的名字在後代的心目中與但丁並駕齊驅!」
她回到主廳,吩咐自己的少年侍從理查德托到樓上去準備好火把在寢宮門前等她——理查德托對她忠心耿耿,她有時覺得這個孩子愛上她了。然後,她匆匆忙忙地穿過幾個燈火通明人聲嘈雜的房間,走進遠處一個荒涼的長廊,那裡唯有守夜的更夫們抱著長矛在打瞌睡;她開開鐵門,在黑暗中登上螺旋狀樓梯,走進一個帶拱頂的大廳,那是公爵的卧室,位於城堡北部四角形的塔樓里;她拿著蠟燭,走到一個放著橡木匣子的壁龕前,匣子里保存著公爵的重要文獻和秘密信函,她把從丈夫那裡偷來的鑰匙插|進鎖眼裡,想要轉動,可是感到鎖頭壞了,她打開銅扣環,看見裏面空空的,於是猜到摩羅發現鑰匙丟失以後便把信件藏到別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