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縷縷微藍的香煙繚繞著。女人們掩著口嗚咽起來。面目憔悴的戰士們嚴肅地站著——他們聽不見神甫疲倦的聲音。
「祝福上帝……」
儀式完畢了。把他們三個人押著走。馬小跑著。神甫、執事和誦經員,都慌忙地跑著。馬擺著頭,騎兵揚著鞭子。
神甫、執事和誦經員,都少魂失魄地斜著眼睛,向他瞟了一眼。於是執事馬上就用驚天動地的大聲唱起來——把全墳院的烏鴉都驚飛了;神甫用次中音唱起來,誦經員踮著腳尖,翻著眼睛,發著細聲——耳朵里都嗡嗡響起來:
執事疲倦地輕輕唱著,誦經員發著鼻音,很快地、無力地哼道:
「瞧,把執事和誦經員都趕來了。」
「活著……活著……受傷了……受傷了……犧牲了,馬上就運回來了……」
這就是他們啊——破爛的、烏黑的、穿著破布爛片,拿乾草和草葉頂到頭上當帽子。
「啊,殺呀!」
哥薩克一直飛馳到卧在戰壕里的自己的前哨跟前,才擺脫了追擊。
「烏——啦——啦——啦!……」
一下、兩下,用馬鞭抽起來——神甫猛然跳起來,手忙腳亂了。吩咐他換上衣服。頭從領子里鑽出來,穿上綉著白金線的黑袈裟——下邊好像套在桶箍上似的——披上黑色的披肩。把長發從袈裟下拉出來。吩咐他帶著十字架、香爐和香。
郭如鶴不願白天把自己的兵力展read.99csw•com開來:他知道敵人很佔優勢,不願暴露自己的兵力,他等著天黑呢。天黑的時候,和白天同樣的事情就發生了:不是人,而是惡魔向哥薩克猛撲過來。哥薩克砍著他們,刺殺著他們,用機槍成堆地把他們掃倒了。可是哥薩克也越來越少了,他們的大炮噴著長條的火光,也越來越弱了,機槍的射擊聲也稀少起來,已經聽不見步槍的射擊了——哥薩克都卧下去。
當太陽光線長長地從草原的山坡後邊伸出來的時候,在那無邊無際的草原上,躺著好多黑鬍子哥薩克:沒有受傷的,也沒有被俘的——統統都一下不動地躺在那裡了。
他們唱著歌,從村鎮過的時候,哥薩克女人給自己的士兵送著各種吃食,老頭子們把酒桶都搬出來。
「我的怎麼樣了?」
他走了,可是後邊有的快活地、輕鬆地祈禱著,有的大聲哭著,有的啊哈一聲就倒在地下昏過去了,於是就用水噴著她。
哥薩克們雄赳赳地歪戴著毛皮帽子,騎著良馬走著,馬吃得飽騰騰的擺著頭,想要飛跑起來。雕花的武器,叮噹作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束著腰帶的契爾克斯裝,整齊地搖晃著;帽子上的飄帶,閃著白光。
把執事和誦經員都趕來了。執事臉色通紅,是一個大身個的酒鬼,也渾身穿著黑衣服,穿著綉著金線的黑袈裟。誦經員是一read.99csw.com個細高個子。
戰士們說:
庫班人把馬往後拉了一下,凝然不動地騎在馬上,好像雕像一般,憂傷地皺著眉頭。大家都畫著十字,鞠著躬。
騎兵們已經叫神甫去了。
哥薩克在山口那邊的公路上,貪婪地等待著。自從暴亂的野火在全庫班流域燒起來以後,布爾什維克部隊到處一遇見哥薩克兵團、志願軍官隊、沙皇軍官團,就都退卻了。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不能夠支持、固守,都頂不住白黨將軍們的兇猛的攻擊——於是一個城市跟著一個城市、一個村鎮跟著一個村鎮都放棄了。
一兩分鐘之間,發生了駭人聽聞的出乎意外的事情:哥薩克撲來了,被打倒了,哥薩克隨著那被砍破的毛皮帽子,隨著被砍斷的脖子,瘋狂地從馬上滾下來,或者有時連人帶馬都被刺刀刺死了。哥薩克把馬一勒回頭,就飛奔開了,身子伏到馬背上,貼得緊緊的,叫人看都看不見地飛跑了。風在耳邊嘯得更響了,嗡嗡的子彈,把他們從馬背上打落下來。該死的光腳漢們,成二俄里、三俄里、五俄里、十俄里地追擊著——唯一的救星是:他們的馬匹都疲乏不堪了。
「啊哈,這就是他們!」
「瞧吧,把神甫趕來了。」
女人們畫著十字:
「啊——啊,頭痛……不想來嗎……只要你的屁股不怕挨。」
都帶著充滿恐怖和希望的read.99csw.com、懇求的目光追問著。
剛才趕著神甫來的那個庫班人,沒戴帽子,騎在一匹高大的栗色馬上,他輕輕把馬一踢——馬向前走了一點;他虔誠地向神甫彎著腰,低聲說,他這話傳遍了全墳院:
跟著聖主安息吧……
「活著沒有?」
哥薩克很能喝酒,也很能殺人。
「我的呢?」
「執事實在很漂亮:肚子像豬一樣。」
於是都支持不住,潰退了。可是黑夜也不能救他們:哥薩克在槍刺和馬刀下,成堆地倒下去。那時都丟下大炮、機槍、炮彈,四飛五散地各自逃命了,連夜都跑到森林里,山谷里,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惡魔的力量向他們攻來了。
聖主啊,可靠的聖主,永生的聖……
可是他騎著馬小跑著,輕輕揚著鞭子,碰著一些問的人就答道:
暴亂初期,一部分佈爾什維克部隊,從叛亂的鐵的重圍里衝出來,同千千萬萬難民,同數千輛馬車一起,好像混亂的巨大的一群烏合之眾似的,從山和海中間夾著的一條窄路上逃走了。他們跑得快得叫哥薩克趕都趕不上,可是現在呢,哥薩克兵團卻待在這兒等待他們了。
可是神甫裝模作樣不肯來,說他頭痛。
哥薩克把毛皮帽子好好一戴,把光亮的、剎那間響著的馬刀抽出來,身子向鞍頭一欠,哥薩克的馬就飛奔九-九-藏-書開了,快得風在耳邊都發出嘯聲來。
「沒有十字架,沒有香,好像埋畜生一樣。」
可是從山上下來的光腳的、赤身露體的「匪徒」,拚命在追著自己的騎兵連。於是大炮轟擊起來,機槍也掃射起來了。
「一定會把他們趕來的,你們預備絞刑架吧。」
哥薩克從村鎮里跑了,可是另一些人沖入村鎮,奪得了精壯的馬匹。如果他們不能一下子把馬匹從馬房裡拉出來,就左右亂砍著,於是又追擊起來;好多綴著白飄帶的哥薩克毛皮帽子,在草原上滾開了。在發藍的土崗上,在收割過的發黃的田野上和小森林里,用鑲著烏銀的腰帶緊緊束著腰的好多契爾克斯裝,黑壓壓地到處散布著。
「就是一個布爾什維克也罷,你把他帶來叫我們看一看,就是看一眼也好,看一看從山裡出來的新土匪。」
「你媽的,你要再像沒有餵飽的豬一樣來唱,就要剝你的皮呢……」
在後方,在輜重隊里,在難民中間,營火冒著煙,鍋里煮著東西;馬在吃著草料。排炮在老遠的地方隆隆響著,誰也不去注意——都習慣了。只在炮聲息了的時候,才從火線上回來人——或是傳達命令的騎兵通訊員,或是管馬糧的,或是偷偷回來探親的戰士。於是面目憔悴、臉色發黑的女人們,都從四面八方向他跑來,抓住馬鐙,拉住馬韁繩問道:
輜重後邊、花園旁邊的墳院里,已read.99csw•com經聚了好多人。都在望著。看見:
受傷的人運回來了——母親們、妻子們、姊妹們、未婚妻們、鄰居們,都去看護著。犧牲了的人運回來了——都在跟前捶胸痛哭著,老遠都聽到那悲痛的嗚咽、號泣、哀慟。
下葬時,放了三排槍。女人擤著鼻涕,拭著發腫的眼睛說:
「啊,謝天謝地,應當這樣埋葬呢。」
「神甫幹得好極了——真是誠心誠意啊。」
鄧尼金將軍委託卜克洛夫斯基將軍,在葉卡德琳諾達爾整編了一支隊伍,用這支隊伍去把從山上下來的「匪徒」包圍起來,而且要連一個活的都不放走。卜克洛夫斯基將軍編成了一軍人,裝備非常齊全,從白河上把這條路截斷。白河是因為從山上飛濺下來的雪白的浪花而得名。一部分隊伍派到前方迎戰去了。
漫天塵霧,白茫茫地在老遠的地方旋捲起來。
他們慌忙跑來,氣都顧不得喘,流著大汗。誦經員眼明手快地點著香。死屍凝然不動地手放正躺著。
哥薩克得到了消息,說「匪徒」好像奔流似的,從山裡衝出來,隨身帶著搶來的大批財富——黃金、寶石、衣服、留聲機、大量武器、軍需品;可是他們卻都穿著破衣服,光著腳,不戴帽子走著——看來是流蕩成性,過慣了無室無家的生活。哥薩克從將軍到士兵,都忍不住地垂涎著——一切,一切金銀財寶,一切一切,都無法阻止地自動向他們手裡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