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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九

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里米尼的使臣是個禿頭頂的小老頭,很不走運,等候公爵接見已經三個月了,看樣子由於多日沒有睡眠而疲憊不堪,躲在教堂高台的一角打瞌睡。
市政廳里過於擁擠,由於沒有別的合適的房間,小禮拜堂便充當了行軍藥房。窗前本來是設立神壇的地方,如今桌子上卻擺滿瓶瓶罐罐。主任醫師——聖朱斯特大主教加斯帕萊·托雷拉是教皇和塞薩爾的御醫,正在配製一種剛剛盛行的治療法蘭西病的新葯——愈創木浸液,這種愈創木被稱作「聖樹」,是哥倫布從新發現的熱帶島嶼帶回來的。大主教醫師用那雙好看的手揉搓著氣味刺鼻的橘黃色的愈創木髓,把它揉成油乎乎的一團,面帶親切的微笑,解釋著這種治病用的樹木的特性。
「我要吃薊菜……我要吃薊菜……」「什麼薊菜?」畫家感到莫名其妙。
房間里燒得很暖和:醫生們建議患者塗擦水銀以後要避免穿堂風吹著,要曬太陽或者烤火。大理石的爐子里燒著氣味芬芳的刺柏,神燈點的油里摻了紫羅蘭香精:塞薩爾喜歡芳香。
他的兩隻眼睛閃著光芒,像個瘋狂的賭徒。
醫師對於小麥和燕麥能夠患上法蘭西病表示懷疑。
「問題就在這裏——薊菜https://read•99csw•com是什麼?不久前,公爵給費拉拉的使臣潘多爾福·科列努喬出了一個謎語,他說:我要吃薊菜,一片一片地吃。這也許是暗示他要破壞其敵人的同盟,也許指的完全是別的事。我絞盡腦汁,已經想了一個小時!」
門有時開一道縫,書記官阿加皮托把頭伸出來,鼻子上架著眼鏡,耳朵後面夾著鵝毛筆,現出張張羅羅的樣子,請某一個求見者進去謁見殿下。
「閣下,」公爵的占星術士瓦爾古利奧對醫師說,「人說這種病通過空氣傳染,可是真的嗎?」
列奧納多和馬基雅弗利穿過一個陰森而寒冷的大廳——這是給不太顯赫的求見者預備的接待室——進入裏面一個小房間。看樣子這裏以前曾是小禮拜堂,拱形尖頂窗戶上鑲著五色玻璃,有一個為教堂合唱隊而設的高台,上面用橡木雕刻成十二個使徒和基督教早期的一些聖徒。天棚上的壁畫已經褪了顏色,在雲彩和天使中間,飛翔著聖靈的鴿子。公爵的近臣都在這裏。他們談話的聲音很小:君主大概就在隔壁。
「當然是通過空氣!」馬基雅弗利肯定了他的說法,露出狡黠的微笑,「不然怎能不僅在男人中read.99csw.com間,而且也在女人中間流行呢!」
他跟平時一樣,穿著衣服躺在房間中央一張沒有幔帳的低矮卧榻上。他只習慣於兩種姿態:或是卧床或是騎馬。他一動不動地把雙肘支在座墊上,毫無表情地看著兩個宮廷侍從緊挨著卧榻在一張碧玉小桌上下象棋,一邊聽著秘書官的彙報。塞薩爾具有一種特殊的本領:能夠一心多用。他緩慢而單調地把一個金球從一隻手扔到另一隻手裡,同時陷入沉思。這個金球散發著香氣,他永遠都不能離開香氣,就跟永遠都不能離開他那把坤式匕首一樣。
公爵的行宮設在法諾的市政廳,這是一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築物。
談話的人靜了下來。唯有銅杵發出有節奏的搗葯聲,牆上壁畫里畫的基督教初期的師尊們彷彿是驚奇地聽著新時代的牧師們奇怪的談話。藥房的神燈不停地閃爍,照耀著小禮拜堂,那種能治病的木頭散發出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樟腦味,混合著以前神香殘留下來的好聞的氣味,羅馬教廷的高級僧侶們在這裏集會,好像是在舉行秘密的宗教儀式。
大家都笑了。
阿加皮托的頭從裂開一道縫的門裡探出來。他向畫家做了個手勢。
醫師懷疑地聳九-九-藏-書了聳肩膀。
「它是從何處傳來的?」聖巴爾比諾的樞機主教痛苦地搖著頭,困惑不解地問道。
大家都饒有興味地聽著:在場的許多人根據親身的經驗深知這種疾病的可怕。
一條很長的昏暗的通道戒備森嚴,許多阿爾巴尼亞輕騎兵在這裏站崗,列奧納多穿過通道以後進入公爵的休息室,這裏非常舒適,牆上是絲綢的掛氈,上面織著一幅獵犀圖,天棚上的壁畫描繪的是帕西法厄王后對公牛的愛情。這頭血紅色的公牛,或者叫金牛犢,是博爾吉亞家族的族徽,房間里所有的裝飾上都有這個形象,經常與教皇的三重冠和聖彼得的鑰匙同時出現。
「這裏處處是謎和圈套!儘是胡說八道,你剛要談談正事——他們馬上就把嘴閉上,像魚似的,保持沉默,再不就像僧侶似的,只顧低頭吃飯。可是卻瞞不過我!我感覺到——他們在談論什麼。但究竟談的是什麼?您可相信,先生,哪怕是把靈魂抵押給魔鬼也好,read.99csw.com也得弄清楚說的究竟是什麼!」
「據說是西班牙的猶太人和摩爾人帶來的,」埃爾納大主教說,「如今頒布了反對瀆神者的法令——感謝上帝,已經有所減弱。而五六年以前,不僅人,而且就連牲口,馬、豬、狗都患上了,甚至樹木和田野里的莊稼也不例外。」
進行這場談話時,佛羅倫薩的秘書忽而把一個宮廷侍臣拉到一邊,忽而又把另一個拉到一邊,巧妙地詢問塞薩爾將要奉行的政策,像個暗探似的,探聽、查看和辨彆氣氛。他走到列奧納多面前,低下頭,把食指貼在嘴唇上,皺著眉頭看他,若有所思地對他重複了幾遍:
宮廷詩人巴蒂斯托·奧菲諾好像做祈禱一樣,莊嚴地誦讀了托雷拉大主教一本新書中的獻詩——寫的是公爵所患的法蘭西病,說塞薩爾以自己的善行使一些古代偉人黯然失色:以公正無私壓倒了布魯圖,以矢志不渝壓倒了德西烏斯,以剛直不阿壓倒了西庇阿,以忠心耿耿壓倒了馬可·雷杜盧斯,以寬宏大度壓倒了保羅·艾米利亞——歌頌了羅馬教廷的旗官,說他是水銀療法的奠基者。九_九_藏_書
他伏在列奧納多的耳朵上,小聲說道:
「天主的懲罰,」特拉尼大主教絕望地嘆息道,「天主由於我們的罪孽而發怒,降臨了災難!」
他每次出現,里米尼的使臣都病態地打個冷戰,站了起來,可是發現還沒有輪到自己,便深深地嘆口氣,重新打起瞌睡來,藥房的銅杵有節奏的搗葯聲為他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