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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血殤 飛行

第四部 血殤

飛行

普萊勒盯著它們。「我該拿這東西怎麼辦?」
「要我替你打開嗎?」亨斯利說。
她剝掉膠帶,掀開蓋子。冰霧像觸手似的爬了出來。盒子里墊著乾冰,正中間是三個塑料小瓶。小瓶的蓋子可擰開,用滴蠟封好。這是ZMapp的2號備品。
「汗醫生死了!」波凱喊道。
凱拉洪ETC
夜晚正在接近,她保證救護車明天黎明就出發,接他和凱內馬醫院的其他人回家。她已經派出一輛救護車去接汗的遺體。那天傍晚,實驗室技|師福拉在簡易床上死去,帳篷里只剩下兩名凱內馬的醫務人員還活著:穆罕默德·伊拉和愛麗絲·科沃馬。
就在邁克爾大喊「汗醫生死了」的那一刻,汗在費城的哥哥薩希德正在和彼得·卡伊瑪打電話,後者就站在營地的大門外。薩希德聽見電話的背景里響起一連串哭叫聲。「發生什麼了?」他問卡伊瑪。
亨斯利和威爾遜坐在蒙羅維亞的咖啡館里,與此同時,邁克爾·波凱來到凱拉洪的無國界醫生營地,查看胡瑪爾·汗的狀況。他穿過塑料圍欄組成的曲折通道,來到與紅色|區域相連的探視區。他站在離紅色|區域圍欄6英尺的地方,面對汗的帳篷,大喊,「汗醫生!」
下午2點
她知道她選擇留在非洲並參加這次飛行任務會產生某些後果。她打算以後再慢慢處理。對她來說,真正的問題是等詹姆斯長大到能夠理解她的行為時會如何看待她。假如她放棄任務,返回美國,詹姆斯以後遲早會發現。等他長大到了能夠理解的時候,他會如何看待她的選擇?以後肯定還會出現比埃博拉更加強大和危險的病毒,醫務人員將不得不與它們打交道。「假如我們不肯幫忙,那在向子孫後代傳遞什麼樣的信息?」亨斯利以後會這麼說,「我們的孩子將會繼承這些難題,而人們正在死去。父母的責任之一就是教導孩子如何負責。我們必須樹立榜樣,既是為了我們的下屬和家人,也是為了非洲的無數患者。」
伊拉抱著汗,腳步踉蹌,一步一步地走到探視區,然後把汗放在圍欄前地上的軟塑料墊上。伊拉癱坐在汗身旁的一把椅子里。過了一會兒,伊拉又聚集起足夠的力氣爬起來,回到帳篷里在簡易床上躺https://read.99csw.com下。
隨著下午逐漸過去,姨媽的弟弟伊拉躺在簡易床上無法動彈,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凱拉洪營地的患者無法得到靜脈滴注補液,這一點讓他非常生氣。他認為他剛剛在汗的死亡中見證了這條政策的結果。身體需要液體來補充失去的液體。身體里缺少液體,這個人註定會死去。帳篷里還活著的凱內馬醫務人員包括他、實驗室技|師穆罕默德·福拉和護士愛麗絲·科沃馬。
7月29日,星期二,上午9點30分
沒過多久,邁克爾來到探視區,發現汗躺在圍欄旁的墊子上。汗在竭力呼吸。「汗醫生?」
他很生氣。「我要你允許我穿戴防護服進去看看汗醫生。今天我沒有在探視區見到他。」
這個決定沉重得讓普萊勒無法動彈。「要是我們不使用這份藥物,該怎麼處理它?」他問。
就在邁克爾進入紅色|區域的時候,大使館的一輛車將麗莎·亨斯利送到了撒瑪利亞救援會駐ELWA醫院的辦公室。她爬上空心磚樓梯,發現蘭斯·普萊勒坐在辦公桌前,盯著地上一個坑坑窪窪、髒兮兮、用膠帶纏緊的泡沫塑料方盒。他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我該拿這東西怎麼辦?」他說。他似乎不想碰這個保溫盒。
汗沒有回答。
下午3點左右
汗似乎沒有認出他來。
汗抬起頭,望著他。
還有一點,她說,藥物應該用在兩名患者中病情較輕的那個人身上。假如把ZMapp用在病情較重的那個人身上,即便藥物展現出積極療效,患者依然有可能死去,這樣藥物就會被白白浪費。換句話說,蘭斯·普萊勒應該施行檢傷分類法。
「根據規程,我們不允許外人進去。」
亨斯利和威爾遜中校在跑道旁等了三小時,雷暴用狂風暴雨席捲機場。等大雨稍稍停歇,他們爬進直升機的機艙。這是一架古老的俄羅斯軍用直升機,帶有聯合國的標記,機身漆成灰色,到處都是磕碰出的凹痕。飛行員是兩個快活的烏克蘭人,能用英語交談。亨斯利和威爾遜面對面坐在條凳上,從胸口扣上安全帶,戴上護耳。直升機隨即起飛。
伊拉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他的手機還有電。他打給凱內馬的森九_九_藏_書比瑞·賈洛,請她派救護車來無國界醫生的營地,接所有還活著的凱內馬醫務人員返回凱內馬醫院。「我死也要回凱內馬去死。」他對她說。
他們重新扣上安全帶,直升機帶著他們返回蒙羅維亞。他們降落時,藥物已經送到了ELWA醫院的蘭斯·普萊勒手上。亨斯利和威爾遜在蒙羅維亞市區找了家咖啡館坐下,喝咖啡,吃三明治。她打算吃完東西就去ELWA醫院。現在是下午1點15分。
與此同時,穆罕默德·伊拉,姆巴盧·方尼的弟弟,躺在汗身旁的簡易床上。伊拉一直在照護汗,但後來虛弱得無法起床幫助汗清潔身體。此刻他終於從床上起來了。他覺得汗也許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他扶著汗坐起來,然後把汗的雙腳從床上抬起來,放在帳篷鋪著塑料布的地上。伊拉用雙臂摟住汗,把汗從簡易床上拽起來。伊拉像抱嬰兒似的把汗抱在懷裡,緩緩地走出帳篷。醫學無法解釋一個埃博拉所致疾病已至晚期的男人如何能抱起另一個人行走。
拉里·澤特林不能告訴他該怎麼辦。他和麗莎·亨斯利都參与過藥物研發,法律禁止他們向其他人建議是否將藥物用在患者身上。

「這裏不存在正確的選擇或錯誤的選擇。」亨斯利盡量安慰他。她強調說她不能引導他做出決定。然而,假如他決定把葯給某個人使用,她說,他應該遵循藥物的三位主要發明者——加里·科本傑、吉恩·奧林傑和拉里·澤特林——定下的規程。根據這套規程,三劑藥物必須給同一個人使用。他不能把一個療程的葯分給兩個人使用,不能想辦法分攤藥物。一份藥物無法救治兩個人,假如他分給兩個人使用,兩個人都會死去。
汗轉過頭來。「邁克爾……」他似乎把這三個字吞進了喉嚨,然後就無法發出更多的聲音了,他的呼吸已經停止。

這時,薩希德·汗意識到他剛剛在電話里聽見了弟弟過世那個瞬間的情形。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汗醫生究竟是死是活,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無法乘飛機離開,而無國界醫生組織不肯給他注射ZMapp。然而那份藥物也許能幫助其他人。
從蒙羅維亞到福亞
下午4點左右九-九-藏-書
在這次疫情中,所有人都在近乎零能見度的條件下飛行。直升機之下的滂沱大雨中,埃博拉正在展開秘密行動。她在去取一份實驗性藥物的路上,希望能藉此挽救一條人命。
毫無反應。他繼續喊汗的名字,等著汗出來,以前每次邁克爾一喊他,他就會走出來。幾分鐘過去了,邁克爾越來越擔憂。肯定出事了。「我決定自己進去,做出自己的判斷,」他後來說。他站在探視區里,掏出手機打給營地的一名醫生,詢問他能不能在無國界醫生成員的陪同下進入紅色|區域,由他們兩人查看汗的情況。對方說這是不可能的。
「我會還給拉里·澤特林。」她重新蓋上保溫盒的蓋子並壓緊,防止裏面的乾冰融化。現在是下午2點30分。她留下普萊勒單獨坐在辦公室里,盯著地板上的泡沫塑料盒子。
她扣著安全帶打起瞌睡。她睡了一會兒醒來,注意到中校醒著。「真不知道你怎麼睡得著。」中校說,似乎有點不安。假如一位海軍陸戰隊軍官面露不安之色,那麼大概就真有事情值得感到不安了。「我們在近乎零能見度的條件下飛行。」威爾遜中校說。
「好,那就太謝謝你了。」
「是我,邁克爾。」他喊道。
亨斯利的肩膀旁有一扇舷窗。她轉身向外看,幾乎只能看見雨水掃過舷窗,但偶爾也能瞥見森林覆蓋的山脊從腳下掠過。
「咱們打給拉里·澤特林。」亨斯利說。她把電話打到他在聖地亞哥的家中,當地是星期二上午7點鐘。他正在幫五歲的孩子穿衣服,妻子在照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亨斯利把手機遞給普萊勒。
邁克爾·波凱和無國界醫生組織的工作人員走進安置汗和凱內馬醫院其他人員的帳篷。他們發現汗躺在簡易床上。嘔吐物和糞便把他周圍弄得一片狼藉。他的衣物被污物浸透,身體底下的墊子有段時間沒換過了。邁克爾戴著護目鏡和呼吸面罩,具有生物危害性的髒東西包圍了他。「汗醫生,」他隔著呼吸面罩說,「是我,邁克爾。」
亨斯利的直升機朝著一條灌木叢生的山谷下降,山谷周圍是遍覆山林的山巒,賴比瑞亞的福亞到了。直升機落地,她注意到聯合國士兵都穿戴著防彈背心和HEPA呼吸面罩,懷抱突擊步槍。她和威爾遜中校爬下直升機,得知撒瑪利亞救援會的叢林九-九-藏-書飛行員於一小時前降落,已經帶著葯離開了。
凱拉洪ETC
安雅·沃爾茨結束與衛生部長的通話,打給邁克爾。根據邁克爾的敘述,她說:「你要幹什麼?」
幾分鐘后,帕爾迪斯·薩貝提得知汗已經去世,她哭得難以自制。很久以後,她回想汗的犧牲。「在與傳染性疾病作鬥爭的時候,我們經常目睹死亡,我們會思考它為什麼會發生。我們都會嘗試理解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和我們存在的原因。汗的去世讓我覺得我們必須加倍努力,才能讓他這樣的勇士不會白白死去。」

蘭斯·普萊勒是南希·萊特博爾和肯特·布蘭特利的主治醫師。藥物只有一個療程,但有兩名患者需要它。兩人都處於死亡邊緣。普萊勒必須在兩名患者之間做出選擇——把藥物給其中一人,看著另一人死去。這種藥物尚未取得許可,沒做過人體試驗,甚至從未進入過人類的身體。它有可能在幾分鐘內殺死一個人,尤其是這個人已經重病瀕死。最優選擇也許是將兩名患者交給上帝,把藥物留在保溫箱里不給任何人使用。
「汗醫生!」
邁克爾扶他坐起來,脫掉他身上的所有衣服,用一次性墊子擦乾淨他的身體,給他換上乾淨衣服,在身體底下鋪上乾淨的墊子。邁克爾給他穿衣服的時候,汗第一次開口了,說他要喝軟飲料。邁克爾扶著他喝了幾口。「我想休息一下。」汗說。
ELWA醫生,蒙羅維亞
邁克爾開始發怒。他有獅子山衛生部長米亞塔·卡格波的電話號碼,他打給衛生部長,把情況說給她聽。衛生部長打給凱拉洪營地的管理者安雅·沃爾茨,請後者允許邁克爾進入紅色|區域,讓他評估汗的情況。

「醫生離開了我們。」卡伊瑪答道,開始哭泣。
「我該拿這份藥物怎麼辦?」普萊勒問澤特林。

7月29日,星期二,下午1點55分
亨斯利在普萊勒臉上看見了他內心的爭鬥。
邁克爾走進營地的更衣區,工作人員把棉布外科手術服、防滲透套裝和個人防護裝備的其他組件發給他。他們把外科手術服遞給他的時候,他注意到布料很舊,衣服看上去髒兮兮的。https://read.99csw•com他很生氣。「不,我不|穿這個。我是感染預防和控制的專家,我不知道這身手術服是從哪兒來的。我有我自己的手術服和橡膠靴。」他去車上拿來裝備,回到更衣區。穿戴個人防護裝備的時候,一名工作人員向他講解無國界醫生的著裝流程。然後他和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一名工作人員進入紅色|區域,走向汗所在的帳篷。
沃爾茨讓步了。
「我是凱內馬拉沙熱項目組的成員。我有著豐富的防護服工作經驗。」他對沃爾茨說,他要帶著靜脈滴注林格氏液的套件進入紅色|區域,沒有人能攔住他。
穆罕默德·伊拉躺在帳篷里的簡易床上,他剛剛把汗抱到了室外,此刻他感覺到一陣悔恨。他留下汗醫生孤零零地死去。他沒有意識到汗已經瀕死,否則肯定會留在他身邊。在這個時刻,伊拉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從簡易床上爬起來,最後再看一眼汗,但他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
凱拉洪ETC
下午1點左右
司機在崎嶇的道路上開得很快。邁克爾在乘客座上顛簸,眼睛望著車窗外。他什麼也看不見:烏雲遮擋了天空,鄉野之中毫無光亮,因為獅子山的這個區域尚未通電。他心想,指揮我們所有人的醫生已經死於埃博拉,我們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呢?我的命運會是什麼樣的?坎布依山悄然浮現,輪廓在天空的映襯下依稀可辨,城市的稀疏燈光逐漸接近。
邁克爾扶著汗坐好,躺下。他決定出去找汗的管家彼得·卡伊瑪,後者曾經陪伴著汗。他穿過消毒區,接受漂白水的噴淋,工作人員幫他脫掉防護裝備。他在營地門外找到了彼得·卡伊瑪,與之交談片刻,然後回到探視區,打算對著汗的帳篷喊話,詢問汗的情況。
凱拉洪ETC
飛行條件幾乎立刻惡化。暴風雨看似暫時停歇,其實只是假象。大雨鋪天蓋地而來,擋住了整個視野,但飛行員堅持前進,直升機衝進雨幕。
營地工作人員將汗的屍體放在擔架上,抬著擔架來到停屍帳篷。日落後不久,工作人員將汗的屍體裝在裹屍袋裡交給邁克爾·波凱。邁克爾和其他工作人員全都穿戴著個人防護裝備,將屍體裝進救護車的車廂,然後邁克爾和一名司機出發返回凱內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