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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微瀾 二

第十部 微瀾

博貢佐·博托稟報摩羅,9月7日聖薩提爾節那天,叛徒貝納迪諾·達·科爾特向法蘭西國王的元帥讓-雅克·特里烏齊奧交出米蘭城堡。
「如陛下所知,教皇天生是個陰險和兇惡的人,促使法蘭西國王進軍倫巴第。」
「教皇?」
「貝納迪諾·達·科爾特是一條毒蛇,在本公爵的胸口暖和過來,他是個奴隸,曾得到本公爵的恩惠和重用,可是他卻像猶大似的背叛了本公爵……不,等一等,不要提猶大。」摩羅醒悟過來,想起來了,他是在給不信仰基督教的土耳其人寫信。
「殿下……」秘書官說,可是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他沒有把話說完就轉過身去。
他走到桌子前,本來想要做些補充,可是一揮手,坐到椅子上了。
他在山洞入口的士兵和宮廷官吏中間看見一個人,只見他的高筒皮靴上沾滿污泥。所有的人都一聲不響地閃開了。公爵把路易吉推開,向信使奔過去,從他手中把信奪過來,拆開后溜了一遍,大叫一聲,一頭倒下去。普斯特洛和馬利亞尼急忙把他攙住。
「無論如何都不能!」摩羅叫喊著,「我等夠了!我要讓他們看看,米蘭公爵可不是一個無用的卒子,不能讓他們隨意從棋盤上給甩掉,因為——你可看到了,我的朋友—— 一個無辜的人像我一樣受到欺負,他要是不僅向土耳其蘇丹求救,而且要向魔鬼求救,誰有膽量敢指責他?」
「殿下指的可是往土耳其派遣使臣的事?」
噢,親愛的!就是她才不出賣你,不背叛你——公爵想道。
「教皇天read•99csw•com生是個陰險和兇惡的人」……
「狐狸有洞穴,鳥兒有窠,可我已經沒有安身立足之地了!」
侏儒小丑雅納基走到摩羅面前。
摩羅點了點頭。這個年老的政客陰沉地皺起眉頭,噘起嘴,前額上堆滿皺褶。
9月18日深夜,公爵翻越最後一座山的時候,疾病纏身,疲憊不堪,決定在山頂上一個供牧人們宿營的洞穴里過夜。本來找一個比較安寧和舒適的處所並非難事,可是他故意選擇這個荒涼的地方會見馬克西米連皇帝派遣來的使臣。
描寫了自己的災難后,他祈求蘇丹從海上和陸上進攻威尼斯,保證奧斯曼帝國能夠取得勝利並且消滅自己的宿敵聖馬可共和國。
「你高興什麼?」公爵問道。
「科里奧,」他對宮廷史官說,「等你編寫歷史時,把今天在牧人山洞里過夜的事寫進去——這就是偉大的斯福爾扎的後代最後一個避難所,而他的先世則是伊尼亞斯的隨從——特洛亞英雄安格勒!」
「當然,從一方面來看,跟狼生活在一起就得像狼一樣嗥叫,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臣斗膽稟報殿下:要是再等等呢?」
盧克萊西婭把治牙的漱劑遞給公爵。他看著她,情不自禁地欣賞起來。她那張白皙的臉被火光映紅,油黑的鬢髮抹在兩耳的後邊,額花上一根細線拴著的寶石垂在前額中間,她面帶慈母般的溫情的笑容,看著他,雙眉顰蹙,眼睛里露出聚精會神的莊重而又孩子般的天真神情。
「得到這個消息,本公爵感到非常驚恐,」摩羅承認https://read.99csw•com,「認為最好是投奔馬克西米連皇帝,等待陛下的援助。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欺騙了我,甚過一切人的是貝納迪諾……」
巴托洛梅奧用撒沙器往最後一頁未乾的紙上撒了些沙子。他突然抬起頭來,看了看君主,只見公爵雙手捂著臉,在哭泣。脊背、肩膀、浮腫的雙下頦、颳得發青的面頰、光滑的頭髮——由於抽泣而顫抖。
「陛下將會得悉,」他在國書的結尾說,「在這場戰爭中,如同在任何一項別的舉措中一樣,本公爵所擁有的一切皆屬於陛下,陛下在整個歐洲未必能夠找到更強有力的和忠誠可靠的同盟者。」
「殿下,」路易吉·馬利亞尼走到摩羅面前說道,「但願上帝保佑殿下!您要做好各種準備:不好的消息……」
「本公爵一向堅定不移地對陛下懷著敬仰與好感,尤其是現在,為了恢復我的國家,特別指望奧斯曼帝國國君寬宏的援助,特派出三名信使通過三條不同的路途前去謁見陛下,至少其中一人能夠完成本公爵委派之使命……」
他很長時間沒蘇醒過來。最後,他終於睜開眼睛,嘆了一口氣,坐起來,虔誠地畫個十字,說道:
秘書官把頭向紙垂得更近了,筆又唰唰地響起來。
「有一個老掉牙的故事,摩羅!不妨也給你講講。你願意聽我講嗎?」
「出了什麼事?」摩羅問道。
「殿下,」秘書官婉轉地說,「是否應該考慮考慮,土耳其人進攻歐洲可能會導致出乎意料的後果……譬如對於基督教教會來說?」
巴特洛梅奧九九藏書什麼都沒有回答,憂心忡忡地把頭低下。
「說呀,快說!」摩羅叫喊起來,突然臉色變得煞白。
公爵喜歡並且很會裝昏厥。他有時在外交上利用這種手段耍花招。可是這一次昏厥卻不是裝出來的。
他把臉轉向秘書官,這張堆滿皺紋的臉此時此刻讓人想起一個淚流滿面的老女人;他嘟噥著說:
秘書官的筆無動於衷,突然停下來。他皺起眉頭,前額上也堆滿皺紋,他以為沒有聽清,便反問道:
「不好,」他心裏想,「完全不好!陷入了空想。這算是哪號政治呢!」
「殿下,您的災難值得新的塔西陀大書特書!」奧道亞多說。
「這樣一來,奧道亞多先生,」他對皇帝的使臣說,不禁暗自欣賞自己的大災難,「你可以向陛下稟報,您是在何處以及如何跟倫巴第的合法公爵會見的!」
說到這個名字,他的聲音哆嗦起來。
公爵這天夜裡向他所喜愛的那幅出自列奧納多·達·芬奇手筆的聖母像——聖母被畫成摩羅美貌的情婦切奇利婭·貝加米尼伯爵夫人的形象——懷著熱烈的信心進行祈禱,期望得到土耳其蘇丹的援助。
篝火照亮了懸挂在山洞頂上的鐘乳石。行軍烤肉鐵扦上烤著晚餐用的山雞。公爵坐在行軍摺疊椅上,渾身裹得嚴嚴的,腿上敷著熱水袋。身旁的盧克萊西婭小姐跟通常一樣,安詳穩重,沉默寡言,像個家庭主婦似的,在準備她自己發明的治牙痛的漱口劑,用的原料是葡萄酒、胡椒、石竹麝香和其他濃烈的香料:公爵牙痛。
老秘書官聚精會神,面部沒有任https://read.99csw.com何表情。筆在紙上順從地疾走,勉強跟得上公爵說話的速度。
「那好,你就講吧!」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能夠說出一句至理名言:從山洞口傳來馬嘶人語聲。聽差瑪里奧洛·普斯特洛跑進來,神色驚惶,伏在總秘書官的耳朵上小聲嘀咕起來。
描寫了法蘭西人的勝利:
接下去,公爵向蘇丹控告教皇亞歷山大六世:
「從猶大直到如今,沒有比貝納迪諾·達·科爾特再大的叛徒了!」
「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天主哇,你的真理到哪裡去了?」
這一天,他再一句話也沒說。
「那不勒斯王阿方索有位畫家,名叫喬托。有一天,國王下令讓他在宮牆上把那不勒斯王國畫出來。喬托畫了一頭驢子,背上馱著國徽——國王金寶座和權杖——這頭驢子在嗅著另外一個放在它腳下的新鞍子。『這是什麼意思?』阿方索問道。『這是您的子民,陛下,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新的統治者。』畫家回答道。這就是我說給你的故事,我的老哥哥。我儘管是個傻瓜,可是我的話卻是對的:米蘭人現在嗅著的法蘭西人的鞍子,很快就得把他們的脊背磨傷——只要是讓百姓們盡情盡興,他們就會覺得舊的是新的,新的是舊的。」
「老哥哥,我說老哥哥!」他說著坐到公爵的腳下,親切地給他捶著腿,說了起來,「你為什麼愁眉不展,噘起嘴來生悶氣?別管它,別管它!任何痛苦,只要不死,都是一劑良藥。常言道:寧肯活著當驢作馬,也不當帝王死去。鞍子!」他指著放在地上的一堆馬具,叫了起來,「老九*九*藏*書哥哥,你瞧瞧:驢鞍子!」
「呶,是的,是的。快寫。」
「巴托洛梅奧,我信任你,你告訴我,憑良心說,我是對的還是錯了?」
全體肅靜下來。
侏儒跳起來,他身上拴著的小鈴鐺都響起來,他揮動著丑角棒,一端掛著一個膀胱,裏面裝著一些干豌豆。
秋雨連綿,道路泥濘難行,旅行拖延了兩個星期。
經過長期的沉默和木然,他突然變得饒舌起來。
過了幾天,馬克西米連皇帝在因斯布魯克城親切地接見了摩羅;夜深時刻,公爵單獨跟秘書官巴托洛梅奧·卡利科一起在愷撒宮中一個房間里走來走去,他口授,巴托洛梅奧記錄給兩名使臣的委託書,摩羅將秘密把這二人派往君士坦丁堡去晉見土耳其蘇丹。
他漱完嘴之後說道:「科里奧,記下:烈火煉真金,患難見真情。」
「噢,巴特洛梅奧,難道你認為我沒有事先考慮到這一點嗎?我寧可死上一千次,也不願意給我們神聖的教會母親造成任何損害。上帝保佑吧!——你還不知道我的全部想法,」他補充道,露出從前那種狡猾而又兇惡的冷笑,「你等著瞧吧,我們要煮上一鍋粥,給敵人設下一個圈套,讓他們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兩眼發黑!我只告訴你一點:土耳其蘇丹——只不過是我手中的工具而已。時間一到——我們就能把他消滅掉,把穆罕默德罪惡的宗派消滅掉,把主的陵寢從異教徒手中解放出來!」
「Stulti aliquando sapientes(笨伯有時也很聰明),」公爵露出憂鬱的冷笑說道,「科里奧,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