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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十

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是的。是很聰明,」公爵表示同意,「恐怕對一些事情也很內行。可是畢竟……不能指靠他。他是個幻想家,為人輕浮。任何事情上都不知道輕重,沒有分寸。不過,我一向希望他好,尤其是現在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就更是如此了。他是個好心腸的人!他絲毫不狡猾,儘管他把自己想象成最詭詐的人並且盡量欺騙我,彷彿我是你們共和國的敵人似的。不過我並不生氣:我理解,他所以這麼干,是因為愛自己的祖國勝過自己的靈魂。——那好吧,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他願意,就讓他來見我好啦……你告訴他,我很高興。順便說一下,我前幾天聽人說,尼科洛先生構思了一本關於政治或者關於軍事科學的書,是這樣嗎?」
「等我回來再說,」公爵小聲說道,「我要親自處置他。」
他接見列奧納多時露出他所特有的迷人的親切笑容。沒有讓畫家行屈膝禮,而是友好地握握他的手,然後讓他坐到安樂椅上。
然後更加小聲地補充道:
他沉默片刻,然後問列奧納多如何看待馬基雅弗利。
尼科洛得知他給塞薩爾繪製佛羅倫薩郊區地圖的事,感到震驚:
秘書官稟報完畢之後便退下。
「你還等待什麼,有耐心的上九-九-藏-書帝,」詩人驚呼道,「或者你沒有看見,他把神聖的教堂變成了騾圈和妓院?」
塞薩爾把頭低下,什麼都沒有回答。可是畫家卻覺得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
宮廷占星術士瓦爾古利奧前來呈上新的星相圖。公爵聚精會神地聽著,幾乎是很虔誠,因為他相信命運的不可避免,相信占星術之靈驗。瓦爾古利奧解釋說,公爵最近一次法蘭西病發作,是火星進入天蝎星座的凶兆的結果;只要火星在金牛星座上升時與金星結合,病就會不治自愈。占星術士後來建議:如果殿下打算採取某一重大措施,可選定12月31日午後,因為這一天的星相結合主塞薩爾的幸福。他伏在公爵的耳朵上,舉起食指,三次小聲地念道:
列奧納多利用這個機會,替尼科洛先生說了好話——請求公爵接見他。塞薩爾聳了聳肩膀,和善地笑了。
「難道這麼嚴重?」列奧納多很吃驚,但心情很平和,「尼科洛,您不認為我對政治一竅不通嗎——好像是個盲人……」
「怎麼?您——共和國的公民——給祖國最兇惡的敵人辦這種事?」
塞薩爾「教作家們懂得禮貌」的方法是人盡皆知的:只要稍稍傷害了他,便剁掉他read.99csw.com們的雙手並且用燒紅的鐵絲刺穿舌頭。
公爵要求不僅向他呈上讚歌,而且也要呈上諷刺詩,因此秘書官後來又呈上那不勒斯詩人曼喬尼的一首諷刺短詩,這位詩人在羅馬被逮捕,現在關押在聖安琪兒監獄里——這首諷刺詩採用十四行體的形式,充滿無情的謾罵,把塞薩爾稱作驢騾、盪|婦生的雜種和教皇的叛徒,說教皇的寶座以前由基督掌管,現在卻由撒旦掌管,還把他稱作土耳其人、受過割禮的傢伙、瀆神的樞機主教、亂|倫者、弒兄者和叛教者。
「你現在生活可好吧?」他關心地問道,「對俸祿滿意嗎?也許你還有什麼願望吧?你知道,我很高興實現你的任何要求。」
「這樣做吧!這樣做吧!這樣做吧!」
「我能教會作家們懂得禮貌。」
看過布拉曼特的圖紙之後,又讓畫家看一些剛剛刻制的字模,這是給法諾城傑羅尼莫·松奇諾印刷機用的,他作為法諾城的保護人,關心羅馬涅科學和藝術的繁榮。
塞薩爾又安詳地笑了,好像突然想起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來。
「我覺得,」畫家辯解說,「塞薩爾自認為是我們的盟友……」
他準備在所謂瓦倫蒂涅的伊莫拉城建造一個新的修道院,帶九*九*藏*書一個豪華的小禮拜堂、醫院和孤老收容院,請畫家就布拉曼特的方案提提意見。塞薩爾希望把創建這些慈善機構當成自己基督教的仁慈的紀念碑。
列奧納多在他面前攤開各種軍事圖紙和地圖。這不僅是一個學者對土壤構造、河水流動、山巒形成的屏障、谷地形成的河水流向研究的成果,而且也是偉大畫家的作品——是一幅幅高空鳥瞰地貌的圖畫。大海用藍色畫出,高山用褐色,河流用天藍色,城市用深紅色,草地用淺綠色;每個細部都畫得極其完美——有城市的廣場、街道、塔樓,因此不用讀括弧里標出的名稱,就能立刻認出是什麼地點。好像是在高空飛翔,從令人頭昏目眩的高空俯瞰十分遙遠的地面。塞薩爾特別細心地觀看了一幅地形圖,這張圖畫的地區南鄰貝爾欣湖,北迄匯入阿爾諾河的小溪流經的瓦爾德馬谷地,西起阿雷佐和佩魯賈,東至錫耶納和濱海地區。這是義大利的心臟,列奧納多的故鄉,佛羅倫薩地區,公爵把它看作是美味佳肴,早就幻想把它弄到手。
塞薩爾沉醉於幻想之中,感到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他不能用語言表達出所體驗到的愉快,可是他覺得他和列奧納多相互理解,他們二人的思想感情https://read.99csw•com是一致的。他朦朧地感覺到科學所能提供的主宰人的偉大力量,他希望得到這種力量,能夠長上翅膀,自由地翱翔。他終於抬起眼睛看著列奧納多,握了握他的手,臉上露出迷人的親切笑容。
「這個尼科洛先生可是個怪人!要求接見,可是等我接見他的時候,我們卻沒話可說。為什麼給我派來這樣一個怪人?」
「如何處置這個流氓,殿下?」阿加皮托問道。
占星術士把手放下,又轉向宮廷建築師。
阿加皮托向君主呈上宮廷詩人弗蘭切斯科·烏貝蒂的讚歌集錦。殿下頗為賞識地接受了,並且下令重賞詩人。
「他對你講過自己排練馬其頓式步兵方陣的事嗎?沒有吧?你聽著。有一次,尼科洛先生根據自己的那本書向我的司令官巴托洛梅奧·卡普拉尼卡和其他一些長官講解步兵列隊的規則,如何排列古代馬其頓式的方陣,講得頭頭是道,非常動聽,大家都想要看看實踐。於是來到兵營前的操練場,尼科洛開始指揮。面對兩千名士兵,他忙活個沒完沒了,把這些士兵折騰了三個小時,讓他們挨凍,受到風吹和雨淋,可是他所吹噓的方陣卻沒有排成。最後,巴托洛梅奧忍耐不住了,也來到部隊前面,儘管他一生中連一本軍事科https://read.99csw.com學的書都沒有讀過,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鼓點的伴奏下,把步兵排成非常好的戰鬥隊列。於是大家再一次確信了,說與做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列奧納多,你可要注意,千萬別對他提起這件事:尼科洛不喜歡向他提起馬其頓式方陣的事!」
畫家告辭了。塞薩爾再一次面帶迷人的親切笑容感謝他的軍事地圖,並且命令三名少年侍從打著火把護送他——這表示一種榮譽。
列奧納多向馬基雅弗利講了跟公爵會見的情況。
夜深了,大約到了後半夜的兩三點鐘。給公爵送來便餐——蔬菜、鮭魚、少量的白葡萄酒:他作為一個地道的西班牙人,在飲食方面是很有節制的。
「自認為!」佛羅倫薩的秘書驚嘆道,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憤怒的光芒,「您是否知道,先生,這件事只要傳到高貴的長老們耳朵里,就可能控告您叛國?」
「殿下,我認為他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聰明的人之一。」
「謝謝你,我的列奧納多!你就這樣為我效力吧,我會重賞你的。」
他們二人默默地相互看著,突然感覺到他倆在心靈的最深處各不相同,格格不入,永遠也談不到一起:其中一個人根本沒有祖國;另外一個,用塞薩爾的說法,「愛自己的祖國勝過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