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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無聲閃電 群集

第二部 無聲閃電

群集

十小時后
「我覺得我必須盡我的全部努力。」汗答道。他問埃博拉的基因組測序進展如何。病毒變異了嗎?變得比扎伊爾埃博拉更致命了嗎?拉沙熱病區內的這種埃博拉疾病的特徵嚇壞了汗、麗娜·莫西斯、姆巴盧·方尼和護士們。患者內出血似乎較少,體表出血同樣較少,但會大量嘔吐和腹瀉。麗娜·莫西斯懷疑這種新埃博拉病毒比扎伊爾埃博拉的傳染性更高,因為患者會產生大量具有傳染性的液體,液體四處飛濺,污物塗滿了護士的防護裝備。患者牙齦會出血,尿里會帶血,但護士沒有觀察到鼻血。患者依然會排出黑糞,那是腸道出血的結果。非洲西部的這種埃博拉病毒有什麼不一樣的嗎?它真的還是原始的扎伊爾埃博拉嗎?
薩貝提的同事羅伯特·蓋瑞曾經在凱內馬的高危實驗室為薩貝提採集血樣,他已經飛往華盛頓,希望能請求美國政府幫助凱內馬醫院和獅子山整個國家。他不久前才離開凱內馬。他知道埃博拉病區在發生什麼,他去過達魯,親眼見過剛在那裡發現的28名患者中的幾位。和湯姆·弗萊徹一樣,羅伯特·蓋瑞實時目睹病例的爆發性增長,他知道一波埃博拉病毒正在撲向凱內馬,他試圖警告美國政府內的官員。「我在華盛頓跑了一堆地方,」蓋瑞後來說,「我去了衛生與公眾服務部,我去了國際開發署,我和國務院還有NIH的人都談過。」他在華盛頓跑來跑去的時候,世界盃足球賽正在舉行。「我做了個有關埃博拉形勢的講座,也許我這人不會演講,但我發現人們總在手機上查看足球比分。天哪,他們對待這件事應該更認真一點的。」到最後蓋瑞也沒能說服美國政府內的任何人立刻為凱內馬安排實質性的援助,他覺得他們不認為非洲一所小醫院里的一場危機真有可能危及北美洲的所有人。「一直到埃博拉傳入達拉斯的一所醫院,他們才終於認真地看待它。」蓋瑞說。
阿齊茲醫生為救護車司機檢查時,一名護士從旁待命。本書九九藏書中,我們稱她為露西·梅(出於尊重家屬隱私,在此隱去真名)。阿齊茲醫生指點露西·梅如何護理紐可爾先生,然後在清晨6點左右離開病房。
弗萊徹必須離開,其他地方還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他被派來協助胡瑪爾·汗只是個短期任務,他不可能待著不走。他打電話請世衛組織立刻派遣幾位研究埃博拉的醫生來支援汗,但現在沒有醫生能來幫助汗。對埃博拉有所了解的醫生都在非洲西部的其他地方抗擊這種病毒。汗的朋友丹·鮑什給了弗萊徹一個承諾,他保證過兩周左右派兩名處理過埃博拉的世衛組織醫生來凱內馬,其中包括丹·鮑什本人。然而在這兩周左右的斷層中,汗只能在凱內馬醫院孤軍奮戰。弗萊徹擔心混亂會在這兩周內吞噬汗和他的團隊。埃博拉的巨浪即將到來。

阿齊茲醫生懷疑他有可能感染了埃博拉,但癥狀對不上。紐可爾只是低燒,入院后連一次也沒有嘔吐,也不腹瀉。事實上,他便秘,兩天沒有腸蠕動了。阿齊茲醫生檢查紐可爾先生的口腔,尋找是否有埃博拉的標誌性特徵。他在尋找口腔紅腫或牙齦出血。紐可爾先生的口腔似乎完全正常。然而,紐可爾先生其實處於埃博拉的所謂假病愈階段,即將死去。
凱內馬
兩個女人目送弗萊徹的越野車沿著土路緩緩爬坡,駛向醫院的大門。「麗娜和我覺得我們被徹底遺棄了,」納蒂亞·沃凱埃後來回憶道,「我們不知道其他人什麼時候能來幫忙。」
露西·梅繼續護理紐可爾先生。她當時三十歲,已婚,相貌秀美,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將頭髮挽成端莊的髮髻。露西·梅唱歌很好聽,是凱內馬的聖保羅天主教堂的合唱隊成員。她和許多護士不一樣,在其他護士因為害怕病毒而不來上班后依然繼續在附樓病房工作。支持她堅守崗位的無疑是信仰的力量。
儘管無法確認,但我們可以想象,露西·梅在紐可爾臨終前陪在他身邊。兩人都是醫院的工九_九_藏_書作人員,她很可能和他有交情,至少認識。我們很容易想象,當她意識到她的同事即將死去,她為他祈禱,乞求上帝在永眠中賜他平安,也許他過世時她抓著她的手。救護車駕駛員去世後幾分鐘,護士的這個輪班結束。上午8點是交班時間,夜班護士下班,白班護士上班。露西·梅離開附樓病房,回家休息。她需要休息,因為她懷孕了,預產期就快到了。
凱內馬政府醫院
公共衛生專家普遍認為埃博拉在進入人類群體後會「自行燃燒殆盡」。這種病毒過於危險,過於致命,殺人速度太快,因而無法站穩腳跟,成為人類群體中的永久性疾病。總之這個看法廣為流傳。簡而言之,埃博拉病毒沒有被視為一個嚴重的威脅。
「我擔心你承受的壓力,」薩貝提對汗說,「胡瑪爾,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請照顧好你自己。」
歸根結底的問題:它變異了嗎?埃博拉專家普遍認為埃博拉病毒不會在人體內演化。他們宣稱埃博拉基本不可能在爆發中出現顯著的變異。然而看著來自三角洲那12名患者的埃博拉病毒遺傳密碼,帕爾迪斯·薩貝提發現埃博拉確實在變異。她眼前的這12套埃博拉基因組裡,構成密碼的字母已經有所改變。但他們無法分辨這些變異僅僅是雜訊——埃博拉在人與人之間傳播時,病毒基因組裡出現的無意義的隨機錯誤——還是埃博拉正在演化,變得越來越了解人類。

話雖如此,6月17日,湯姆·弗萊徹依然把背包扔進一輛陸地巡洋艦,與莫西斯和沃凱埃道別。「情況會變得非常糟糕。」他用顫抖的聲音對兩個女人說。他擁抱她們,她們覺得他的眼睛濕了。
100億億寫成數字是這樣的:1,000,000,000,000,000,000。在衡量病毒數量時,這是個小數字。這個數字真的很小。在6月中的這個時間點上,就病毒實體即將成為的那個數量級而言,這個集群還只是滄海一粟。
「我都快哭出來了九*九*藏*書,」弗萊徹後來說,「我很難離開。我們沒法派世衛組織的年輕人來幫汗。他需要的是和埃博拉打過交道的醫生。」弗萊徹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再次見到活著的胡瑪爾·汗和這兩位女醫生。
弗萊徹猶豫了;他認為他該再留兩個星期,陪汗等待前來支援的醫生。弗萊徹打電話給他在利物浦熱帶醫學院的上司。「我真的沒法從這兒抽身離開。」
薩貝提覺得汗聽上去很絕望,她因此也感到絕望。作戰室小組每天都在壯大,但她覺得她束手無策,無法幫助汗。她也覺得她非常同情醫院的那些護士。她訪問過凱內馬醫院,她們的工作深深折服了她。她對凱內馬有著深厚的感情。但全世界所有的DNA測序儀也沒法幫助胡瑪爾·汗和那些護士。她為汗感到擔憂,盡量讓他感覺她和作戰室小組正在盡其所能調遣更多的醫生前往凱內馬。「你記住我們正在努力找人去幫你,胡瑪爾。我們在給所有地方打電話。」但薩貝提打出去的電話一無所獲。組織或政府許諾要幫助你是很容易的,但得到真正的幫助就極其困難了。
6月18日晨,天還沒亮,還在普通病房工作的阿齊茲·賈洛醫生走進附樓病房做常規巡視。他在這裏遇到了救護車駕駛員薩爾·紐可爾。紐可爾因疑似出血性胃潰瘍被收治入院。按照阿齊茲醫生事後的回憶,他發現這位駕駛員「處於極為痛苦的狀態」。紐可爾精神恍惚,腹痛難忍,扭來扭去。
第二天,湯姆·弗萊徹醫生,世衛組織的特種先鋒,意識到他的任務勢必失敗。他將無法穩定凱內馬醫院的局勢,準備迎接研究埃博拉的醫生的到來。弗萊徹在達魯鎮發現了28個新增病例,達魯位於馬科納三角洲的外圍邊緣,距凱內馬一小時車程。其中20個病例在達魯的社區診所里,診所已經被埃博拉淹沒,另外8人被發現病倒或死在達魯的家中。弗萊徹曾經很樂觀,以為他能幫助汗控制住局勢,但此刻他看見病毒藏在人體里,如巨浪般湧出馬科納三角洲。人們騎著摩托車,搭乘小公車和計程車,read•99csw•com有的來到凱內馬醫院,有的投奔親戚,去隨便哪個地方尋求幫助,有的前往弗里敦。從達魯去弗里敦的公路穿過凱內馬。弗萊徹預測在一周左右的時間內,將會有一波埃博拉病毒湧出達魯,從凱內馬席捲而過。即將來臨的埃博拉巨浪很可能會吞噬胡瑪爾·汗和他的團隊。病毒已經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了。它超出人類的控制範圍,成了一股自然力量。
阿齊茲醫生離開病房一小時后,上午7點左右,紐可爾下床,走進病房盡頭的衛生間。他在衛生間里嚴重腹瀉,便秘突然結束了。他在衛生間里虛脫跌倒,腦袋撞在了某個地方。露西護士跑進衛生間幫他起身,發現他頭皮受傷出血。她擦凈頭部傷口流出的血液,扶他回到病床上。一小時后,紐可爾突然休克,迅速死去。
病毒在幹什麼暫且不論,但它無疑已經形成了集群。6月18日,埃博拉病毒粒子在非洲西部日益增長的集群還很小。病毒頂多隻感染了400人左右。每個被感染者的身體容納著數量100萬億到幾千萬億不等的埃博拉病毒粒子。加起來,這個集群包括大約4億億到100億億個埃博拉病毒粒子。
他從心底里為胡瑪爾·汗擔憂。另外,他這麼一走,麗娜·莫西斯和納蒂亞·沃凱埃就是醫院里僅有的兩名外國工作者了。他覺得她們的生命危在旦夕。
汗正在和這個實體戰鬥。他告訴薩貝提,病毒正在瘋狂襲擊他的醫院,出於某些原因,他和他的同事未能在它剛抵達獅子山時發現它的蹤跡。「我們怎麼可能漏掉它呢?我們怎麼可能漏掉它呢?」汗一遍又一遍地對別人說。他問薩貝提能否確定病毒已經突變。她說她和同事還在分析數據。他們尚不知道埃博拉的遺傳密碼在如何突變或是否有了顯著突變。她說一旦有了任何結果都會立刻通知他。她提醒他必須確保自身安全。
埃博拉病毒基因組由18 959個字母構成,它們按照某種精確的拼寫方式排列。每個病毒粒子複製的時候,每個字母都有一定的概率出現錯誤,這樣一來,基因組的拼寫就https://read.99csw.com會改變。絕大多數的拼寫改變不會影響病毒本身的特性。但也有一些錯誤拼寫有可能突然間極大地改變這種病毒。日益增長的埃博拉病毒集群可被視為一台巨大但不可見的生物學彈珠機,裏面有100億億顆彈球在撞來撞去;這個狀如烏雲、不停擴增的個體沿著許多條傳染鏈撲向人類這個物種,在同一時間內在人體上做了無數次隨機測試,判斷該如何最好地入侵他們,在他們之間傳播,使得自己在他們體內永生不滅。薩貝提和她的同事非常擔心埃博拉烏雲會出現某種變異,從而非常突兀地改變它的性質,從而使病毒更加適應人類的身體。他們在嘗試描繪這個怪物的形象,而它最初來自一個孩子接觸了生活在他家附近的某種動物,僅僅是幾個病毒粒子鑽進了他的血液系統。
帕爾迪斯·薩貝提和羅伯特·蓋瑞無法為胡瑪爾·汗找到援助還有一個原因:在處理生物安全四級的出血熱病毒爆發上,受過訓練和有過經驗的醫務人員極為短缺。擁有足夠知識的醫生本身就不夠多。以往數次爆發中,牽頭撲滅埃博拉病毒的是無國界醫生組織。無國界醫生組織知道該怎麼設立生物隔離的埃博拉病房,知道該如何安全地運作病房。他們有生物隔離帳篷,有唧筒式噴淋器、實驗設備、發電機、食物、醫生和穩定的供應鏈,他們在處理埃博拉上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但是,無國界醫生組織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作為一個整體的醫學界不知道也不明白該如何阻止埃博拉爆發,如何安全處理感染了一種侵略性極強的生物安全四級病毒的患者。
弗萊徹離開后,胡瑪爾·汗打電話給劍橋的帕爾迪斯·薩貝提。「我覺得我在這兒孤軍奮戰,」他對她說,「我們需要更多的資源。我們得不到需要的援助。所有援助組織都待在幾內亞不挪窩。我們需要更多的外國援助,需要更多的醫生來凱內馬工作。」
儘管沒有找到任何埃博拉癥狀,阿齊茲醫生還是憑直覺認為這個人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他下令驗血。
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