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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 死亡——長著翅膀的預言家 九

第十七部 死亡——長著翅膀的預言家

拂曉前——這天是4月24日,基督復活的星期天——病情有所好轉。可是仍然喘息得很厲害,房間里悶熱,弗蘭切斯科打開窗戶。白色的鴿子在藍天上飛翔,復活節的鐘聲在空中回蕩。可是瀕死者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修士從病人的房間里出來以後,告訴弗蘭切斯科,列奧納多懷著虔誠和對上帝的一片忠心履行了教會的一切儀式,使他徹底放下心來。
根據死者的遺願,他的遺體停放了三天,但不是在太平間里——弗蘭切斯科不願意這樣——而是在他咽氣的那個房間里。
夜間,病人呼吸困難起來。梅利齊擔心他死在自己的懷裡。
弗蘭切斯科和吉利昂先生一起決定這樣來安排殯葬事宜,以便表明列奧納多跟種種謠傳恰好相反,至死都是天主教忠誠的兒子。
第二天是4月23日,耶穌受難周的星期六,公證人吉利昂先生來了以後九-九-藏-書,列奧納多把自己的遺願告訴了他:四百佛羅倫作為遺產留給幾個弟弟——以此表示跟他們結束訴訟而完全和解——這筆錢可暫時由佛羅倫薩市新聖瑪麗亞教堂的財務總管代為保存;把書籍、科學儀器、機器、手稿以及尚未從國王財政部領到的剩餘部分俸祿留給弗蘭切斯科·梅利齊;把杜克盧城堡里一切家什以及坐落在米蘭韋切利城門外的葡萄園一半留給僕人巴蒂斯塔·維拉尼斯,該葡萄園的另一半留給學生安得雷亞·薩拉伊諾。
至於安葬儀式等事宜,他請公證人按梅利齊的意見辦理,因為他已經指定梅利齊為遺囑執行人。
出殯儀式嚴格遵照遺囑中的規定舉行:教堂神父、誦經師、主教和副主教、修士護送棺槨;六十個乞丐拿著六十根蠟燭;安布瓦斯四座教堂做了三次大型彌撒和三十次小型彌撒,而且點了十磅重的粗蠟九九藏書燭;七十個土倫蘇施捨給市立聖拉撒路醫院里的窮人。最虔誠的人們根據這些特徵能夠確信,在安葬天主教會的一個忠誠的兒子。
弗蘭切斯科把老師死亡的消息往佛羅倫薩寫信報告給了他的弟兄:
這時,近幾天來被人遺忘了的馴化的小燕子在樓下畫室里感到了自由,經過樓梯和樓上的各個房間,飛進了安放死者的那個房間。在他的上面盤旋了幾圈之後,也許是按照習慣,落到列奧納多兩隻交叉在胸前的手上。周圍燃著安魂的蠟燭,在清晨的陽光下,燭光顯得很暗淡。小燕子停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飛起來,在室內又盤旋幾圈,然後從開著的窗戶向天上飛去,發出歡快的叫聲。弗蘭切斯科覺得老師最後一次做了他所喜歡的事——把帶翅膀的俘虜放歸自由的天地了。
「他對我來說比父親還重要,我無法表達他的死給我帶來的痛苦。我只要活在世九*九*藏*書上一天,便永遠悲痛地悼念他,因為他對我的愛是博大而又溫柔的。我想,每一個人都因失去了這位偉大人物而悲痛,大自然再也不能造就另一個這樣的人物了。——如今,願上帝保佑他永遠安息吧。」
他覺得彷彿有一塊巨石落下來壓到他的身上,越來越沉;他想要坐起來,把石頭推開,可是辦不到——使出最後的力量,他突然解脫了,扇動著兩隻巨大的翅膀,飛升起來;可是又有石頭落下來,越聚越多,壓迫著他;他再次進行掙扎,又取得了勝利,飛翔起來——如此反覆,無盡無休。一次壓力比一次大,他用的力量也越來越大。最後,他終於感到已經無力掙扎了,最後絕望地大叫一聲:我的神!我的神!你為什麼拋棄了我?——於是他屈服了。剛剛屈服——他立刻明白了,石頭和翅膀,重壓和飛升,向上和向下——原來是一回事:反正不是飛起來就是跌九*九*藏*書落下去。他飛起來,跌下去,已經不知道這是無限運動在輕輕地波動,還是母親抱著他搖晃哄他睡覺。
胡利埃莫修士走進來,所有的人全都迴避。
門窗都大敞四開——弗蘭切斯科帶著巴蒂斯塔·維拉尼斯和年老的女僕瑪杜琳娜在洗遺體。
死者的臉沒有發生很大變化,表情還像生前常有的那樣——安詳而又精神集中。
「不管人們怎樣談論他,我的孩子,」胡利埃莫修士最後說,「他證明自己沒有辜負上帝的神諭:『心地純潔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必定能見到神』。」
遺囑準備好以後,只需要見證人簽字了,可是列奧納多想起了自己的老女僕,廚娘瑪杜琳娜。吉利昂先生不得不增加一個條款,讓她得到一件上好呢絨面料的黑衣服、一九-九-藏-書頂呢面毛皮帽子和兩個杜卡特金幣——算是對她多年來忠心耿耿的侍奉的褒獎。死者對可憐的女僕的關注,讓弗蘭切斯科深為感動,讓他再一次體驗到所熟悉的憐憫之心。
病人對這樣的安排表示贊同,希望弗蘭切斯科要設法使出殯安葬儀式隆重,因此舉行安魂彌撒時不是像所設想的那樣點燃八磅蠟燭,而是點燃九磅蠟燭,布施給乞丐的錢不是五十個土倫蘇,而是七十個。
周圍的人一連好幾天都覺得他的身體好像是活人一樣;可是他沒有復甦過來。終於在5月2日早晨,弗蘭切斯科和胡利埃莫修士發現他的呼吸在減弱。修士念起了倒頭經。
他被安葬在聖弗洛倫騰修道院里。可是墳墓很快就被遺忘,跟地面一樣平了,安布瓦斯對他的記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列奧納多所安息的地方,是後人所不知的。
過了一會兒,學生摸摸老師的心臟,感到已經不跳動了。他給他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