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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都不如活了便宜 老人與貓

PART 4 都不如活了便宜

老人與貓

後來,到島耕二先生家裡,成為每周的娛樂。之前我會帶著女朋友到百貨公司買一大堆菜料,兩人捧著上門,用同一種魚或肉,舉行料理比賽,島耕二先生做日本菜,我做中國的。最後由女朋友當評判,我較有勝出的機會,女朋友是我的嘛。
貓兒們參加一份。大塊一點的肉類,他一定先咬爛后才喂,貓一隻只輪流來吃,毫不爭吵。目前住在他家裡的共有六隻,加上另外兩隻在吃飯時間才出現,它們是不肯馴服的野貓。
羽毛豐|滿的我,已不能局限於日本,而是飛到世界各地去監製製作費更大的電影,不和島耕二先生見面已久。
我看到「蒙古人」的兩粒睪丸,正要問島先生去勢了的貓為什麼還有那兩團時,他說:「講個貓笑話給你聽吧,我有一千零一個貓笑話。」我們拍手稱好。
倒抓它頸項的毛,它舒服地閉起眼睛。「『蒙古人』真可憐,」他說,「來我家的時候,已經被它以前的主人去勢了。」
「她叫阿花。」島先生向我解釋,「學鋼琴的,每天早上給她吵死了。」
我知道您一定會問主人死後,那群貓兒由誰來養?因為我是不喜歡貓的。
逝世的消息傳來。
島先生死了,大家傷心之餘,把貓兒分開拿回自己房間收留,活得很好……
他家離市中心很遠,從火車站下來,經一段熟悉的路,抵達時,見其舊居已煥然一新,改成兩層。走上樓九_九_藏_書梯,島先生開門相迎,我們緊緊擁抱。
吃完飯,大家拿了樂器在客廳中合奏。古典的居多,但也有爵士,甚至於披頭士的流行曲。
讀完信,禁不住滴下了眼淚。那盒錄影帶我至今未動,知道看了一定哭得崩潰。
逝世之前,NHK派了一隊工作人員來為他拍了一部紀錄片,題名為《老人與貓》,在此同時寄上。
阿花「唔」的一聲,點點頭走下樓去。
又有兩隻走過。他說那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但顏色不一樣,叫黃豆和黑豆。
年輕的我,並不愛動物,被島耕二先生家那些貓包圍著,有點恐怖的感覺。

不是我養貓,是貓來陪伴我罷了

今天搬家,又搬出錄影帶來。
「這一隻名叫『神經病』,不要怕,它不會咬人,反而是最容易親近新朋友。」島先生說,「我拍電影,錢已經沒以前多,把這個家改成兩層,下面租給女學生們住,多數是學音樂的,她們最喜歡上來抱『神經病』。」另一隻步伐蹣跚的白貓走了過來,往他懷中鑽,他說:「阿七已經十歲了,照貓的年齡,和我一樣老。年齡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二十年前你二十歲,我大你兩倍,二十年後,我只不過大你一倍罷了。」
……他一直告訴我,來陪他的貓之中,您最有個性,是他最愛的一隻。
說完便坐在「蒙古人」旁邊,抽出柔軟的面紙為它九_九_藏_書擦乾淨眼角。
我不能放棄一班工作人員去奔喪,第一個反應並沒想到他悲傷的妻子,反而是:「那群貓怎麼辦?」
「那怎麼行?至少也要剩點給自己。」我說。
在東京星期日不能辦公事,便向我從前的女秘書說,不如到島先生家坐坐。她贊成,不過,她說,可不能穿好的衣服,不然全身將被貓毛黏滿。我笑稱早已知道,你沒有看到我穿的是牛仔褲?
他說過有一次在檳城拍戲時,三更半夜您和幾個工作人員跳進海中游水,身體沾著飄浮著的磷質,像會發光的魚。他看了好想和你們一起去游,但是他印象中的日本海水,連夏天也是冰涼的。身體不好,不敢和你們去。想不到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他下海,浸了才知道水是溫暖的。那一次,是他晚年中最愉快的一個經歷。
請您放心。
「怎麼一養就養那麼多?」我問。
島耕二先生從前的太太是大明星大美人的轟夕起子,後來的情婦也是年輕美貌的,但到了晚年,卻和一位面貌平凡、開裁縫店的中年婦人結了婚。

土貓才有靈氣,才討人歡心

《金色夜叉》《相逢有樂町》等名片https://read•99csw.com,都是他導演的。年輕時,身材高大,樣子英俊,曾主演過多部電影。他一生愛動物,尤其是貓,家中長年養七八隻,現在年事已高,失去昔日之瀟洒,樣子越來越像貓。
看到的都是土生的,島先生說過他最不愛名種貓,它們嬌生慣養,毫無靈氣,一點都不得人歡心。
他笑著搖搖頭:「對貓,我已經不留了;對人,我怎麼忍心?」
在我們家附近有所女子音樂學院,房客都是愛音樂的少女。有時她們的家用還沒寄來,就到廚房找東西吃,和那群貓一樣。
拜您所賜,最後那三部電影的片酬,令我們有足夠的錢去把房子重建,改為一座兩層樓的公寓,有八個房間出租給人。
這時,又有隻巨大的黑白貓走來,趁島先生去拿冰塊的時候,一屁股坐在他的座位上。島先生回來一看,說:「它有十公斤重,叫『蒙古人』。」
又吃了很多島耕二先生做的下酒小菜,肚子一飽昏昏欲睡,就躺在榻榻米上,常有騰雲駕霧的美夢出現,醒來發覺是那群貓兒用尾巴在我臉上輕輕地掃。
「爺爺,爺爺。」一個年輕的女房客不敲門地走進來。島先生笑罵道:「不老也給你叫九*九*藏*書老了。」女房客一個箭步跳上前抱著他,問道:「今天有什麼東西吃?」
我們一面談工作,一面喝酒,島耕二先生喝的是最便宜的威士忌Suntory Red,兩瓶份一共有一升半的那種,才賣五百日元,他說寧願把錢省下去買貓糧。喝呀喝呀,很快地就把那一大瓶東西幹得精光。
說完拍拍阿花的頭,說:「今天不行,留給客人吃,好不好?」
半夜,島耕二先生躲在旅館房中分鏡頭,推敲至天明。當年他已有六十多歲。辛苦了老人家,但是我並不懂得去痛惜,不知道健壯的他,身體已漸差。
硬起心放進機器,熒光幕上出現了老人,抱著貓兒,為它清眼角,我眼睛又濕,誰來替我擦乾?
島耕二先生今年已經八十歲。
一見面,第一件事當然是喝酒。他喜歡的是一種價錢最便宜的威士忌,樽子有日本清酒那麼大,我們兩人曾干過無數瓶。
我們一起合作了三部電影,最後兩部是在星馬出外景。遇到製作上的困難,島耕二先生的袖中總有用不完的妙計,抽出來一件件發揮,為我這個經驗不足的監製解決問題。
「從前有一個大把錢的寡婦很喜歡貓,家裡養了十幾隻。但是她還是感到很寂寞。一天,阿拉丁神燈的巨人給她三個願望,她的三個願望都是要把這十幾隻貓變成英俊的男人。『啵』的一聲,果然靈驗。寡婦馬上張開她的腿,但是,這十幾個美男子異口同九_九_藏_書聲地說:『你忘記了嗎?我們都被你去勢了。』」
我伸手去摸其中一隻花貓,它忽然跳起來假裝要咬我,我放開手,它又走近依偎著我。
「她們常跑來把我辛辛苦苦做的下酒菜都蹭光了。」島先生說。
回到香港,見辦公室桌面有一封他太太的信。
他說后,大家大笑,島先生摸摸「蒙古人」的頭,對我說:「貓兒們要是坐在我的椅子上,我絕對讓它們一直坐下去,如果是我的老婆這麼放肆,早就被我趕跑了!」
島耕二先生抱起一隻,輕輕撫摸:「都是流浪貓,我不喜歡那些富貴的波斯貓。」
「一隻只來,一隻只去。」他說,「我並沒有養,只是拿東西給它們吃。我是主人,它們是客人。『養』字,太偉大,是它們來陪我罷了。」
也許我浪費紙張的習慣,是由島耕二先生那裡學回來的。當年面紙還是奢侈品,只有女人化妝時才肯花錢去買,但是島耕二先生家裡總是這裏一盒那裡一盒的,隨時抽幾張來用。他最喜歡為貓兒擦眼睛,一見到它們眼角不清潔就向我說:「貓愛乾淨,身上的毛用舌頭去舔,有時也用爪洗臉,但是眼縫擦不到,只有由我代勞了。」
(啊,原來我在島耕二先生眼裡是一隻貓!)
下酒菜是他親自做的煎豆腐渣,他將這種喂動物吃的東西加工,以蝦米、蔥、芹菜、肉碎等微火煎之,去水分,一做要兩三個鐘頭,他說,時間,對他已沒有以前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