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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血殤 懺悔

第四部 血殤

懺悔

「汗醫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森比瑞聽著他描述前因後果,感到極度恐懼,但她盡量平靜地說:「汗醫生,別這麼擔心。」
第二天,汗來到項目協調人森比瑞·賈洛的辦公室,坐進辦公桌旁的一把木椅。這把椅子算是某種解憂椅,供項目組的所有人使用,讓他們向森比瑞傾訴內心的苦悶。

阿萊克斯的疾病發作后,汗似乎變得更加絕望。埃博拉病例如海嘯般衝出凱內馬,直奔首都弗里敦而去。他再次來到森比瑞的辦公室,坐進她的解憂椅。「森比瑞,我希望政府能隔離這個地區。」
汗回到費爾的房間里,準備給費爾靜脈滴注抗生素。
7月14日,星期一
7月10日,上午晚些時候
森比瑞想到汗無數次地暴露在病毒之下,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拉沙熱項目組辦公室,凱內馬政府醫院
她覺得汗顯得無比疲憊。
她哭得停不下來。
裹屍袋用完了,她說。「我們問遍全國,找不到任何裹屍袋。」她說。費爾保證一定給她搞一些裹屍袋來。他回到弗里敦,安排立刻從日內瓦空運200個裹屍袋給胡瑪九_九_藏_書爾·汗和姆巴盧·方尼。
約瑟夫·費爾又去找「姨媽」,他和「姨媽」也很親近。他在埃博拉病區的前廳找到了她,兩人緊緊擁抱。費爾繞著這幢小樓的外部走。他來到埃博拉病區背後,在一扇後門外見到20具屍體躺在滂沱大雨之下。屍體毫無遮蓋,沒有裝在裹屍袋裡,雨水帶走了屍體上的體液。病人在這個病區內死去。後門開著,病區內的患者能看見躺在外面的屍體。
森比瑞坐在辦公桌前,眼含淚水。他為什麼用那個姿勢坐在椅子上?為什麼不肯接觸她的辦公桌?為什麼忽然離開?她決定去找他問個清楚。
「姆巴盧『姨媽』,你必須休息,」森比瑞對她說,「你太累了。你失去了丈夫。你必須讓自己喘息一下。」
很快,費爾看見一輛螺槳轂蓋的白色梅賽德斯在他的房間門前停下,汗鑽出車門。他戴著他那頂白色棒球帽,樣子像個運動員。他走進房間,檢查費爾。「你會好起來的。」汗愉快地說。然後汗出去了一會兒,但忘了關門。費爾聽見汗對另一個人說:「這傢伙快死了!我不能讓一個外國佬死在我手上!」
「森比瑞,我犯了個錯誤。」汗對她說。他解釋他對阿萊克斯做了什麼。
又過了一天,阿萊九-九-藏-書克斯告訴汗說瘧疾葯不管用。汗建議他做埃博拉血檢。阿萊克斯確實感染了埃博拉,他們把他送進附樓病區的一間私人病房。
汗露出嚴厲的表情。「森比瑞,別哭,」他用克里奧語說,然後換回英語,「要是情況壞得不能再壞,你也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還能做什麼?人們在死去。」
「姨媽」也走進森比瑞·賈洛的辦公室,坐進那把木椅。「我覺得不舒服,森比瑞。我全身上下哪兒都疼。」
「姨媽」重新爬上山坡,走向埃博拉病區。
同一天,卡馬拉護士,徒勞地幫助「姨媽」拯救露西·梅的三名志願者之一,發作了埃博拉所致疾病。
汗一邊擺弄點滴管,一邊答應聽費爾的懺悔。費爾向汗訴說他內心的各種悔恨。汗給他赦罪——說上帝會寬恕他的。費爾又說他沒留遺囑。汗給他拿來紙筆。費爾寫了幾行字。他沒有世俗財產,但願意將遺體捐獻給科學,請求病毒學家穿上密封防護服在四級高危區域解剖他的遺體,以防殺死他的是某種古怪東西。汗作為見證人在費爾的遺囑上簽字。然而,只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抗生素就開始起作用了。費爾恢復得很好,兩人成了密友和酒伴。費爾發現汗篤信宗教,但從不聲張https://read.99csw.com
他的態度變得柔和。「森比瑞,別哭個沒完沒了的。」
約瑟夫·費爾,曾經打算和麗莎·亨斯利一起為胡瑪爾·汗建設血檢實驗室的科學家,此刻住在弗里敦,擔任獅子山衛生部的顧問。費爾越來越擔心汗的情況,決定前往凱內馬,看看他能幫上什麼忙。
「姆巴盧『姨媽』!你必須休息!」
坐了幾分鐘,汗離開,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汗醫生,我一直在給政府打電話,一次又一次。」政府根本不聽她的,每天3.5美元的危險補助金依然沒到。「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麼。」她對汗說。
兩天後,上午10點鐘左右,森比瑞·賈洛坐在項目組辦公室的桌前,考慮該何去何從。她思考是不是該一走了之。人們正在逃跑,棄守醫院。母親一直在打電話給她,催促她離開凱內馬,去弗里敦住在她家裡。母親害怕她會感染埃博拉,但也說萬一她感染了埃博拉就必須來弗里敦,母親會好好照顧她的。就算你變成了石頭也要來弗里敦,母親對她這麼說,這是當地的一句諺語。

7月12日
費爾問「姨媽」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舉止讓她感到恐懼。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邊緣上,與辦九九藏書公桌保持幾英寸的距離。他身體的任何部位都不接觸她的辦公桌。他沒有伸出手安慰她。他似乎不想觸碰她或觸碰與她相接的任何東西。他突然站起來,徑直走出她的辦公室。
胡瑪爾·汗走進她的辦公室,坐進解憂椅。獅子山政府剛剛宣布他是國民英雄,因為他正在率領眾人為了國家抗擊埃博拉。汗對此似乎並不怎麼起勁,他對森比瑞說,病毒百分之百將會失控。埃博拉的浪頭正在湧出凱內馬,將會襲擊首都弗里敦。汗再次提到隔離的問題。
此刻,約瑟夫·費爾驅車四小時從弗里敦趕到凱內馬,他在埃博拉病區旁停車,開始尋找汗。外面大雨如注,他在哪兒都找不到汗。最後,費爾來到大帳篷的塑料觀察窗前,發現汗在裏面工作。這時,大帳篷里容納了近40名埃博拉患者。「汗醫生身穿PPE,和僅僅一名同樣身穿PPE的護士單獨工作,」費爾回憶道,「地上到處都是血污、糞便、嘔吐物和尿液。」他沒找到機會和汗交談。
汗一直在打電話給他能想到的所有醫療救助組織,但一無所獲。他也一直在想他如何觸碰過阿萊克斯·莫伊博伊的眼睛。阿萊克斯檢測出埃博拉病毒高度陽性,也就是說他很可能難逃一死。「我不認為阿萊克斯能熬過去,」汗對森比瑞說,九九藏書「假如阿萊克斯死了,我要擔心的就是我這條命了。」他用左手抓住右臂。「要是能救阿萊克斯的命,森比瑞,我情願砍掉這條胳膊。」
「人們在離開這個地區,把埃博拉帶到全國其他地方去。」他繼續道。
2006年,費爾還是一名研究生,他來到凱內馬,為學位論文|做研究,結識了胡瑪爾·汗。他在城區外圍的天主教牧靈中心找了個房間。他來到凱內馬沒多久就病倒了,他躺在床上,高燒不退,腸道出血,嘔吐鮮血。他失去了說話能力,只能勉強耳語。費爾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請求中心的一位神父為他主持死前懺悔和臨終儀式。神父卻一個電話叫來了胡瑪爾·汗。
事後,汗開始思考他剛才做了什麼。他出於本能採取行動,習慣成自然,就像一個在門診室工作的醫生。「天哪,」他對自己說,「我直接接觸了阿萊克斯。」阿萊克斯的淚水沾在他的指尖上。阿萊克斯的汗水沾在他的手背上。他把錢放進阿萊克斯潮濕的手裡。他的雙手有可能沾上了數以百萬計的病毒粒子。他洗過手嗎?他到底有沒有洗過手?人們經常會不自覺地觸碰自己的面部和眼睛。他在洗手前有沒有摸過面部或眼睛?
「我覺得我要走了,」費爾對汗耳語道,「我必須懺悔。你能聽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