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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過了,走了。前天還在的,可是都急急忙忙,亂忙了一陣子,就又動身走了。」
於是,當先頭部隊走到小河、小溪、斷岩或沼澤地方時,都看見:露著破壞了的橋板;被破壞了的橋樁,像發黑的牙齒立在那兒——路斷了,瀰漫著一片失望。
「把橋修復,設法渡過去。編一個特別隊,要很敏捷的人,帶著斧子。叫他們騎馬到前邊去,同前鋒在一起。到居民家裡收集木柱、木板、梁木等等,運到先頭部隊去!」
「到過了,走了——昨天到過的。」
「咱們一點兒也不明白。」
「好!……可叫他們領教了……」郭如鶴說著,臉上的筋紋在抽|動。
宿營時,給郭如鶴送來報告說:盡都是那樣的——前邊的哥薩克部隊,一槍不發地退到兩旁,讓出路來。不管白天黑夜,這支部隊連一次襲擊也沒遇到。後衛隊也沒遇到襲擊,部隊一過,就又從後邊把道路封鎖起來了。
不管是歌聲、說話聲,也不管是留聲機聲,都聽不見了。急促地騰起的塵霧裡,無窮無盡的吱吱聲、沉重的馬蹄聲、部隊的笨重的低沉的腳步聲、驚慌的大群的蒼蠅——這一切,這連綿數十俄里的一切,就像奔騰的急流,向那充滿誘惑的、蔚藍的、神秘的遠極奔流著。眼看就要滿心歡喜地read•99csw•com驚嘆起來:咱們的!
哥薩克女人,恭恭敬敬地迎接他們,她們那溫存的眼睛里卻含著憎恨。當他們走過的時候,都驚奇地從後邊望著:一個人也不殺,也不搶,不過這都是些可恨的野獸啊。
向郭如鶴報告道:
路旁尖塔形的老白楊,被擦破了皮,深深的傷痕發著白色——這是輜重車軸掛破的。
這兒是炮兵駐紮過的地方,這是熄滅了的營火的灰燼和沉重的炮車輪,從村后往大路上拐彎的轍印。
千萬隻眼睛,又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收割后的發黃的草原的遠極。各村鎮、各田莊上的哥薩克女人,依舊懷著憎恨,溫存地說:
受了大家這樣匆忙影響的傷員們,也在前進。有的腿上裹著骯髒的紗布跛行著。有的抬起肩膀,大步移著拐杖。有的用瘦骨嶙峋的手,精疲力盡地抓住馬車邊——可是都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蔚藍的遠極。
「應當衝出去。要是派騎兵隊去——咱們的馬不好,經不起趕,哥薩克會把他們殺光的,那時哥薩克壯起膽子來,就會從四面八方向咱進攻。要想別的辦法。要衝出去,給咱的主力軍送消息。」
又是默然不語。郭如鶴說:
汽車嗚嗚地叫了兩聲,開走了,兜著圈子,揚著灰塵,向前駛去,越變越九*九*藏*書小,終於縮成一個小點消失了。
衣服襤褸、滿身灰塵、被火藥燒灼了的行列,都皺著眉頭,鼓著全力,帶著沉重的腳步聲,邁著闊步,密集地前進著。眉下的小眼睛,閃著銳利的光芒,目不轉睛地盯住那暑熱的、抖顫的、荒涼的、草原的邊極。
憔悴的郭如鶴——皮膚像炭一樣——愁眉不展地坐在車上,同大家一樣,眯縫得窄窄的灰眼睛,日夜都盯著遠遠的地平線。這對於他,也是神秘的、莫名其妙的、不能忘懷的東西。他咬緊牙關。
大家都說,一切都是為了剛過去的人們,為了他們,這些人才在德國軍艦上射出的開花彈下前進,才同喬治亞人奮戰,為了他們,這些人才把孩子扔在山峽里,才同哥薩克人死戰——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蔚藍的遠極,儘管向前推移。依舊是匆匆的馬蹄聲、輜重車的急促的吱吱聲、慌張追趕的黑壓壓的大群蒼蠅、無邊無際的毫不停息的腳步聲,灰塵也勉強跟上去,在千千萬萬的人流上旋卷著,盯著草原邊極的千萬人的眼睛里,依舊流露著不滅的希望。
連老太婆郭必諾的眼裡也含著驚慌,用干嘴唇低聲說:
「賽利萬諾夫同志,帶兩個戰士,坐上汽車快動身吧!不管怎樣都要衝出去。到那裡就告訴他們說:這是九-九-藏-書咱們。他們幹嗎儘管跑呢?叫咱們送命嗎,怎麼呢?」
故鄉的庫班的太陽蒸曬著。
戰士們發硬的手裡握著槍,也用低沉的聲音說:
「把橋樑炸了……一過去隨後就把橋炸了……」
郭如鶴召集了指揮員們,面上的筋紋抽|動著、沉著地說:
一個年輕人站起來。
「派騎兵到所有輜重隊和部隊去,叫他們一點都不要耽誤。不讓他們停留。走、走!宿營不能超過三小時……」
「把大車丟掉。東西放到別的車上。注意掉隊的人,幫助他們。加快速度,走、走!」
「一過去就把橋毀了。這樣咱們長久是受不了的,馬成幾十匹地倒斃了。人也精疲力盡了,掉隊了,可是掉隊的人,要被哥薩克殺掉的。現在咱對哥薩克給了教訓,他們怕了,躲開了,將軍們都把自己的隊伍帶走,把路讓出來了。可是咱們總是在鐵的重圍里,如果要這樣長久下去,反正會把咱們搞毀的——子彈不多、炮彈又少。要設法衝出去呢。」
是的,是到過了。這不是拴馬樁,到處都撒著馬料,到處都是馬糞;可是現在呢——空空如也。
「同志們,咱們的主力軍拚命離開咱們走了……」
輜重車在巨大的、片刻不停的隆隆聲里,無窮無盡地行進著。孤單單的母親們,跟著別人的馬車走著read•99csw.com,腳把路上的灰塵匆匆地揚起來。永世哭不出淚的眼睛,在發黑的臉上閃著乾巴巴的光芒,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遼遠的草原上的同樣蔚藍的地平線。
都愁眉不展地回答他說:
就這樣精疲力盡,日復一日地走過一鎮又一鎮,走過一村又一村。
可是無盡的人群、無盡的輜重、無盡的馬匹,都在流著,一點也不知道關於汽車的事,都不停息地陰沉沉地流著,有的懷著希望,有的帶著失望的神情,盯著遙遠的蔚藍的遠極。
可是他咬著牙說:
可是,不管你走多遠,不管你走過多少集鎮、鄉村、田莊、屯子——總是那一個樣:蔚藍的遠極,總是越走越向前推移,依然是神秘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遠極。不管你走過多少地方,到處聽到的都是同樣的話:
「把橋炸了……避開咱們把橋炸了……」
「馬都倒斃了,部隊里有人掉隊了。」
斧子響起來,白木片在陽光下閃閃飛舞。於是,千千萬萬的人群、無窮無盡的輜重車、沉重的炮兵,都又沿著那一條線似的、搖擺的、吱吱發響的橋板通過,馬匹謹慎小心地用鼻子呼呼出著氣,戰戰兢兢地斜著眼睛,望著兩旁的水。
忽然間,在所有輜重隊和部隊里,在婦女和孩子中間,都傳說著:
匆忙的炮車,發出沉重的隆隆的響聲。馬https://read.99csw.com匹在塵霧裡急躁地擺著頭……炮兵們盯著遙遠的蔚藍的地平線。
千萬隻焦灼的眼睛,緊張地盯著前方:——那裡——是幸福,那裡——是苦難和疲勞的終局。
「把橋都破壞了。一過去,隨後就把橋破壞了。」
人流無窮無盡地奔騰著,所有的眼睛,都依舊盯著可望而不可即的、把天與地隔開來的地平線。
「誰願報奮勇去?」
這時郭如鶴一字一板地說著,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都發愁地望著——是的,儘是這樣的:冷了的營火,散落的草料、馬糞。
他眯縫得很細的銳利的眼睛望了一下。大家都默然不語。
一小時后,在斜陽照著的司令部房子跟前,停著一輛汽車。兩架機槍從上邊窺視著:一架在前,一架在後。司機同一般司機一樣,穿著油污的軍便服,口裡噙著紙煙,一個人聚精會神地在汽車跟前亂忙了一陣,把車子檢查完了;賽利萬諾夫和兩個面貌年輕的、無憂無慮的戰士,眼裡卻有些緊張。
他下命令說:
可是,郭如鶴把眉頭一皺,命令道:
於是輜重車又使勁吱吱響起來,疲乏的馬匹拉著繩索,大炮沉重地匆匆地隆隆響著。於是不管在塵土飛揚的暑熱的正午,不管在繁星閃爍的黑夜,也不管在尚未睡醒的晨曦里,在庫班草原上,都是一片沉重的、經久不息的隆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