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五、宣告 2 十二月三十日

五、宣告

2 十二月三十日

(完)
「我?向誰報仇?」

「這是在酸我嗎?唉,現在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但當時我們確實認為她是希望之星。她的成功讓我們對於精神治療多麼深具信心,這點外人恐怕難以想象吧。但也因為如此,這起事件真的很令人遺憾。我真是痛恨透了,也慚愧不已。得知有働小百合被逮捕的消息后,當時的治療小組成員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就算擁有深遠的音樂力量,還是沒辦法將她的瘋狂因子連根拔除……以殺人為樂的人格一直潛藏在她的精神深處,我卻沒能看出來。」
「怎麼說?」
「你這個人真有趣啊。你的意思是說,那場犯罪從頭到尾都是我這個老傢伙一手策畫的?」
「被認為已經消失的其他人格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我們應該可以認定是什麼契機造成的吧。那麼,是誰給她這個契機呢?這起事件有三層構造,一是相信自己就是青蛙男的當真勝雄,一是操控勝雄讓他充當兇手的有働小百合,還有一個第三者,就是讓有働小百合相信自己就是整起案件主謀的人。這個第三者精心策畫出全盤計謀,把有働小百合和當真勝雄當傀儡耍,然後演出這場惡夢。這個人物巧妙運用會被不安驅使的群眾心理,為了實現計劃,毫不猶豫地讓可憐的當真勝雄充當兇手,讓有働小百合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真是個殘忍又冷酷,而且心機重又狡猾的編劇兼導演。這個人就是御前崎教授您。」
「我覺得我沒有資格批評渡瀨先生的推論……」
「讓勝雄本人涉入有働真人的屍體處理過程。雖然可以充分理解這麼做是為了讓現場留下勝雄的腳印,而且要在勝雄的腦海中刻進處理屍體的記憶,但這麼做有個危險,就是也會同時刻進聽從小百合指示去做的這種記億。她不是心理學專家,才會做出這種簡直像是一場賭注的行為。與其這樣鋌而走險,不如都不要到現場去,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才是聰明的做法。怎麼說呢?因為她早就做好讓澤井牙科的病歷遲早曝光的準備了吧,而且勝雄宿舍里的日記和兇器就足以讓他背黑鍋了。這麼一想,讓勝雄去幫忙處理屍體完全是多此一舉。她打的主意是要讓現場留下勝雄的足跡,但其實是留下了自己的足跡,不但沒必要,反而有危險,即便這個計劃如此周延,仍能清楚看出這個破綻。」
「那麼,我剛剛聽了你那麼多極其失禮的幻想了,現在換你來聽聽我的幻想好嗎?工作上都是我在聽別人的幻想,偶爾也容許我發泄一下吧。」
「的確,這點我也很難說我看得懂。但是,犯人不都會犯下失誤嗎?不然你們警察就抓不到他們了吧。」
「那是聖經中的一句話,但佛教中也有比較含蓄的說法……就是『因果報應』。」
「就在那場研討會之前,您突然牙痛,於是透過在地的有働小百合,介紹您去看那家醫術評價很高的澤井牙科。而曾經是您病人的當真勝雄也在那裡工作,所以多少也是有緣。然後,您去澤井牙科,在那裡看到了衛藤和義。」
「我沒關係的,請別在意。」
「嗯。一個是被父親操控的夏緒,一個是掌握小動物生殺大權的夏緒,這兩種人格同時存在。一開始,殺害小動物這個副人格是作為主人格的防衛機制,但不久這兩個主從關係逆轉,終於導致夏緒殺死一名住家附近的小女孩。」
「多重人格障礙……就是現在說的『解離性身分障礙』,對嗎?」
結果,自己什麼都做不到。連碰一下這個真正的兇手都做不到。
但,渡瀨出手制止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
「有働小百合,不,嵯峨島夏緒的恢復情形真的這麼明顯嗎?」
要去附近的居家賣場買和那個一模一樣的鐵鎚。當然。塑料繩也不能忘記。什麼都可以不要,這兩樣是必需品。
太可憐了。如果被老人的報仇心牽累而慘遭母親毒手的真人很可憐的話,那麼小百合被迫再次面對受人隨心操弄的不祥人格,不也很可憐?
「那是什麼?」
「啥?」
「感謝你們傾聽我這個老人家的胡說八道。其實我心裏一直痒痒的,很想找人一吐為快,畢竟自言自語式的勝利宣言太無聊了,如果沒人聽、沒人稱讚,就不會有真正獲勝的感覺。」
等到我能那樣的時候,手掌上的傷痕一定意義不同了吧。
「喔,如果不要緊的話……那麼,有批評指出,勉強消除已產生的既有人格,反而會加速癥狀惡化,目前一般的看法是認為,應該安定各個人格的精神狀態才對。嵯峨島夏緒的情形正好處在主人格與副人格的轉換期。所以我,不,是我們小組,我們並沒有要read•99csw.com改變她現有的人格,而是想讓她重新再成長一次。為此,在矯正過程中,我們設定了兩個主題,也就是尊重生命和贖罪意識。我們讓她養熱帶魚,培養她對生命產生愛,然後讓她在人際交流的過程中,修正偏差的認知和價值觀,試著讓她擁有和一般社會共通的感覺。換句話說,就是對她重啟情操教育。我們醫療小組成為她的模擬家人,十分關注她的成長狀況。但意外的是,提高她的情操的,並不是小動物或是與模擬家人的相處,而是遇上音樂這件事。因為在我們當成情操敎育的一環送她一部鋼琴后,她就對彈鋼琴表現出極高的興趣。或許本來就有這個天分吧,她把練習曲彈過一遍后,技巧便明顯提升,而且彈琴的這段期間,還能把放進音樂中的喜怒哀樂、熱情、溫柔這些情感,放進平時的精神狀態中。說起來也沒什麼,我們小組十幾個人團結起來都敵不過一架鋼琴哪。她把音樂當父母或者當老師。也拿來當朋友,就這樣,她又快又明顯地恢復正常人的性格了。經過日常會話和各種心理測試,我們確認她的認知和正常人沒兩樣時,就要她演奏鋼琴給著名的鋼琴家看。那位鋼琴家一聽完她的演奏,便立刻建議讓她去上音樂學校。於是幾年後,鋼琴家有働小百合就誕生了。」
「因為沒有可以成形的證據啊。現實認識和幻想的差別就在這裏:你唯一提出來表示我和這一連串事件有關的東西,就只有牙科診所的病歷而已,要憑那個就起訴我是不可能的。」
古手川以為自己聽錯了,倉皇地看向御前崎,但被指名的老教授既未驚慌也未發怒,只是平靜地直視著渡瀨。
這男人竟然也會說這種話?
走出大學校舍,眼見被大樓擋去一半的夕陽呈血紅色。
渡瀨以一貫的半眼望著。
渡瀨停頓下來,但御前崎仍默不作聲。
「她接下來會怎樣?」
眼前這個人反正就是喋喋不休。
夕陽的紅色刺痛眼睛,突然眼角一熱,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水滴答答地落在膝蓋上,母親和好友去世時都沒流下的淚,像潰堤般止不住地溢出。自己也分不清是哀傷或氣憤,只知道眼淚是熱的,還有揮之不去的愧疚感。情不自禁的哭泣聲。已經顧不了旁人了。不想擦去奪眶而出的熱淚,古手川號啕痛泣。
風車迎著風,開始輕輕旋轉。
「你說的沒錯。只是啊,謊話通常不是拿來騙別人的,是拿來騙自己的。那種騙法最後會害死自己。」
「唉呀……在她的精神鑒定報告出爐之前,我們什麼也無法斷定。況且,我已經沒資格發表意見了,我再多說什麼只會讓自己蒙羞而已。」
「不是,您還有更明確的動機。您的主要目的是殺人,為了隱藏真正殺人動機,就製造出連續殺人事件來混淆視聽。您的真正殺人動機絕對比殺死兒子來領取保險金更明快且深刻……就是報仇。」
「班長,那個老教授還會繼續這麼幹嗎?直到他把那名鑒定醫師和在監獄里的少年殺死……。就沒有辦法阻止他嗎?我們已經知道那個老教授乾的事了,也知道他接下來還要幹什麼,這樣還不能阻止他、不能讓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嗎?」
說完,御前崎深深低下頭。這是精神醫學界權威一敗塗地的瞬間。
勝雄覺得有働老師有點狡猾。因為她在勝雄住院期間,把青蛙男的稱號一把搶去了。不過勝雄也知道,有働老師是代替自己被抓的,這麼做是為了要自己繼續幹下去。
「聰明的選擇啊。」
「沒錯。因為往往為了讓患者痊癒而操之過急,欠缺慎重。簡單說,這是一種催眠術的應用。患者和催眠師之間如果沒有堅固的信賴關係,就不會成功。」
但,還是有揮之不去的心情。
然後回頭。
「其實是因為逮捕當真勝雄那天,我在病歷資料中看到了您的名字。就在您跑去澤井牙科那天,衛藤和義剛好也被他住院的那家醫療中心送來治療牙齒。您的初診日期剛好和那一天重迭,所以我說這真是個巧合。更意想不到的是,你們兩人的看診時間都是在下午一點。這個也是從病歷上確認出來的。但是,對您來說,這算是冥冥中註定的吧?您愛女和孫女的仇人現在淪落到必須坐輪椅,可說下場凄涼。而有時候有働小百合會找您商量房貸付不出來的事,您就覺得這個巧合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想出了讓有働小百當主犯、讓當真勝雄成為傀儡的五十音順序殺人計劃。您曾經是當真勝雄的治療小組成員,一定看過他的日記。從病歷資料中挑選犧牲者是醫師才會有的點子。您擬定全盤計劃后,就把這個計劃內容刷進有働小百合的潛意識中。當然,為了留下她的九九藏書足跡,所以您也沒忘記在公園的沙坑處理屍體時,讓當真勝雄加入。整個事態從頭到尾都在您的沙盤推演中,您的構想是,如果我們不知道有働小百合涉案,就讓當真勝雄一個人頂罪;要是勝雄想起那天小百合也在場,而我們抓到她時,也只是主角換人而已,您還是一樣能夠逍遙法外。真是太完美了,教授,您都不必把手弄髒就能向衛藤和義報仇了,而當真勝雄、有働小百合和我們,不,甚至是整個飯能市民,全都變成您的傀儡了。」
「剛剛提到三年前的事,但對於心愛人被奪走的我來說,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對於那名少年兇手自私自利的理由,還有好奇心盡出的媒體採訪大戰,我不甘心,也很氣憤,但那都算了,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辯護律師的主張,以及支持這個主張的輿論。他們做的精神鑒定就像在勾起兇手回憶似的,而且負責鑒定的醫師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又是律師的好朋友。但,輿論大多不去管鑒定醫師的背景,光憑心神喪失者這個鑒定結果,就要赦免那個少年。一審跟著輿論走,然後高等法院也是。雖然檢方做出不需要再鑒定的判斷太天真,但,那個少年狡猾的演技、造假的鑒定,還有姑息的法庭戰術,才是扭曲整起事實的最大因素。上訴被駁回后的記者會上,那個律師竟然厚顏無恥地亂說這是社會弱勢者的人權戰勝了報復情感。聽說輿論和法界都認為比起追究刑事責任,少年的健全教育更重要。這樣對嗎?一個殺人兇手只要被認定精神狀況恢復正常后就可以重返社會。這樣對嗎?那等於是把吃人的野獸再次野放一樣。那些大聲疾呼要野放的人,就有義務嘗嘗與野獸一起生活的恐怖。」
「是啊,而且再次體驗后要是處理不當,反而會讓心理創傷更明顯,就有可能誘發恐慌或自殺。造成因素屬於輕度的這種先不說,如果是傷害、虐待這種嚴重因素造成的,也有可能再次喚醒內心中的怪物……論文的主旨就是在談這個。患者和催眠師之間要有堅固的信賴關係。以有働小百合來說,對她從頭施以情操教育又給她音樂的這位教授,就是能夠絕對信賴的人。比起把女兒當成性|欲發泄對象的父親,這位教授更像是真正的父親吧。換句話說,只有您才有可能對她再次造成精神上的創傷。您有能力讓她複原,也很了解如何緩解她的精神分裂狀態,所以只有您有可能引出她那些沉睡的瘋狂因子。」
御前崎淡淡笑著,慢慢站起來。
第五個人的姓名。當然也記住了。
「有働小百合原本叫做嵯峨島夏緒(natsuo)。她從府中的醫療少年院出來后,就向家庭裁判所申請改名,家事部的法官也立刻同意。小百合是我取的,但她非常喜歡這個新名字。」
「好感人的成功案例啊。」
「多重人格的治療方式,以往是將人格一個一個消去,叫做人格統合。但是……唉呀,這個說來話長,那邊那位身體受得了嗎?」
「雖然剛剛班長你這麼說,但我認為那個老教授做的事不叫報仇。說是想為女兒雪恨,卻不弄髒自己的手就把一票無辜的人牽累進去,這根本就是為了出氣而已。那個老教授在騙人。」
「渡瀨先生,你的頭腦真是太聰明了,而且看起來也是個誠實的人,該不會和我見面還做出偷藏錄音機這種愚蠢的行為吧。聲音數據有多少證據力,你應該早就曉得的。」
渡瀨把嘴唇抿成一條線,沉默不語。我明白了。一旦有了方法,這個人總是先做再說。不久,眼前的夕陽已經完全隱沒,降臨的黑暗中,風車依然持續旋轉著。
「你剛剛沒聽見嗎?我和教授說的都只是我們的幻想,是什麼證據都沒有的胡道八道。而且,就算多麼咽不下這口氣,憑現在的你,根本動不了老先生一根汗毛。再待下去只是自己找罪受,走!」
「難道……難道您的報仇對象不是衛藤律師個人,而是三十九條嗎?」
「你這個邪魔歪道!」
「畜生……畜生……畜生……」
已經知道地址在哪裡了。第五個人不是有働老師指示的,是自己選的。松戶市白川町3-1-1。一度映在視網膜里的病曆數據就會刻在記憶中,不會消去。車站名是用平假名寫的,因此連勝雄也能解讀。只要換搭電車,從勝雄的住處總是到得了的。
無論如何,這番話正,點一點滲入內心的裂痕中。
御前崎歪起一邊嘴唇地嘲笑。第一次看見這位溫厚的老教授做出這種表情。
「恢複原來的生活」這句話勝雄聽懂read•99csw.com了,終於鬆了口氣。
「我最後跟教授說的那句話。」
「難、難道就讓他這樣……」
「除了一個點之外?是什麼?」
御前崎有點自虐地微笑說:
「可是,教授,像我們這樣的外行人還是有一個不能理解的地方。那個潛藏在她精神深處的人格,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呢?我們認為有働小百合虐待兒子是從她先生跑掉以後才開始的,怎麼會隔這麼久又複發,這之間有什麼關連嗎?」
「古手川啊。這種事我只講一遍,你聽好來。」
「哦,這麼說來,我還真寫過那種東西呢。唉,多令人懷念啊,連我本人都忘了說?」
「可憐啊。經過了二十五年,她還是被送回原來的地方,」
「您對她進行什麼樣的治療呢?」
於是,渡瀨從外套里拿出一本小冊子秀給御前崎看。
「這樣啊。當時那名律師的確叫做衛藤什麼的。可是,光這樣就說我計劃殺掉四個人,不會顯得有些牽強附會嗎?」
「恐怕就跟敎授您預期的一樣吧。當真勝雄是精神遲緩,有働小百合則有明顯的人格障礙。辯護律師一定立刻提出三十九條,最後她就會被醫療機構收容吧。」
為什麼呢?因為這是證明青蛙男的東西。
「就像我現在跟你解釋的,警察對你做的,絕不是單純的誤認逮捕,也不是單純的違法搜查,而是嚴重的人權侵害。對於像你這種的,怎麼說,就是不太會自我表現的人,他們愛怎樣就怎樣,也不顧慮會不會冤枉好人就強行逮捕,而你手無寸鐵不能抵抗,他們還對你開槍。看著好了,一定要縣警本部出來謝罪,並要求相當程度以上的損害賠償金。」
「確實如您說的,所以我才會說這個計劃太完美了。就算對有働小百合進行催眠療法,從她的深層心理探聽出您的聲音,教唆殺人這個罪名還是扣不到您頭上。」
「我要說的是這個失誤的類型很不一樣。犯罪者,尤其是智能型犯罪,他們的犯罪過程會整體一貫,當中如果有失誤,一般也會是類型差不多的失誤。但這個案件的失誤是,原本是設計成讓當真勝雄充當兇手而自己躲在後面的,結果卻與這個目的相違背。明明在這之前都布局得無懈可擊,偏在這裏留下像在水彩畫上塗上油畫顏料那樣的違和感,也可以說是不自然。沒錯,這個失誤簡直像是故意犯下的,簡直像是故意留下暗號讓人知道就是有働小百合乾的。那麼,您不會產生這樣的疑惑嗎?這個殺人計劃真的是她想出來的嗎?說不定,她也是受某個人操控的傀儡?」
「創傷再體驗療法是當時美國精神醫學領域所提倡的一種治療方法。先找出造成精神障礙的主要事件,然後讓精神障礙者在催眠狀態中再次體驗那起事件,並在醫師的幫助下克服它,換句話說,就是去除精神性創傷。從案例來看,的確有很多治療成功的例子,但由於是新的手法,也常遭受批評。我拜讀了這篇論文,似乎教授您對這種治療方法也是抱持相當懷疑的態度。」
「所以,你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利用心神喪失者?」
「人們失去興趣對我們才好呢。我和其他同事剛好可以不必被其他雜事干擾,專心在治療工作上。」
說著,御前崎看向渡瀨身邊那個動也不動的古手川。不想注意他也難。第一次來訪時,古手川還意氣風發地,如今卻只能坐在輪椅上。雙腳都被打上石膏,右手也被固定住,臉上貼滿0K綳,沒什麼皮膚露出來,簡直像一尊木乃伊。可即便如此,古手川仍揮揮左手說:
「教授,衛藤和義已經死了。但是,做出假鑒定的鑒定醫師和殺死您女兒的少年還活著。您還打算找那兩個人報仇嗎?我最後跟您說一句,能報仇的是神,不是人。」
慢慢恢復情緒后,發現這是渡瀨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創傷再體驗……難道您?!」
伸進口袋,拿出那個做得亂七八糟的風車。這是真人送給自己的勞作。那天,還沒送給自己之前,真人一直拿著,片刻也沒離手的。
什麼訴訟、什麼賠償金都無所謂,因為勝雄只關心能不能重回以前的生活而已。
「她的心理創傷是她親生父親連續侵犯造成的,所以,知道了吧,當我被找去她家談事情時,就在那間隔音完善的房間侵犯她!好幾次好幾次,而且好幾個小時!我情同她的父親,被我凌|辱后她茫然自失,在那種狀態下,我把殺人計劃刷進她的腦海中,就像把自己的聲音錄進錄音帶那麼簡單。我一邊凌|辱她一邊在她耳邊喃喃私語,告訴她,在壓倒性的暴力面前,音樂根本派不上用場,還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靠自私自利和姦計才能活下去。培養了整整三年的情緒,要破壞只消幾個小時就夠了。接下來,九_九_藏_書你們的行動也完全在我的預期中。你們從累積下來的心神喪失者的犯罪資料中鎖定了當真勝雄,在衛藤被殺后逮捕到他。市民的反應也在我的預料中,大家對神出鬼沒的殺人魔極度驚慌失措,於是對警察笨拙的辦案速度大力施壓,但造成更大的恐慌,甚至去攻擊警察署,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御前崎沉吟了一會兒,哼一聲笑了。
「《創傷再體驗療法之批判》,是二十年前您寫的論文。我讓他們在這裏的資料室找到的。」
「什麼?」
「嗯。那麼,請您聽聽我這個外行人胡思亂想出來的推論好嗎?反正您應該很習慣聽病人說他們的幻想吧。」
「您請。」
不為報仇,是為拯救而戰。
古手川一大叫,就要連同輪椅往御前崎衝去。
「為了拿到三千萬圓而殺害自己的兒子。為了隱藏這個動機就濫殺無辜讓人誤以為是隨機連續殺人事件。而且,利用有智能障礙的少年來充當兇手,在他的腦海中印上犯罪的記憶——讓有働小百合認為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這種驚人的把戲,只有為她進行精神治療的您才辦得到。而且,原本她的病情已經緩解了,要再重新喚起她那些可怕的其他人格,也只有您才辦得到。」
「三年前那起松戶市母女殺人事件中,一名少年殺害您的女兒和孫女,然後,提出刑法第三十九條讓他無罪開釋的那個律師,就是第四名被害者衛藤和義。您一開始就是為了向衛藤和義報仇,才擬定這個殺人計劃。雖然有働小百合認為是自己為了隱匿殺害親生兒子而想出以五十音順序殺人這個點子,事實上殺死衛藤和義才是計劃的真正目的,殺死有働真人不過是個障眼法。」
這個自稱律師的人也不管我有沒有回應,就自顧自說個不停,一定不是在跟我講話吧。當真勝雄如此判斷。
「警醫說,你腳上的槍傷兩周內可以拆繃帶。很遺憾,過年期間你得在床上度過了,但出院后就能馬上恢複原來的生活。至於訴訟的事,你不必擔心,全部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你說我識人不明,我也無話可說了。都是我太過相信她的精神狀態、太過相信我的治療技術,都是我太傲慢害的。」
「是啊,因為再怎麼說,對象都是不被認為有責任能力的心神喪失者。就算她的心裏有著什麼,也根本不能在法庭上當作證據採用。而且,如果她本身也受惠于刑法第三十九條的話,就不會被處以刑罰。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渡瀨先生,雖然奪走了四條人命,但只要兇手是精神障礙者,就誰都不必被問罪,誰都不必被處罰,這就是這個國家的法律精神啊。」

「……這根本不叫報仇。」
「你這麼說還真難聽。觀護人遴選會把人選名單給我后,看到她的名字,其實我也很猶豫。如果我把她曾經待過醫療監獄這個事實告訴遴選會,他們當然會把她剔除掉,但是,我相信我對她的治療是成功的。再說,她還拿到各種鋼琴比賽的獎項,可以讓她在當時還很少見的音樂治療領域中發揮長才,遴選委員也是看中她能進行音樂治療這一點,所以我覺得再去翻舊帳沒有意義。」
「您說的沒錯,但是,這裏出現一個巧合。教授,您去年年底受邀到飯能市市民會館進行一場演講對吧,根據記錄,是障礙者教育的研討會邀請您去的。」
「沒錯。她的病例和治療過程,可以說成為後來精神治療的一個雛型。她從十歲起一直遭受親生父親的性|虐待。據說她本來就個性內向,在學校都沒有談得來的朋友,在家裡就是一直受父親操控。然後有一天,她開始學會殺害小動物,起初是作為自己長期遭受虐待的一種補償行為,但這個行為快速惡化后,就產生人格解離而造成身分認同混淆了。」
「我想起來了。這是當時媒體大炒特炒的一起命案。結果案情失焦,加害者少女所承受的性|虐待反而沒被關注和譴責,後來又連續發生多起獵奇性的殺人事件,人們就漸漸淡忘這件事了。」
一定不能辜負她的期待。恢複原來的生活后,非馬上去找第五個獵物不可。
「您太客氣了。我們搜查本部也被這次的事件害得慘兮兮,因為犯人實在太狡猾了。搞得像精神異常者犯罪般殘虐的殺害方法、有效利用當真勝雄的日記來煽動群眾的恐怖心理、從病歷中依五十音順序選出被害者,尤其聰明的是創造出青蛙男這個兇手形象。當然,青蛙男這名字是媒體取的,但從屍體的呈現方式和紙條的內容,我們都認定青蛙男是個冷靜沉著的殺人享樂者。由於印象太過鮮明,市民深受這個強迫觀念的影響而心生恐慌,這點您也知道。而且,青蛙男的角色由罹患自閉症的當真勝雄來扮演,真是角九_九_藏_書色分配得太妙啦,因為當初把他視為一連串命案的兇手時,並沒有任何人起疑。有働小百合的確是極少數相當熟悉人性心理的犯罪者,她的計劃十分完美,除了一個點之外。」
「你似乎把人的精神看得太單純了。人心並不是像計算機數據那樣可以輕易刪除、輕易啟動的。」
恢復從前的生活后,已經決定第一件事要做什麼了。
「真對不起啊,教授,讓您看見這麼不堪入目的東西。但這傢伙不聽話,說什麼都要跟來。別管他了,您請繼續。」
「你說這些話當真?」
渡瀨語帶諷刺,甚至接近非難。
「嗯,是有那場研討會。」
射進研究室的夕陽,染紅了御前崎的臉龐。
哭了一會兒,不再那樣嗚咽后,渡瀨的手搭到古手川肩膀上。
「沒錯。後來嵯峨島夏緒跟著離家出走的母親姓她的舊姓島津,就變成島津小百合,到了二十六歲跟有働真一結婚,又變成有働小百合了。經過這些事而一再換名字,難怪警察廳的資料會漏掉她。當然,申請過去的戶籍時,就會查出這個換名字的過程,但沒人會特別注意她的過去。不過,當有働小百合自己說出曾經被收容在府中的少年院時,就應該注意到才對,因為府中市的少年院就是專門收容精神病患的醫療少年院啊。我想,她有觀護人身分,是讓人粗心大意的原因之一。」
渡瀨橫眼一瞥沾沾自喜的御前崎,推輪椅往門口走去。
「別去!」
古手川咒罵起自己動彈不得的身體。坐在輪椅上,連要靠近御前崎都做不到,更別說要從他脖子後面一把抓起來了。明明惡魔就在眼前,明明玩弄人心、一根手指都沒動,就把四條人命如螻蟻般殺死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嘲笑……
「原來如此。所以您就對遴選會隱瞞她的過去,不,豈止這樣,根本就是強力推薦她。」
渡瀨說完長篇大論后,正面盯住御前崎。御前崎眉毛動也沒動。
「難不成您還真當我是在幻想。」
渡瀨掀開外套的里側,顯示沒有藏著錄音機之類的東西,御前崎才滿意地點點頭。
「你的心應該很痛吧,一定要記得這個痛,只要你還當刑警一天,就絕對不能忘記這種痛苦。你聽好!這不是為了獎章也不是為了自我滿足,你要為你所哭泣的人戰鬥。手銬也好、手槍也好,都不是上面給你的,是脆弱的人和沒有聲音的人託付給你的。只要不忘記這點,你就不會犯下不能自我原諒的過錯。如果這樣都還遭受嚴重的背叛或報復,那麼或許是笨,但絕對不可恥。」
「他們無論犯什麼罪都不必受懲罰,被害四人的家屬一定很冤吧,這次,輿論一定會為當初挺三十九條而後悔吧。那時候,法庭上的主審官這麼說,『遺族情感和處罰情感不同』,他懂嗎?!『法庭不是報仇的地方』,他懂嗎?!那我只好選擇法庭以外的地方來報仇了,而且發誓就算變成泯滅人性的魔鬼也在所不惜。如同你說的,我因為臨時牙痛就醫,在牙科診所看到衛藤時,就認為這是復讎之神給我的絕佳機會。加上那陣子。有働小百合常來找我談付不出房貸的事,我知道她的情緒很不穩定,於是馬上想到何不好好利用她。後面的經過就跟你的妄想一樣。要叫出有働小百合內心中的嵯峨島夏緖,超乎意料地簡單,從前也跟你們提過,就算恢復正常,也不代表她心中那個完全享受殺人之樂的人格消失,只是沉睡在她的精神深處罷了。我因為知道她偷偷虐待兒子,就讓她為了一筆保險金去殺兒子,而且,讓她為了隱藏殺人動機而去殺害無辜的三個人,這點也比想象中容易。就像嵯峨島夏緒服從父親一樣,我也要重生后的她把我當父親那樣服從。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創傷再體驗療法,她的創傷類型也不是用音樂就能完全去除的,就算心裏忘了,肉體記得那個痛苦會更嚴重。」
「真是了不起的幻想啊。一個即將退休警官的誇大幻想,還滿值得一聽的。只不過,不論你的長篇大論說得多麼合理、多麼鉅細靡遺,幻想終歸只是幻想。」
「哼,你說她絕對信任我,這點我同意,還真謝謝你啊。可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看著一個母親為了還房貸就殺害親生兒子,我就會很高興嗎?看著青蛙男這個殺人鬼四處囂張砍人讓市民提心弔膽,我就會很開心嗎?」
本作品為創作作品。如有雷同,與實際人物、團體等一概無關。
——卸前崎宗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