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快。」她說，「想到那粒杧果，像昨天的事，金冠酒樓的菜真不錯，現在的廚房做不出了。那家餐廳還鋪了地毯，日本平民化的地方哪有那麼好的裝修。還有經過海防道，當年有一排排的大排檔，看到客人坐在長凳上的小椅上，怎麼不會跌下來？我也擠上去吃。苦力們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肯和他們一齊吃，也都來和我聊天，那種感覺，真好。」

「她反方向地從日本出發，本來準備經新加坡、西貢再到法國馬賽的。船到了香港，停在海運碼頭三天，她下船到彌敦道上的金冠酒樓吃了一頓飯，即刻對中國的美食發生興趣。飯後散步到加連威老道的水果攤，看到一粒大杧果，從來沒有見過，便掏出一堆鈔票給賣水果的阿婆選出幾張九*九*藏*書。阿婆見她信得過人，教她怎麼剝皮吃杧果。這一下子可好，她大喊天下竟有如此的美味！就那麼棄船，連法國也不去了，住在香港，一住就住了三十年。」勝鶴兄一口氣地將整件事告訴我。

「是的，也有一些好人，不過一般人都很假。拚命鞠躬，都不是出自真心真意。」日本人說日本人壞話，說個不停，真是個活寶。

見她將鳳爪細嚼，鴨舌頭也吃得津津有味。看人家吃東西，真開心。

「日本男人哪肯這麼做。」她道謝后說，「女人也好不到哪裡，省吃儉用，買皮包就一點也不吝嗇，不是Chanel就是LV，門面功夫做得十足。」

「你多吃點。」我夾菜給她。

「先生呢？」我問，「是廣東人read.99csw.com？」

「為什麼選擇法國？」

「什麼國家，都有一些好人、一些壞人吧？」我說。

「在日本哪有這麼多東西吃？」她說，「一個面豉湯，下點豆腐或者蜆仔，已經算是很豐富的了，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把面豉湯當寶。」

「最近有沒有回去過？」

一位端莊賢淑的太太準時出現，自我介紹后坐下。

友人徐勝鶴拿了一本我談旅行的書，要我簽名送給一個日本女人。

對這個女人大感興趣，請勝鶴兄約她星期五在尖東的東海酒樓飲茶。

「最好的肯定是旅行。」她回答，「我最愛看的就是你的旅行節目。」

「上幾個月去了一趟，也沒有聽到親戚朋友們提起吃一頓便飯。誰稀罕那些吃來吃去都九*九*藏*書是那幾樣東西的日本菜呢？」她愈講愈生氣，「我住了三天就想回來，到最後還是我老公勸我多留一個禮拜。」

勝鶴兄說：「是一個從前在免稅店做事的朋友，也當過我公司的導遊。三十年前，她從橫濱乘船出國，當年有兩條法國郵輪，『越南』號和『柬埔寨』號穿梭東南亞。」

我開門見山地問：「三十年前日本人出國的並不多，你怎麼會單身去旅行的？」

「你很例外，有些日本人什麼都不敢吃，雞腳鴨舌，他們認為是下等物。」我說。

「豈止做菜，我還會煲湯呢。」她自豪地說，「用響螺頭，煲杞子淮山，加只老雞，不知道多甜！那些湯渣我本來都吃光的，但是我老公家人說只要喝湯就行，響螺頭肉切成小片去喂貓，多可惜九_九_藏_書！」

「我記得。」我說，「我也是從香港乘『越南』號經神戶到東京的。」

她笑了：「來了香港幾年後，我專程回過日本一趟，約他出來喝杯咖啡，我看到他的領帶打的結上面有油漬，他穿的鞋子，鞋跟磨掉了一邊。我高興得叫了出來，幸好沒有嫁給他！要是我不出來旅行，我就永遠看不出他的缺點，也永遠看不到自己的缺點，你說旅行有多好！」

食物開始上桌，我請客，叫了很多東西，當然有蝦餃、燒賣、排骨、腊味飯和例湯，等等。

「那是因為他們又窮又自卑。」她說，「人一窮，只吃幾樣東西，其他的沒機會試，當然不敢吃，就輕視吃的人，那是自卑感變成自大狂。」

「那個拋棄你的男人，還有沒有見過？」我問。

「幹什麼九*九*藏*書的？」我問。

「唔，當然不嫁日本人。」她說，「其實也不是正式的老公，同居罷了，單身女人來到香港，要留下也不容易，後來經朋友介紹，和一個香港人假結婚，離婚手續辦了三年，煩都煩死我了，還結什麼婚呢？現在這個男人有子女，我當他們是自己生的，還幫忙抱孫呢。」

「幾十年一下子過去，真快。」我也感嘆。

「自己會做菜嗎？」我問。

看她現在的樣子，可見當年也是一個大美人。我問：「人生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最好的是什麼？」

「因為失戀。」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得清清楚楚，「我愛了他那麼多年，怎麼想到他拒絕了我，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當年日本人都羡慕法國人的浪漫，一提到旅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巴黎。」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