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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皖系政權的發展與「參戰」的糾紛

以上所述都還限於中國政壇上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呢,歷史家如揭開他們舞台後面的幃幕,看看他們台後的運作,就與台前頗有不同了。因為在民國政治史中的政爭,和其他歷史上的政爭,也只是大同小異的,那就是政治背後往往還有其經濟暗盤也。首先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也是國際關係史上所謂秘密外交的高潮期。表面的公開外交是一套,暗盤中的秘密外交又是另一套。一次大戰期間,也是世界歷史上國際間秘密條約最為茂盛的時代。君不見,我們轟轟烈烈的愛國「五四運動」,不就是因為中日之間的密約曝光,而爆發出來的?從秘密條約搞起,對本國或異國當權派,和有影響力的政客軍閥作經濟之賄賂,那就更是不在話下了。
不過,朋友們,我們也不能專門迷信柏楊先生,只顧醜化自己同胞。其實所謂先進國家那些不可一世的洋人,也照樣醜陋呢。有名的英國紳士,該是民主運動歷史上最標準的模式吧!你知道他們唱「虛君實相」這出樣板戲,唱了多少年,才唱出點名堂來?從1688年「光榮革命」開始,人家搞虛君實相,搞了好幾百年,才搞出一套兩造相安的制度來呢!其間鬧革命、鬧復辟、誅議員、殺大臣,不但醜態百出,更是人頭滾滾呢。看人家挑擔不重,我們只看人家美麗的結果,不看人家醜陋的開始,就以為我們包辦了醜陋了。這是個制度轉型必有的現象嘛。從比較史學的角度來看,我們的成績,尤其是黎段之間的府院之爭,還不算太見不得人呢!
上面的例子還只是唐氏以親戚身份,私人干政;國會就不同了,它是中央政府中三個分權單位之一。它如遇事必反,把政府所制定的政策,當成政治皮球,在議會中踢來踢去,這個中央政府便要擱淺了。今日台北政壇的混亂,多少也似乎與這個傳統有關。
既然在軍閥橫行之下過日子,我們也就可以把「軍閥」二字慢慢來下個定義了。什麼叫作「軍閥」呢?「軍閥」便是在王綱解紐、法紀蕩然、制度癱瘓的情況之下,政府體制中以統率軍隊為職業的人,據其部隊為私有,下級不服從上級,全體不服從中央,中央不服從一人,這種完全不受國家法令約束,或對國家法令陽奉陰違,而習於自由行動的武裝軍官,不論大小就是軍閥了。
綜上所述,我們就不難知道,在中國歷史上合久必分,是從治世退化到亂世,而分久必合則是撥亂反正,再從亂世恢復到治世。但是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中國傳統的「改朝換代」,或洋觀察家所說的「朝代循環」,它是從一個崩潰了的帝王專制,經過一番換湯不換藥的「分合程序」,再迴轉到另外一個相同的帝王專制,依樣畫葫蘆,照本宣科,從頭來過。新朝的一切設施,都有「前朝」的藍本可循,新舊兩朝之間的循環程序像三國前後,從西漢換成東晉;南北朝前後,由東晉換成隋唐;在五代十國前後,從唐朝換到宋朝。各朝懲前毖後,稍加改進,依樣畫葫蘆,這葫蘆,就容易畫了。因此一些流氓、無賴,利用農民起義,打平天下做起開國之君來,也可以做得像模像樣,不離大譜,照樣可以造福生民。
鄧公如果是個史學教授,上台講授早年中華民國政治史,他那套「三個政府論」就完全正確了。袁世凱之所以要做皇帝,就是要把那行不通的三個政府變成一個政府。後來皖直奉三系政客把個北京政府搞得一團糟,也是因為那「三個政府」的制度,在中國實在行不通之所致。
我們要知道,近代中國的根本問題,從宏觀史學的角度來看,它有兩個重大事項,有待解決:
現在言歸正傳,再看看黎段二人在吵些啥子?袁死之後,北京政府由他二位來接班。他二人,一個是總統(黎);一個是總理(段),二人的工作關係如何界定,就只有依靠所謂《民元約法》之中的幾十個字了。讀者如不憚煩,為明了他二人之間的所謂府院糾紛,我們還得把袁世凱時代所遺留下來的憲法問題,稍事溫習一下,才能說得清楚。
據顧氏回憶,在他第一次出使華府時,適逢袁死段繼。國庫枯竭,官府薪餉不繼,財政總長陳錦濤,乃連電顧使在美國試舉外債,以渡難關。顧氏奉命之後,乃使盡渾身解數,在美國銀行界尋覓不帶政治條件之放款。並盡量避免舊有借外債之陋規,壓低利息,為中國舉債六百萬美元,以濟北京政府的燃眉之急。交涉完滿解決,北京大樂,優電褒獎。顧亦私心自慶,斯為中國政府舉借外債以來,條件之合理與優越,均為前所未有之創舉。殊不知正在此歡慶期間,顧家突然收到岳丈大人、前國務總理唐紹儀拍來的急電。嚴囑顧氏停止此項交涉,註銷此項外債。顧氏接電之後,夫婦皆為之驚詫不已。顧如遵岳丈之囑,一通電話,便可立刻中止此一外債之簽署,則北京政府便立刻陷入經濟危機,段內閣即有倒閣之虞,國家勢必再遭動亂,前途可能也就不堪設想。

從「無法無天」到「法令如毛」

不是議會政治,是幫會政治

但是國會畢竟是人多勢大的機構,段系只是一些舊式軍人和政客,他們一不會組黨來以毒攻毒,二不會發動革命群眾來助紂為虐。他們只能利用便衣軍警拿零星小錢,來僱用街頭失業遊民,甚或乞丐妓|女,來組織所謂「公民團」,以最可笑的方式來包圍國會,作其下流的反擊。反擊無效,他們就動刀動槍來對付國會了。秀才遇到兵,這「民元老國會」,終於被張勳的槍桿解散了。
從大處說,當年黎段當政時代的國會裡,就有兩大皮球被踢來踢去,最後鬧垮了段祺瑞內閣,引起軒然大|波,使尚在襁褓之中的議會政治癱瘓到底,天下大亂,至今還令人談虎色變。這兩大皮球,第一是「制憲」,第二便是「參戰」。
更可嫌的是他們人多勢大,而位尊祿厚。他們個體的年薪,平均為六千銀元。以當時購買力來計算,足夠購買至少一千擔華南的稻穀,或相同數量的華北大麥。這在當時餓殍遍地的中國之任何一省,都是個特大號地主的收入。另外,國會每次會議時,與會者更享有「出席費」的高額補貼。至於山珍海味的宴會,花酒、鴉片、賭博的酬酢,就更是家常便飯了。這與當時徹底破產的中國社會中億萬民眾的貧富差距,未免太大了。他們事實上,與當時貪污腐化的軍閥官僚,是一丘之貉。但卻是統治階層中,最大的一個官僚集團,哪能算是人民的代表呢?
迨袁氏暴斃之後,南北統一,全國稱慶,南方的護國派乃聯絡繼任大總統黎元洪,堅持恢復《民元約法》和「民元老國會」為南北恢復統一的主要條件。所幸當時身任國務總理的段祺瑞,對新舊約法之選擇並無成見,蓋按「新約法」主政,則直承袁世凱之衣缽,雖是段之所望,然改依「舊約法」主政,實行「責任內閣制」,亦正是現任內閣總理的段氏之所好也。因此在黎的堅持、段的支持之下,黎段的新政府就廢除了袁氏的新約法,而改行舊的《民元約法》了。

「參戰案」是怎樣開始的

所謂「參戰案」者,便是1914年7月,歐洲的德奧與英法兩幫帝國主義之間,忽然爆發了一場國際戰爭,後來演變成「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一戰爭雖然發生在歐洲,因為戰爭雙方都是白色帝國主義,它就必然牽涉交戰各國在亞非拉澳四洲的殖民地了。中國那時正是交戰兩方的次殖民地和半殖民地,而日本其時則是英國的同盟國,因而日本也就學模學樣的,做了個外黃內白的「香蕉帝國主義」,加入了英法一幫的協約國,對德宣戰。日軍既然不能遠赴歐洲去參戰,他就向在我國山東半島的德國租借地開戰了。他不但佔領了膠州灣和青島的德國租借地,他甚至把中國整個的山東半島,也給霸佔了。並乘歐洲列強無暇東顧之時,向中國政府提出「二十一條要求」,要把中國乾脆變成日本的殖民地,事詳《袁氏當國》
我們要知道,台北今日所實行的議會政治中,一些肢體抗爭的現象,只是大陸當年搞議會政治的遺傳而已。一脈相承,沒啥稀奇也。今日台灣,李「前總統」,和呂「副總統」,都不要做中國人了。但是他們政治血液的因子,還是地道的國產嘛,想做真正的日本人,也就很不容易了。大陸上,今日之所以堅決否定議會政治者,朋友,您看看博物館中,民初國會中的硯台,和今日台灣鬧選舉的亂象,您或許也會同情他的恐懼的。大陸太大,亂不得也。

恢復《民元約法》的政治經緯

這也是轉型期所避免不了的現象吧,這種不新不舊的政客,他們所表現的新舊之長,往往遠不如他們所保存的新舊之短。前篇已言之,這種政客,在民初所組織的各種大小政黨就不下三百余個之多,參眾兩院的議員,往往身兼數黨,而且朝秦暮楚,為著一己政治利害,而變換無窮。
或問:議會政治,在今日先進的民主國家裡,都是全民景仰的體制,何以行之於中國,就糟亂若此呢?答曰:在先進的民主國家裡,這種議會制度,都是數百年不斷地實踐,慢慢地一級一級發展起來的結果。我們來個速成班,搞東施效顰,一步登天,哪有這麼容易呢?read.99csw.com百年回首,時至今日,21世紀了,且看台灣的議會政治,是否還有待改進呢?大陸至今對它還視為毒蛇猛獸,望而生畏,碰也不敢碰一下呢。
第二,民國初年,也算是時機巧合,正碰上了一個傳統式的「改朝換代」的問題也正待解決。因此新舊問題攪在一起,政治社會的病情就更為複雜,更難對症下藥了。改朝換代的老問題是什麼回事呢?最簡單明了、最通俗的歷史哲學便是《三國演義》上所說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問題了。毛澤東說:「千載猶行秦制度。」我們這個打破世界政治史紀錄的「秦制度」,其興衰是有其「周期性」的。它通常是只能維持兩百年就要來個「改朝換代」了。清末民初,不幸正碰上這個「改朝換代」的周期。此時老朝廷腐爛到底,氣數已盡。縱使沒個現代的革命黨要打倒它,它也要自動地改朝換代了。

孫中山也受賄百萬馬克

中國的著眼點則集中在山東半島,因為日本志在戰後,承繼德國在山東的殖民地而擴大之。中國要抵制日本,收回山東半島,就非參加戰後和會不可。要參加將來的和會,目前參戰而成為戰勝國,實為必需也。
我們要知道,一個正常運作的國家,不論帝制或民治,總得有個維持社會安定的法統。老實說,當代中國所謂「轉型運動」,也可說是從一個老的、不合理的維持社會安定的舊法統「轉」到一個新的、現代化的、比較合理的新法統。
事有更可悲者,則是西方民主政府的三頭馬車,原是行政、立法和司法之三權分立也。「院」指的是「法院」,而不是「國務院」。因此我們民國初年所搞的,事實上只是「兩頭馬車」—「府院」和國會,或行政與立法分立而已。他們把「法院」一直當成個冷衙門,被遺忘得一乾二淨。因此在民國初年,中國所搞的只是個兩頭馬車,已搞得亂成一團,真正地搞起三頭馬車來,哪還得了?甚矣,議會政治之難學也。
一百年快過去了,今日我們回頭看去,所謂憲政運動,在民初中國,似乎只是笑話一場。這就叫作「文章不與政事同」了。但是在當年的國會裡,他們卻搞得煞有介事。黎總統當時對政黨政治就表示支持,段總理,尤其是段之下的省級軍閥和政客,對他們就存有戒心,而要加以壓制了。
我們作為轉型最後的目標,是現代化的民主政治,不是誰服從誰的制度。把它翻譯成中文也有個十八字訣,那就是:「上下各有職守,彼此分工合作,大家依法行事。」在先進的民主法制國家裡,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關係便是如此的,這就和中國式的「下級服從上級……」那十八個字,在制度上完全不一樣了。可是,這一套所謂「民主法制」,是完全與我們政治傳統相違背的洋東西。我們要把它全部學會而掌握之,非數百年不為功也。民國時代一時學不到,大家搞起議會政治來,其結果反變成既不分工,又不合作,更不依法(例詳下節)。哪能不打他個頭破血流,弄得「民國不如大清」呢?

顧維鈞vs唐紹儀

筆者本人在離開大陸之前,也曾在我母省安徽當過一陣編輯和記者,個人所見所聞的選舉故事,也是筆難盡述的。此處談點個人的觀察,絕無意低貶前賢老輩,我只是覺得「形勢比人強」的歷史古訓。我們近現代中國的政治社會文化轉型運動,是分階段前進的。時代未到,新體制不但是無法躐等推行,甚至不斷地在洄水中倒退,而且愈退愈遠。
附註:我的好友,當代治民初國會和政黨歷史的權威張玉法、張朋園兩教授,都相信書面史料,認為民初國會議員真的是當時具有選民資格(約佔全人口百分之一)的選民選舉出來的(見張著前書,第四章,第三節)。在下比兩位張教授痴長半代,舍下親友老輩,頗有當年國會中人。根據筆者個人幼年期所聽到的「口述歷史」,就沒有一個所謂議員真是經過選民票選的。這也就是我個人所深信,「口述歷史」往往可以彌補著述歷史之不足的緣故。
在老黎心目中,乃至在他身邊,為他撰寫文告的「巴黎人」饒漢祥先生的忠告里,他是一國元首,下級服從上級的最高上級,掌握著「印把子」,號令全國,怎能做橡皮圖章,只蓋印不管事呢?
可是黎元洪何以反對參戰呢?說穿了,黎與段至此已是勢成水火的政敵。凡敵之所好,我必反之,已成為轉型期中國政壇的公式(包括國共兩黨當政時期)。更重要的還是,黎此時是一位徒擁虛名的政治領袖,但他卻有其被利用的政治價值。這時剛剛恢復建制的老國會,和國會之中的多數黨(老國民黨各派系),和他們現時在野的老黨魁孫中山,以及當時盤踞西南數省的實力派,像原護國軍首腦、現任雲南督軍的唐繼堯、廣西督軍岑春煊、廣東督軍陸榮廷,也都聲明反對參戰。在他們的影響之下,京滬各大都市中一些商學團體也反對參戰,並在北京政府中公開表示擁黎反段。這一來,中國是否應該參戰的問題,黎段兩派,就旗鼓相當,政府也就隨之一分為二了。那位原無政治實力的黎大總統,在各實力派一致擁護之下,也就頂起了「反參戰」的半邊天了(關於參戰辯論和輿論的原始文件,上引《北洋軍閥(1912~1928)》,第三卷,頗有選錄,見頁56~199)。
首先是美國參戰以後,協約國在歐戰中的最後勝利已十分明顯,因此中國應該參加協約國,庶幾在將來的國際和會上,有爭取勝利果實的權利。

既非「內閣制」,也非「總統制」

當時馬克的國際匯率,僅略低於美元。百萬之數,在當時中國是嚇壞人的巨款。它對其後的中國內戰,所謂「護法戰爭」,是有其決定性影響的。我們勢將繼續討論下去。留待後文再說吧。

反參戰也另有理由

筆者記憶中,幼年時,曾知道我鄉的農村小鎮里,出了個諢名叫作「魏三鬧」的「魏督辦」,他擁有槍兵二十餘人,為一鎮之長。他在當時的政治體制中,原是一個低級的民團(美國今日叫作militia)小隊長。想不到一次軍閥混戰中,他的上級都不見了,他就變成我們這一鎮的「督辦」了。他可以隨意征夫、抽稅以自給。我們全鎮也仰賴他防盜、防潰兵,而予以由衷的擁護。後來政治秩序恢復了,新建的地方政權,動搖不定,對他既不敢、也不願強加管束。因此他這個督辦,仍然是我行我素,做其頗有生殺之權的小土皇帝。這就是筆者幼年所親見的一個軍閥細胞了。
在拙著《袁氏當國》中,我們曾提到民國元、二年之間,袁世凱和國民黨之爭的問題也在此,那個原有的「老制度」沒有了,按議會政治的規則來解決政治糾紛的「新制度」,孫袁兩方都還不諳此道,對之置若罔聞,不願遵守,大家就搞起「槍桿出政權」了。孫的槍桿被袁的槍桿打敗了,孫袁雙方就都要恢復秦始皇的老辦法了。孫在野,只能口說;袁在朝,就真的搞起上述的十八字真言了。在袁氏搞帝制運動之前,他也的確做到了,中國在表面上也真的恢復了短期的安定,革命黨人不投降的,就只好到股票市場去打打股票的主意,以了餘生了。
洋人研究中國歷史,像已故費正清先生的「劍橋學派」,就把這個現象叫作「朝代循環」(dynastic cycles),咱們自己則叫作「改朝換代」。改朝換代的程序,便是羅貫中所說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了。在羅貫中有興趣的「三國時代」(220~280),這一分合程序,長至六十一年,下一個由分到合的「南北朝時代」,則由於外族入侵、五胡亂華,發生了比較複雜的「以華變夷」的同化過程,這一分合程序竟延長了兩百七十余年(317~589)之久,到唐宋之間的「五代十國」,可能是由於內外在情勢都比較單純,所以只「分」了五十三年(907~960),就恢復統一了。
問題是:軍閥時代固然如此,根據我們讀史的經驗,不特他們的帝制時代的前輩早已如此,他們的國共兩黨的後輩,在後軍閥時代也還是如此啊。試看「甲午戰爭」(1895)前後的翁李兩派,對中日和戰的辯論與鬥爭,和「戊戌變法」(1898)時的帝后兩黨,他們之間的鬥爭誤國,比黎段二人嚴重得多呢!
有的讀者,讀拙著至此,不免心有難安。認為「國父一代聖賢」,怎能收受外國的賄賂呢?須知中山是一位不治私產的革命者。孔門弟子不是也說過,只要大德無虧,小德出入可也。他們那時搞革命的人,往往也認為革命無道德,以成功為道德。為著爭取革命的成功,則何事不可為?這一概念,對倫理學家來說,可能有保留餘地。但是近現代革命家,很多都是奉為圭臬的。當然它也不會有傷于中山先生的日月之明也。
至於西南各省的軍頭,為何也反對參戰呢?那就更不難理解了。他們所反的事實上卻是北洋系這一政治實體,而非「參戰案」這個政策。因為時僅一年之前,在反袁世凱帝制的「護國戰爭」期間(1916年春季),他們初次擺脫了北洋系的控九九藏書制,頗嘗南北分治的政治甜頭。如今袁去段來,北京政府雖然少了個皇帝,然北洋系控制北京政府的本質,卻是換湯未換藥也。加以他們原來又都和革命派甚為接近,雖然無愛於國民黨,但是他們原和黎元洪一樣,也都以民國的締造者自居,對北洋系的軍閥,忌嫉與憎恨兼而有之。如今眼見段派北洋系以參戰自肥,他們以反參戰為借口,而達其擁黎反段的目的,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首先是這八百羅漢之中,卻沒一個羅漢,是由中國老百姓真正投票選出來的。他們原是各省區之內,對革命有功的革命派和立憲派(老保皇黨),甚或是一些特地為競選議員而組織的各種社團的頭頭,相互鬥爭和協調,再經過各省縣的咨議局或省議會(也不是民選的),和各省都督,分別指派出來的,他們沒有選民。嚴格地說,他們也不代表老幾。他們之中當然不乏才智之士,如胡適所說的「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當時北京的政治環境,尤其是這個羅漢廟,卻是個逐漸腐爛的政治醬缸。任何才智之士(包括梁啟超),一旦投入,為時不久,就會變成一個黨同伐異、爭吵不休的北京特產的幫閑政客。

老國會是怎樣恢復的

再者,抗戰後,我自己也具有選民資格了。在1947至1948年,所親眼看到的立監國大代,也絕少是真正選民票選出來的。參選的候選人,其主要競選的地區,不在他們參選的省縣,而是在南京四處請託。當時大陸上最現代化的選區,上海、南京應該是模範了。可是我在先岳吳開先先生逝世后,一次和上海區選出的立委馬樹禮博士閑談,馬公就告訴我說,當年在上海參加選舉,「沒有開公點頭,是不可能當選的」。其所以然者,是當時立監國大代的名額的分配,已由國民黨各派系,和民社、青年兩黨議定了。競選者只能在各該黨派中和自己的同志去競選,與社會上的一般選民,關係不大也。吳開先先生當時是執政黨、CC系駐上海監管選務的要員。沒吳氏點頭,任何競選者,都難得冒進了。上海尚且如此,其他落後地區,尤其是民國初年,那就更不用談了。
原載於台北《傳記文學》第七十九卷第五、六期
前節已言之,黎段二人的工作關係如何界定,就只有依靠《民元約法》上的幾十個字了。一旦他們府院兩造,對這幾十個字的意義,發生了疑問,由誰來解釋(釋憲)才算正確呢?縱使另有權威(大理院)解釋清楚了,有誰能來強迫兩造服從(司法)呢?兩造縱使都願意服從國家的法律,則每項政治設施和處理,都得有其特定的法規(行政法)呀!這樣一來,豈不是法令如毛了?
經驗豐富、觀察入微的當年的國務總理顧維鈞先生,就曾經告訴我一則他親身經歷的,和他岳父唐紹儀齟齬的小故事:
迨民國的第一個國會在民國二年(1913)之初正式誕生,新成立的國民黨,在選舉中大勝,成了國會中的多數黨,年方三十三歲的多數黨魁、野心勃勃的宋教仁,正預備按他自己主稿的《民元約法》,來組織「責任內閣」,想不到他竟因此而招致殺身之禍。其後在「宋案」的骨牌效應之下,孫袁雙方都不依法行事,自此槍桿出政權,新成立的中華民國也就再無法統之可言了。

王綱解紐、藩鎮跋扈的現代版

制憲、參戰,兩大政治皮球

當袁世凱接替中山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時,這部《民元約法》也是他就任總統的法律基礎。按約法規定,中華民國中央政府是一種「責任內閣制」,總統只是個榮譽職位。可是這項革命黨人試圖限制袁氏獨裁的設計,很快地便被袁氏所逆轉了。當時中華民國的第一任內閣總理,袁的老友、國民黨的新黨員,和孫中山的小同鄉、新朋友—唐紹儀,曾認真地加以推行。但是他只做了兩個月責任內閣的閣揆就掛冠而去,繼任者就變成袁總統的鷹犬了。
就在歐戰正酣之時,我國朝野,尤其是對歐戰有「研究」興趣的知識分子和政客,也就發生了中國應否像日本一樣地去「參戰」的問題了。就在這研究中和辯論的當口,歐戰轉劇,德國於1917年2月,宣布了他在世界五大洋,各公海中,為封鎖協約國的海上物資供應,而實行其所謂「無限制潛艇政策」。這一來就直接影響了美國的對外貿易了。

土郎中亂用西藥

可嘆的是,他兩方傾軋,重點不在福國利民,而是以各該系的本身的利益為主。因為兩系都不是「選民」選出來的,沒有對選民負責的問題。所以他們既不代表任何社會階級,也不代表任何社會團體。因此他們爭吵的內容,就純粹以各該系政客最狹隘的私利為出發點了。這也就把最高級的「議會政治」,低貶成最低級的「幫會政治」了。事實上,上述所詬病的,不是英美式的議會政治,而是畫虎不成,走了樣的中國式、走火入魔的「幫會政治」。
更可嘆的是,段祺瑞這位現成的閣揆,在國會內也沒個他自己的政黨。國會之內雖也有極少數,有心擁段以自重的小派系,甘心作為段的御用鷹犬,但是這些自稱「中和系」的小黨派擁段原屬借勢,影響力太渺小了,造不成氣候,因此段要組閣,就非向其他黨派,尤其是人才濟濟的國民黨借材不可了。
雖然那時政府之內,也有許多「了不起的人物」(胡適語),像梁啟超、王寵惠、顧維鈞等人,但是他們只是九牛一毛,一毛要牽動九牛,那就是幻想了。這些洋東西,直到20世紀,60年代、70年代都還不能掌握,民國初年的政客、官僚和社會大眾,就更是花崗石頭腦了。花崗石中所保存的就只有所說的「下級服從上級,全國服從中央」了。讀者賢達,您千萬不能以「現時觀念」來厚責古人啦!思想轉型是有其強烈的階段性呢。一切都是黑貓白貓慢慢地摸索出來的,慢慢地培養出來的,哪能一索即得呢?明乎此,我們就知道,黎段兩個老軍閥,把個府院之爭,鬧得水深火熱,就更不難理解了。
總之,咱中國佬,要想掌握這套本領,恐怕至少還要半個世紀的苦苦磨鍊呢。近百年前,我們的老輩政客,看人家挑擔不重,畫虎不成,就出笑話了。
原來在武昌起義之後,革命派試行組織共和政府時,他們本來決定以美國政府為藍本,實行「總統制」。等到後來中山決定讓總統大位於袁時,為防止袁氏獨裁專制,黨人乃又決定放棄美國的總統制,改采法國式的「責任內閣制」。因此以宋教仁為首的法制委員會,乃由宋氏執筆,於一夜之間草擬了一部具有憲法效力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草案》。旋經參議院三讀通過,並由臨時大總統孫文於民國元年3月11日,明令頒布施行,是為中華民國的第一部基本大法。這就是中國制憲史上赫赫有名的《民元約法》。
在上節我們不是提到傳統中國有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周期」問題嗎?合久必分就必然會出現王綱解紐、法統掃地、藩鎮跋扈的老現象。這一現象發生在近現代中國,就是所謂「軍閥橫行」了。
效驗明時方論定,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20世紀中國,史有明文,國共兩黨的黨史家,如秉筆直書,不為親者諱,我想這該是絕對否認不了的、絕對的事實吧!哪能專怪「軍閥」呢?我們這群「醜陋的中國人」(引一句柏楊名言),尤其是政客、黨棍,何以下流至此,這就發人深思了。
從表面上看來,段在北京政府之內的政治基礎,既然如此脆弱,以黎元洪為首的反段派,對他難免就有其過分輕視的心理了。黎元洪的錯誤,便是他得意忘形,眼看段老總在北京政府之內變成個孤家寡人了,就居然把他「撤職」,這一下他就觸動了一個極大的馬蜂窩,群蜂齊出,督軍叛變,黎老總招架不了,就只有逃之夭夭。這一來,再經過一番「張勳復辟」的鬧劇,此後在「安福系」控制中的北京政府,才真正地成為皖系的天下。此是后話。
秦始皇以後,兩千年來,在傳統中國里,維持社會安定的舊法統是什麼回事呢?引用一句《毛語錄》里明確記載過的老話,那就是「下級服從上級,全國服從中央」這十二字真言了。那是毛主席從共產黨鬧革命,鬧出來的經驗之談。
再談談三頭馬車之一的國會吧。袁死段繼之間,那時各派政客和南方軍閥,爭得最厲害的,便是恢復《民元約法》和「民元老國會」,兩者在當時都是神聖無比的,但是讀者知否?所謂民元老國會,也是我國近現代史上,第一個只結不散的,沒個固定任期的萬年國會也。這個國會的上下兩院,共有議員八百七十餘人。他們是在民國元、二年之間,經各省「選」出的代表,在民國二年(1913)4月8日正式就職開議的。在這民國史上號稱「第一個正式國會」里,國民黨原是第一大黨,宋教仁便是想運用此第一大黨來組織責任內閣,而招致殺身之禍的。
試看段祺瑞這位所謂「責任內閣」的內閣總理,在古今中外的議會政治史上,哪有個責任內閣之內,負責內政、外交、財政和海軍的重要閣員,都由反對派(opp九-九-藏-書osition)的政客來充當呢?有之,則只有段總理一人了,真是打破金氏紀錄。因此,在這個既非內閣制,也非總統制的荒謬情況之下,誰也弄不上軌道。形勢比人強,史家就不能厚責于兩位還是相當可敬的老軍閥了。
因此,朋友,上述的老制度、老法統,不論是如何地封建反動和不合理,它卻是在中國一行兩千年、有效率的制度。我們既然搞不出個新制度來代替它,弄得無法無天,全國大亂,那就反不如保留這個有效率的老制度為佳了。這也就是民國初年的老百姓,抱怨「民國不如大清」,當前大陸上某些保守的中國人,還在懷念「毛主席時代」的道理了。這也是「歷史三峽」中,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時時都要發生「洄水」最主要的原因了。這也就是民初的黎段交惡的癥結所在了。在他二人之間的政治運作,沒個制度可以遵循,維持舊中國安定的下級服從上級的「老制度」已經不存在了;依法分工合作的「新制度」還沒有建立起來,他二人之間一旦發生了疙瘩,不論是大是小,不論為公為私,都無法和平解決了。把話說清了,則黎段之間的問題不得解決就沒什麼費解了。
皖系的政權既然靠的是地方軍閥的支持,這些地方軍閥又是什麼回事呢?這兒也有稍事澄清一下的必要。

近現代中國的兩大根本問題

2001年10月8日于北美洲
由「宋案」而引起的「二次革命」(1913年夏季),雖然導致孫袁決裂,但袁世凱對國會中第一大黨的國民黨卻曲予優容,因為他要利用當時的國會,來選他做中華民國第一任正式大總統。袁氏當選了之後,於10月10日正式就職。國會正在進行制憲,並曾推出中華民國制憲史上「第一部憲法」,所謂《天壇憲法》。可是這部憲法還有待政府正式公布施行時,袁就在國會中找個借口來驅除國民黨議員了。結果有四百三十八名國民黨議員的議員證,于同年11月5日被袁勒令吊銷,國會失去了開會的法定人數,這個所謂「民元老國會」就被解散了。其後在外籍憲法顧問的鼓勵之下,袁就炮製出一套適合他理想的「新約法」,並於1914年5月1日公布施行。
更可笑的是,段祺瑞這個封建傳統出身的老藩鎮,也沒有把自己上司真正當成虛君的習慣,他也認為黎元洪是他的上級,是應該享有若干實權的大總統。因此段系人物中只有個精明強幹、有現代頭腦,而自視過高的政客徐樹錚,真把《民元約法》當成護身符,而敢於去黎的總統府替段總理背黑鍋,不時地頤指氣使一番。因此,他這位秘書長也就變成反段派的眾矢之的。黎大總統和黎系人物,非把他趕出國務院不可。這也就是拙著前篇所說的徐孫(洪伊)之爭的關鍵所在了。
孫中山的「二次革命」(1913),被袁氏削平之後,袁當上了正式大總統,經過一番手腳,便廢除了那個實行「內閣制」的《民元約法》,而於民國三年(1914)5月1日,另行頒布一套實行「總統制」的「新約法」了,故事複雜,事詳前篇,此地就不須多贅了。
筆者作此事實的敘述,一般讀者看來,可能認為是在說故事、講笑話,來奚落我們的段總理,其實這是個真實的故事。您怎能相信,在後來「參戰案」的高潮期,國民黨籍和黎系閣員聯合辭職,真逼得我們這位個性倔強、不善周旋,而又剛愎自用的段老總,真的一個人到國務院去辦公,而上其獨人班呢?黎總統就因為這位老軍閥的國務院內只剩他一個人了,乃一不做、二不休地,下令把他「撤職」。這一下才引起北洋系督軍的聯合造反、溥儀復辟,一大串的政潮來,迫使他向外國使館逃難,最後還要恭請老政敵—段前總理,回來收拾殘局的荒唐故事。到時再詳敘吧。
袁死之後,由於南方護國派的堅持、段的同意,「新約法」再度被廢除,《民元約法》和「民元老國會」也就隨之於民國五年(1916)6月底8月初,相繼恢復了。
若論部分國會議員之反參戰,其所反者,實際上亦系北洋系之專政,非參戰之政策也。中國參戰與否,對他們實在非關宏旨。若在任何情況之下,能使北洋系政府垮台,由國會議員來組織責任內閣,則參戰與否,原不在話下也。
為著「反參戰」,中山接受了德國的大量酬勞,在當時是早有蛛絲馬跡的,國民黨的黨史家,對此也微有所述。但是數目多寡,兩方授受的詳細情況,卻是個不解之謎。一直到二戰後,德國國家檔案被全部公開,再經過精通德語的資深華裔史家李國祁博士,對該項檔卷的細心翻閱,始案情大白的。
再者,按約法,黎總統雖是個「虛君」,但是按揮之不去的中國傳統,中國歷史上除漢獻帝和劉阿斗之外,有幾個國家元首真是虛君呢?黎元洪這位開國元勛,又怎能甘心作漢獻帝和劉阿斗呢?他不但自視是段的上級,那些擁有軍政實力的南方的革命派和護國派群雄,也都要利用他來和北洋系爭權。有了這些南方的實力派作後盾,他就更不是虛君了。
在參戰案初起之時,歐洲戰場中對立的協約和同盟兩集團,對中國的參戰與否,都極為重視。對協約國的英法來說,日本既已參加了協約國對德作戰了,中國再隨之加入,德奧在亞洲的勢力,不用說就全部掃地出門了。中國雖是個老大無用之國,她卻有無限的人力資源、廉價勞工、原料和市場,能補協約國之不足。還有就是日本,乘歐戰方殷,在東亞渾水摸魚,已勢不可遏。日本曾為英國在遠東的貿易之勁敵,為久長之計,制衡日本,為戰後重返亞洲著想,英法兩國都有強拉中國入夥參戰之必要。
再者,在一個革命家看來,中國問題之徹底解決,是個革命成功與否的問題。不幸的是辛亥革命半途流產,革命果實被北洋軍閥攔路打劫去了。現在「革命尚未成功」(中山口頭語),弄得民國不如大清。目前中國的當務之急,是打倒軍閥,完成革命。如今袁去段來,軍閥盤踞如舊,全國上下,還要擁護軍閥,乘勢壯大,去參加歐戰,豈非捨本逐末?所以孫中山就反對參戰了。孫中山當時在國內是頗享清望的,在他的號召之下,商學各界,就深受影響了。
再看后軍閥時代,國民黨之內的汪蔣之爭,蔣李馮閻之爭,甚至CC與黃埔之爭,相形之下,黎段之爭,都是小巫見大巫呢。
總之,這個轉型期的北京政府,實在是個黎段共治的兩頭馬車。黎認為段祺瑞是由他特派的部屬,組閣時閣員的遴選,他也是責無旁貸的。因此,黎的心腹股肱—孫洪伊,也就應運出任段內閣中炙手可熱的內務總長了。段雖視孫為背上之芒,段派中的徐樹錚更視之為眼中之刺,亦無可如何也。
按《民元約法》,北京政府原是實行「內閣制」的,但是在黎段聯合當政時期,這個北京政府卻變成個既非「內閣制」,也非「總統制」的非牛非馬的政府。這也就是當時北京政府之內,派系鬥爭的最大的亂源所在了,何以如此呢?原來按政黨政治之常規,實行內閣制的政府,理應由國會中的多數黨的黨魁,來組織所謂「政黨內閣」。可嘆的是,這次恢復了權力的國會,原已殘破不堪,卻沒個多數黨可以組閣,更沒個可以代替段祺瑞來出任內閣總理的黨魁。
這時美國的對歐政策,本是偏向于支持協約國的。只因國內德裔公民阻力太大,一時尚需維持中立。迨德國的無限制潛艇政策一宣布,尤其是美國郵輪被襲擊之後,美國便於1917年4月6日,向德國宣戰了。美國既然參戰了,美總統威爾遜也就有各種理由,邀約中國一同參戰。美國對中國的邀請書一旦發出,中國政府如何響應呢?這在北京政府之中,和全國輿論之上,就發生中國參戰與否的現實問題了。
李博士二戰後留學德國,返國后曾任台灣南港「中央研究院」中國近代史研究所所長有年,接觸廣泛,著述豐盛,中外咸欽。關於此項發現,李教授在著述之餘,也曾在南港「近史所」和台北「國史館」都做過公開報告。筆者有幸亦曾親往旁聽。「國史館」主持人,當時是曾經孫國父耳提面命的黨國元老黃季陸先生。黃公也公開認為此項報告乃十分難得的一手史料。既是可靠史料,就該認真處理。
第二個更嚴重的政治皮球,就是「參戰案」了。
可是,發生在近現代中國的「轉型運動」,就不是單純的改朝換代或朝代循環了。它是立國基本制度的轉型,是一個「改朝換制」的運動。我們要從一個東方式的、帝王專制的傳統「轉」到一個現代化和西方式的民主議會政治上來。這個一轉百轉的、現代化的、改朝換制的轉型運動就千頭萬緒了。
至於這最近的一次,讀者諸公婆,您和我所及身而見的「分合」過程,若從袁世凱死亡之年(1916)算起,到「人民政府」宣布成立之年(1949)為止,這段中國歷史上,最近的分合過程,雖然是文化轉型和朝代更迭,兩病齊發,患者更覺痛苦,但是為時也只有三十四年,算是比較短的一次了。當然,海峽兩岸,時至今日,也還在「分」裂狀態之下。若談真正的「合」而為一,恐九*九*藏*書怕還有一段時間要等下去呢。

參戰利弊大辯論

事情之更有滑稽者,段祺瑞既然在議會政治上如此無知和窩囊(naive),那為什麼這個總理位子非他出任不可?這我們就得說清楚段氏政治實力的根源所在了。段的政治力量,是建築在他對當時北洋系所把持的地方藩鎮的影響之上。這些藩鎮老爺的現代名稱,便叫作「地方軍閥」了。我們讀史者,不是動不動就說民國初年那個時代是「軍閥時代」嗎?的確,那時中國的政權是落在軍閥之手,他們並且有個鬆散的組織叫作「督軍團」。而這個督軍團內,手握重兵的督軍們,大半都是段祺瑞的門生故吏。他們為著群龍無首的實際需要,也是由於所謂舊道德,或封建道德的心理作用,促使他們都以段總理、段老師馬首是瞻,這就是段的潛勢力所在了。
反參戰的理由何在呢?說來也是大可理解的。就以孫中山先生來說吧,站在一個民族革命家的立場來看,第一次世界大戰,原來就是一場白色帝國主義搶奪殖民地的戰爭。我們這個深受帝國主義之害的中國,有什麼理由來參加他們帝國主義之間的分贓戰爭呢?
在宏觀史學的遠景之前,議會政治蓋為將來中國必有的客觀實在。但是它在早年的中華民國,和現在,都還可望而不可即,一般人民和當國者,都被幫會政治(像「文革」時期,「四人幫」那樣的政治)嚇昏了頭,便錯把「幫會政治」,當成「議會政治」了。
在老國會恢復之初,首先老的「國民黨」和「進步黨」都萎縮了。前者的骨幹乃另組其「憲政商榷會」和「政學會」(後來南京國民黨政權中「政學系」的始祖)一類的小組織,以便在當時最熱門的政治事件中,實際參加,併發生影響。一些滄海遺珠的國民黨員,則仍然株守于其老巢,什麼「客廬派」、「韜園派」和「丙辰俱樂部」一類的小組織。總之,原來號稱「國會中第一大黨」的「國民黨」,是被一些親孫、離孫乃至叛孫的小組織代替了。
對同盟國的德奧來說,中國一旦對德奧宣戰,不用說他們在中國數十年來所享有的一切外交特權、租借地和所有的經濟設施,立刻就化為烏有。他們留在中國的所有商人、官吏和情報人員,全部都要被作為戰俘而失去自由。所以柏林也就使出全身解數,派出最資深專家和有影響力的外交家,挾大批馬克,來華活動,並暗中資助(事實上也就是賄賂了)反參戰人士反參戰到底。口頭工作效率不夠,雙方對中國各實力集團,就用美金、馬克作重貲賄賂了。
上篇我們曾提到,在袁世凱死後,他的兩位接班人黎元洪、段祺瑞很快地就勢成水火,兩不相讓。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之後,終於把個統一的中國,弄得一分為二。骨牌效應,直到今天,還無法複合。話說到底,他二人為什麼非斗個你死我活不可呢?為什麼他二人鬥爭後遺症的骨牌效應,又拖得如此深遠呢?一般史家都見怪不怪,認為這隻是兩個軍閥的爭權奪利,在那無法無天的軍閥時代,不管是哪一派軍閥,爭權奪利都是免不了的,有啥稀奇呢?至於他們鬥爭的骨牌效應,大家多半也就忽略了,不以為意了。
因此本篇所謂「皖系政權」,也就是漂浮在這種軍閥混戰的大湖之上的一隻由段祺瑞掌舵的破船,可是如上節所述,作為這個中央政府實際領袖的段祺瑞本人,卻沒個直屬的部隊和直轄的地盤。他和馮國璋二人都是北洋系的元老,他們下面的省級軍閥,分別依附在他二人的旗號之下,逐漸變成黨同伐異的兩大派系,這就是後來的「皖系」和「直系」軍閥的來源了。因為段是安徽(皖)人;馮則是直隸(今河北)產也(兩系名稱亦另有說法)。因此他們直皖兩系所控制的北京政府是什麼個東西,也就不言可喻了。

絕對服從vs依法分工

老實說,朋友,任何先進的法治國家,都是訟棍如林、法令如毛的。那些都是幾十年,乃至幾百年積存的成就,不可一蹴而幾也。從這樣一個無法的落後國家要轉變成法令如毛的現代化法制國家,就非一朝一夕之功了。法令不全,則貪官污吏、高幹子弟,就要鑽其法律漏洞來化公產為私產了……
據說台灣今日弄得水深火熱,也有人要勸陳水扁「總統」去掉點禍水,並改名陳太平,那也是台灣搞西方式的三個政府搞出了毛病的結果。今日尚且如此,一百年前的民國初年,那還用說嗎?歷史發展形勢如此,夫復何言!
筆者曾一再強調,「議會政府」(parliamentary government)原是我國近現代史上,政治轉型運動的終極目標。不幸在轉型初期,這個議會卻是個無法躐等施行的體制,一個可笑的大衙門和政治盲腸。它那八百羅漢的議員也是頗為社會輿論所詬病的、生活腐化的高級官僚,何以如此呢?

早年國會的特點

所以議會政治行之於中國,直到目前為止,實在真是三個政府,一點也不錯。鄧子名言,只是言其在中國施行的特色而已,原無大錯也。根據歷史的經驗,老江的話,亦未始沒有道理也。不信我們試看本篇所談的黎段之爭,其關鍵便是這「三個政府論」,在中國無法實行的實例,形勢比人強,非兩個老軍閥的二「人」之過也。
再者,中國參戰之後,不特可以立刻收回德奧等國在中國的所有租借地和一切財產,停付對德奧等國的庚子賠款;還可以參戰為借口,要求緩付對協約國英法美意等國的庚子賠款,其年均總數皆在兩千萬元以上。由緩付開始,戰後中國,更可乘機要求全部停付一切賠款。前途無限,利莫大焉。
再者,在黎段的聯合汲引之下,帶有國民黨籍的伍廷芳、陳錦濤和程璧光就分別出任段內閣的外交總長、財政總長和海軍總長了。因此這個段總理,如真的負起「責任」來主持國家大政,如參加歐戰、舉借外債、發行公債、廢督裁兵,乃至一般的內政外交政策,而與閣員發生了齟齬之時,這些有舉足輕重地位的閣員,由於不同黨派,而鬧出雙重忠誠(double loyalty)的政治問題,來個聯合杯葛或辭職,段總理就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人單獨到國務院去上其獨人班了。
且看民初國會議員,在國會內曾享有許多獨立行動的自由,包括拒賄和秘密收賄的自由(像曹錕賄選)。在國民黨時代,雖然許多自由都沒有了,但是競選者如認為選舉不公平,還有抬棺材抗議的自由……這就是歷史三峽中的洄水,把躐等引進的政治社會體制回沖得愈來愈遠的實例之一啊。
在民國初年,軍閥政府的無法無天雖略勝一籌,但是當時中國的法令也沒有幾部,大家談「法治(制)」,大半也都是搞不清楚的瞎扯淡(例如作為黎大總統喉舌的饒漢祥,就不懂啥叫「法人」,他以為法人就是「公務員」,因而自稱「漢祥法人」。為此,他也就有了個外國諢名,叫作「巴黎人」了)。
因此,要知道轉型期中國的政治問題,我們還得搜搜問題的根源在哪裡?
先談談制憲,前文曾說過,當年搞政黨政治的政客們,最高的理想,和最大的興趣,便是制定憲法。他們認為,只有實行三權分立的憲法,才能約束獨裁,防制寡頭。讓政黨黨魁組織責任內閣,使政黨政治發生實效,才是解決中國政治問題的根本辦法。他們這一理想,在袁世凱時代,被老袁徹底地粉碎了。如今到黎段時代,他們就企圖重振旗鼓了。因此,在老國會恢復之後,國民黨的精英都集中到一個新組織的「憲政商榷會」去了。進步黨的精英則熱衷於他們的「憲法研究會」。兩黨的本身,對他們活動分子來說,似乎都是次要的了。
抑有進者,在段黨看來,中國參戰還得有其參戰軍。段政府正可乘機擴大國防軍,增加北京政府在國內外的軍事力量。為著擴軍,政府還得整頓稅收,交涉外債。總之,對段政府而言,參加世界大戰,對中國是有百利無一害的,所以段氏主張接受美國邀請,立刻參戰。事實上,段氏為著參戰,幾乎廢寢忘餐,全力以赴。其剛愎自用的個性,在參戰政潮上也表露無遺。
他兩造原來是各有道理,在一個現代化的民主國家裡,他府院兩方的正常關係,應該是彼此分工合作,大家依法行事。可是行之於中國,雙方的關係就糾纏不清了。長話短說,他們的關係就變成不分工,不合作,不依法行事。事實上,也無法可依。所以他們的府院之爭,也就永遠無法和平解決了。其骨牌效應,至今未已。
袁之胡塗是他得意忘形,要穿龍袍、做皇帝。他如有他後輩蔣介石等一樣的聰明和機警,只搞搞「于右任(余又任)」、「吳三連(吾三連)」,做做終身總統,朋友!袁還是個治世之能臣呢。不幸他聰明一世,胡塗一時,要自己來搞黃袍加身,歷史三峽,就要發生洄水倒流的現象,前功盡棄,言之可嘆。

四無的總理,粗心的總統

長話短說,在北洋軍閥集團里,黎段二人都還算是正人君子,有節操、識大體而清廉可風的、難得的政治軍事領袖,而民國政局最後崩潰到底,其骨牌效應至今未息者,他二人也是始作俑者。何https://read.99csw•com以如此呢?說穿了,實在是那時適當轉型初期,中國中央政府還未能轉出個可行的制度來。這個非牛非馬的中央政府,就非出紕漏不可了。
以上所說的,還只是民國初年,搞議會政治問題的冰山之一角。至於他們如何搞實際政治,則明暗、大小就各異其趣了。在袁世凱時代,他們要參加選舉總統,組織內閣,場面大矣哉。所以要毀黨造黨,從小變大,庶幾人多勢大,進而掌握大政。可是到黎段當政時,總統和內閣人選早定,搞政治變成搞小圈圈,以便爭取實權、實利,搞大黨就不如搞小派運用之方便了。因此政客之間的興趣,就集中於組織小派系,和組織小而收穫大的政治俱樂部了。
可是在段的眼光里,乃至在他不可須臾離的秘書長徐樹錚的認知中,中國當時實行《民元約法》是責任內閣制,他段總理才是全國的最高行政長官呢。黎總統只是個花瓶,哪能遇事干擾國務院的行政呢?所以徐秘書長對總統府就頤指氣使了。
當時主張參戰最力的是國務總理段祺瑞,和他的「北洋系」的全班人馬,這批「北洋軍閥」之熱衷於參戰,其動機顯然就不像段氏之單純了。其時以梁啟超、湯化龍為首而擁段的原進步黨和研究系等有影響力的政客,也全力附和。他們認為參戰對中國,有百利無一害。理由甚多:

府院和國會的三頭馬車

當顧氏告訴我這段秘史時,我問:唐前總理此時退休在滬,何以忽然靜極思動,起而干涉朝政呢?顧說:唐紹儀是國民黨員,此時他顯然是奉中山之命行事也。我問顧氏,在此公私兩難的夾縫中,您自己何以自處呢?顧說,他身為國家駐外使節,一切當以國家利益為重。此時國家的安定問題要緊,他們自己私人間的翁婿之情,就不應該越分了。我再問,當時國家統一,國民黨也是支持北京政府的嘛,財政總長陳錦濤,不也是國民黨員參加內閣的嗎?何以唐紹儀還要乘危搗亂,製造政潮呢?顧說,正是這話,他複電岳父,也就說這次舉外債,是奉財政總長之命行事的。唐紹儀接到女婿抗命的複電,當然也是氣惱不已。當顧公告訴我這段他們翁婿之間不快的故事時,他也向我感嘆,那時反對黨之反對政府,都是遇事必反,不談原則,不擇手段的。這就與先進國家反對黨的作用,迥然不同了。所以當時中國政局之糟亂,亦不能專責于軍閥政府也(參見《顧維鈞回憶錄》,中文翻譯版,第一冊,頁144~147)。
從這些小細胞開始,大到一縣、一省,最大的軍閥像張勳、曹錕、吳佩孚、張作霖,可以擁兵數十萬,踞地數省,做其督軍、省長、護軍使、巡按使,甚至把持中央政府,做其大元帥、大總統。那些沒有地皮可踞的遊離軍閥,像孫殿英、馮玉祥,或由孫中山所招攬的一些失去地盤的滇軍、桂軍、川軍、湘軍,則四處就食,隨意倒戈,但他們既不服從上級,也不服從中央,更不受法令約束,而自得其樂,則本性不改也。
第一,是現代式的「轉型問題」,轉個什麼型呢?曰,從帝王獨裁專制的制度(monarchical totalitarianism),「轉」向議會政治的共和制度(parliamentarian republicanism)。我們原不要轉型,而終於發生了這個轉型運動,實在是西風東漸,受了強大的以夷變夏的外在原因影響的結果,但是要完成這項轉型,根據世界歷史的紀錄,和中國秦漢變法之第一次轉型的經驗,我們認為至少需時兩百年以上才能圓滿完成。民國初年的北京政府時代,還停滯在轉型的「初期」。這時能維持古老中國安定的專制式的老制度已被徹底破壞,能夠維持共和中國安定的、制衡式的新制度還沒有實驗出來。在此新舊交替,青黃不接之時,國家沒個維持安定的制度,社會就無法安定下來了。這不是人的問題,而是制度轉型的問題,也是我們常說的所謂「歷史三峽」的問題。航行在這個歷史三峽之中,我們的船隊,到今天的時代,還免不了在洄水中打轉,何況當年?想透了根本原因,再把它概念化一下,則民初北京政府中,政治死結之形成就很清楚明白了。
這種大至曹錕,小至魏三鬧的,大小不同類型的軍閥,據當時研究軍閥有成績的專著,和筆者個人的計算,在十二年之內(1916~1928),大致在三千人左右,他們所統率的槍兵,總共不下百余萬。可憐的中國,就在他們這三千多個大小軍閥的混戰之下,而沒有亡國滅種,也真是個奇迹(參見《孤軍雜誌政黨專號》;文公直著,《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以及章伯鋒、李宗一主編,《北洋軍閥(1912~1928)》,第一卷,頁1~166)。
再者,民初的議員也沒有多少人,懂得什麼叫作「議事規則」。在正常集會時,除吵鬧不休之外,往往是會而不議,議而不決。因為會議時法定人數,時有不足故也。當時很多議員個人生活也非常糜爛。吃喝嫖賭,拉關係,走後門,都視為當然。當年北京的紅燈區,住滿高級公娼的「八大胡同」,便是國會議員最愛光顧的遊憩之所。社會人士也見怪不怪。君不見,當時清望所鍾的北京大學的文科學長(文學院長)陳獨秀教授,不也是八大胡同的常客?那是近代中國政治社會文化轉型運動的初期嘛。社會輿論不以為異呢。且用個今日大陸上的口語,八大胡同「你不逛白不逛」呢(關於當年國會之不得民心,參見張玉法著,《民國初年的政黨》,1985年台北版,所引媒體的報導和評論,頁450~451)。

幕後的經濟暗盤

袁死黎繼,上述三句真言就一句也沒有了。下級既不服從上級,全國也不服從中央,中央也不服從一人了。這在中國古代的政治史裏面,便叫作「王綱解紐」。在一個有兩千年習慣於「國家強於社會」的國度里,一旦王綱解紐,便全國癱瘓,一癱到底,法紀蕩然,就變成藩鎮跋扈、軍閥橫行了。
至於老的「進步黨」,它也以相同的道理分裂了。其骨幹精英,在梁啟超等人領導之下,與袁世凱時代就存在的老的「研究系」(以梁啟超為首),和「交通系」(原來以梁士詒「財神」為首,把持了財政部、交通銀行和鐵道運輸的親袁老官僚的無形政團)聯合,也組織了一個實力雄厚的「憲法研究會」。因此,這個恢復了的「民元老國會」,就變成兩個以研究憲法為名的政團短兵相接的戰場了(參見一卒著,《中國政黨小史》節錄,載上引《北洋軍閥(1912~1928)》,第一卷,頁213~230)。

不受國家法令管束的「軍閥」

那時交戰雙方對中國所使用的金元外交,和銀彈攻勢,從公開借款和半公開的酬勞、傭金、手續費用等等,到乾脆的秘密賄賂,是千奇百怪的。歷史本來比小說有趣,我們如把它詳細地記錄下來,其故事之驚心動魄,就不下於福爾摩斯偵探案了。最難想象的是,連「一代聖賢」的孫中山先生,也變成他們帝國主義者銀彈攻勢下的受害人。為著「反參戰」,他老人家也曾接收過德國政府秘密奉送的兩百萬馬克的酬勞。雖然他實際上只收到一百萬馬克,另外一百萬,被何人打劫了,或中飽了,至今還是個天大的疑案。
在袁世凱時代,所謂政黨內閣,曾盛極一時。為著爭取「入閣」,甚或「組閣」,小黨派成員乃紛紛結盟,毀黨造黨,分別形成了親孫的「國民黨」和擁袁的「進步黨」,事詳《袁氏當國》。在兩黨之間發生了爭執之時,不用說「肢體抗爭」之激烈,不下於今日台灣之「立法院」。斯時去古未遠,議員們所使用的文具,都還限於毛筆和硯台。在辯論激烈時,往往筆硯橫飛,墨汁四濺,當之者就頭破血流不成個人形了。所以後來國會之中數百隻的石制硯台,都被釘牢在辦公桌上,動搖不得了。筆者述史,為何連個小小的硯台,也不放過?無他,搞微觀史學,從小看大耳。
一言以蔽之,這也就是「轉型期」政治現象的可悲之處了。各實力派都要利用響亮的政策問題為借口,來大踢其與政策無關的政治皮球,從事權力鬥爭而已。還是李宗仁先生的話說得好:「在大家斗到白熱化的時候,哪還想到什麼國家民族啰。」
——皖系始末之二
其實段祺瑞本人倒是個四無的總理,他一無直轄的軍隊;二無可以盤踞的地盤(像張作霖在東北,閻錫山在山西,岑春煊在兩廣那樣);三無固定的經濟收入,除由英國人所控制的若干「關余」之外,段內閣沒個固定的財源—它初成立時連維持北京治安的軍警、府院國會人員的薪餉,都無法按時發放,要靠有國民黨籍的財政總長陳錦濤去四處張羅(見下節);四無一個固定外國勢力可以倚靠(像國共兩黨最初之聯俄,國民黨後來之聯美),皖系直承袁世凱衣缽,原有其反日之傳統的。段祺瑞其時之力主「參戰」,而日本儘力加以阻擾,便是段要抵制日本對山東的掠奪,皖系後來之終為日本所利用,而日本又反而支持中國參戰者,那是日本在「西原借款」陰謀得逞以後的事(詳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