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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就要降臨的基督 一

尾聲 就要降臨的基督

有一天,米季卡老實地向吉洪宣布,他跟兩個親姊妹睡覺,她倆是新聖女修道院的修女;而葉美里揚·伊萬諾維奇是先知和師傅,所以有十三個女人和姑娘。
吉洪不能細問,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下了樓,在台階前看見了老闆的雪橇。葉美里揚和帕爾芬·帕拉蒙內奇裹著皮大衣,已經坐在上面。吉洪坐到他們的腳下,米季卡坐到馭座上,他們便在夜間空無一人的馬路上馳騁起來。夜色明亮,靜悄悄。月亮從貝母雲的鱗片中間露出來。他們在冰上穿過莫斯科河,在莫斯科河南岸一些偏僻的衚衕里拐來轉去,花了很長時間。終於在茫茫的雪原上,在朦朧的月色中顯現出頓河修道院模糊的輪廓——粉色的大牆、白色的雉堞和尖塔。
那可是羊皮做的,
「是什麼人?」吉洪問躺在他身旁的米季卡。
聖潔的天使給送來,
人們已經進入狂暴狀態,已經不是好聲地叫喊著:「附體了!」
吉洪聽了這種自供,心情很不安,好幾天都躲著列季沃伊,不敢正眼看他。
一個深秋,他落腳在下城彼切爾修道院休息,抄寫古書,有一天,修士尼科季姆神甫單獨跟他談論信仰時說:
他六神無主,好像丟了魂似的,聽人家說話,卻聽不明白,回答問題驢唇不對馬嘴,算賬經常出錯。老闆罵他。吉洪很害怕被趕出店鋪去。
他的眼睛里昏黑了。他感覺到肩上很沉重,他伸手去摸,摸到黏糊糊熱乎乎的東西:這是血;可能是他被推倒的時候被刀砍傷了。
不忠的丈夫所生的孩子,被母親給拋棄到澡堂里,或者親手給掐死。
「你別問了,不許說的。如果你有運氣,自己會看到……」
他湊到吉洪耳邊,小聲補充道:
「凡得勝的,必這樣穿白衣。」
最後終於停下,葉美里揚命令吉洪脫|光衣服,給他身上穿上一件白色麻布襯衣,腳上穿上毛線襪子,沒有穿鞋,念了《啟示錄》中的一段話:
但是,這三個人突然間停下了,跟開始時一樣突然。
伊萬·季莫菲耶維奇死後跟在他之前一樣,「發現了」許多乞丐:「因為主不喜歡住在任何地方,只喜歡住在人的最純潔的肉體里,如經書所說的:你們就是神的殿堂。當一切死亡的時候,上帝生下基督,基督在一個肉體里結束功勛,而在另一些肉體里則開始。」
娛神活動開始了。舞蹈的白色旋風從來還沒有如此瘋狂地旋轉過。好像是一群受驚的白鳥,飛向白色的深淵。
「我的兒子,我的可憐的孩子……」
所有的人全都跳了起來,向吉洪奔過去,假如不是響起了轟隆隆的敲門聲,定會把他撕得粉碎。門,從外面給打破了。兩扇門都活動了,脫落下來,瑪麗尤什卡衝進屋裡,而緊隨她之後的是一些身穿綠色長袍,頭戴三角帽的人,他們手裡拿著明晃晃的戰刀:這是兵。吉洪覺得他們是上帝的天使。
「天後!天後!」響起了幸福的低語聲。
基路伯給眾人分發。
鞭笞呀,鞭笞,
還用裹著破布的鐵球——像是古代的投石器——打自己;用刀割,流出了血,看著「天父」,呼叫著:
「聖靈只有一個,但肉體卻有許多。」米季卡回答道。
聖靈給調製原料……
「那種啤酒沒說的!人不用嘴來喝,就醉了。」帕爾芬·帕拉蒙內奇大聲說,突然把目光轉向天棚,突然尖聲尖氣地唱起來:
尼科季姆神甫祝福吉洪一路平安,交給他一封信,讓他先看看:
基督穿著小皮鞋,
突然,大家都一下子停下來,匍匐在地。開始了死一般的寂靜,跟剛才「天後」走進來時一樣,響起了最幸福的低語聲:
迎面撲來一股潮濕的泥土味,好像是從地窖或地下室里衝出來的。最後一道門開了,他們走進一間燒得很熱的正廳,聽到悄悄的人語聲和沙沙的腳步聲,知道室內有許多人。葉美里揚吩咐吉洪跪下,叩三個頭,伏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話,讓他跟著他重複三遍:
這是星期六晚上。買賣結束了。可是新送來幾車貨,裝卸工們從車上往下搬運大袋子。門開著,一股寒氣衝進屋裡來,外面雪地上響著腳步聲,傳來晚禱的鐘聲。晴朗的紫色天空金光閃閃,把均勻的玫瑰色光線灑在第三市民街上黑色木房白雪覆蓋的房頂上。店鋪里很黑暗,只有房間的深處,在堆放到天棚的面袋子中間,在顯靈者尼科拉的聖像前,一盞神燈在閃閃發亮。
然後繼續往前走。最後一個樓梯很陡,吉洪必須雙手抓著走在前面的米季卡的肩膀,才不至於跌倒。
「什麼秘密?」吉洪急切地問道。
然後把他抱在手上,向他舉起刀來。
吉洪後來聽說,這就是逃亡哥薩克阿維爾揚卡·別斯帕雷,他的父親是扎波羅日人,母親是個被俘的希臘人。
最後,她抬起眼睛看他,只見這雙淚汪汪的深灰色的大眼睛猶如沾滿露珠的矢車菊,她笑了,眼裡照舊含著淚水,警覺起來,好像是伸著細長的花莖般的脖子在聽,突然用孩子般的清脆的聲音——她在娛神活動中就是用這種銀鈴般的聲音唱歌的——伏在他耳朵上低語,或者說是在唱——她立刻不再磕巴了,在這半低語半唱歌的傾訴中,每個詞兒都說得清清楚楚:
葉美里揚開始檢查賬簿。米季卡扛起放下的大袋子,扛著走了。帕爾芬·帕拉蒙內奇用手抹抹臉,好像是往下擦什麼,然後站起來,打個哈欠,伸伸懶腰,在嘴上畫個十字,像每天晚上那樣,用老闆常有的那種聲音說道:
「噢,吉申卡,噢,吉申卡,救救我吧!他們要殺死,殺死伊萬努什卡!……」
帶著基路伯,
吉洪窘迫得垂下目光。
米季卡沉默了,彷彿是嘴裏含了水。
「那好吧。」尼科季姆神甫繼續說,「我為你給商人帕爾芬·帕拉蒙內奇·薩菲揚尼科夫寫封信,他是做麵粉生意的。代我向他問候,帶給他一點兒小小的禮品,一小桶漬的凱爾仁雲莓果。我倆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會接待你的。你在算賬方面很拿手,他的店鋪里正需要這樣的人……你是馬上就啟程呢,還是等到開春?眼看就要入冬了。你的衣裳太單薄。凍壞了可怎麼辦?」
吉洪用聖辮抽打自九*九*藏*書己,他覺得阿庫琳娜·莫凱耶芙娜在看著他,只看他一個人,在這親切的目光下,他打得越痛,就越發感到甜蜜。整個身軀都甜蜜得融化了,猶如蠟遇到火烤一樣,他想要在「天母」面前融化掉,燃燒盡,猶如蠟燭在聖像前一樣。
然後,一個十四歲的姑娘也跳起來,只見她差不多還是個孩子,但已有了身孕,瘦得像根蘆葦,細長的脖子像根花莖,她轉起圈來從容不迫,像只浮在水上的天鵝。
「好啦,夥計們,吃晚飯去!菜湯和粥要涼了。」
對瑪爾法不必可憐!
小鳥們,別再待著啦,
「願意。」
「在那兒,你瞧!」
「我知道你要幹什麼,孩子。莫斯科住著一些聰明的人。他們有活命的水。喝了那種水以後,一輩子都不感到口渴。你找他們去吧。要是運氣好,他們會向你展示偉大的秘密……」
潮濕的大地呀,我的母親!
在我們頓河岸上,
聖母的神靈呀,我的主宰!
突然,嬰兒哭了起來。「天父」笑了——由於這一笑,上帝的臉變成了野獸的臉。
救世主在七重天上
然後,她用輕盈而迅速的動作(看來是早就習慣了的)解開了自己的衣服,他看見了她的整個軀體,只見色澤紅潤,像個十七歲少女那樣年輕,略呈黃褐色,彷彿是象牙雕刻的。
大家都吃晚飯去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帶著天上的力量。
當吉洪走進錫安廳,環視一下集會的人群時,他覺得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也都處於麻木狀態。好像是身不由己地做著一切。
舞蹈越來越急速,室內像是颳起了旋風,彷彿不是人們在跳舞,而是有一種力量使他們急速旋轉,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只見頭髮在頭上豎起來,衣服鼓成圓筒,人變成旋轉著的白柱。旋轉的時候,一些人打口哨,另一些人咯咯叫,瘋狂喊叫,也彷彿不是他們,而是有人替他們喊叫:
列季沃伊那張醜陋的臉——法俄諾斯的面具——露出狂妄和狡猾的表情,吉洪感到害怕:他無法知道,在他面前的是個什麼人——是先知還是瘋子?
「我們的信仰不是真正的——沒有必要維護它。噢,我要是能找到一種真正的信仰,即使為它粉身碎骨也心甘!」
無論是這一天還是第二天,都沒有談起任何秘密來。吉洪提起來,大家都默默無言,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彷彿是一道幕布在他面前剛剛揭起來,馬上又落下了。可是他所看見的卻不能忘記了。
「為了聖父、聖子和聖靈,用聖靈的聖火給上帝的奴僕吉洪施洗了!」
他也想起了,當年他在密林里的圓湖畔親吻大地,望著天空時的感覺,他覺得大地和天空是一體的,他哭泣著禱告:
帕爾芬·帕拉蒙內奇·薩菲揚尼科夫是個肥胖的老頭,白鬍子,紅鼻子,很像是聖誕老人,他正在和掌柜葉美里揚·列季沃伊——駝背,紅須,禿頭,面孔醜陋,但很聰明,使人想起古代森林和田野之神法俄諾斯的面具——一起喝熱蜜水,一邊喝著,一邊聽吉洪講伏爾加左岸長老們的生活。
所有的人都突然停下來,匍匐在地,好像是受到雷聲的驚嚇,雙手捂著臉。白色的襯衣覆蓋在地板上,好像是白色的翅膀。
停了片刻,然後重新開始,但已是另一個曲調了,歡快,急速,好像是舞曲,一邊拍手,一邊跺腳——大家的眼睛都醉了:
他看著這舞蹈的白色旋風,竟然失去了知覺。時間停滯了。一切都消失了。各種顏色匯成一種白色——彷彿是一群白色的鳥飛向白色的深淵。什麼都不存在了——他自己也不存在了。只有白色的深淵,只有白色的死亡。
「到哪兒去?」
「米佳,米佳,達尼洛·費里波維奇和伊萬·季莫菲耶維奇都是什麼人?」吉洪問道。
「艾瓦-艾沃!艾瓦-艾沃!」
我在尋找基督!
她的話又聽不明白了。她終於沉默不語了,把頭垂到他的肩上,好像是失去了知覺,也好像是睡著了。
葉美里揚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吉洪突然間覺得這目光很可怕,彷彿是他看透了一潭無底的透明的深水。
「天後」把盆交給「天王」,嘴裏念念有詞:
可是米季卡彷彿是突然醒悟過來,一邊走一邊嘟噥著:
列季沃伊和米季卡接著唱,用腳打著拍子,抖著肩膀,他們好像是要跳舞。三個人的眼睛全都醉醺醺的:
他們在沒有盡頭的通道里走了很久,時而登上樓梯,時而爬下樓梯。
「他在哪裡?」
「你不知道萬軍之主和基督嗎?」
到時候了,我們該飛啦,
而葉美里揚跟老闆交換了眼神,就沉默不語了。
「這本書在哪裡?」吉洪怯懦而又急迫地追問。
吉洪想起來了,他曾在保塞尼亞斯的旅行記古拉丁語註釋中讀過,古希臘酒神的男女祭司迎接狄俄倪索斯時就發出單調的叫喊:「艾瓦-艾沃!」可是已死的神祇的這些秘密究竟是怎樣奇妙地從聖山客泰戎的頂峰如同隨著地下水一樣滲透到莫斯科河南岸這個偏僻的地下室里來的呢?
可是整整過了一個星期,星期六晚上很晚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自己房間里,突然米季卡闖進來。
店鋪又像個店鋪了——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拉車的白馬不簡單,
「走,走……我……帶你……出去……」她嘟噥著,抓住他的手。他在她的手裡摸到了鑰匙,於是跟著她走了。
帶著六翼天使,
帕爾芬·帕拉蒙內奇離開長凳,像是被旋風吹捲起來,跑到瑪麗尤什卡面前,抓起她的手,便跟她一起旋轉起來,猶如一頭白熊跟白雪公主一起旋轉。吉洪若不是親眼所見,永遠也不會相信這個大塊頭能夠跳得如此輕盈自如。他旋轉著,像是只陀螺,同時用尖聲細氣的假嗓子唱了起來:
附體了!附體了!
https://read.99csw.com「傻女瑪麗尤什卡,」葉美里揚指著她告訴吉洪,「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只是哞哞叫,可是一旦聖靈附體,就會像夜鶯一樣唱歌!」
吉洪清醒過來,也站起來,可是突然間,好像有一種力量把他拋到地板上——他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一頭跪到地上,伸出雙手,叫道:
「你們的教會算什麼?」葉美里揚蔑視地聳了聳肩膀,「螞蟻穴,猶太教教堂,推推搡搡的猶太人!小偷把圈砍了,把牛偷走了。我們這裏的神賜僵化了。曾經是火,卻成了你們聖像上和神甫袈裟上的寶石和黃金。上帝的聖言也僵化了,成了硬邦邦的麵包干——嚼也嚼不動,把牙硌碎了!」
米季卡感到突如其來,停下來,被沉重的大袋子壓彎了腰,驚奇地瞪著兩眼:
「我們都是不娶妻的基路伯,生活在火的純潔之中,」他們說,「兄弟和姊妹做|愛,這是基督的愛,是真誠的,因此不是淫|亂,而教會的婚姻才是淫|亂,是醜惡的。丈夫和妻子是撒旦,是罪惡的巢穴;而子女則是餘孽,是可惡的狗崽子!」
「去親吻這神聖的肚子和最潔凈的乳|頭!」
然後,他走到屋子中央,登上一個用木板做的跟井蓋一樣的圓形小高台。
他做完以後,讓他坐到長凳上,給他解下矇著眼睛的手帕。
他覺得,好像是一些巨大的蟲子、公的和母的蜘蛛盤成一團,在這可怕的淫慾中彼此吞食著。
「艾瓦-艾沃!艾瓦-艾沃!」
「天父」給「孩子們」祝福——又開始了旋轉,更加瘋狂,在兩條不動的界線中間——「天母」站在最邊上,「天父」站在旋轉的圓圈中央。「天父」偶爾緩慢地揮揮手,他每揮動一下,舞蹈都更加急速。發出非人話的叫喊聲:
薩菲揚尼科夫的麵粉店坐落在第三市民街和小蘇哈列夫廣場的拐角。
「把你的子獻給你,為了所有的人。」
他用盡全部力量,終於掙脫出來,奔到門口,抓住門的拉手,可是打不開門:門上了鎖。他癱倒在地板上。這裏的軀體比房間中央少,他得到了片刻安寧。
米季卡默默地點點頭。
門開了,走進一個身材秀麗的高個女人,她穿著黑色衣服,頭上扎著白頭巾。所有的人全都起立,向她鞠躬。
大家莊嚴而洪亮地唱起來:
「要用活人的血領聖餐,」瑪麗尤什卡說,緊緊地貼在他身上,表現出極度驚恐,「據說是『小基督』正是為了這個才生下來的,無罪的羔羊擺到桌子上,供人食用。說這個孩子不是活人,只是幻影,是聖像,肉體不腐爛——不知痛苦,也不死……他們全都說謊,可惡的!我知道,吉申卡,我的孩子是活人。他不是小基督,而是伊萬努什卡……我的親生兒子!我誰也不給,寧可自己墜入地獄絕不把他獻給神……吉申卡,噢,吉申卡,救救我吧!……」
「天母」沒有來。
當吉洪跟著葉美里揚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時,全體齊聲唱起來,像在教堂里一樣,緩慢而凄涼:
「你瞧,多麼靈敏呀!」葉美里揚看著他,露出狡黠的微笑,「老弟,講起故事來很快,干起事來可不那麼快呀。首先得問問『天父』。也許你很幸運。可是現在你還是吃蘑菇餡餅吧,而且得守口如瓶——你得知道,要緘口不言,保持沉默。」
「你願意領悟上帝的秘密嗎,孩子?」
葉美里揚用手帕把他的眼睛蒙上,領著他的手。
舞起來,跳起來,
走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人,身穿白色長衣,用半透明的布做的,因此軀體清晰可見,他長著一張女人的臉,跟阿庫琳娜·莫凱耶芙娜一樣,也不像俄國人,但更加美麗非凡。
「我不能把秘密泄露給你的敵人。」吉洪想起來了。
這個女人走到聖像前,坐在聖像下面,她也像是一尊聖像。所有的人輪流走到她面前,向她鞠躬,親吻她的膝蓋,好像是在吻聖像。
「野獸,魔鬼,反基督!……」吉洪的頭腦里閃現一個念頭。一種突如其來的可怕的痛苦使他的心收縮起來。但是就在這同一瞬間——彷彿是有人把他喚醒——他從夢魘中清醒過來。他跳了起來,向阿維爾揚卡撲去,抓住他的手,制止了刀的下落。
受難周星期四決定舉行娛神活動。根據一些模糊的暗示,吉洪猜測到,這次娛神活動中將舉行一項大的神秘儀式。難道就是瑪麗尤什卡所說的嗎?他驚懼地想道。他尋找她,想要商議怎麼辦,可是她卻失蹤了。也許是故意把她藏匿起來了。他陷入麻木狀態。他幾乎是不能想將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不是瑪麗尤什卡,他會立刻逃跑。
「為什麼要殺?」吉洪產生了懷疑,覺得她的話是譫語。
「葉美里揚·伊萬諾維奇,你是怎麼想的,根據古書或新書上說的,應該拯救靈魂嗎?」吉洪問道。
這是一個雲遊四方的人說的話,他經歷過各種信仰,但是任何一種也沒有接受。吉洪為逃避紅死而逃出維特盧加森林以後,長期四處流浪,時常想起這句話。
等他清醒過來時,葉美里揚抓著他的手說:
吉洪像所有的人一樣,趴在地上,雙手捂著臉。但他用一隻眼睛透過手指縫隙偷偷地看,看見了一切。他覺得嬰兒的軀體如太陽一般光芒四射,這不是伊萬努什卡,而是神秘的羔羊,他的名字從創世以來就記在被殺的名冊上了,向他舉起刀的那個人的臉恰如上帝的臉。他極其驚恐地等待著,極其強烈地希望刀能刺進白白的軀體併流出鮮紅的血。到那時一切都將完成,一切都將翻轉過來——在最後的驚恐中將出現最後的亢奮。
牆根底下軀體比較少,她沿著牆根把他領到屋角的聖像前。她低下頭,也強制他彎下腰,掀起基督受難十字架前的錦緞簾幕,摸到一個猶如地窖口似的小門,打開以後像只蝎虎似的,靈巧地鑽了出去,然後又幫助他爬過去。他們從地下通道來到一個吉洪所熟悉的樓梯。爬上去之後,走進更衣用的大房間。月光把窗戶照得通亮。牆上掛著許多娛神用的白衣,在月光下很像是幽靈。
飛出囚禁我們的監獄。
發出最後一聲可怕的號叫:
過了幾天以後,一個晚上,他坐在店鋪里算賬。
裝卸工米季卡老實憨厚,膀大腰粗,但頭腦笨拙,有一天,他身上沾滿麵粉,背上馱著大袋子,在吉洪面前唱起一首很奇怪的歌:
最後一句話他是唱https://read.99csw.com的,調子跟米季卡唱的那古怪的歌一樣。
飛出古堡,飛出牢房,
還有聖靈,安慰者!
他幸福地親吻了這個美麗的軀體三次,猶如親吻聖像一般。一股可怕的氣味向他撲來;她的嘴唇上閃過狡黠的微笑——由於這種氣味,由於這種微笑,他感到不寒而慄。
可是有時他覺得,最主要和最可怕的秘密卻瞞著他。他根據所見所聞猜測到了,弟兄和姊妹們過著雜交生活。
他閉上眼睛,看見了燃燒著的木房躥出的紅色火苗,紅死。白色的鳥在紅色的火苗里飛舞。他想:白死比紅死還可怕。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你迷戀我們所做的——人們所說的淫|亂嗎?」他更加親切地說,「我們知道,我們的許多事情不符合你們做人的正派。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自己做不了主。聖靈操縱著我們,我們那種瘋狂的生活就是上帝的不可企及的道路。我要說說我自己:當我跟女人或姑娘性|交時,良心絕對不譴責我,而且心裏沸騰著愉快和甜蜜,難以言表。假如天使從天而降,對我說:葉美里揚,你生活得不對!那我也不會聽。我的上帝認為我無罪,而你們算是什麼人,竟然審判我?你們知道我的罪孽,但並不知道上帝對我的仁慈。你們說:你懺悔吧!可是我卻說,沒有什麼可懺悔的。達到了目的的人,對所經過的事就不再需要了。你們的正派對於我們有什麼用處?要是把我們打入地獄,我們的靈魂在那裡也能得到拯救;要是送我們到天堂去,我們在那裡也遇不到更多的快樂。我們在聖靈的深淵里像是石頭掉到海洋一樣沉沒了。可是我們瞞著外人:為此,我們胡鬧一陣,好讓他們完全不知道……就是這樣,親愛的!」
他發現了這種窘迫,便親切地跟吉洪單獨進行一次談話:
「天母」用蠟燭為他畫了三次十字,幾乎是挨到了他的前額、胸部和肩部。
吉洪不管如何抗拒,還是感到軟弱無力,失去了自控能力。他坐在長凳上,痙攣地用兩手抓著凳子,以便不至於在這越來越快的瘋狂的旋風中掙脫逃走。突然間,他也狂叫起來——他也魂附體了,騰空而起,旋轉起來。
入冬下過第一場雪之後,吉洪便乘馬卡里耶夫運魚的雪橇出發去莫斯科了。
上了歲數的霍萬斯卡婭公爵夫人滿頭白色捲髮,令人尊敬,身材矮小而肥胖,旋轉起來像個球。和她並排而跳的是身材細長的鞋匠師傅雅什卡·布爾達耶夫,只見他連蹦帶跳,高高揚起胳膊和踢腿,忽而彎腰,忽而挺腹,正像那隻叫作「大長腿」的折了腿的大蚊子,同時叫喊著:
列季沃伊從後面推他,伏在他耳朵上小聲說:
「艾瓦-艾沃!」
跟上帝共度時光;
附體了!附體了!
他們晚年住在莫斯科第三市民街一棟稱作錫安寺的專門房子里。他倆在這裏逝世,飛升到天上去了。
茲介紹少年吉洪投奔兄處。彼靠硬麵包無以果腹,欲食酥軟之甜餅。望兄賜食以飢者。遙祝兄安好,主賜福眾生。
吉洪覺得他聽到了數不勝數的跺腳聲,急速跳舞的聲音,在這歌聲里有一種醉人的古怪東西,扣人心弦,讓人聽也聽不夠,想要無盡無休地聽下去。
葉美里揚看著吉洪的眼睛,輕薄地微微一笑。吉洪聽了師傅這番話以後,體驗到了跟跳旋轉舞時一樣的感覺:彷彿是他在飛翔,但不知飛往何方,是往上飛向上帝,還是往下飛向魔鬼。
「天父」走到「天母」跟前,她爬起來,畢恭畢敬地站在他面前,他跟她「歡喜」,擁抱她,三次吻了嘴唇。
大家快來祭神呀!
救世主就在家裡,
帕爾芬·帕拉蒙內奇仁兄足下,托基督之福:
在我們神聖的俄國,在光榮的石城莫斯科,在第三市民街上——不是落下兩個太陽,而是兩位客人光臨:伊萬·季莫菲耶維奇向尊貴的有錢的客人達尼洛·費里波維奇鞠躬致敬,對他說:歡迎,歡迎大駕光臨,閣下到來,寒捨生輝,我們要對您殷勤款待。請講講你最近一個時期,你那可怕的上帝審判,我將洗耳恭聽。
「那好,上帝保佑你,孩子!」
吉洪跪下,抬起眼睛看她,只見她的皮膚是淡褐色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來歲,眼圈像是用炭描過似的,周圍有一些細小的皺紋,眼眉又黑又濃,上唇上面長著一撮黑絨毛。好像茨岡人或者切爾克斯人,他想。可是當她用那雙黑色大眼睛看他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她是多麼美麗。
「現在也有嗎?」吉洪繼續問道,他預感到了秘密,心突然收縮了。
眼睛是寶石。
「如此說來,無論是舊教會中還是新教會中都沒有拯救靈魂的方法嗎?」吉洪急急忙忙地說,擔心他像米季卡那樣守口如瓶。
「從前俄國有個人,名叫達尼洛·費里波維奇,」葉美里揚笑著說道,「好讀書,讀呀,讀呀,全都讀完了,他一看,好處不多——便把書都裝進口袋扔到伏爾加河裡去了。無論是古書還是新書。沒有拯救靈魂的方法,而唯一需要的——一本金書,一本活的書,一本深奧的書——這就是聖靈!」
「哪個到他那兒去做懺悔,他就跟哪個睡。」
登上錫安山!……
「師傅們,親愛的!可憐可憐吧,開開恩吧!我再也沒有力量了,我的靈魂希望進入主的殿堂,已經精疲力竭了!接受我加入你們的神聖交往吧!為我揭開你們的偉大秘密吧!……」
來吧,來吧!嗚!
「馬上就走,神父,馬上!」
帶著眾天使,帶著天使長,
突然間,又有一雙瘦小的好像是孩子的手摸到了他。聽到傻女瑪麗尤什卡結結巴巴的聲音,她想要說什麼,但說不出來。他最後總算明白了幾個詞兒:
金車隆隆響起來,
突然,從長凳上跳起一個儀錶優雅的瘦老頭,就像聖謝爾基·拉多涅日斯基的聖像上所畫的那樣,跑到屋子中間,旋轉起來。九_九_藏_書
突然,蠟燭一支接著一支熄滅了,好像是被舞蹈的旋風給熄滅的。全都熄滅了,一片黑暗——跟當年紅死的前夜在自焚派的木房裡一樣,可以聽到低語聲、衣服摩擦聲、親吻聲和愛情的嘆息聲。肉體和肉體糾纏在一起了,好像是有一個巨大的軀體長著許多肢體,在黑暗中蠕動。有一雙貪婪的手向吉洪伸來,抓住了他,把他按倒在地。
他們在頓河街和沙別爾街的路口從雪橇上爬下來。米季卡把雪橇趕進院子,把馬匹留在那裡,一個人回來了。大家沿著漫長而彎曲的被積雪埋沒的柵欄步行。拐進一個雪深沒膝的死胡同。走到一個大門前,見兩扇門上各釘著一個鐵環,便敲了起來。沒有馬上給他們開門,首先盤問,是什麼人,從哪兒來的。門裡是個很大的院子,有很多設施。但是除了看門的老頭之外,不見一個人影——既沒有看見燈光,也沒聽見犬吠——彷彿是荒無人煙。穿過院子以後,他們走上一條踩得很光的狹窄小徑,兩邊是高高的雪堆,這裏很荒涼,不是荒地,就是菜園。第二道大門沒有上鎖,進去以後,是一個果園,蘋果樹和櫻桃樹上掛著白雪,好像是春天開的花。萬籟俱寂,彷彿是遠離人寰。果園的盡頭有一棟很大的木房。他們登上台階,敲門,裏面有回應了。一個年輕人把門打開,只見他臉色陰鬱,頭戴僧帽,身穿長袍,像是修道院的僕役。寬敞的門廳里,牆上掛著,箱子和板凳上放著許多外衣,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有普通的皮襖,有華麗的皮大衣,有老式的俄國皮帽,也有新式的德國三角帽,還有僧帽。
「請天母給施洗!新加入的……」
可是合上衣服以後,她坐在他面前又是那樣莊嚴肅穆,神聖得如一尊聖像。
「走吧!」他急急忙忙地、高興地宣布說。
上帝釀造啤酒,
大家快來娛神呀,
主呀,把耶穌基督給我們吧,
「基督天父!」他回答道。
他看到一個很大的低矮的房間:牆角上掛著聖像,聖像前點著許多蠟燭,白色的石灰牆上由於潮濕而有許多深色的斑點,有的地方甚至從天棚上往下淌水,水流最後滲進刷著黑油的木板縫隙里。好像在澡堂里一樣氣悶。空氣里瀰漫著水蒸氣,在蠟燭火苗的周圍形成模糊的五彩光環。沿著牆邊擺著一排長凳,一邊坐著男人,另一邊坐著女人,全都穿著同樣的長長的白衣,看樣子是直接穿在裸體上的,腳上穿著毛線襪,沒有穿鞋。
一個裝著木頭假腿的人跳得也不比別人差,吉洪後來得知,這是退役上尉斯穆雷根,參加亞速遠征時受的傷。
此後不久,米季卡傷了腰——可能是馱大袋子時受了內傷。他整天躺在地下室的小屋裡,不斷地呻|吟。吉洪常去看望病人,給他喝鼠尾草酊,用樟腦和其他一些從一個熟悉的德國藥劑師那裡弄來的草藥搓腰。因為地下室潮濕,他便把米季卡搬到倉庫上面來,讓他跟自己一起住在二樓一個明亮的小房間里。米季卡心地善良。他對吉洪產生了好感,跟他談話更坦誠了。
這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跳舞,不僅跳單人舞和雙人舞,而且排成排——跳「長蛇」「擰勁」「十字」「大衛的船」「花和帶」。
她揮舞著雙手,像是兩隻白色的翅膀。
他們進屋脫掉皮衣以後,列季沃伊連續三遍問吉洪:
來吧,來吧!嗚!
馬尾是珍珠的,
聖靈給調製原料。
雖然白天的光線射不到地下室里來,可是吉洪卻感覺到了早晨。快要燃盡的蠟燭冒著黑煙。氣悶難忍,臭味撲鼻。地板上一攤攤的汗水用破布擦去了。娛神活動結束了。「天王」和「天後」走了。一些人搖搖晃晃,扶著牆壁,擠到出口,猶如睡意矇矓的蒼蠅一樣,往外爬。另一些癱倒在地上,酣睡起來,好像是休克了。還有一些人坐在長凳上,低垂著頭,臉上露出噁心的神情,好像是喝醉了。彷彿是白色的鳥掉到地上,摔得半死。
姑娘用童音唱著,像銀鈴一樣清脆:
吉洪也回答了三遍:
不要吝惜肉體!
上帝呀,把神子給我們吧,
七重天打開了,
「天父」走進來了。他的臉像死人一樣蒼白,但異常美麗,讓他想起在雅科夫·勃留斯搜集的古董中看到的石刻巴克斯-狄俄倪索斯神像。
「這些不同的旋轉花樣,」葉美里揚向吉洪解釋說,「表現的是天使和大天使們在上帝神壇周圍飛翔時的舞蹈,揮動手臂表示天使扇動翅膀。天和地是一體的:天上有山,地上也有。」
店鋪畢竟是店鋪。買貨,賣貨,談到的都是虧損和盈利。有時也談些別的事情,但都是躲在角落裡小聲嘀咕。
另外一些人低聲吹著口哨:
「知道得多,老得快……」
葉美里揚把吉洪領到她面前,說道:
「就是說,有許多乞丐?」吉洪問道。
「到『天父』那裡去做客。」
「你不要著急,親愛的,」修士語氣嚴厲,但又很親切地說,「忙中出錯,易招人笑。如果你堅決要洞悉那個秘密,你就得接受沉默的考驗。不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都得保持沉默,緘口不談。我不能把秘密泄露給你的敵人,不準像猶大那樣的親吻。你懂得嗎?」
「這就是給你的書!陽光就是金筆,上帝用它在書中書寫永恆生活的話。等你把這些話讀完了,你就能洞悉天上的秘密和地上的秘密……」
「天後」從那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個如聖水盆似的銀盆,裏面在白布上躺著一個赤條條的嬰兒。他在睡覺,可能是給他灌了催眠的草藥。盆的底座上固定一根細木杆,上面點著許多蠟燭,火苗跟盆沿一齊,明亮的燭光照在嬰兒的身上。好像是他躺在火紅色花冠的睡蓮花里。
聖靈在馳騁。
「天王」三次給嬰兒畫了十字,為之祝福。
「哪個伊萬努什卡!……」
「看哪,羔羊,沒有人世的罪孽,送來了,放在桌子上,供人食用。」——在寂靜無聲中從地下響起「天母」的聲音,低沉而神秘,彷彿是「大地母親,潮濕的大地」說的。
當吉洪呼吸到新鮮空九-九-藏-書氣,從窗戶看見晶瑩的白雪和天上的繁星時,一股歡快之情充滿了他的心,他很久沒有清醒過來,只是攥著瑪麗尤什卡那雙瘦小的孩子般的手。
「天王!天王!」
溫順者尼科季姆神甫
聖靈,聖潔的聖靈
「聽我說,孩子,我向你披露一個大秘密!如果你想要活,那麼為了主,你就不僅要弄死自己的肉體,還要弄死自己的靈魂、理智和良心。擺脫一切規矩和法律,一切善事和齋戒,節制和貞潔。就連神聖也要放棄。你故步自封起來,猶如是鑽進墳墓里一樣。於是你成為一個死人,可是這個神秘的死人會復活過來,聖靈附到你身上來,你不管怎樣生活,不管做什麼,就都不會失去他了……」
吉洪從這天起開始參加所有的娛神活動。米季卡教會他跳舞。起初不好意思,可是後來就習慣了,喜歡上了舞蹈,沒有它就不能活。
吉洪從這些談話以及他在他面前唱的那些歌中了解到,在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統治初期,穆羅姆縣老橡樹區葉戈里耶夫教區米哈伊里察和鮑貝尼諾兩個村子附近,在一大群人面前,萬軍之主在眾天使和天使長,基路伯和六翼天使的簇擁下,乘著火車,隆隆而降,落到戈羅季那山上。眾天使飛回天上去,而主卻留在地上了,駐進逃亡士兵達尼洛·費里波維奇的純潔肉體,宣布代役租農民伊萬·季莫菲耶維奇為自己的獨生子耶穌基督。於是他們便化作乞丐,雲遊四方。
只是現在他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已經不再隆起了,大概是她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叫「小基督」,因為是在聖靈的天啟下受胎于「天父」的:「不是來自血肉,不是出於肉|欲,不是出於男人的慾望,而是生於神。」
他從開著的門向天空指去。
受難周星期四的半夜,跟平時一樣,出發去參加娛神活動。
「怎麼,萬軍之主和基督怎麼到第三市民街上了?……」吉洪更加驚奇地看著他。
這裏接待了吉洪,但是對尼科季姆神甫的推薦信卻半信半疑。為了考驗他,分配他給管院子的人當下手,干粗活。可是後來看到他機靈而又勤奮並且能寫會算,便把他調到店鋪裏面來,讓他管賬。
風馳電掣般飛奔,
為了逃避迫害者,他們忍飢受凍,躲藏在豬圈、牲畜防疫坑和草垛里。有一天,一個婆娘把他倆藏在牲口棚的地下室里。一個小牛犢在地板上撒了泡尿——「地板下面尿濕了,」達尼洛·費里波維奇看見了,對伊萬·季莫菲耶維奇說,「會把你淋濕的!」可是他卻回答道:「但願別把沙皇淋濕!」
為了不引起懷疑,吉洪也在跳舞。但是努力不沉醉於舞蹈中。他時常走出人群,坐到長凳上,裝出休息的樣子,觀察著所有的人,心裏想著伊萬努什卡。
鼻孔里噴著火,
是金車,也是火車——
做得可真夠精細!
哎呀呀,我的小親親!
「為了聖父、聖子和聖靈。」
聖靈,聖潔的聖靈,
「別害怕,孩子!」阿庫琳娜親切地說,他覺得好像是聽到了母親、姐妹和情人合在一起的聲音。
瑪麗尤什卡讓吉洪坐到長凳上,自己也和他並排坐下,又想要說什麼,但是費勁的程度是難以想象的,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只聽見哞哞的叫聲,他不管怎麼仔細聽,什麼都沒有聽明白。最後,她相信他不會聽明白,便不再說了,並且哭起來。他擁抱她,把她的頭摟在自己懷裡,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這淺色的頭髮很柔軟,在月光下好像亞麻。她渾身發抖,他覺得,他的手裡好像是一隻捕獲的小鳥在掙扎。
「我以我的靈魂、上帝及其可怕的審判發誓,將忍受皮鞭和火,斧頭和斷頭台,一切痛苦和死亡,絕不背離神聖的信仰,所看到和聽到的皆不外傳,就連親爹和懺悔神父也不告訴。我不能把秘密泄露給你的敵人,不準像猶大那樣的親吻。阿門。」
「有一種真正的教會,新的,秘密的,是個明亮的屋子,用柏樹、黃檗樹和茴香搭成的,叫錫安廳!吃的不是硬邦邦的麵包干,而是剛出爐的餡餅,又熱乎又酥軟——先知嘴裏說出來的活生生的話;那裡有天堂的歡樂、聖靈的啤酒,教堂唱的就是它:來吧,喝上一杯新的啤酒,這是不朽的源泉,從基督的棺槨里淌出來的。」
在娛神活動中,向他展現出越來越多的新的秘密。
「吉申卡,吉申卡,我可愛的情郎,我親愛的小基督!」他聽到這熱烈的低語聲,認出了「天母」。
「傻子!」他安慰自己說,「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也許是出現了幻覺。」
「我們走吧!」
「阿庫琳娜·莫凱耶芙娜,天母,天後!」米季卡小聲告訴吉洪。
受難周的一次娛神活動要結束的時候,「天母」分發給每人一把柳條和用布帶纏著的聖辮。弟兄們把襯衣脫到腰部,姊妹們後面脫到腰部,前面脫到乳|房,然後轉起圈來,用樹條和聖辮抽打自己,一些人高聲唱著歌:
「我懂,神父!我要像個死人一樣,永遠保持沉默……」
他推開「天母」,跳起來,想要逃跑。可是每跑一步,都踩到赤條條的軀體上,他踉踉蹌蹌,絆倒了,又跳起來。可是那雙貪婪的手又把他抓住,不知羞恥地愛撫著他。他軟弱無力了,覺得馬上就要精疲力竭了,陷進這個可怕的軀體里,好像陷進熱乎乎的爛泥潭裡——可是一切都翻轉過來,上邊變成下邊,下邊變成上邊——在最後的驚恐中出現了最後的亢奮。
上帝釀造啤酒,
有越來越多的新人開始旋轉起來。
早晨開始了。門外響起腳步聲。瑪麗尤什卡全身一抖,準備逃跑。他倆分手時相互畫了十字,吉洪答應保護伊萬努什卡。
大家都倒在地板上了,痙攣著,嘴冒白沫,像是魂附體了,而且大部分人說著令人費解的預言。有些人精疲力竭,臉紅得像紅布或者白得像白布,汗流如注,用毛巾擦拭,衣服濕透,擰出水來,地板上積成一攤攤的水,這種出汗叫作「再生浴」。幾乎還沒來得及歇過氣,又跳了起來。
聖母親自往杯里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