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孽了，聖母，造孽了，我罪大惡極，把一個無辜的少年給毀了，他就是合法的君主吉安-加萊亞佐！可是仁慈的聖母，請你聽聽我的祈禱，發發慈悲吧！我要交出一切，祈求赦罪，救救她吧，為了她而帶走我的靈魂吧！」

她大聲叫，尖厲刺耳，不像人的聲音，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老太婆向他彎下腰，嘟嘟噥噥地念道：

「我這是在想什麼呢，我的上帝呀！」公爵醒悟過來了，「我要發瘋了嗎？」

摩羅飛快地跑起來，掛在胸前的鱗片狀的金鏈嘩啦嘩啦地響，頭頂上如假髮一般光滑而蓬鬆的髮型奇怪地顛簸著。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列奧納多身上。他把畫家領到一旁：

御醫路易吉·馬利亞尼在其他一些醫生的陪同下從產婦那個房間里出來了。

「老師，是否在蝸牛汁里再加上一些三月里的牛糞，」另一位醫生放肆地對馬利亞尼說，只見他紅光滿面，生著一雙愉快而又冷漠的眼睛，「您以為如何？」

「殿下，請吃一點兒……」

有人喊道：

「天主呀！天主！我不能……再也不能……比切，比切……都怪我這個可惡的東西！」他想起來，公爵夫人剛才看見他時憤怒地向他喊道：「滾！滾開！找你的盧克萊西婭去吧！」

「保持鎮靜，沒有失火。」有人說。

老頭溫順地嘆了口氣，不再吱聲了。

她從少年侍從理查德托手裡接過蠟燭，吩咐他在門口等候，然後進入一個很高的大廳，裏面又黑又冷，像是地窖一樣，她坐下來，取出那束信件，解開後放到桌子上，想要閱讀，可是突然狂風呼嘯著吹進爐灶的煙囪，刮進整個塔樓，咆哮起來，險些把蠟燭吹滅，然後立刻寂靜下來。她覺得能夠聽清遠處舞會的樂曲聲以及別的勉強可聞的人語聲、鐵鐐的嘩啦聲——那是來自下面的地窖，那裡是監獄。

另一位女士九*九*藏*書尖聲叫著，好像是要休克。

理查德托聽見叫聲，跑進來，看見她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了。

「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過？已故公爵吉安-加萊亞佐的寡妻阿拉貢的伊薩貝拉為了給丈夫報仇……使用了慢性毒藥……」

公爵夫人走進孤零零的寶庫塔樓。除了公爵，任何人都不到這裏來。

當他醒來時，他覺得過了不超過兩三分鐘；可是他走出小禮拜堂時，他在被積雪埋住的窗戶上看見了冬季灰色的曙光。

「失火啦！」

「救人呀！救人呀！」

「是你……又是你……要幹什麼？」

「終於來了！上帝保佑！你們帶來了什麼？」

就在這一瞬間，她感到自己身後的角落裡站著一個人。一種熟悉的恐懼籠罩了她。她知道，不應該回頭看，可是沒能控制住自己，還是回頭看了。角落裡的那個人她已經見過多次——細長的身材，比黑夜還黑，從上到下裹著衣服，低著頭，高頂僧帽把臉遮住了。她想要喊叫，召喚理查德托，可是喊不出聲來。她跳起來，想要逃跑，可是雙腿發軟。她跪到地上，小聲說道：

「救人呀！救人呀！」

「三兩內河蝸牛汁和肉豆蔻、研碎的紅珊瑚。」

摩羅想要跟他們一起進產婦的屋裡去，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叫喊聲變成了撕裂人心的尖叫聲和號叫聲，他堵上耳朵，撒腿跑了。穿過幾個黑暗的大廳，他在小禮拜堂停下來，這裡有幾盞神燈發出暗淡的光亮，他跪到聖像前。

「這是什麼？」

另一位女士則認為紅綢子不起作用，而應該吃七隻毛蛋，另外再加一個蛋黃。

「狼肉。這是規矩：丈夫吃點兒狼肉，產婦就會輕鬆一些。狼肉，殿下，這是首要的事！」

可是明亮的水晶球像冰冷的透明的太陽一樣，在他的眼前飄動和旋轉，傳來輕輕的樂曲聲，和塗金的男孩唱的單調的副歌聲：

跑進來一個僕人，揮著手，向樂隊叫喊道：

「公爵夫人生病了！」

他慢慢地把頭抬起來。

公爵雙手抓住頭髮。

公爵茫然而又乖乖地吞下一小塊狼肉，這塊發黑的狼肉很堅硬，卡在他的嗓子里了。

「走開，不要站在這裏！你站在道上——只能礙手礙腳。這裏不是男孩子待的地方。」

從隔壁大廳傳來樂曲聲。

已經是半夜了。舞會正處於高潮，歡樂的氣氛正濃。剛剛開始一輪流行的舞蹈，男女舞伴排成排，鑽過「忠誠情侶」門。扮演「愛情天才」的那個人手執長號，站在「門」頂上，下面站著「裁判」。「忠誠的情侶」逼近的時候，「天才」奏起溫柔的樂曲表示歡迎，「裁判」高興地迎接他們。「不忠誠者」竭盡全力想要通過這個魔幻之門，但白費力氣，可怕的號聲把他們震昏，「裁判」拋擲的糖果暴風雨般地向他們襲來，這些不幸者在一片嘲笑聲中慌忙逃竄。

醫生們相互觀望著，彷彿是故弄玄虛似的，感到需要安慰他。

這工夫，人群散開了。理查德托絕望地號叫著跑進大廳：

大家都向叫喊的人轉過身來。奏樂停了，一片寂靜，唯有維奧拉琴還繼續奏出哀婉的顫音，因為演奏者是個耳聾眼花的老頭。

公爵向他奔過去。

他的身旁，站著各類饒舌的女人，其中有奶媽、巫婆、巫醫、接生婆，她們嘁嘁喳喳，議論個不停。有人建議用蛇皮把產婦的右腿纏起來，也有人建議把她放到裝著開水的鐵鍋上面，還有人提出把她丈夫的帽子綁到她的肚子上，也有人建議給她喝用鹿茸和胭脂紅籽浸泡的酒。

他在黑暗的長廊里奔跑，只是偶爾遇見哨兵的燈籠暗淡的亮光，後來跑進明亮的人聲嘈雜的大廳，到處尋找公爵，由於驚懼而發出瘋狂的號叫：

「讓科學滾蛋吧！」公爵忍耐不住了，突然攥起拳頭，憤怒地向他發泄道，「她要死了，要死了，聽見https://read.99csw.com了嗎！你們在這裏大談特談蝸牛汁，還要摻上牛糞！無恥之極！得把你們全都送到絞刑架上去！」

那裡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正在跳「維納斯與巴克科斯舞」，女舞伴面帶親切的微笑，用金鏈子牽著男舞伴——他們像囚徒似的，悵惘地嘆息著，匍匐在地上，女舞伴伸出一隻腳，踏到他們的背上，彷彿是勝利者。

「發病了？又發病了！」

僕役們匆匆忙忙地抬來一張產床——又長又狹，床墊硬邦邦的，有兩塊橫木，產婦的頭部枕在上面，兩側各有一個小木橛，把手綁在上面，下部有一個橫樑，那是綁腳的——這張產床是很久以前傳下來的，一直保存在宮廷的更衣室里，斯福爾扎家族歷代女主人分娩時都用它。產床出現在舞會上，不僅奇怪而且不吉利，跟節日輝煌的燈火以及男賓女客們的盛裝極不和諧。

公爵抓住他的手。

門開了一個縫，理查德托在房間深處一堆撕亂的衣服和床單中間看見一張臉，這是他懷著天真而又絕望的愛慕之情所愛著的，只見這張臉漲得通紅，滿是汗水，幾縷頭髮貼在前額上，張著嘴，吐出無盡無休的號叫聲。這個孩子臉色煞白，用雙手把臉捂住。

「神聖的三位一體不可分，沒有開端。我們的話說了算。阿門！」

「在寶庫塔樓……」

她沒有回答。

「天主的力量跟我們在一起！」

公爵剛剛在最甜蜜的號聲伴隨下穿過這個「門」——這種號聲如同牧笛聲，如同斑鳩鳴叫——說明他是忠誠情侶中最忠誠的。

「把一塊鷹石放在右邊腋窩，一塊磁石放在左邊腋窩，」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說，她比任rｅａｄ.9９ｃsｗ.ｃom何人都張羅得歡，由於沒有牙齒而吐字不清，「我的媽呀，這是首要的事！鷹石或者翡翠，都可以。」

他的頭腦里擁塞著一些零零碎碎的荒唐想法，妨礙他祈禱：他想起一個故事，不久前還曾嘲笑過它，講的是一個航海者遇到暴風雨，向貞女瑪麗亞許願，要給她獻上一支像船上桅杆那樣長的蠟燭；他的夥伴問他從何處能弄到那樣長的蠟燭，他回答道：閉嘴，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得救，以後會有時間考慮；況且我認為獻上小一些的蠟燭，聖母也會滿意的。

「忠誠情侶」門上面的「天才」照舊繼續吹號，最後終於發現下面出事了，便趕快停下來。許多人跟隨著公爵跑去，於是整個服裝華麗的人群騷動起來，向門口涌去，像是受驚的羊群。「忠誠情侶」門被擠倒了，被踩壞了。號手沒有來得及跳下去，隨著門摔下來，腿脫臼了。

大家相互觀望著，全都明白了。

「噢，天主呀，天主！」公爵呻|吟著。

列奧納多想要回答，可是公爵已經把他忘了，看見迎面走進屋裡來的幾名宮廷神父和僧侶，便向他們奔過去了。

他們都沉默不語。

他在致命的痛苦中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聽著無盡無休的慘叫。

「聽我說，」公爵喃喃地說，好像是在說囈語，看樣子他自己也不記得在說些什麼，「聽我說，列奧納多，你的知識比他們合在一起還多。我知道，你掌握了偉大的秘密……不，不，你不要反駁……我知道……咳，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這種叫聲！我想要說什麼啦？是的，是的，幫幫我吧，幫幫忙吧，我的朋友，想點兒辦法吧！我要貢獻出我的靈魂，但願能幫助她，哪怕一會兒工夫也好，但求別再聽到這種叫聲！」

「不可能！公爵夫人剛才還到過這裏……跳舞了……」

「停，停下！公爵夫人生病了……」

那個張張羅羅的老太婆拿著一個錫盤走到他面前：

公爵從門裡跑出來，坐到椅子上，九-九-藏-書雙手緊緊抓著頭髮，像個孩子似的，啜泣著說：

「殿下，」路易吉終於說道，「所有的措施全都用過了。我們指望天主的仁慈……」

「殿下，夫人發病了……快……救救她！」

「很好，很好，去吧，祈禱吧！」

馬利亞尼緊鎖眉頭，用拉丁語對一個紅臉的很放肆的年輕醫生說：

「也許可以放放血？」一個臉部表情和善的小老頭怯生生地說。

「怎麼回事？」有人問。

他努力集中思想，重新開始祈禱。

「是的，」路易吉若有所思地表示同意，搓著自己的鼻樑，「牛糞——對，對，當然！」

「如果是由於驚嚇或者跌倒，」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指出，「就應該立刻吃生蛋白，裏面摻一些剪成碎塊的紅綢子。」

「這是什麼？」

後來一切都消逝了。

另外一個年老的女人，可能是接生婆，嚴厲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這時，理查德托走進樓上的一個大廳，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可怕的慘叫聲，感到莫名其妙，指著門，問一個走過來的女人，只見她拿著一筐衣服、熱水袋和一罐熱水：

「要死了！中毒了！」一個宮廷官吏突然靈機一動，便脫口說道，他本人也立刻相信了自己的臆造。

他看見公爵，直接奔他而來：

「聖安布羅喬的一部分聖骨、生育保護神聖瑪伽里塔的腰帶、聖克里斯托弗的聖牙、貞女瑪麗亞的頭髮。」

「放血？我已經考慮過了，」馬利亞尼繼續說，「不幸的是火星進入巨蟹星座。況且是單日……」

「殿下，」馬利亞尼對他說，「請放心，我可以讓您相信，科學規定的一切……」

「在哪裡？在哪裡？好好說說！」

「看看吧，我說過，不應該玩火！」一位女士本來不欣賞列奧納多的水晶球，這時攤開雙手，驚叫道。

「如何？怎麼樣？」

「不，不……還有別的辦法……不能就這樣……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們還得採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