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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輾壓 3 十二月九日

二、輾壓

3 十二月九日

「報上你們的名字來,也報上爸媽的名字來。基於禮貌,我先說我的名字,我是埼玉縣警古手川。當然,我會通報學校,也會把你們的爸媽找來。可不是到學校喔,現在的小鬼都不怕學校了,就叫他們直接到埼玉縣警本部的生活安全課來。這孩子腰部的瘀青就是證據,用簡易判決就可以把你們三個送進少年院了。知道嗎?少年院?那裡可沒有一個人像你們這樣,被養得兩頰胖嘟嘟傻傻不懂事。只要未滿二十歲犯下恐嚇、傷害、吸毒和殺人這些事,就要送去那裡和那些流氓關在一起。怎樣,嚇死你們吧?」
真人點了一下頭,就擠過小百合身邊進家裡去了。
他手上的刀片是準備對付誰的,永遠不會有答案了,因為他似乎是一時衝動自殺,並沒有留下遺書之類的東西。
「是的,他是勝雄在醫療少年院時治療小組的負責人,也像是半個勝雄的爸爸了,而且他也是我的恩師呢。唉,那我就不瞞你說了,我從前也是個不良少女。我被捕後進了府中的少年院。正當我因為進少年院而自暴自棄時,遇見了老師。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除了輔導我,還教我彈鋼琴。該怎麼形容當時的感動呢?就像是黑暗中突然射進一道光?反正是這樣的心情。從此以後,我就整個人投入彈琴,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彈,出來以後還繼續彈。然後進了音大,比賽得獎,別人都知道我了……雖然我不是一個能開演奏會的鋼琴家,但像這樣靠音樂吃飯是沒問題的。這都是御前崎老師的功勞。我現在都還常去找他呢,他對我來說也像爸爸一樣。順便跟你說,推薦我進觀護所的也是老師,指名要我當勝雄的觀護人的也是老師,某個意義上,我和勝雄就像姊弟一樣。」
「發出的聲音好大喔,而且是兩架鋼琴,但聲音都不會跑出去嗎?」
「三千萬!我的貸款餘額還是這麼多呢,要是這樣還不能增加學生的話,可該怎麼辦啊?」
「你媽好厲害喔!」還故作驚訝狀。真人卻若無其事地說:
按了三次門鈴后,傳出很有朝氣的一聲「來了」,不一會兒門打開,出現的是一名個子嬌小的女性。
換句話說,這個房間比家裡其他地方都還重要,因為這是一間超乎規格的房間。
「不,不是的,我絕不是認定他啦,只是形式上問一下而已。」
渡瀨拿過來的A4紙張里,記錄著這個對象的人物側寫和前科,還有病歷以及觀護人的概要。
「你又不是自閉症患者,還是彈現成的曲子比較親切……沒錯,因為你不是情感表現不足,所以,與其彈野性的斯特拉文斯基,說不定屬於浪漫派的貝多芬或者瓦格納這類濃厚的旋律還比較適合。那麼,就彈鋼琴奏鳴曲第八號。」
無法否定。古手川覺得自己像是小孩被大人質問為何惡作劇般難受。堂堂一個二十多歲的大人被一個才比自己大十歲的主婦當小孩子對待,要是被渡瀨看到,他會如何感嘆啊。
「超過一百個的人名啦、十位數的數字啦,一般人大概記不起來的,他都能記住喔,這好像是自閉症患者都有的能力。」
「看來你需要鎮靜劑呢,請再進來,我開最好的葯給你。」
忽然回頭一看,發現門的正上方掛著一個四方形的箱子。
「了解。」
「肯納症候群?」
「主治醫師?」
「哪是,是有效到爆!但這下,我好像又得了別的病。」
說的也是。一個人住的話,能提出深夜不在場證明的根本不多吧。不過,古手川並不灰心,雖然無法進一步確認犯人,但所幸認識有働小百合這個女人了。
這麼一說,小百合那倒豎成V字形的雙眉才鬆了下來。
聽到順一郎從校舍屋頂跳下去的消息,是在回到教室以後。從四樓往下跳,撞到柏油地面,造成頭蓋骨骨折和內臟破裂,還沒送醫就當場死亡了。
就在古手川忙著過濾這些通風報信時,渡瀨叫住他。
「啊,我得先說,我這個人很粗魯,對年紀小的人實在沒辦法用敬語,也許你聽起來會覺得刺耳,請見諒啊。」
再次用力打開第二道門。
「啊,這個你也別擔心,我老公啊,兩年前外遇跑了。」
到了午休時間,古手川正好在場。順一郎始終低著頭,而且完全沒碰桌上的午餐,不久便下定決心似地站起來。
「你是說演奏?還是說藥效?」
「小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了。」順一郎說過好多次。
「話說『今天能做的事就不要拖到明天』,聽過嗎?而且勝雄也有工作,既然他人在這裏,還是趁現在見他比較好吧。」
有一個研究領域稱為生物音樂學,發源地為瑞典。根據它的基本概念,理解音樂這個行為,其實就是將聲音訊息理解成某些記號性的組成;因此,要完成這個行為,就必須具備能分辨複雜聲音的耳朵,以及能夠處理這些訊息的大腦。
「這麼說,是有人向你們通報可能是勝雄啰?」
「我以為就是汽車廣告上的背景音樂……抱歉,真是大開眼界。我已經改變想法了,會趕快去買這首曲子的CD來聽。」
與其說深思熟慮,不如說是狡猾。
完全沒有吊燈也是天花板顯得更高的原因。照明設備就只有嵌進天花板的嵌燈,以及設在牆壁上方的聚光燈,但大致數一下也才二十幾個。全部燈光打在兩架鋼琴上的光景,說是小劇場的舞台也不為過。還鄭重其事地在鋼琴周圍放了十張左右的椅子,角落還有一把大提琴放在專用推車上。古手川大學時代和朋友組過樂團,因此對這種專用推車很眼熟,它的外觀就像居家賣場的L型購物推車一樣,專門用來拖行貝斯吉他或大提琴等大型的管弦樂器。
「我教你擊退那些鎵伙的方法。一擊,一擊就夠了。用盡全身力氣往鼻尖賞他們一擊直拳,這樣他們就不敢再靠近你了。會欺負人的傢伙就跟野狗一樣,你越逃他們就越追,但你跟他們對峙看看,說不定多少會受點傷。但最後他們一定是夾著尾巴跑了。」
的確,這樣子的可能性比較高吧。
「還是直接跟他見面最好,請進。」
到了三年級,順一郎成為被霸凌的目標。沒有明確的理由,就算有,也只能說他被看成是個即使被霸凌也不會反擊的膽小鬼。順一郎被強迫去跑腿買東西、文具被藏起來、褲子在女生面前被脫掉,被勒索、被打、被踢、被吐口水,最後被威脅偷父母的錢。這時候,古手川在做什麼呢?
明明剛才目睹兒子被霸凌了,小百合卻只看著他的背影,並沒有要追上去的樣子。
「喔,他肯定是個深思熟慮的人吧。」
「那個箱子是?」
想拍手,但小百合搖頭制止。
兩個月後,教室終於恢復平穩的氣氛,唯獨古手川與眾不同。除了罪惡感與日俱增,電視上那些英雄的正義感也不斷譴責著自己。偽善、背叛、懦弱——。這些鄙視的形容詞完全可以套在自己身上。
「你來得正好,勝雄人剛好在這裏。」
「每天都被欺負嗎?」
映入九九藏書眼帘的情景叫古手川目瞪口呆了。空間之大,從房子的外觀和室內的樣子根本無法想象。
「隔壁的鎌谷町有個叫澤井的牙醫,風評還不錯,他在那裡打雜。」
「有働小姐,最近,新聞鬧很大那個飯能市的連續凶殺案……」
「忍耐吧,再兩年就畢業了,只要不再和那些傢伙同一個國中就沒事了。」
如何才能消除啃蝕內心的膿毒呢?絞盡腦汁的結果,古手川想到的方法是「報復」,他決定把那群霸凌順一郎的同學一個一個叫到校舍角落算賬。當中也有幾次回擊不成反被打得一身傷,但問題不在結果,而在行為本身。想起順一郎的恐怖,始終戰勝被毆打的恐怖,因此,雖然給了十二個男同學苦頭吃,古手川依然鬱鬱寡歡。順一郎的臉龐和聲音未曾自記憶遠去。
「沒關係。也是因為這樣我才做了這個房間。可是呢,這裏原本只是一間普通的房間,所以改裝費很可怕的!夯不啷噹就花了我一間房子的錢了。」
「不是,是正在治療,病人就是勝雄。」
「小和最過分了。」
小百合將身體彎到勝雄的眼睛高度,慫恿他同意。勝雄慌慌張張地點頭。小百合那明快地強人所難的作風,似乎是不分對象的。
「你該不會正在工作吧?」
「剛剛那根本就是霸凌,而且他腰部有一大塊瘀青,你知道嗎?」
「作曲者本身是用法語取名為Grande sonate patheique,意思是悲愴的大奏鳴曲,只不過法語的patheique是撩撥強烈情感的意思,所以悲愴這個語感有點偏了。」
少年羞恥地別過臉去。
這是最近的熱門話題,因此很難得地古手川也知道。這條法律規定因心神喪失等理由而免除刑罰的人,必須收容至獨立的機構進行治療,目的在於防止他們複發,並積極協助他們回歸社會。
「可以這麼說嗎?就是用音樂的力量來打破心裏的障礙?」
「自閉症的一種。自閉症有很多種,智商障礙,也就是IQ在七十以下的,就稱為肯納症候群。有的也會出現語言障礙,應該可以說是典型的自閉症吧,它的別名是低功能自閉症。有意思的是,跟正常人相比,他們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率非常低。」
小百合在對面那架鋼琴前坐下,和勝雄交換眼神后,就把手指放在鍵盤上。她的手指關節粗大隆起,與纖瘦的身材很不搭。古手川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彈鋼琴的手指修長柔美不過是個刻板印象?雖然對古典音樂和鋼琴曲不熟,但古手川從音樂雜誌或哪裡得知有些曲子是兩部鋼琴合奏的。現在他們兩人要彈的,就是這種曲子吧。
「剛剛你聽到什麼了?我的處方箋是五線譜,我開的葯不是吃的,是用聽的。」
最後的餘韻悠悠消失后,好半晌,古手川仍然無法動彈。剛剛還抑鬱沉重的心情此刻已飄飄然,全身充滿了好似力氣耗盡卻相當舒服的疲勞感。

小百合壓下門把,門就開了。但光這個動作就很費力吧。打開時發出鈍重的聲音,原來門的厚度約莫有具耐火功能的金庫那麼厚,更令人驚訝的是裏面還有一道門。
「……你知道那位老師?」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高中。古手川半是理所當然地夢想將來能戴上警察的帽子。不過,與其說是志願,更像是水到渠成。
當真勝雄,十八歲。四年前監禁住在附近的幼|女,施加暴力后絞殺。被之後到達現場的捜查員以現行犯逮捕而告偵查終結,但依據起訴前鑒定,被診斷罹患肯納症候群,於是獲得不起訴,改處以強制就醫收容。三年後,主治醫師判斷無複發的可能性,家庭裁判所便裁決進行保護觀察——。
順一郎突然看向這裏,彷佛首次注意到摯友就站在旁邊。「我說啊。」古手川開口。言辭充滿傲慢,一副這是身為摯友對你的寶貴忠告的神氣。
「正在治療?」

「咦?」
「喂!」大叫的同時,兩手抓起三個人的脖子。
大概已經在心中衝刺得第一了吧,勝雄的打鍵突然有氣無力,然後說停就停了,於是小百合也跟著把手移開鍵盤。
坐在鋼琴前的小百合既是演奏者也是治療師。聽眾就是自己與坐在旁邊的真人而已,但還是有些緊張。
「咦?」
即便如此。對象超過兩千人,等於每一名搜查員要負責一百五十件。而一天最多就是處理八件,因此進展並不順利。
「還滿意嗎?」
大概有三十塊楊榻米那麼大吧。約呈正方形的房間里,地面鋪的是褐色的木質地板,牆壁貼著膚色壁紙,中間放置兩架大鋼琴。特別的是完全沒有窗戶。天花板高得驚人,比剛剛過來的走廊還要高得多,目測應該有兩層樓高吧。古手川立刻想象這間房子的整體構圖,但不管怎麼畫,這個房間就是畫不進這間房子里,硬要塞進去的話。一樓的居住空間以及二樓其他房間的面積都會大受影響。
猛一回頭,見小百合正雙手插腰、雙腳張開站在玄關前。回過神來手一松,不知不覺被吊起來的三人就這麼跌倒,然後,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爬走了。
「可以恢復但不能痊癒?咦,好悲觀的想法喔,那麼,我的治療不就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對症療法而已啰?那位厲害的老師是誰啊?」
那麼,這個原理可以應用在自閉症治療上吧——?音樂治療就是從這個發想設計出來的。它以完全五度音程的即興音樂來引導小朋友表現出細微的情感,然後將這些情感訊息以樂音展露出來,藉此與他們一起建構他們的情感世界。音樂有相當大的程度依附於文化上,不論何種音樂,都是由某種人在某種狀況下產生的,因此,都是用即興音樂來進行音樂治療。
「不要,我才不需要什麼鎮靜劑。」
說著說著,小百合爽朗地笑出來,於是,古手川也跟著笑了。
「喂,這位暴力刑警先生,那孩子的手是用來彈鋼琴的,可不是用來打朋友的鼻樑,請別教壞我小孩好嗎?」
一次深呼吸后,倏地射出力道強勁得足以震動整個房間的一音。若說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聆聽大鋼琴的聲音,那麼,這也是第一次僅僅一個音,就如此深深打進胸膛里。
「一、一間房子?!」
「觀護人和媽媽的立場是一樣的嗎?」
反正,先試聽五張《悲愴》比較看看。出乎意外。每一張聽起來的感覺都不一樣。其中最像有働小百合演奏的是一名叫做弗拉基米爾‧阿胥肯納吉的鋼琴家。反正就是打鍵強勁且速度很快,而最後讓古手川挑中的原因是封套上的照片,嬌小的身材卻有一雙不搭調的大手,讓人聯想到小百合。
「先去找觀護人談談吧。最常和受管束人接觸並掌握他們生活情形的,就是觀護人了,向觀護人詢問比較快,也比較可信。」
「青蛙男」這個名字從小百合口中說出來,讓古手川嚇了一跳。顯然這個專有名詞已經膾炙人口到三姑六婆都朗朗上口了。
這麼說來,有働小百合這位女性雖然才三十五歲,卻是地方上的名望之士。她究竟具有哪方面的名望呢?
或許是吧。古手川同意。在圍牆裡時間是靜止的,即便四季更迭,他們也被隔絕於世間的光陰流轉之外。因此他們假釋或出院后,恐怕只能滿懷浦島太郎的心情,而且,被放到外界后,已經沒有家人可以去迎接困惑的浦島太郎了。正因為如此,他們需要有人去當他們的家人。九*九*藏*書
說著,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臉蛋雖然有點圓圓的,但五官很立體,與其說美,應該歸入可愛型。
站在門口猶豫不決的古手川,被小百合半強迫地拉進家裡了。家中整理得井然有序,很予人安定感。天花板雖不高,但陽光從四方八方照進來,空間感覺很寬敞開放。牆上的粉彩畫也搭配得宜。隱隱約約讓鼻子發癢的香味,應該是香草系的吧。
「這個房子啊,夏天和冬天只要一用空調就會立刻斷電呢,因為光這一間就夠耗電了。其實應該請水電來重做配電工程才對,但一開始沒想這麼仔細,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沒辦法只好在這裏裝上配電盤,要是斷電就能馬上恢複電力了。」
有働小百合住在飯能市佐合町,就在指宿仙吉所住的鎌谷町隔壁,這一帶有很多新興住宅地,成排的住宅面積都是五十坪左右,屬於小而美型,各戶的庭院也都布置得華麗熱鬧。由於離郊外的大型商店有段距離,因此這一帶的商店街生氣勃勃,行人也很多,不時傳出放學途中小學生們的尖叫聲。這幾天老是看著死氣沉沉的街道,此刻古手川總算有了鬆口氣的感覺。有動小百合的個人資料中,首先令人感興趣的是三十五歲這個年齡。在古手川的觀念里,觀護人是個從工作退下來的年長者的工作,三十五歲實在太年輕了。
「房間?啊,殘響嗎?是這個啦,這個。」
「不過呢,讓我從觀護人的立場來說的話,的確有時候需要直接出手幫忙,但那個人不是真人。而是古手川先生你。」
「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第八號C小調《悲愴》。」
「那麼,勝雄和他的家人一起住嗎?」
負責觀護人,有働小百合,三十五歲——。
「知道啊。三年級換班級以後,他最好的朋友跟他不同班,從此他就變成被欺負的對象了。這種事如果是一般的爸媽,一定是氣急敗壞去找對方的爸媽或是導師算賬吧,但是,地方的觀護人如果為兒子的事去找對方算賬,對方會認為是在威脅他們吧,而且我可能被說成是在仗勢欺人,這種狀況下,反擊的力道不會衝著我來而是衝著真人,再說……」
「怎麼可能,就是搬些器具、處理醫療廢棄物之類的雜事。啊,不過呢,這不代表他只能打雜喔,勝雄可是具有你意想不到的才能呢,他的記憶力超強的。」
話鋒貫穿胸口。
「你們乾的嗎?這麼多人連手打一個沒反抗能力的人,怎樣?敲詐到後來就霸凌嗎?是嗎?回答啊,是不是你們乾的?」
「什麼?」
「記憶力?」
好像在哪聽過類似的話——?搜尋記憶中那份似曾相似的感覺,終於想起來了。
不久,勝雄戰戰兢兢地加入。他彈的是伴奏和弦,應該緊跟著小百合的琴音才對,但跳出來的音幾乎都跑掉了,不,根本毫無旋律可言,即便是即興演奏也太瞎了,而且打鍵不像即興爵士那般有力,而是虛弱的、無一定方向的,聽起來就像雜音一樣。
或許是缺乏想象力,觀護人和鋼琴教師這兩種身分實在很難聯想在一起。反正已經先告知要來訪問了,待看見本人,應該就能解開心中的疑問吧。
「好吧,雖然挺討厭的。」
「但是,命案當時他是十四歲吧?按理說,送進少年院后,他應該比正常人待得更久一點才對,怎麼三年就出來了……,而且照御前崎教授的說法,這種人恢復后也不會完全痊癒不是嗎?那不等於放一顆定時炸彈在路上趴趴走?」
沿著走廊前進,盡頭有一個房間。一看門把,感覺門禁森嚴,不太搭調。
「唉呀,那你以為古典樂是什麼呢?」
「我會關心他、照顧他,但不會帶頭去對抗。這不像媽媽說的話,比較像是觀護人說的吧?」
「對我來說,這實在太……」
「列出優先順序。我們手上的虞犯者名單應該有些和那些通報數據重複,先從這種情報査起。」
柳眉倒豎的小百合宛如一隻護子心切的母貓。而平時從不反省自己過失的古手川,此刻也為自己的嘴笨大感後悔。要是渡瀬,問法就會高明多了吧。
「那麼的話,這陣子是有來看病的必要。」
「全音階和三和弦,換句話說,Do Re Mi和Do Mi So是西洋音樂重要的發明,很能微妙地表現出各式各樣的情感,現今的音樂有九成都是用這個做出來的。相對地,五聲音階的表現內容就比較簡單而能給人安心的感覺,但就是因為簡單,更必須用音樂技巧來把情感的動力表現出來才行。就像你剛剛看到的,我必須配合病人的情感表現來伴奏,讓病人更容易抒發|情緒來,光這樣就很難了耶,這個即興演奏。」
小百合雖然說要開鎮靜劑來治療,但古手川根本不信。音樂治療的效果剛剛是見識到了,但自己又沒生病,況且對於音樂的療效,古手川仍是存疑的。他認為能夠聽音樂就治好的苦痛,應該不是真正大不了的苦痛,只能算是疲勞吧。
「啊,對、對不起。」
當真勝雄慢慢看向古手川。他的體型有些肥胖,臉上也有贅肉,從下往上看的眼神顯得很不安。古手川認為這是自閉症患者持有的眼神,但這是因為他事先知道的關係,對毫不知情的人來說,或許只會單純覺得這名青年很膽小。
無論多麼凄慘,對其他小朋友來說,霸凌是個痛快人心的遊戲,雖然危險,但規則很清楚,報以同情的話,自己也會淪為被霸凌的目標。就這樣,順一郎每天身上受著被鄙視的傷,臉上浮出虛弱的笑。而古手川不接近也不離開,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偶爾,順一郎會投來求救似的目光,古手川卻佯裝不見。因為他不想遭殃,又不想與順一郎切斷關係。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根本太過自欺欺人,根本不可能成為心目中憧憬的英雄,只是自己不願承認罷了。旁觀者有時甚至比加害者更卑劣。是個不願正視自己的惡意與懦弱。又無法真正成為壞人的臭孬種……這就是當時那個叫古手川和也的少年,兩人同班升上四年級。順一郎受到的霸凌益發慘烈,體育課換衣服時,古手川瞥見他全身布滿瘀斑和擦傷。他受于脅迫而從父母錢包偷來的錢,已經高達數十萬了。
「嗯,但是我每天都聽,所以……」
「你好,我是有働真人。」
一隻手放在口袋裡。
「這樣行嗎?你兒子。」
勝雄的表情出現變化九_九_藏_書。剛開始那惴惴不安的神情已經消失,轉而全神貫注於一個一個琴鍵、一個一個琴音而雙頰潮|紅,宛如一名即將沖向終點的馬拉松跑者。
記下觀護人有働小百合的地址后,古手川就將數據還給渡瀨。
「我不知道你們為了什麼事打架,但兩個打一個就不對了,更何況是三個打一個。」
「等等,你該不會認為勝雄是那個青蛙男吧?」
不過,報復十二個霸凌者這個行為,竟帶來意料不到的副產物。無視古手川的苦惱,但見他不分張三李四一一單挑的勇猛,在旁人看來是為故友雪恨的俠氣之舉。不久,古手川的拳頭更揮向了其他班級其他年級的霸凌者。其實這跟行俠仗義無關,而是不一直主動出擊的話,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於是,不知不覺間流傳出一個綽號——

「不不,我是準備之後再問他相關事情的。」
「古手川先生說他想看看練習的樣子,可以嗎?可以啦!」
「雖然目的是為了幫助心神喪失者重返社會,實際上卻可能往相反的方向走。照理說,獲判不起訴或無罪的心神喪失者,當他們被強制收容到指定住院醫療機構后,只要被診斷為無複發之虞,就可以離開收容機構了,但,就像你說的,這個判斷其實非常困難。而且,被診斷可以回歸社會而放出來后,要是又犯下重大命案,下這個判斷的法官和精神科醫師,一定會遭到社會大眾的譴責。而在醫療機構方面,雖然是以三年後讓他們重返社會回目標,但另一方面,為了避免發生出院后複發的情況,有人認為最好的對策就是儘可能不讓他們出院。當真勝雄的情況是在新法實施之前,所以出院比較容易些。很怪吧?為了心神喪失者而設的法律,結果反倒變成阻擋他們重返社會了。」
不一會兒,勝雄的琴音出其不意地猛然飆出,像是情緒突然爆發般,於是小百合趕緊以相同的音階跟上。兩道琴音看起來相依相偎卻從未合而為一,但又一起在五聲音階內來回賓士。時而分離時而接近的兩道不協和音。這種演奏方式應該稱不上兩人協奏,而是技巧懸殊的兩人即興合奏——。並且,這不是為了聽眾演奏,而是兩人之間的琴音對話。
該輪到可怕的警察上場了。
「星、星期二。」
拿著收錄《悲愴》的《貝多芬三大鋼琴奏鳴曲》去結賬時,還為只要一千五百圓而小吃了一驚。比起那種沒什麼價值的偶像歌手CD,真是便宜太多了。古手川既覺得賺到,又氣憤自己的寶貝竟然如此廉價,當場便又不知所措了。
「過分。」
伸出兩手把他們三人推開。抱著頭的那名少年還蹲在地上。該不會被誰踢中要害了吧?古手川不放心,拉他起來后也不管他虛弱的抵抗,就一把掀起他的上衣。
「怎麼可能,才不是呢。這個叫做音樂治療,是由保羅‧諾朵夫這位音樂家所推廣的方法。」
「呃……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我對這方面的音樂不太熟,」
「篩選的條件有兩個,過去曾犯下性犯罪或者殺傷事件,目前被釋放或者正在假釋中的人。然後是住在飯能市的人。從這兩起命案看來,兇手應該是熟悉飯能市地理環境的人。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共有七件,一個搜查員負責一件,那麼,你負責這件,」
「不會,我的上司比你粗魯一百倍一千倍……你在教鋼琴是嗎?」
「我要貝多芬的《悲愴》。」
「喂,看到人還不打招呼?」
治療結束后,勝雄氣喘吁吁。雖未浮上笑容,但眼底泛著滿足的光彩,彷佛終於完成心愿了。原來如此,所謂治療就是像這樣,接觸鍵盤之前和之後的模樣完全變了,而且是變好了。「那今天就到這裏吧。勝雄,你下次放假是什麼時候?」
一架鋼琴前面坐著一名青年。
「幹嘛在人家家門前嚇小孩!」
「鋼琴治療。你應該知道他有自閉症吧,雖然出院了,但不算是完全痊癒,所以必須接受治療。我被選為他的觀護人,其中一個理由就是這個治療方法。」
向學校請了三天假,躲在被窩裡發抖著煩悶著。周遭人看到那副害怕到要哭喊出來的樣子,以為是痛失摯友的悲愴而寄予同情,但其實不然。那天,兇器是準備對付誰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順一郎將他最後的情緒發泄在自己身上。是這個事實讓古手川悲痛不已。沒什麼悼念亡友的心情,有的只是壓迫全身的罪惡感和恐怖。雖然止血了,但水平劃開的兩道傷口並未愈合,每看一次傷痕,順一郎最後的容顏便活現眼前。報復虛偽的朋友,再沒比這更適合的手段了。
眼前的順一郎如雕像般動也不動。垂下的右手,三根手指中間夾著兩片刮鬍刀片。
離開有働家,古手川馬上拔腿前往市內的大型CD專賣店。直接朝向以往過門不入的古典樂區,目標當然是貝多芬。可是一看架上,立時不知所措。以作曲家姓名區分的標籤是以A、B、C字母順序排列。再來,這個大作曲家的首字母是B還是V呢?不,他的全名到底是什麼呢?對貝多芬的印象,古手川腦海中只有裝飾於國中音樂教室那個滿頭蓬髮、邋邋遢遢的肖像畫,而且不過是個沒必要拼他名字或記他全名的歷史上的偉人罷了。
「這裡是練習室,這道門有隔音功能所以很厚,門把也很厚重。」
「有働小姐,這個房間……」
「要不要像剛剛那樣即興演奏?」
「好酷的房間啊,你先生還真大方,讓你這麼做。」
於是小百合立刻壓低琴音,低而緩地進行變調,似在配合勝雄,這下旋律終於可以勉強撐下去了。
「要不要點歌?」
古手川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悲愴的神情而不由得開口。他覺得這是身為摯友該說的。
「啊……舊傷啦。」
三人馬上一臉刷白,抽搐似地開始哭泣。
的確,從少年院磨出來,又有精神醫學權威這樣的人物推薦,觀護人遴選會不可能不買賬吧。這麼說來,有働小百合被聘為觀護人並非基於她本身的名望,而是拜御前崎教授的名望之賜。這下古手川的疑問終於解決了。
「……剛剛這首……這首曲子的名字再跟我說一次。」
「這不是演奏會而是治療,所以不必拍手喔。」
所謂入迷,就是這麼回事嗎?
一看牆上的時鐘,嚇了一跳。從演奏開始已經過二十分鐘了。整個人融入樂曲中時,並未感覺時間的長短,因此對於已經過了這麼久相當意外。這就是音樂的魔力吧。古手川心想。然後,演奏這段樂曲的小百合既是演奏者、治療師,還會施魔法。古手川為掩飾難為情而對旁邊的真人說:
「啊,御前崎老師!這樣我就懂了。我說啊,古手川先生,那不是老師的真心話啦,他是學者嘛,越是知識豐富的人就越不會斷定地說什麼。你看,事情不都這樣嗎?一直一直探究下去,就會發現探究不完而變得更謙虛,那位老師尤其這樣呢。」
「這跟少年法也有關係,因為在修法以前,十四歲到十六歲的少年就算有刑事責任,也不會被判刑。但已經實施新法了你知道嗎?一個叫做『心神喪失者等醫療觀察法』的東西。」
「勝雄他在做什麼工作呢?」
開口問時,手掌感到read.99csw.com一陣刺痛。緊接著旁邊的女生發生驚聲尖叫。刺痛的部位剎時熱起來。打開手心一看,兩道筆直的傷口同時噴血。不禁用另一隻手按住傷口,卻依然血流不止,且沿著手指滴到地上。
那個孩子名叫順一郎,個性怯生內向,和古手川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同班,家又住得近,兩人經常一起上下學。
「沒有啦,但我真的很佩服你,能說效果立現嗎?他的表情起很大變化呢,這點我很意外,因為就在幾天前,有個厲害的老師斬釘截鐵說,精神病患可以恢復但不能痊癒,所以我特別覺得新鮮。」
「我才沒那艷福呢。」
就要一巴掌打來——立刻以右手阻擋。但對方的手掌只是輕輕檫過皮膚而已。
之後的事情已經不大記得了。因為突然昏倒,待恢復意識時,人已經在保健室了。
果然這個問題不回答不行了。
第三樂章一轉,以舞步輕快的迴旋曲開始。樂音一邊散播歡樂一邊翩然起舞。從急峻的陡坡賓士下來,在和緩的斜坡上輕舞,重複令人眼花撩亂的變調。
然後,跳舞的雙手突然靜止,樂曲唐突地結束。
「阿順,你沒事吧?」
此時,古手川注意到兩人的說話聲音帶著殘響。殘響並非由兩個平行相對的牆壁之間發出的所謂顫動回聲,而是在寬敞的大廳里,聲音自四面八方反射出來的迴音效果。也因為如此,聲像會變得朦朧不清而無法確定聲源。
「呃……抱歉,突然跑來。剛剛跟你提過的,關於你照顧的那個當真勝雄……」
「我老闆也說過類似的話。」
小百合接下來的說明中,由於出現太多古手川第一次聽到的音樂術語,因此他無法完全理解。簡單來說是這個樣子的。
古手川一直豎耳旁聽,因此知道所有狀況。那天,順一郎被威脅拿出總額達二十萬的現金,而且明天之前不拿出來就要殺掉他。這下當然連平時的微笑也笑不出來了,一早便臉色發青。
「你好煩哪。」
少年改看向這邊。總覺得那張臉顯得孤苦無依而不保護不行。雖然沒哭,但拚命忍住似地嘴唇緊閉成一條線。眼睛細長,睫毛也很長,看起來像個女孩子,但也和嘴唇一樣,正拚命忍住就要爆發的情緒。
「再說?」
臉上毫無生氣。被所有人遺棄,了無一絲希望的絕望表情。
「啊,那是配電盤。」
「你、你小孩?」
「可以請你諒解嗎?」
小百合敲敲背後的牆壁。
「我剛剛看到你對待那些小孩的方式,明顯太過分、太反常了。根本不是大人教訓小孩的樣子。那時我如果沒有出聲阻止的話,你大概就出手打人了吧?」
「四面牆和天花板,還有地板也是,都做了隔音和調音設計。叫做多孔質金屬材料吧?是一種以特別技術製作的調音護壁板,能夠產生和小型演奏廳同樣的殘響效果喔。殘響也是鋼琴琴音的一部分,可以透過調整它的長度來製造餘韻,所以演奏場所就非常重要了,在教會或是演奏廳或是小閣樓,演奏方式都不一樣,這就是名鋼琴家被說成都是在箱子里演奏的原因了。來這裏學琴的學生將來都要在演奏廳演奏,所以必須在這裏呈現和演奏廳相同的條件,否則正式演出時說不定調子就亂了。」
腰部有一大塊瘀斑。左看右看都不像是新傷,應該是很久以前就不斷不斷受傷。經過數個月才形成的,而且顯然故意只打衣服遮住的部位。
這是十歲時的事。凡事都抱著嘲諷態度的古手川,當時只不過是個敏感的少年罷了。電視上經常播出平成后重拍的特攝英雄影片。點燃了小朋友天真的正義感,而且。他們會在腦海中和惡勢力戰鬥,維持世界和平。
「我、太小看、古典樂了。」
「一點都不像個大人,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用縣警的生活安全課、少年院來威脅小學生,要是被他們的爸媽投訴,看你怎麼辦?」
「沒有,他的親人自從他的事件爆發出來后,就不知去向了,在少年院期間好像也沒來看過他,現在他一個人住在澤井牙科的宿舍里。」
強音與弱音交錯,一音與一音之間雖有間隙,但前一音猶餘韻繚繞,下一音便又重迭上來。孤獨的情感迫至胸口。突然,旋律開始馳騁。彷佛追逐著何物,又好似根本毫無目的,小調音階只是熱情洋溢地一路疾馳。驚愕與哀憐、熱情與冷靜、悲憫與嫌惡,還有愛情與憎惡——帶著痛楚的激|情一邊翻湧一邊撼動著靈魂。
一告知,這個看起來肯定是打工學生的女店員,馬上指出就在古手川眼前的一排,依然保持營業笑容。但古手川又不知所措了。女店員指的不是其中的一片,而是一整排,換句話說,一整排都是收錄《悲愴》的CD。
「這個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我覺得通報的人可能出於惡意。再說,罹患精神障礙又有前科的話,總是會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的,」
不,老實說,遺書就清清楚楚刻在自己的手掌上。
古手川立即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捉住。這段音樂的音珠明確,旋律輕快,但有點單調,似乎是初學者的練習曲,卻是第一次聽到。
盤著腿講解的小百合,果然是個鋼琴老師,但其實更有女醫師的架勢。
「應該是說我開處方箋這件事啊,病人先生。」
什麼都沒做。
「他的個性那樣,所以下了班不會跟誰在一起,都是關在自己房間里的。而且,說是宿舍,好像也沒有管理員可以證明他人在不在那裡……」
「形式上問一下也很奇怪啊,被殺的那兩個人和勝雄又有什麼關係?一個是二十多歲的上班族,另一個是七十歲的老爺爺不是嗎?勝雄每天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宿舍,而且非常不善於和別人打交道,他和他們之間哪會有什麼接觸!」
一如預期,那些通風報信,有一半只要訊問被指控的對象,就可以排除可能性了,因為大部分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當中那些繭居族,也都有家人證明他們根本沒踏出家門一步。況且,老把自己關在家裡足不出戶才叫做繭居族,如果犯罪時又會跑出去,就不能這麼叫了。
辦案最忌諱私情,面對壞事,絕不可表露出個人情感——這是自我要求,但總有辦不到的例外,那就是霸凌,尤其是親眼見到霸凌時。根本控制不住。
「話說回來,剛剛的演奏,不,剛剛的治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是有働小姐你獨創的治療方法嗎?」
「他們一定自認是善良的市民才通報的,所以特別麻煩呢。往往本人越是自認出於善意,結果就越叫人吃不消。世界上最難處理的糾紛不是出於惡意。而是雙方都出於善意卻彼此爭執不下。你不覺得嗎?」
不,再看仔細,不是在推來擠去,而是三人圍住中間,人,被圍住的那個少年雙手護住頭部蹲下,另三個人邊笑邊用腳踢他。
把臉湊近他們鼻尖數公分處,用震破鼓膜的聲音大喊大叫。三人蒼白著臉一個勁地搖頭。
慘了——。古手川盯著自己的手。有兩道舊傷的右手掌簡直像是別人的。
「城北大學的御前崎教授。」
然後,順一郎擠過古手川身旁衝出教室。
「唉喲,所以說,我並不是特別懷疑他……呃,是還沒懷疑他,不不,是連證人都還不是……是這樣的,自從發生那件命案后,向九-九-藏-書本部提供的情報就超過兩千件了,但就算多麼不可信的情報,我們也不能漏掉任何一個。」
音樂具療愈能力這件事,如今不再懷疑了。
愈是想遺忘的記憶,愈是不容易抹去。
「因為鋼琴聲很吵啊,不這樣,鄰居會抱怨呢。」
古手川內心深處的自制力失控了。
「配電盤不是應該設在更衣室之類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嗎?」
因此,法務省自二〇〇四年起,決定不再聘用七十六歲以上的人,於是出現大量的卸任者,結果才有機會任用像有働小百合這樣比較年輕的觀護人。
「那太好了,沒有免疫力也沒有耐受性,效果會更好喔。」
真是想也想不通。古手川繼續瀏覽手上的數據。
「嗯,可以算是勝雄的恩師吧,他是勝雄原本的主治醫師。」
古手川笑著唬弄過去,但,沒那艶福是真的。
「並不會覺得悲愴啊。」
不良剋星和也。
「喔,那麼下個星期二見啰,下個星期二同樣的時間。」
一找到有働家,古手川滿懷興趣地注視那塊門牌。
「啊,你好,我是有働小百合。」
勝雄離開座位,笨拙地低頭一鞠躬後走出房間。原本就不高了,加上駝著背走,顯得個子更小。
一說,小百合又搭著古手川的手,拉他進家裡了。
「是啊。很特別吧?鋼琴老師當觀護人。」
從背信轉為誠實、從偽善轉為正義,還被封上名號,這一切都讓古手川困惑不解,但名字對人是有影響力的,他下戰帖的對象擴大到人人眼中的壞學生了。原本就體力不錯,加上累積實戰經驗后,古手川變得驍勇善戰。又因為那些專挑弱者霸凌的人本來就沒什麼戰鬥力,於是不良剋星的名號甚至風傳至鄰近學校了。
「……你都不管嗎?」
有働小百合鋼琴教室。
第一次聽見勝雄的聲音,可能太興奮了吧,聽起來尖尖的。
「兩道門……」
「剛剛你說的那個野狗比喻很正確啊。如果自己都不起來對抗,就會永遠被霸凌追著跑,就算換了地方,還是會成為另一批野狗的目標。」
肯定不會不在同一個國中就沒事,而且也忍耐不下去了,因為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可是,最信任的摯友卻彷佛看不出這種情況,光會遠遠旁觀——。他一定這麼想吧。
聆聽時,腦海中浮晃出順一郎的最後容顏,以及自己塗滿鮮血的手掌。驚怖吞噬掉悲痛,欺瞞驅逐了真實。可是不久,脆弱的心被凜然的樂音貫穿而跌落深淵,隨著最後一個音的尾聲靜靜躺下。
「我威脅得這麼徹底,他們才不敢跟別人說,如果我只是隨便嚇唬一下,他們就會跟爸媽說了。那種小鬼,就讓他們一邊發抖一邊抱緊枕頭睡吧!喂,小子,還好吧?」
這個女人怎會笑得這麼快樂呢——;古手川看那笑容看得恍惚了,待回過神來,發現小百合也正看著這邊,一臉好奇似地。
少年沒回答。
「呃……哪裡不對嗎?」
「打雜……是指醫療事務之類的工作嗎?」
「啊,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好年輕,剛剛從電話上聽起來,以為是年紀大的人。」
就在打得正高興時傳來粗野的喊聲,三個人剎時嚇得身體縮成一團,然後慢慢看向這邊,於是古手川做出更嚇人的表情。
「我之前電話連絡過了,我是埼玉縣警古手川。」
一副敗興的表情,而且抬起雙腳搖來搖去。
「我來介紹啰,這是我的學生,當真勝雄。當真,這位是古手川先生,我的新朋友。」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這首曲子是二百年前的古典樂,有多少演奏者就有多少CD不足為奇。然而,古手川一直以為就像搖滾樂或流行音樂一樣,一首歌曲一名演唱者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對這種現象感到又驚又奇。
「阿順?」
觀護人多為年長者這個成見,並非古手川才有,事實上,觀護人的平均年齡為六十三歲,因此被說全是老年人也沒錯。其實觀護人並沒有特別的年齡限制,有的只是上限人數,以及在地方上具名望且時間能夠配合這個條件而已。但符合這個條件的人當中,畢竟還是前地方議員、宗教人士,或者有公務員經驗的人才比較容易被推薦,這麼一來就都是老年人了,所以觀護人會整個高齡化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那漾不會打出鼻血來嗎?」
「在很多方面都一樣啊。會為了糾正孩子的個性而著急、會在意他的工作環境、會擔心他和朋友處得好不好……。就算是別人的孩子,也必須當自己的孩子看,否則無法從事這個工作呢。而對方如果不把観護人當成家人的話,要在觀護人的協助下重返社會根本不可能。」
當時,自己的表情到底長什麼樣子呢?順一郎看自己的眼神,簡直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有句話說『善意之道通往地獄』,聽過嗎?如果真心為了那個人著想,可以建議他,但不要直接出手幫他。這點,觀護人和媽媽的立場應該是一樣的。」
「有何感想?」小百合問。
由小百合開始。節奏強勁的打鍵。或許是房間構造的關係,每一個音都帶著殘響,清晰地打進耳中。
受到衝擊而一陣愕然中,第二樂章開始了。這段旋律耳熟能詳。熟悉而怡人的旋律令緊張的心情款款融化,一瞬不停一歌似的音階,令緊繃的神經緩緩鬆弛。明明是如此輕軟溫柔的音聲,卻有著足以與第一音匹敵的強韌,而且緊緊抓住古手川不放。然而,絕無一絲絲令人不悅的拘束感,而是溫柔得如被母親擁抱般,慈愛得即便未乞求原諒,所有過錯與懦弱也全被寬容了。這是能夠平息憤怒及自我嫌惡的療愈力量——
「啊?沒效嗎?」
此時。眼尖的渡瀨注意到古手川的右手掌。
「怎麼了,那兩道傷?」
「那沒關係啦!鼻血這種,是因為血管脆弱容易破,所以看起來像大出血,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但受傷的人可是會嚇得臉色發白哭出來呢。」
明明CD又不會長腳跑掉,古手川還是慌慌張張叫店員過來。負責古典樂區的,是一個帶著現在很少見的大鏡框眼鏡的年輕女店員。
「啊,你放心,完全沒問題的。看得出來吧?這個房間一個窗戶也沒有,還有兩道門。牆壁、天花板和地板都鋪了隔音建材,換氣孔也是雙重構造。施工業者說,這裏的隔音性能是負六五分貝,就算是大象大聲吼叫,外面連一絲絲聲音也聽不到呢。」
但,還有一個疑問。
說著,小百合帶點奸詐地笑了。
「只有一道傷痕的話,皮膚很快就愈合了,但傷痕有兩道的話,就算止血后皮膚也沒那麼容易復元。從前的不良少女常這麼干,就是為了在女生的臉上留下一輩子的傷痕。你也跟這種人打情罵俏嗎?」
然而,現實又是如何呢?
此話一出,小百合立即變臉。
「上個月二十七號和這個月四號的某個時段,勝雄可以證明自己人在宿舍嗎?」
放在口袋裡的右手猛地拔出,朝古手川的臉頰揮去。
向小百合道謝離開時,突然聽見「別這樣!」的大叫聲。往聲音方向一看,就在門口幾公尺處,有四名男子正在推來擠去。
「喂,住手,你們這些小王八蛋!」
「新朋友……」
「對對對!很厲害呢,古手川先生,你解釋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