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頭亂髮的女人，仍然坐在車上，不斷地四下轉著頭，發乾的野獸一般的眼睛，小心地閃著光，每秒鐘都在準備拚命防禦。一得空，就溫存地把奶頭往僵死的冷冰冰的小嘴裏塞。

「你幹嗎呢！不吃會病的——那時還得叫抱你嗎？」

「打發跛子米克特加去了。」

「親愛的，把他給我，給我，因為他死了。我們要把他埋了，你哭一聲吧。你怎麼不會哭呢？」

火光抖顫著，遠遠地消失在黑暗裡。

女人們都來了，摸著，流露著同情，隨後都走開了。有的站著，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抱著肘子望著。男人們心神不安九*九*藏*書地吸著煙，火光不時映照著鬍髭髭的面孔。

「已經打發人去了。」

那姑娘把這妖怪似的蓬頭亂髮的頭抱到懷裡，她那兩隻灼|熱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來好像狼眼一樣。可是她很擔心地推開姑娘，用啞嗓子說：

於是她就低聲輕輕地笑起來，笑得那麼可愛。

附近大路上的馬車旁邊，有一個端端正正的姑娘的身影，在黑暗中閃著。聽見姑娘的聲音：

「盡她去——她張嘴就到手上咬起來。」

「已經死了，不能放了。」

於是兩個強壯有力的男人，把母親的手拉開，去抱孩子。reaｄ.９9ｃsw.ｃｏm一陣瘋狂的野獸一般的尖叫，劃破了黑暗——一直傳到沿著大路邊的鎖鏈似的一堆堆營火跟前；傳到朦朧的海上；就是在那荒涼的山中，如果誰躲在那裡，也能夠聽見。馬車因為這一陣瘋狂的爭奪，也咯吱響著，搖晃起來。

女人模糊的身影，在馬車周圍閃來閃去，幾種聲音都在說：

男人們的聲音：

女人們說：

「安迦！安迦！……」聲音從營火跟前送來，「你為什麼不來吃飯……老頭子不來，你也跑了……啊，眼尖的母羊……飯都要冷了。」

「嗤嗤……」

「奶都脹硬了，按不動了。九-九-藏-書」

「她也會死的，奶汁都凝固了。」

「應當打發人把斯節潘叫來，不然，孩子在她手裡會爛掉，生蛆的。」

「靜一點，安迦，嗤嗤……他在睡呢，別驚動他。睡一整夜，早上好玩，他等著斯節潘呢。斯節潘一回來，他嘴裏就吐出泡沫，亂踢著小腳，打著耍著。啊，多可愛的孩子啊，又懂事，又聰明！……」

「她咬人哩！……」

蓬頭亂髮、在火光中看來像妖怪似的老太婆郭必諾，蹲在一堆不很大的營火跟前，火上放著鍋，這口鍋是匆忙中同其餘的東西和食品，從甩了的馬車上取下來的。一個老頭子在旁邊地下九*九*藏*書鋪的呢外套上躺著睡著了，雖說夜裡很暖和，可是他還是用外套角把臉蓋起來。老太婆坐在火邊哭訴道：

男人都走了。女人又都傷心地站在那兒，慢慢都走開了。又來了一些別的人。摸著脹硬的乳|房。

都伸手摸她那脹得用指頭按都按不動的乳|房。她光著頭，兩隻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同貓眼睛一樣，低著頭，望著從破布衫里露出的雪白的乳|頭，熟練的手指，抓住乳|頭，溫存地往那不會動的，張著的冰冷的小嘴裏塞。

啞嗓子從外套下邊說：

「給我們吧，要把他這小天使的靈魂埋了。上帝會收容他的……」

「沒有碗，也沒有湯ｒeａｄ•99ｃｓw•ｃｏｍ匙……連一個小桶也丟了；不曉得落到誰手呢？多麼可愛的、結實的槭木桶啊。我們還能弄到那樣一匹馬嗎？那是多會跑的馬啊——從來都沒叫用鞭子抽過。老頭子，來吃吧。」

男人們默默地站著。

「會傳染人的。這怎麼行呢！應當埋掉。」

夜隨著大家一塊走的時候，是一個整體。可是大家剛一停止前進，夜就被撕成碎塊，每一塊都過著自己的生活。

「不想吃。」

老頭子在黑暗中蓋著臉，不作聲地躺在地上。

「幹嗎要同她多嘴呢，把孩子拿過來就完事了。」

「像石頭一樣了。」

「我的可憐的，我的小心肝，給我吧！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