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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血殤 隱藏之路

第四部 血殤

隱藏之路


他和撒瑪利亞救援會的其他幾位成員一起居住在這幢屋子裡。他為大家煮咖啡,然後端著一杯回到床上。他喝著咖啡,拿起《聖經》,閱讀《詩篇》和祈禱。特克米拉製藥寄送的TKM-Ebola在運輸途中丟失,沒能抵達蒙羅維亞。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ZMapp了,但手頭的藥物只夠一個人使用。
拐個彎就是南希·萊特博爾的住處。當天上午晚些時候,普萊勒站在萊特博爾的窗外看著她。她的埃博拉病情已經到了末期,皮膚內出血,腸道大出血。她比肯特年紀大得多,身體不如肯特健壯,她顯然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普萊勒在窗外看著她的時候,他對她的同情吹散了檢傷分類的法則。假如他袖手旁觀,她就必定會死。他最終決定把葯給她用。他做出了決定。
7月31日,星期四,中午
掛斷電話,普萊勒決定去探視肯特·布蘭特利,查看他的病情,和他一起祈禱。他開著皮卡來到肯特的住處,站在窗口向房間里看。一位名叫琳達·莫布拉的醫生穿戴著個人防護裝備,正在照護他。
黛博拉·艾森赫特醫生把第一劑藥物——一小瓶冷凍的ZMapp——塞進南希·萊特博爾手臂旁的床褥,讓它在那裡解凍。
ELWA醫院
「麗莎,假如換了你,你會使用抗體藥物嗎?」
在蘭斯·普萊勒看來,他被召入醫學的王國,也許正是為了挽救此刻的危機。然而他和以斯帖不同,他的選擇無法拯救所有人。但他將不得不做出決定,任何做法的前提都是一個決定。有一個選擇是什麼都不做,根本不使用藥物,讓上帝決定他們的生死。但他認為他和以斯帖一樣,上帝似乎把選擇的責任交給了他。肯特敦促他把葯給南希。但假如他,蘭斯·普萊勒,違反檢傷分類的法則,把藥用在南希身上,她依然有可能死去,而同時他放棄了救治肯特。他合上《聖經》。
7月30日,星期三,下午1點30分

普萊勒在內心搜尋,卻依然找不到通向抉擇的道路。他說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普萊勒趴在亨斯利的手機上,等待澤特林回答。
蘭斯·普萊勒將保溫箱放在南希·萊特博爾的門廊上后不久read.99csw.com,撒瑪利亞救援會向全球發出媒體通稿,宣布他們在一位感染埃博拉的美國人身上使用了實驗性的抗體藥物。通稿稱藥物由國立衛生研究院和研究院的一名科學家麗莎·亨斯利提供。
她長時間沉默后的簡短回答使得他相信她在說實話。不僅如此,他還在她身上覺察到了更深邃的情緒,那是他無法看穿也不能理解的。她的心靈承受著某種重負,他心想。
兩人隔著寫字檯對視。她沒有回答。
肯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有意識,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折磨。他的眼球呈鮮紅色,心跳極快,呼吸淺而急促。紅疹已經從頭頂到腳趾覆蓋身體。他接受過三次輸血,補充大出血時失去的血液,尿布浸透了污物和血液。肯特認為用不了多久,他的力量就無法支撐他繼續呼吸了。假如無法自主呼吸,他無疑會死去,因為醫院里沒有氧氣供應和呼吸輔助設備。
故事的主角,年輕的猶太王后以斯帖嫁給了波斯國王。她的叔父末底改發現了旨在殺死波斯所有猶太人的宮廷陰謀。末底改敦促以斯帖向國王告發陰謀,拯救波斯猶太人的生命。他對以斯帖說:「誰知你之所以被召入王國,不正是為了挽救現在的危機呢!」以斯帖冒著生命危險提醒國王,因此救了猶太人。
蘭斯·普萊勒對麗莎·亨斯利被召回美國和她的行為正在接受調查一無所知:她決定不告訴蘭斯。當天晚些時候,蘭斯·普萊勒做出將藥物給南希使用的決定后,他駕駛著皮卡車來到肯特的住處,查看肯特的情況。他在日落前幾分鐘來到那幢屋子。大雨暫時停歇,太陽在火燒雲之中落向大西洋。接著夕陽的光輝,他從窗外望向肯特·布蘭特利,所見到的景象讓他驚恐。
肯特·布蘭特利是他的好朋友。假如他把葯給肯特,他因此而死,那麼他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朋友。當然,葯也可能拯救肯特的生命。然而,假如他把葯給肯特,就不能把葯給南希·萊特博爾了,那樣她就幾乎肯定必死無疑。南希和肯特有資格得到同等的愛和公平。然而南希的病情比肯特重,已經瀕臨死亡。普萊勒知道規程:他該把葯給肯特,肯特的病情比南希輕,他應該坐視南希死去。
他無法忘記他發過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將首先不傷害任何人。」他能夠做出的任何一https://read.99csw.com個選擇都有可能對至少一個人(可能兩個人)造成致命傷害。假如每個選擇都有可能造成致命傷害,那麼他該如何抉擇呢?他祈求上帝為他指路,希望得到他該如何決定的啟示。他能感覺到上帝陪伴著他,但上帝似乎每次只願指引他邁出一步。

就在撒瑪利亞救援會的醫務人員準備向南希·萊特博爾注射ZMapp的時候,胡瑪爾·汗的葬禮開始在凱內馬政府醫院舉行。500名民眾組成的人群聚集在兒科病房前,一具白色棺材放置在遺體告別處。就在同一個地方,人群曾經聚在一起,拿著蠟燭唱歌,希望能夠扭轉瓦哈布聲稱一位重要醫生將會死去的預言。
亨斯利說:「拉里,我想問的重點是,你會用在你的孩子身上嗎?」
ELWA醫院
ELWA醫院
中午剛過不久,大使館的車輛把亨斯利送到醫院。她爬上空心磚樓梯,發現普萊勒單獨待在辦公室里,坐在寫字檯上。
凱內馬政府醫院
7月30日,星期三,上午6點
他在遭受煎熬。「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只想救我的朋友。我該怎麼做?」
7月31日,星期四,下午1點至6點50分
他繼續盯著她,在她臉上尋找或許能揭示情緒或思想的線索。他看見她轉開視線,似乎盯著不在這個房間里的什麼東西。某些私密和令人痛苦的東西,他心想。有一瞬間,他琢磨她有沒有孩子。隨後他想起她提到過她有一個孩子,一個兒子。他對那個男孩一無所知。
她不得不在回答前停下思考。假如她說她願意給自己使用ZMapp,這算不算在推薦他向患者使用這種藥物?你可不能跨過那條明確的界限,醫學倫理的紅線,她對自己說。她停頓良久,最後說:「假如是我,我會使用的。」話說出口,她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答得太快了。
「麗莎,我絕對不想懷疑你是否誠實,但我就跟你直話直說了。我知道你有利益衝突的問題。我知道你想幫忙,但你參与這種藥物的研發已經好幾年了,把它用在人身上牽涉到你的個人利害。」我剛認識這個女九*九*藏*書人不久,他心想。她能把科研熱情放在第二位,只做正確的事情嗎?「我求你了!」普萊勒脫口而出,「假如對方是你身邊的人,你的家人,你會給他用藥嗎?」
ELWA醫院
蘭斯和肯特一起念誦經文,然後交談片刻。急救飛機將在兩天後抵達。假如一個人正在被埃博拉奪去生命,那麼兩天就是一段漫長的時間。肯特認為他也許還能繼續呼吸大約四十八小時,長得足以登上飛機。等上了飛機,他就會立刻戴上呼吸面罩,通過人工手段維持生命。那些設備應該能在飛行途中維持他的生命,假如他能活著抵達亞特蘭大的醫院,就可以接受最先進的醫療救治了。然而南希不一樣,她很可能無法活到登機的那一刻了。「把葯給南希。」肯特說。
拉里·澤特林的電話打了過來。
亨斯利坐進普萊勒對面的椅子。
麗莎·亨斯利無法建議他該怎麼做。她參与過藥物研發。另一方面,她也不是醫生,而他才是醫生。儘管如此,他還是想再找她談一談,不是打電話,而是面談。他發簡訊給她,請她來一趟醫院。
臨近中午,普萊勒把保溫箱留在南希的門廊上,附有他寫給南希的主治醫師黛博拉·艾森赫特的指示:她要解凍三瓶中的一瓶,用生理鹽水溶解藥物,通過靜脈注射給南希。泡沫塑料保溫盒在門廊上放了幾個小時,沒人去打開它,醫務人員忙著為南希·萊特博爾成為1號實驗體做準備。
這時,亨斯利建議他們和藥物的三位主要發明者開個電話會議。但吉恩·奧林傑、拉里·澤特林和加里·科本傑都沒接電話。於是她對普萊勒說:「咱們打給我父親吧。」她解釋說她父親是一名科學家,曾經在人類對象身上做過抗體藥物的臨床試驗。

普萊勒問澤特林:「你會給自己用ZMapp嗎?」
就在小瓶逐漸解凍的時候,彼得·耶林打電話給麗莎·亨斯利,命令她回國。NIH已經開始調查,要求讀取她在非洲執行任務之前和期間送出與收到的所有電子通訊——每一條手機簡訊、每一封電子郵件、每一通電話的記錄。調查人員要求知道她在什麼地方通過什麼手段獲得了這種藥物、她如何處理它、她採取這些行動的授權來自何方。
邁克·亨斯利立刻接了電話。她把手機調成免提,放在普萊勒的九*九*藏*書寫字檯上,兩人湊近手機,腦袋幾乎貼在一起。
黑暗中,蘭斯·普萊勒醫生躺在床上,望著白色泡沫塑料保溫箱。保溫箱放在床邊的地板上,猶如一個幽魂般的謎團。保溫箱里的藥物有可能殺死肯特或南希,也有可能救活兩人之中的一個,還有可能毫無用處。
天亮了,普萊勒睜開眼睛。保溫箱仍在原處。自從他把保溫箱放在床邊,就喪失了勇氣去搬動甚至觸碰它。他起床,走進廚房。
第二天清晨,天剛破曉,蘭斯·普萊勒坐在床上喝咖啡,望著那個泡沫塑料保溫盒。大西洋的浪花拍打著窗外的沙灘。自從他把保溫盒放在床邊以後,就一直無法提起勇氣去碰它。他從背包里取出《聖經》打開。紙張發軟,一撕就破,被他的手汗泡得顏色發暗,用鋼筆和鉛筆寫滿了筆記。他翻到《以斯帖記》。
幾分鐘后,CNN跟進撒瑪利亞救援會的通稿,在網站上刊出一篇報道。接下來的一小時內,電子郵件湧入亨斯利的信箱,世界各地的埃博拉專家紛紛來信詢問。他們既吃驚又生氣,像開炮似的向她提問。麗莎,你剛剛做了什麼?……你向一名美國患者提供了試驗性抗體藥物?……抗體藥物來自NIH?……你瘋了嗎?……誰授權你向患者提供未經測試的抗體藥物了?
確實是個好問題,澤特林心想。他想到他的五歲女兒和剛出生的孩子。這時他覺得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非洲更是遠在萬里之外。他深吸一口氣。「會,我會用在我的孩子身上。」
亨斯利身穿密封防護服待在實驗室里,沒看見這些電子郵件。事實上,藥物尚未進入南希·萊特博爾的身體。CDC的主任湯姆·弗萊登博士見到新聞報道,打電話給NIAID的所長安東尼·福奇博士,NIAID是NIH的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是德特里克堡的綜合研究設施的上級單位。弗萊登非常惱火,問福奇NIH的這個研究員和NIH的這種藥物到底在非洲搞什麼名堂。安東尼·福奇被問得大吃一驚。他似乎對此事一無所知。假如NIH要提供一種未取得許可、沒做過人體試驗的試驗性藥物,而患者通過NIH的一名僱員得到這種藥物,在這名患者身上使用這種藥物的所有決定都必須由NIH的最高層管理人員做出,同時還要經過食品與藥物監督局的監督和核准。麗莎·亨斯利似乎違反了所有規定https://read.99csw.com。NIH的領導層對她幾乎一無所知。她是一名底層科研人員,在機構內僅僅工作了幾個月。NIH的領導層開始打聽:這個麗莎·亨斯利到底是誰,她究竟做了什麼事情?無論她是誰,她似乎都在自行其是。
「爸爸,假如我感染了埃博拉,你會給我用ZMapp嗎?」
「我不能告訴你該怎麼做。」
耶林得到指示,命令亨斯利立刻返回美國接受調查,結果很可能是被解僱。調查將以最快速度開始,甚至在她返回美國之前。僅僅兩個小時,熊熊烈火就吞沒了亨斯利的職業生涯。
這是一個拷問心靈的時刻。這個時刻拖了很久,但亨斯利一直沒有回答。媽媽,要是我得了埃博拉會怎麼樣?在一個患有血友病的孩子身上使用這種藥物,結果無法預測,可能非常危險。
蘭斯離開時沒有告訴肯特他打算怎麼做。
7月31日,星期四,上午6點30分
彼得·耶林的直屬上司,一位名叫克里夫·萊恩的NIH管理者,他找到耶林,詢問具體細節。耶林不得不告訴萊恩說亨斯利乘直升機去取那種抗體藥物,她本人有可能也感染了埃博拉。耶林為沒有向高層管理人員通知此事而道歉。忽然之間,耶林似乎也陷入了麻煩。
儀式結束后,幾位身穿生物危害防護服的抬棺者將靈柩抬到一片石頭地上,此處在新拉沙熱病房未完工的建築物前方,離汗的吸煙點不遠。掘墓人已經開始挖坑,但他們進展很慢。凱內馬的岩石已有三十億年歷史,它們抗拒改變。幾小時過去了,掘墓人依然在砍削地面的石塊。人群最終散去,只剩下了掘墓人和靈柩,他們依然在挖地。陣雨來來去去。
邁克·亨斯利立刻答道:「會,麗莎,我會給你用的。」他已經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最後,她終於打破沉默。「會,我會給我的孩子用藥。」
澤特林不得不思考片刻,然後才回答:「我先聲明一下,推薦使用ZMapp對我來說會造成倫理問題,但我的回答是我會用在自己身上。」
他思考他能不能把藥物分給兩名患者使用。這個做法的風險極高。假如他給南希和肯特各一劑葯,那麼兩名患者都必須以最快速度運往亞特蘭大,不能延誤,不能耽擱。另外,亞特蘭大必須有更多的ZMapp等著他們。只要一個環節出錯,兩人都有可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