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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黃金時代 十二

第八部 黃金時代

十二

我把我的思想集中在她的住所,
「像個修女——全身黑衣!」他笑了,不停地吻著她的脖頸,「這種簡樸的衣裝倒是很適合你。可能是由於有黑色,你的脖子更顯得白|嫩了?」
在第三重天上,在幸福者中間,
Levommi il mio pensier in parte ov'era
天還沒黑,我便結束了自己的白天。」
盧克萊西婭早就由於伯爵夫人這種不正常的友誼而體驗到一種類似於噁心的感覺,猶如聞見氣味甜膩的香水一樣。她想要站起來走開。她低下頭,紅著臉,然而畢竟還是抓起公爵的一隻手。他臉上仍然掛著淚水,但對她笑了,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上。
他用手帕擦擦眼睛,然後從喪服的口袋裡掏出兩張紙。一張是一份贈送書,說明公爵將維傑瓦諾附近斯福爾扎莊園的大片土地捐贈給帕維亞格拉齊耶修道院。
Quella ch'io cerco e non ritrovo in terra.
他解開她胸前的瑪瑙紐扣,她的胸脯突然從喪服的衣襟中間袒露出來,更加迷人。盧克萊西婭用手把臉捂住。
你又能永遠跟我在一起。
在人間處處尋覓,可是無法找到。
他覺得,寧可不惜一切,但求此時此刻再一次聽到樓下可怕的敲門聲,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叫喊道:「貝雅特里齊夫人!」——但求再一次像個被捉住的小偷似的藏在衣櫃里,聽見從遠處傳來的自己心愛的小姑娘嚇人的聲音。咳,不可能了,永遠都不可能了!
近來,公爵習慣於抱怨read•99csw.com自己的身體。這天晚上,他自我感覺並不比平時差。可是按照習慣,他卻做出無精打採的樣子,深深嘆口氣,說道:
威尼斯的使節馬里諾·薩烏托在報告中寫道:「公爵夫人死後,摩羅變得虔誠了,到教堂去做禮拜,吃齋,不近女色——起碼是大家都這麼說——他在思想上畏懼上帝。」
天還沒黑,我便結束了自己的白天!
摩羅看了一下四周,上去把盧克萊西婭抱住,動作很有力,近乎粗暴,然後把她抱到自己的膝上。思念已故妻子的淚痕未乾,他那彎曲的嘴角上已經有露骨淫|盪的微笑在遊動。
摩羅很動感情,激動得聲音顫抖,念了文件最後一段話:
「咳,我的上帝呀!你瞧,又哭了,」切奇利婭伯爵夫人慌亂起來,「喂,我說,你倒是跟他親熱親熱呀,吻吻他,安慰安慰他。你怎能無動於衷呢!」
她輕輕地把自己情場上的對手推到公爵的懷裡。
這正是那個日子,整整一年以前,已故的公爵夫人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克里韋利的宮殿里,差一點兒沒有捉住丈夫跟其情婦在一起廝混。
公爵掏出手帕,陶然欲醉地翻著白眼。他搓著手,彷彿是要去追趕飛走了的幽魂,一再重複著最後一句:
「土地?」摩羅苦笑著說,「女士們呀,我失去了興趣的不僅僅是這片土地。況且一個人何需這麼多土地?」
摩羅耷拉著腦袋,眼淚在兩腮上滾滾而下。
古代的小神祇們聽著佩特拉克的詩——新的天堂愛情之歌——哈哈大笑起來,像瘋子一樣。
1497年夏,她跟摩羅生了一個兒子。切奇利婭伯爵夫人希望給孩子當教母,以誇大了的柔情——儘管她跟公爵也生了孩子——照看護理這個孩子,把他叫作「自己的孫子」。於是摩羅實現了夢寐以求的理想:兩個情婦成了好https://read.99csw.com友。他讓宮廷詩人寫了一首十四行詩,把切奇利婭和盧克萊西婭比作晚霞和朝霞,而他本人作為一個悲痛萬分的鰥夫,在兩位霞光女神中間——永遠處在漫長的黑夜裡,遠遠地離開了太陽——貝雅特里齊。
「28日嗎?」他若有所思地重複道。
「今天是幾號?」摩羅問道。
早晨他到格拉齊耶修道院去,在妻子的墳前祈禱,跟院長一起進餐,跟他談論當時讓義大利神學家深感不安的一個問題——關於貞女瑪麗亞貞潔受孕的問題。天黑以後,他從修道院直接去找盧克萊西婭小姐。
整整一年都是在悲痛的悼念中度過的。公爵一直沒有脫下那件故意弄出一些破口的喪服,不在餐桌旁進餐,而是由宮廷僕役在他面前端著木板侍候。
「另一張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雖然懷念妻子,雖然「畏懼上帝」,但是他不僅沒有拋棄自己的情婦,反而更加離不開她們。近來,盧克萊西婭小姐和切奇利婭伯爵夫人親密起來。切奇利婭享有「學識淵博的女英雄」「新的薩福」的美名,是個純樸而善良的女性,儘管容易興奮。貝雅特里齊死後,她得到了合適的機會,得以建立她幻想已久的愛情功勛,這是她從騎士傳奇中讀到的。為了取悅于公爵,她決定把自己的愛情跟那個年輕的競爭對手的愛情協調起來。盧克萊西婭起初躲避,嫉妒切奇利婭,可是「學識淵博的女英雄」以自己的寬宏大量解除了她的武裝。
La rividi,piu bella e meno altera.
他的臉開朗起來,從前那種愉快和狡黠的微笑又出現在https://read•99csw•com嘴角上。
貝雅特里齊逝世一周年前第五天的夜間,他又夢見她在她所喜愛的庫斯納戈莊園一個大池塘釣魚——有一次,他曾經見到過她在那裡釣魚。很幸運,水桶里裝滿了魚。她想出一種開心的方法:挽起袖子,從漁網裡把魚抓起來,用手捧著扔進水裡,一邊笑著一邊欣賞著魚兒獲釋的喜悅,它們在透明的浪花里飛快地遊動,鱗片泛著白色。滑溜溜的河鱸、雅羅魚、鯿魚在她的手裡跳動,濺出的水珠在陽光下好像鑽石一樣,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黝黑的臉蛋泛出紅暈,眼睛閃閃發亮。
盧克萊西婭自覺不自覺地接受了這種奇特的女性友誼。
公爵白天有時沉浸在國務活動中,儘管在這類活動中他覺得缺少貝雅特里齊這個得力的助手。每到夜間,他便遭受痛苦的折磨。他時常在夢中夢見她——她還是當年嫁給他時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很任性,像個小學生似的,歡快活潑,身體瘦削,膚色黝黑,像個男孩子,野性十足,為了逃避上朝,有時藏在衣櫃里,完全不懂得床笫之事,婚後三個月的時間里一直抗拒房事,用手指撓,用牙咬進行自衛,像是不進行性|交的阿瑪宗女人一樣。
「噢,不對,殿下,您不能這樣說!」切奇利婭舉起雙手輕輕一拍,說道,「這是罪過!怎可以這樣?如果貝雅特里齊夫人聽見您說這種話……任何痛苦皆來自上帝,我們應該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
他緊緊握著兩個情婦的手,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
他醒過來,感到枕頭被淚水浸濕了。
她抓住我的手說:「在天堂,
「殿下,」伯爵夫人很驚奇,「您好像非常喜歡這片土地?」
伯爵夫人發現他又要談起死亡來,便帶著責備的樣子,但溫情地用自己粉紅色的手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壁爐里的火燃得正旺,擺在上面的卡拉多https://read.99csw.com索的陶塑:裸體小愛神阿摩耳或者是小天使還在跳舞,耍弄著神聖情慾的工具;在火焰玫瑰色的反光中,他們狡猾地眨著眼睛,相互竊竊私語,躲在巴克科斯的葡萄樹下,偷偷觀看摩羅跟盧克萊西婭小姐的舉動——他們胖乎乎的圓臉蛋由於笑而鼓起來,將要脹破。遠處傳來令人心醉的曼陀鈴琴聲和切奇利婭伯爵夫人的歌聲:
我又看見了她,更美麗,更溫順,
切奇利婭高興得拍起手來,一把摟住女友的脖子,表現出慈母般的溫情,竟然流出了眼淚。「你瞧,我的妹妹,我對你說過,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現在我的小孫孫保羅可是米蘭最富有的繼承人了!」
「兩位女士,請你們自己想想,我能有什麼樣的好身體呢!我只想一件事,就是儘早躺進棺材里,跟我的小鴿子肩並肩……」
切奇利婭從小圓桌上拿起曼陀鈴琴,又做出十二年前列奧納多在那幅著名的新薩福像中畫她時的姿勢——唱起了佩特拉克關於勞拉的幽魂進入天堂的歌:
「我的小鴿子呀!是的,天還沒黑!女士們,你們可知道,我覺得她從天上看著我們三個人,並且為我們祝福……噢,比切,比切呀!」他默默地俯在盧克萊西婭的肩上,哭泣起來,同時摟住她的腰,想要把她貼在自己身上。她進行抗拒,她覺得害羞。他偷偷地吻著她的脖頸,切奇利婭以其敏銳的目光注意到了這一點,站起來,向盧克萊西婭指了指摩羅,像是姐姐把自己重病的弟弟委託給女友一樣——躡手躡腳地走了,不是進了卧室,而是進了對面的房間,隨手把門關上。「晚霞」並不嫉妒「朝霞」,因為憑著多年的經驗知道,在她之後便會輪到她,公爵欣賞過黑髮之後,會覺得火紅頭髮更美。
「該女子在美妙而珍貴的愛情關係中對本公爵表現出忠貞不渝的情操和高尚的感情,本公爵在跟她愉九_九_藏_書快的交往中品嘗到了甜蜜,由於她的關懷而感到非常輕鬆。」
「殿下身體如何?」切奇利婭對他說——「晚霞」不同於「朝霞」,儘管仍然很美麗,皮膚雖然還很白凈,但已經沒有光澤,火紅色的頭髮,一雙溫柔的綠色眼睛,像平靜的山中湖水一樣清澈透明。
Ivi fra lor,che il tezzo cerchio serra,
「當然,」摩羅表示同意,「我並不抱怨。上帝會保佑我!我知道,天主比我們自己更關心我們。痛哭的人是幸福的,因為可以得到安慰。」
在第三重天上,在幸福者中間,
「天主會獎勵你們,我的親愛的,因為你們沒有拋棄這個不幸的鰥夫!」
他讀了另一份文件,這也是贈送書,一一列舉了土地、草場、森林、村莊、獵場、果園、建築物以及其他農業資源,公爵把這些賞賜給盧克萊西婭·克里韋利和自己的非婚生子吉安-保羅。這裏也提到已故貝雅特里齊所喜歡的庫斯納戈莊園,那是個釣魚的好去處。
他走進克里韋利舒適的小宮殿,看見兩個女人並肩坐在爐灶旁。像所有的宮廷淑女一樣,她倆都穿著喪服。
我在人世上曾經與你為敵,
「12月28日,殿下。」切奇利婭回答道。
我又看見了她,更美麗,更溫順。
他環視一番,房間里的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如此溫馨和舒適,寒風仍然在煙囪里呼呼作響,爐火燃得正旺,壁爐上面一些裸體的陶塑小愛神阿摩耳或者小天使在跳舞,耍弄著神聖情慾的工具。小圓桌鋪著深綠色的檯布,上面仍然擺著那幾卷樂譜和那把曼陀鈴琴以及巴爾涅·阿波尼坦的多棱玻璃瓶。通往卧室以及化妝室的門都開著,可以看見公爵為躲避妻子而藏身的那個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