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些文稿若是落到宗教裁判所的神父手裡，列奧納多先生可就吃不消了……又是一項預言。」他讀了起來：

貝特拉菲奧搖了搖頭。

「跳過去嗎？」塞薩爾問道。

塞薩爾指著一小張用橙黃色鉛筆畫在藍紙上的圖畫讓他看——這是夾在機器圖紙和數學運算裏面的，畫著貞女瑪麗亞在荒原里抱著聖嬰，她坐在石頭上，在沙地上用手指畫著三角形、圓和其他一些幾何圖形：聖母在教聖子幾何——這是一切知識的源泉。

「我不能不責怪伊壁鳩魯，他斷言太陽的大小實際上跟我們看見的一樣；我敬佩蘇格拉底，他貶低偉大的明燈，說它只不過是熔化的石頭。有些人把人的神化看得高於太陽的神化，我倒是想要找到有足夠分量的話來駁斥他們……」

「奇怪！」塞薩爾很驚訝，「怎能是這樣？崇拜太陽，可是好像是不曾有過能以死亡戰勝死亡的神！」

「Laude del Sole——《太陽頌》。」

「死於一千年以httpｓ://rｅad.9９ｃｓw•ｃｏm前的人能夠養活活著的人。」

「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

他又翻過去幾頁，讀道：

「你明白嗎？」

喬萬尼長時間地看著這幅奇怪的圖畫。他想要讀讀下面的題詞。他把鏡子拿過來。塞薩爾看了鏡子里的映象，勉強認出前面的幾個字：「必然——是永恆的老師。」——這時從工作室傳來列奧納多的聲音：

「將來人們什麼都不幹，輕視貧困和工作，卻能過得很奢華，住在像宮殿一般的房子里，付出看不見的代價，卻能獲得看得見的珍寶，並且讓人相信，這是敬神的最佳方法。」

「不，我求你，」喬萬尼說，「一直讀完。」

「許多人販賣假的奇迹，欺騙無知的百姓，有誰揭穿他們的欺騙——就得被處死。」塞薩爾說，「這可能是指吉羅拉莫教兄搞的火中決鬥和揭露奇迹的科學。」

「這裏不明白。有點玄妙……不過九-九-藏-書——也對，的確是這樣！『死於一千年以前的人』——這是受難者和聖徒，修士們用他們的名義斂錢。」

他放下筆記本，看著喬萬尼。

他翻過一頁。

塞薩爾是對的——喬萬尼想，直截了當地瀆神，比這種暗喻的譏笑要好，這是不虔誠的多馬用手指捅著耶穌的傷口時露出的微笑……

「婦女將向男人承認自己的一切罪過，承認自己見不得人的醜事。」

「贖罪符！」塞薩爾猜中了，「這很像薩沃納羅拉！是在往教皇的菜園裡拋石頭……」

他仔細一聽，聽出了自己學生喬萬尼和塞薩爾的聲音，於是猜到他們是在偷看他的秘密文稿，那是他從來沒有拿給任何人看過的。他伸手去開門，可是突然覺得他們因為沒有防備他突然到來，看到他必定會驚慌失措，於是他本人倒是替他們感到不好意思起來。他像個犯了罪過的人似的，踮著腳，紅著臉，東張西望地離開了房門，走到工作室的另一端，為了讓他們聽見，他故意大聲叫喊道：

他倆像是被發rｅaｄ.９９ｃsw.cｏｍ現的小偷，匆匆忙忙地把文稿塞進抽屜，收拾起玻璃碎片，打開窗戶，跳到窗台上，抓著排水管和爬在牆壁上的濃密的葡萄藤溜到院子里。塞薩爾失去控制，跌倒了，險些把腿摔脫臼。

「不懂。」喬萬尼小聲說。

「跟那些有耳朵卻聽不見的人說話，在那些有眼睛卻看不見的人面前點上神燈。」塞薩爾解釋說，「這指的是聖像。」

「是這樣嗎？還有什麼證據？看來很明確，是嗎？」

「在歐洲各個角落都為那個死在亞洲的人的死亡而痛哭。」

11月的一天，列奧納多向慷慨大方的顯貴加斯帕雷·維斯康蒂求助，以便償還阿爾諾多錢莊的借貸和支付行刑吏的欠款，因為他索要兩具懷孕女屍的錢，威脅說如不支付，就要告到宗教裁判所去——他奔波了一整天，晚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裡，首先到廚房烘乾衣服，後來從亞斯特羅手裡拿了鑰匙，向工作室走去；可是還沒有進屋，在門外聽見了裏面有人談話。

「噢，數學家們，」他往下讀，九*九*藏*書「把你們的光輝灑到這種愚昧上來吧。靈魂不可能離開肉體，沒有血肉、骨骼、舌頭和肌肉，就不可能發出聲音和進行動作。——下面劃掉了，分辨不清。這是結尾：至於對靈魂其他的各種說明，我認為都勝過神父們的說法，他們自詡為人民的導師，由於天啟而了解自然的奧秘。」

「還有——你聽著。」

「用人的形象對神進行膜拜的人，」塞薩爾繼續往下讀，「大大地迷誤了，因為人即使能有地球那麼大，比起宇宙中勉強可見的一顆最小的行星來，也是渺小的。況且人人都不免一死，最終化成灰燼……」

「不對，塞薩爾，根本不是這樣……噢，要是能夠找到他講得直截了當的地方就好了！」

他沒有猜錯：原來是喬萬尼和塞薩爾從院子里經過窗戶鑽進屋裡來，從他的桌子抽屜里翻出一些秘密文稿、繪畫和日記在偷看。

「不好的兆頭！」塞薩爾冷冷地一笑。

「亞斯特羅！亞斯特羅！拿蠟燭來！你們都躲到哪兒去了？安得雷亞、馬可、喬萬尼、塞薩爾！」

九九藏書工作室里說話的聲音靜下來。有一個東西發出咔嚓的聲響，好像是一塊玻璃掉到地上摔碎了。窗戶框發出響聲。他仍然仔細聽著，沒有走進屋裡去。他的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不是氣憤，不是痛苦，而是難過和厭惡。

「直截了當？不，老弟，你可別指望！本性就是如此：什麼事情——都模稜兩可，總是閃爍其詞和拐彎抹角，像女人似的。難怪他喜歡謎語。你就是捉摸不透他！況且他本人也不了解自己。他對於自己來說也是個很大的謎！」

「基督受難。」塞薩爾解釋道。

貝特拉菲奧臉色煞白，手裡拿著一面鏡子。塞薩爾根據鏡子的映象讀著列奧納多反寫的文稿：

「門上了鎖，」他想。「怎麼回事？難道有小偷？」

喬萬尼渾身一抖，臉色煞白，把鏡子掉到地上。鏡子摔碎了。

塞薩爾又解釋說：「這指的是懺悔。喬萬尼，怎麼樣，你喜歡嗎？啊？真是個怪人！你想想看，這些謎語是為什麼人想出來的？其實這裏面並沒有真正的惡意。有的只是——打諢逗趣，瀆神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