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34

34

那邊回答說:
彈片在青空爆炸著。活人都張著口坐著或走動著——這樣對耳朵好受一點;死人凝然不動地躺著,等人把這些運往後方去呢。
「……啊哈,你也同所有的人一樣……想活命嗎……」
郭如鶴下著命令……可是還沒有說完就:啊——啊——啊!……
一天過去了,一夜過去了;大炮在轟轟隆隆地響著,可是後邊的部隊沒來,總不見來。第二天過去了,第二夜過去了,可是部隊仍不見來。子彈和炮彈都越來越少了。郭如鶴命令格外節省彈藥。哥薩克抖起膽子;他們看見——很少回炮,也不前進——以為這是沒有力量了,於是就準備痛擊起來。
「告訴你,叫你頂下去!預備隊里一個人也沒有。我馬上親自去。」
等不到落後的部隊,他是無心前進的。他曉得,他們是沒有戰鬥力的;如果讓他們靠自己力量單獨前進,哥薩克就會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統統都會被殺光的。這麼一來,在那作為千萬人救主的郭如鶴的未來的光榮上,這次慘劫,將是一個暗淡的斑點。
死屍收完了,大炮就又轟轟隆隆地響起來,不可想象的震天動地的聲read.99csw.com音,又轟轟隆隆地響起來,沉重地震動著人的心臟和腦子。
把哥薩克擊潰了,雖然當時不管怎樣都應該前進,可是郭如鶴卻按兵不動。偵察員、居民中投誠的人,都眾口一詞地說——哥薩克又在集中力量、組織軍隊。援軍川流不息地從葉卡德琳諾達爾開來;好多炮兵連拉著大炮,轟轟隆隆地開來;軍官營聲勢赫赫地密集地前進;新的哥薩克部隊越來越多了——郭如鶴周圍暗淡起來,敵人的大軍,黑壓壓地密集起來了。啊哈,應該走呢!應該走呢:還可以衝出去,主力軍去得還不算遠呢,可是郭如鶴卻按兵不動。
「我去躺一會兒,如果有什麼情況,就馬上叫醒我。」
聽見電話筒里好像老鼠一樣唧唧響著:
不過這隻是剎那間的事。一片黑暗,什麼也望不見,可是覺得到郭如鶴的石頭一般的臉,那破鐵似的聲音,從緊閉著的牙關里擠出來:
「郭如鶴同志,派援軍來。頂不住了。敵人猛攻了。軍官隊……」
郭如鶴三天沒有睡覺了;臉變得像做短皮衣的熟皮子一樣;覺得自己的腿,從膝蓋以下彷彿埋在read.99csw.com地里一般。炮火不斷轟擊著的第四夜來到了。郭如鶴說:
後邊,老遠的後邊,槍聲和喊聲也開始沉寂下來;孤立無援的哥薩克漸漸潰散了,丟了馬,鑽到馬車下邊,躲到小黑屋裡去了。活捉了十來個人。用馬刀照嘴上砍下去,從嘴裏發出一股酒氣。
縱然是一片漆黑,可是郭如鶴辨得很清楚:哥薩克衝過來,左右亂砍——把戰線衝破了,騎兵衝過來了。
子彈少起來了,彈藥箱空起來。郭如鶴按兵不動,後邊部隊還不見動靜。不願自己來擔當,就召集會議:要是留在這裏——大家都要被消滅的;要是衝出去——後邊的部隊就要遭殃了。
郭如鶴石頭一般地對著話筒說:
「不行。炮火集中在我身上,頂不住了……」
「我是總指揮。」
「啊……怎麼呢,不可收拾了嗎?……」
司令部的機槍拉來了。郭如鶴命令停止射擊,開槍要有命令。他坐到機槍跟前,於是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好像魚在水裡一樣。左右都是槍聲,都是閃閃的槍火。戰士們剛剛一停止射擊,敵人的散兵線就撲上來:烏啦——啦啦!……已經接近了,已經辨九_九_藏_書出了個別的人影:彎下腰、端著槍、跑著。
天剛發亮時,一排人把那個被捕的軍官帶到墳院上處決了。
「你為什麼在這裏?」
他剛閉上眼睛,就有人跑來了:
德勒勒——德勒勒——德勒勒——德勒……
他的嗓音很激動——這個小夥子想活命。於是突然間副官聽到:
郭如鶴跳起來,他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一點也不明白。他用手到臉上一拭,好像把蜘蛛網拭去似的,於是那沉寂突然使他吃了一驚——整天整夜轟轟隆隆響著的大炮都沉寂了,只有砰砰的步槍聲,充滿了黑暗。情況不妙——敵人逼近了。或許戰線已經被衝破了。他聽到嘩嘩的流水聲。
不曾聽過的聲音,從來不曾聽過的郭如鶴的聲音。槍聲、喊聲、噼啪的響聲、呻|吟聲;可是副官的心裏,半意識地、好像一閃的火花似的,剎那間帶點幸災樂禍地想著:
「是!」
他跑到司令部里——一看,大家的臉色都變成灰的了。奪過電話筒——喬治亞的電話可用著了。
「你膽敢把自己的部隊丟掉嗎?!……」
「集中掃射!」
於是他等待起來,哥薩克大軍,黑壓壓地密集起來。鐵九九藏書的重圍,難以克服地包圍起來了。為了證實這點,敵人的大炮,沉重地、震天動地地轟轟隆隆響起來。開花彈不停地爆炸,彈片向人身上亂落——可是郭如鶴按兵不動,只下令叫回炮罷了。在各處戰壕上,白天不斷出現雪白的煙球,又慢慢消失了;夜間,炮火的大口,不斷把黑暗撕開。已經聽不見嘩嘩的河水聲了。
「不派援軍,沒有。頂到最後一個人吧。」
黑漆漆的夜裡一片叫喊、噼啪的響聲、槍聲。從馬車後邊、從一捆捆的東西後邊、從黑洞洞的房子後邊,在這昏天黑地里到處都閃著手槍和步槍的火光。哪裡是自己人?哪裡是敵人?誰也辨不清……說不定是自己人在互相打呢……也許這是在做夢吧?……
「逮捕起來!」
「郭如鶴同志,我親自回來請求增援。」
副官跑著,郭如鶴在黑暗裡猜到是他的身影。
「即刻把司令部的機槍拉來,送到被突破的缺口。把司令部和輜重隊的人,都召集來;儘力把哥薩克往馬車那面壓。騎兵連從右邊進攻!……」
太陽升起了,陽光照射著零零落落的散兵線,散兵線上是凝然不動的屍體。都那樣凌亂,就像波浪衝過去留下https://read.99csw•com的痕迹似的。郭如鶴夜間所在的地方,屍體成堆。敵人派軍使來了。郭如鶴允許他們收屍:在暑熱的太陽下腐臭起來——會生傳染病呢。
於是好像黑紙做的小屋似的黑魆魆的東西,一塊塊開始倒塌了。散兵線動搖了,後退了……轉身跑了,稀少起來了。又是望不透的黑暗。槍聲稀了,河水聲又慢慢地聽見了。
「郭如鶴同志……」
郭如鶴撲上去;剛才給他打電話的那位指揮員,一直向他跑來。
副官消失在黑暗裡。依然是一片喊聲、槍聲、呻|吟聲、腳步聲。郭如鶴跑著。步槍的火舌左右亂閃,大約五十俄丈遠,是一片漆黑——這裡是被哥薩克突破的缺口,可是戰士們都沒有潰散,只是後退一點,就地卧倒,進行反擊。黑暗裡可以辨出前邊跑著的密集的人群,越跑越近了……卧下去,就從那裡發出了舌尖似的槍火,戰士們就對著那閃著的槍火開著槍。
郭如鶴:
「郭如鶴同志……」
機槍開火了。
郭如鶴已經聽不見嘩嘩的水聲:只聽見前邊的黑暗裡,左右都是砰砰的步槍聲。
「我再也頂不住了……那裡被突破了……」
「郭如鶴同志!郭如鶴同志!……情況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