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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粉色絲緞

40 粉色絲緞

房間里的所有人里,只有波比不以數據形式存在於此。波比不是眼前這具憔悴的軀體,被合金和尼龍束縛在擔架上,下巴上還有亮晶晶的嘔吐痕迹;波比也不是從工作台上的顯示器里望著外面的那張熱切而熟悉的臉。波比是鉚在擔架上方的那一團堅硬記憶嗎?
「我想也是。」
「我是你父親吩咐寫下的信息。我是他在你腦內畫下的魔符,」布麗奇特湊近她,「對連續體好些。他害怕他因為笨拙而惹來你的不快。」
茉莉剛殺死一個男人,把高爆小鋼矛射入他的咽喉。他倒在不鏽鋼欄杆上,金屬疲勞使得欄杆斷裂,很大一段鷹架翻滾著落向底樓。這個房間沒有其他出入口,這一點很有戰略意義。破壞鷹架多半不是茉莉的意圖,她只是想阻止那個男人(一名雇傭兵)使用他的武器——短柄合金霰彈槍,漆著無反射的黑色塗料。然read.99csw•com而結果是一樣的:簡特利的閣樓被徹底隔離了。
留著蓬亂雞冠髮型、身穿鑲嵌黑色珠子的皮夾克的男人,他是托馬斯·特瑞爾·簡特利(出生信息和唯一識別碼從她眼前滾過),無固定住址(另一個數據面說這個房間屬於他。)蹚過官方追蹤數據的灰色河流(裂變管理局的粉色通知猶如依稀可見的小石子:懷疑盜用公用設施),她發現了他的另外一面——他是波比的那種牛仔;雖說年紀不大,但他和紳士窩囊廢那幫老傢伙是一路的;他自學成材,古怪偏執,是獨樹一幟的理論家;他是瘋狂的夜行者,因為各種異端邪說而有罪(在布麗奇特看來,在雷格巴看來);3簡女士,在她自己的瘋狂陰謀之中,將他歸在「蘭波」名下。(另一張面孔從蘭波里閃現,名叫里維埃拉,夢境里的一個次要角https://read.99csw.com色。)茉莉存心打昏了他,高爆小鋼矛在離他頭部十八厘米的地方引爆。
滑溜,全名滑溜·亨利,同樣沒有唯一標識碼,但3簡、連續體和波比都向他投注了大量注意力。對3簡來說,他扮演了一個次要聯繫節點的角色:在她眼中,他持續不斷的儀式性建造,他對化學懲罰後遺症的導瀉式反應,等同於她驅走泰瑟爾-阿什普爾那荒涼迷夢的失敗嘗試。在3簡的記憶走廊里,安琪時常見到一個艙室,蜘蛛手臂的操控機器人在那裡攪動迷光宮短暫但纏結的歷史留下的廢物——沒完沒了製作抽象拼貼。波比提供了其他的記憶,他訪問3簡的巴別塔圖書館時偷看到了這個藝術家:他在孤狗原的緩慢、可悲而幼稚的苦工,重新豎立起痛苦和記憶的形狀。
布麗奇特在她身旁行走,再也不存在壓力和空洞的夜晚https://read.99csw•com,沒有蜂群的聲音。沒有燭光。連續體也在那裡,形象是一團飄蕩的蓬亂銀箔,不知為何讓她想起了馬裡布海灘上的希爾頓·斯威夫特。
茉莉和蒙娜一樣,也沒有唯一標識碼,出生沒有存檔記錄,但圍繞她的名字(諸多名字)旋轉的假定、傳聞和互相矛盾的數據浩瀚如銀河系。街頭女郎、妓|女、保鏢、刺客,她在各種各樣的數據面上出現,與英雄和惡黨的陰影攪在一起,這些英雄和惡黨的名字對安琪來說毫無意義,但他們的殘象在很久以前就編織進入了全球文化。(同樣屬於3簡,但現在屬於安琪了。)
「感覺好些了?」布麗奇特問。
安琪知道了茉莉對3簡有多麼重要,知道了3簡的慾望根源,也知道了3簡對她的憤恨;知道了這些,她也就看透了所有平庸陳腐的人類邪惡。
她踏過猶如沙丘般起伏的粉色絲緞,九*九*藏*書頭頂著人造的鋼鐵天空,終於擺脫了那個房間和它的數據。
工廠底層冰冷的黑暗之中,波比的一個子程序控制著滑溜的一個動力學雕塑,扯掉了另一個雇傭兵的左臂,兩年前的夏天,滑溜從一台中國製造的收割機上回收所使用的機械裝置。雇傭兵的姓名和唯一標識碼閃過安琪眼前,彷彿沸騰的銀色水泡,他死去時面頰貼著小鳥的一隻皮靴。
「好多了,謝謝你。」
安琪對那個名叫蒙娜的女孩有著特殊的溫柔感覺,憐憫,一定程度的嫉妒:最近有人用手術儘可能將蒙娜變成安琪的樣子,蒙娜的生命在萬事萬物的經緯里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在雷格巴的體系裡代表著最接近無罪的狀態。
蓬亂的銀箔跑在她們前方,穿過絲緞沙丘,去通報新娘的到來。
「連續體為什麼在這兒?」
「因為他是你的表親,由瑪斯生物晶元建造而來。因為他還年輕。我們陪你走向read•99csw.com你的婚禮。」
安琪拉·米切爾打量著房間和房間里的人,視線穿過不停變動的數據層,它們代表著不同的視角,但絕大多數時候她並不清楚具體是誰或什麼東西的視角。其中存在很大程度的重疊和矛盾。
粗糙凌亂得可憐的數據包圍著雪莉-李·切斯特菲爾德,她的信息檔案彷彿兒童簡筆畫:傳票;流浪罪;金額極小的欠賬;在六級醫技人員上半途而廢的職業生涯;偽造出生數據和唯一標識碼。
「但你是誰,布麗奇特?你到底是誰?」
安琪看見茉莉在灰色的冬日倫敦無休止地潛行,身旁跟著一個少女——她知道了(但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女孩此刻在SW2區瑪爾蓋特路23號。(連續體?)少女的父親曾經是一個叫斯溫的傢伙的主子,斯溫最近成為3簡的手下,因為她願意向為她效命的人提供情報。羅賓·拉尼爾也一樣,但他希望得到的是另一種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