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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解剖 2 十二月十二日

三、解剖

2 十二月十二日

「蛤?你到底憑什麼這麼要求?再說,你到底是誰?」
『這次被殺的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啊,我也有一個同樣年齡的女兒。』
換句話說,表示警視廳給搜查本部相當大的壓力了。警察廳的身影已經若隱若現,調查權被拔掉只是遲早的問題了。
幾個月前吧,佐賀縣有數名警察把一名智障者的行動視為可疑而加以追蹤,集體暴行的結果,就是發生把人整死的不幸,當時,輿論把警察的缺乏見識和粗暴之舉批得體無完膚。但狀況一變成可能危及自己時,就會說出相反的話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善良市民,真讓人不敢置信。
「別慌,那紙條上的字全是計算機打的,行兇的方法也是一刀刺進心臟,明顯就是模仿犯乾的。不,這種狀況應該叫做搭便車犯吧?轄區的動作很快,已經主動傳喚被害人的弟弟,現在正在聽取案情說明,好像剛剛開始做筆錄了。被害人的財產從以前就一直被人虎視眈眈,就在這時候碰上這個五十音順序殺人事件,剛好被害人的名字是『エ』開頭的,所以兇手就趁這時候下手,讓人以為是青蛙男乾的,但我們並沒有公布青蛙男的筆跡和犯案手法,所以最關鍵的這個點是沒辦法模仿的。只不過,警視廳好像從上到下亂成一團。」
總之,不會只是個殘虐的妖怪,或許我們現在正在面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古手川背脊一涼,發現脖子上爬滿雞皮疙瘩。
渡瀨一臉厭煩的原因就是這個?
「說到這,科搜研的報告好像還沒出來呢。從三個現場,除了紙條以外,還有找到其他共通的東西嗎?比方說血漬或毛髮之類的。」
「誰打來的?」
「嗯,你一直守在殯儀館還不知道吧,今天早上九點左右,町田市發生命案。被害人叫做榎木田謙作,五十五歲,做不動產的。命案現場就在自家的客廳,屍體旁邊有一張青蛙男的紙條。」
告別式于午後三點結束。
這是什麼歪理啊。一旦變成九-九-藏-書自己的事,人們就會大言不慚地說出納粹式的言論。
傳來壓抑似的男人聲音。
一報告在殯儀館並未發現可疑的出席者后,渡瀨火大起來。
只要看到在場搜查員的臉色,便知道這絕非擔心或發牢騒而已。他們每個人都接過多少通這樣的電話了?人人面露疲色,連多閑扯一句都不願意。才一天就搞成這樣,再這麼無限期持續下去,警察的功能鐵定麻痹。誰會料得到才三件命案就發渾如此大的威力呢。
「沒有明顯的進展,是怎樣?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啊。說到這,正經的電話倒是有一通。」
正面的整片牆上貼滿一張飯能市的放大地圖。當中,瀧見町、鎌谷町和佐合町都打上紅色圈圈,這是屍體的發現地點吧。然後,和緒方町一樣,鎌谷町和佐合町里有小小的紅圈,這是被害人的家吧。大地圖前面,聚集了表情不耐煩的渡瀨,以及一課的幾個人。
古手川著喪服夾雜在出席者中,站在接待處旁。而上司兼搭檔渡瀨,此刻正在本部為指揮調查人員及應付媒體而忙得不可開交。
「榎、榎木田!」
「喔,回來了?辛苦了。」
「喂,我這裡有個好點子。」渡瀨用低到趴在地上的聲音說:「你這麼希望隔離的話,我們就依妨礙公務執行把你隔離進看守所。你要說你的地址,那好,省得我們查。電話有錄音,你直接說就行了,只是。我們署里的看所守都是單人房,可沒有全家人專用的,你要嗎?」
昨日開始下起的雪大致還算平穩,但未曾停止。雪粒不大,細雪雖不致造成路上積雪,可確實讓氣溫下降了。根據新聞,今早首次出現今年以來的零下低溫。在殯儀館高懸的黒白布幕襯托下,溫柔飄舞的雪花更顯鮮明。當往生者是一名小孩時,多半如此吧,出席者皆為生命太過短暫而不勝唏噓。
先前拍下的五百張臉孔已經縮小拿在手上了。古手川不僅注意來到接待處的人,連徘徊在場外的人也不放過。親手殺死真人並加以解剖的兇手,連在這種哀傷時刻也正看著前來悼念的人而暗自冷笑——這麼一想,自然眼露凶光。
這種分類法,渡瀨曾經以從前在市內發生的事件為例說明過。
「這read•99csw.com種無理要求,你認為我們警察會接受嗎?」
古手川立即撤回剛剛的想法,哪裡是什麼美德,還不就是心機重的人在彼此試探嗎?
『當然有關係。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就不說了,但像我們這種有家的男人,可是擔心家人擔心到神經耗弱啊。你想想,如果你的老婆、小孩被人那樣殺害呢?晚上我當然不准他們外出,但連白天我都會擔心到沒法安心工作。每次看見新聞都要抓狂了。怎樣?你能體會一點我的心情嗎?』
『所以說啊!所謂嫌疑犯,不就是有前科的傢伙或者那些神經病,我們要的就是那些人的數據。只要知道誰有嫌疑,我們也可以幫忙監視啊,又沒有要加害那些人的意思。或者,你們警察可以把他們隔離到什麼地方去嗎?』
『哼,刑警先生,你聲音聽起來還很年輕,還沒結婚吧?』
「一早這類電話就他媽的打個不停,造成正常業務的電話都打不進來,一樓櫃檯那邊處理不了,就把電話轉來了。因為不是從前那種打來責罵、訴苦或騷擾的,反而不知如何處理是好。」
驀然仰望天空。
語調突然低落。
『我是名字以「エ」開頭的一個市民啊。』
「話說回來,警察廳的擔心也就可想而知了。飯能市民疑神疑鬼、就要抓狂的恐慌狀態要是擴大到外縣市甚至全國,你看好了,全國的警察不但要對付犯罪,還必須警戒市民的行動,提防擦槍走火。到那時候,我們要負責的可就不只是日常業務了。我們和民間不同,沒辦法僱用派遣或打工,所以每個警察都會工作爆量,結果呢,強行犯抓不到,小偷也抓不到,青蛙男就更別想了。」
「就算我們有懷疑的人,也未必就是兇手,所以……」
支支吾吾時,一隻手從旁伸過來奪走話筒。
「沒用。」渡瀨搖頭說。
『拜託啦,公布出來。』
「嗯。一是碰到就攻擊,二是跟蹤然後攻擊,三是等對方接近自己時攻擊……是這樣嗎?」
『還咦咧,裝什麼蒜啊,把資料公布出來!保護市民生命財產安全是警察的責任和義務啊。』
「公布希么數據?」
「……這樣啊。你的不安我們明白,但警察不能隨便把偵查中的秘密公布出去。」
陰鬱的聲音九*九*藏*書終於讓古手川明白了。這個聲音是被狼嚇壞的小羊的聲音。
「屋漏偏逢連夜雨……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這個叫做地區側寫。如果兇手不是隨機殺人,而是以姓名為根據來挑選被害人的話,那麼這個方法就有可能了。連續殺傷事件的犯罪方法可以分成三大類,知道吧?」
「如果青蛙男是根據什麼名單來選定被害人的話,就有可能符合第二種犯罪模式,也就是跟蹤被害人然後攻擊。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必須推測兇手的行動模式。一樣大致上有三種模式,一是以自家為據點出去行兇,二是以自家以外的住所為據點出去行兇,三是邊做什麼或者製造出什麼狀況后,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但從這三起命案都是以特定人物為目標這個事實來看,第三種模式這類等待機會上門的可能性很小。那麼,只剩下一或二了。如果這樣的話……」渡瀨用下巴指著地圖說:「兇手有可能是從被害人的家開始跟蹤的,因此,三名被害人的家,以及三個犯罪現場,如果之後能找到兇手的足跡,然後標示在地圖上的話,就能慢慢縮小兇手的行動據點。如果範圍能夠限定在十公里以內,就有可能採取車輪戰了。」
「青蛙男的行兇對象沒擴大到飯能市以外的地方算是好的,如果他下手的目標延伸到市外的話,等於恐怖和不安也都會擴大。另一方面,雖然町田市這起命案明顯是故弄玄虛,但出現模仿犯就不妙了。如果調查再沒進展,仍然無法鎖定嫌犯特徵的話,很可能就會出現第二、第三個模仿犯了。」
「不行啦,那個……」
「喂,這裡是搜查本部。」
「為什麼?」
「班長,這是畫出兇手的行動範圍嗎?」
「咦?」
「還有、別的嗎?」
『喂……』
『那還用說,當然是青蛙男啊,你們那裡早就有嫌疑犯的名單了吧,快把那些傢伙的姓名地址告訴我。』
「這有什麼關係?」
「時機?」
古手川沉默片刻。冰冷掉的手、消失掉的笑容,這些苦悶,古手川比任何人更能感同身受。心中裂開的空虛、無法訴說的失落感,如今又生生刺痛著自己。
「算了。這樣還算好的。」
鼻孔呼出的氣是白的,不由得搓起沒戴手套的雙手。
https://read.99csw.com花了那麼多工夫,收穫卻少得出乎意料,加上喪禮中還冒出趁亂詐驅香奠這種事,讓古手川心情壞到極點。回到本部后,一眼看見異樣的東西。
「現階段就像剛剛那樣,市民的怒氣和不滿全都衝著警察來。但,要是發生第四、第五件命案,你看著吧,市民的矛頭早晚要指向精神科醫師的。到那時候,他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誰也拿他們沒輒。通常醫生和律師對外界的批評感覺上都比較遲鈍,一旦淪為眾矢之的,醫德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能不能撐下去就是個問題了。依我看,御前崎教授只是現階段先這麼回答,恐怕他考慮的事情也和我一樣。換句話說,這時候他跟他的學生、還有交情好的精神科醫師們說好,就等於有個緩衝,等到情況緊急時就容易取得共識。我想他多少存著這種心理,畢竟是昭和初年出生的人啊,活到這把年紀也不是白活的。」
記者會的隔天,就在距真人家最近的殯儀館舉行真人的喪禮。
古手川不由得靠近渡瀨,但是——
古手川說話的嘴形就像吃到難吃東西似的。此時,眼前的電話響了。渡瀨斜瞥了一眼,說:
身體、心靈,都好冷。然而,自己無權訴苦,因為強忍冤屈的小百合正在會場中擔任喪主。而且自己現在站在這裏,並非為了送真人最後一程,而是或許有可疑人士會來到會場,得張大眼睛看仔細。
『拜託啦,刑警先生。』對方的聲音帶著哀求。『我的家人比我還重要,我必須保護他們,這是我為人父親的責任。我現在跟你說我的地址,半徑十公里就好。請把這個範圍內有前科的人或是精神異常的人跟我說。』
不明所以地拿起聽筒。
「可是,已經有三個無辜的人受害了啊。這種時候還高談什麼醫生的道德良心,怎不用他精神醫學界權威的身分,說給那個下流報紙的混賬東西聽。」
循規蹈矩這個詞,果然和那位老教授的氣質很搭。這種個性,在渡瀨這一輩應該被視為美德吧。
可話說回來,若能預料得到,就表示青蛙男並非單純的精神異常者,而是長於奸巧的高度智慧犯。
「接!接了就曉得了。」
正如縱火犯會出現在縱火現場,殺人犯也會按捺不住地跑來觀看被害人的喪禮。況且https://read.99csw.com這是集世人關注的命案還留下犯罪聲明,這種表現欲強烈的兇手就更不在話下了。即便荒尾禮子的喪禮在長野舉行,搜查本部也派員到場,指宿仙吉的喪禮自然也是,所有出席者全都拍照存證,目的就是為了確認是否有跟死者不相干的人物混在其中,是否有格格不入的異類混在其中。之後比對這超過五百張的照片與這場喪禮上收集到的照片,如能找出共同的出席者,便是一大收穫了。目前混雜在會場中的數名搜查員也應該和自己一樣,正拿著隱藏式數字相機拍下出席的每一個人。
「這個新聞題材,那個混賬東西早就抓到了。好像已經有報社要採訪敎授,只不過他們還在等待時機。」
「御前崎教授打來鄭重拒絕。他說,他很明白我們的用心良苦,但基於醫師的道德良心,還是無法提供患者名單。為了慎重起見,他還問過東京都內的精神科醫師,得到的回答也都一樣,然後跟我們鄭重道歉。真是循規蹈矩啊。」
「現場採集到的毛髮就有三百六十九人份,全都送DNA鑒定了,但到現在都沒找到任何這三個地點共通的東西來。還不只這樣,也完全沒有跟警察廳的檔案數據相符的。總之,就是要核對的東西太多了。血漬也是只有被害人的血漬而已。從沙坑留下的鞋印已經找出鞋子的種類了,但那是中國大量生產的鞋子,光在埼玉縣就有好幾千雙,已經交代他們下去查了,但我看沒什麼指望。最後就只剩收集目擊情報了,偏偏這傢伙簡直像是夜行性動物,專挑沒有行人的地點和時間來作案。可怕的是。不知道是這傢伙太熟悉地理環境或是太好狗運,竟然都沒人看見疑似兇手的可疑人物。真太可怕了。那,你那邊的狀況怎樣?」
『你這種說法,剛剛接電話的警察已經說過,我都聽到煩死了。要顧慮到嫌犯的人權是吧?你們警察總是這副義正辭嚴的樣子,把加害人的人權看得比被害人還重要。哼,因為死掉的人又不會起來抗議。但你們要知道,那壞蛋接下來的目標都還活著啊,而且是每天提心弔膽地活著。八萬個善良市民和一個殺人魔,到底哪邊的人權比較重要?』
若說悼念死者的心情,古手川有過之而無不及。
持續一陣無言后,對方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