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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民國史軍閥篇餘緒 第十章 論桂系

外篇 民國史軍閥篇餘緒

第十章 論桂系

不過孫中山先生畢竟是一位民主政治家,他認為一黨專政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要利用這個「手段」,通過他所預定的「軍政」和「訓政」兩個「時期」來達到他實行「憲政」的「目的」。到「憲政」實行之時,他的「黨」便「還政於民」,然後就由人民自己所組織的多種政黨,來輪流坐莊,實行憲政了。
李宗仁和他的桂系對「北伐」和「清黨」確是個關鍵因素啊。沒有他,歷史就得重寫了,可能連孫傳芳也都打回京滬了。
由於第一個特徵也就必然產生了桂系的第二個特徵:它是國民黨中唯一擁有相當獨立的武力、地盤和財權的派系。它和閻錫山、龍雲一樣,始終沒有放棄它的老巢:廣西。它也始終沒有放棄它對它那部特殊武力的領導權。若說抗戰期中,各系統軍隊的獨立性,恐怕除了共產黨所掌握的「第十八集團軍」之外,便是桂系的「第二十一集團軍」了。而桂系那時所統治的廣西和安徽兩省,雖然沒有中共的「邊區」那樣不聽中央政令,但是他們也有他們單幹的作風和力量的。
如上節所述,國民黨在總理逝世之後,派系便逐漸興起。但是「桂系」和其他各派系相比,則另有其特徵。
我國以前的歷史哲學家羅貫中曾有句名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這句話真是把我國兩千多年的政治史的關鍵,一語道破。但是羅公沒有學過現代的社會科學,因而他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筆者在這一問題上,因其非關本題,所以也不想節外生枝,來略抒拙見。我只敢說,羅貫中這句話,是兩千年國史上不爭的史實。同時在這分合之間,則「合」難於「分」。「分」往往起於旦夕之間;而「合」則有時要經過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折磨才能達到。
胡漢民先生亦復如此。胡氏這位書生,自始至終以黨內一人自居,領袖群倫,決不搞小圈圈。但是「三全大會」后不久,他也在中央失勢了。胡氏倒還淡泊,但是和他一道失勢的黨人—多半是他的華南同鄉—卻扛起他的招牌,于「四全大會」(1931年冬季)前後,搞出個有實無名的「胡系」來,和南京的「中央」、上海的「汪系」相對抗。
正當南京中央為著「抗日」和「剿匪」弄得手忙腳亂之時,「桂系」諸領袖,反能忙裡偷閒,龜縮于廣西境內,心安理得地專搞他們的「三自政策」去建設其「新廣西」。
但是桂系的光榮,在台兒庄一役也算是到了巔峰。武漢失守(1938年10月)之後,我軍退入山嶽地帶,日軍也就勢窮力竭,無力再進,我軍亦無力反攻,雙方膠著。加以這時共產黨軍隊在敵後,一切小型游擊力量,敵後所有游擊根據地,幾全入共產黨軍隊之手,所余者唯大別山一區而已,而這大別山則在桂系掌握之下。1941年春「皖南事變」之後,桂軍也就捲入剿共之戰,防共甚於防日。
但是我們讀歷史的人,如撇開「現時觀念」來看往事,則他們那時的加入國民黨實為「虧本交易」。國民革命之成功,實始於「統一兩廣」。但是在統一兩廣的過程中,廣西之統一實先於廣東。再者,他們之加入國民黨,並沒有得到國民黨中應有的尊重。那時在國民黨中央,連僅有黨員百餘人的中共,也分得中央執行委員三人,候補委員七人。而擁有精兵數萬、地佔一省的桂系,只有李宗仁才分得一席「候補監察委員」。而此後,國民黨的黨務也自始至終不讓「桂系」插足,這分明是對「搞黨」無經驗的「桂系軍人」的輕蔑。而李、白、黃三人九九藏書始終不以為意,這也可看出他們的不凡—識大體,能忍能讓,不像一些心胸狹窄的小黨油子的把持。
在這戰事膠著狀態之下,雙方屯兵不戰。在人類的戰爭史上,尤其是中國曆朝戰爭史上,屯兵不戰是最可怕的現象,因為它的結果必然是師老兵疲,兵驕將惰,相率腐化。唐朝的節度使、明朝的屯衛都有前例可循。在抗戰後期,桂系所掌握的地區,除廣西老巢之外,便是豫南皖西一帶的「五戰區」了。迨1943年,把「五戰區」分割,另立「十戰區」。嗣後李宗仁再調長「漢中行營」(遺缺由劉峙繼任),桂系所直接控制的區域便只剩下大別山區—也就是以前張國燾「紅四方面軍」所佔據的「鄂豫皖邊區」。張國燾的老巢「金寨鎮」,后改名「立煌」(1933年衛立煌逐走紅軍后改名),也就是桂系所掌握的「十戰區」的首府了。
我們的中華民國,于辛亥革命之後,在「非袁不可」的時勢之下,本是個「合」的局面。無奈袁大總統見識太小,智囊團太草包,他嫌「終身總統」還不夠,偏要做皇帝。結果皇帝未做成,於民國五年(1916),一氣而死。
在今日世界上政黨橫行的國家裡,「黨外有黨,黨內有派」,本是很正常的現象。孫中山先生說:「管理眾人之事,便是政治。」因此在一個國家之中,有興趣來「管理眾人之事」的人太多了,他們就必然要結黨。一個「黨」太大了,黨內必然就要發生派系。這是個人類政治史上,自古而然的現象;否則孔夫子也不會在兩千多年前,就說什麼「朋而不黨」、「周而不比」一類的話了。所以從大處看,「桂系」便是這個歷史通例中的產物,沒啥稀奇!
兩廣統一不久,國民革命軍便「北伐」了。北伐之成為事實,可能是不像李宗仁親自告我—那完全是他一手促成的。促成的可能還有更多其他因素,但是有個不爭之論便是,沒有桂系的全力支持,北伐是不可能發動的。
抗戰前五六年中,廣西的建設也確是值得稱頌的,譽之為模範省亦不為過。當時地方領袖廉潔奉公,有眼光,有作為,把廣西這個有名窮省,建設得容光煥發,也確是難能可貴的。抗戰一旦爆發,他們能全省動員,數周之內便能配備出四個軍來,開上前線而戰績輝煌,我們治民國史的人是應該大書特書的。抗戰一開始桂軍便加入滬戰,軍中六個旅長,五位殉國,確是可泣可歌的。1937年10月南京棄守后,戰場轉入皖北,當時擔任這一帶防禦戰的便是「桂軍」。他們那時士氣之旺,紀律之佳,是筆者所親見。其後李白二公所領導的台兒庄血戰(1938年4月)更是戰功彪炳。
國民黨中何以產生這樣一個古怪的派系呢?這個派系的產生與消滅,在中國近代史上,又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我們學歷史的倒要搜搜它的根。
一、張學良於1930年9月18日應|召率師入關參戰;1931年9月18日乃引起了「九一八事變」。自此以後倭患便一發不可收拾了。如果,張學良不因中原大戰而入關,有他坐鎮瀋陽,「九一八事變」可能就不會發生,沒有日軍佔領東北—或延緩佔領東北,中國歷史就又不一樣了。
這些黨內元老原都是一些「黨外無黨,黨內無派」的專家;為什麼血口未乾,自己便大搞其派系來呢?無他,文章不與政事同也!在一個「一黨專政」的政體之內,「黨外無黨」是可以硬性地做到的。「黨內無派」,那可就不容易了。大家都是同志嘛!「管理眾人之事」九_九_藏_書是大家都有份,也是大家都有「匹夫之責」的;怎能讓少數人包辦呢?要搞「輪流坐莊」—甚或單純為著自保—大家也就黨而不朋、比而不周了。這就是一個一黨專政的政體內,「黨內有派」要發生的必然因素。國民黨內的「桂系」,也就是在這個必然因素之下逐漸形成的。

北伐和清黨

在我國古代歷史上的王綱解紐,往往是一「解」到底的。中央集權一旦崩潰,則大小軍閥、英雄好漢、土豪劣紳、地痞流氓……都要一時並起,割據稱尊的。在這個無法無天、各以刀槍相向的局面里,江湖好漢們便叫它作「遍地黃花開」,誰也管不著誰。因此在袁氏死後,軍閥混戰的十余年間,有的歷史學家估計,那時各不相讓的大小軍閥,就有三千餘人。在這遍地黃花的局面中,然後再強凌弱、眾暴寡,以大吃小的方式,慢慢兼并;由小地方作局部的統一,由下向上,由小及大,才漸漸走向由小「合」而大「合」的局面。

桂系的崛起

遠的不說吧,且說最近的史例:
換言之,沒有1929年「武漢事變」所引起一連串削藩內戰,國民政府的大一統江山,也就穩定了。外無強寇,內無反側,那中國也就早走上現代化之路,可能早就富強康樂,物阜民豐了。而這個一著之錯、全盤皆輸的第一槍卻是「桂系」放的!
李、白、黃三人之能統一廣西,並不算什麼稀奇。因為他們都是一些「新」人物,廣西當年一時並起的群雄都太「老朽」。除舊布新,原是時代的趨勢,歷史的軌跡。但是在統一廣西之後,所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三位青年將領的和衷合作、至死不渝的精神。在我國社會和政治傳統上,照例都是單幹的,尤其是英雄人物,而政治圈子的英雄人物更甚一籌。試看國民黨元老中的汪(精衛)胡(漢民),我們就可以體會李、白、黃三人的友誼與合作維持到底是如何地不易。他們三人都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英雄,而他們彼此之間所表現的則是能忍能讓。這一點實在是他們「桂系」所以能一直全始全終的最重要的條件。
在李宗仁調往漢中之後,桂系的實力大將就是「十戰區司令長官兼安徽省主席」李品仙了。而李氏主皖這一段期間,也就是桂系走向墳墓的開始。
但是國民黨在「行憲」之前,畢竟是一個搞一黨專政的革命黨;革命黨是有其革命紀律的。在理論上、在實際行為上,桂系這個分公司,都不能脫離它的總公司來「脫黨組黨」。它和「中央」是有「休戚與共」、血肉難分的關係的。它不能搞「合則留,不合則去」的美國辦法。相反地,它和黨中央的關係,則是「合亦不全合,不合亦不全去」,不即不離的古怪關係。它不能作為「中央」的棋子,完全聽命于中央。但是「中央」如乾脆讓賢,這個只有「偏才」的「桂系」,也代替不了「中央」。這就是「桂系」與生俱來的內在矛盾;這矛盾一直維持到1949年它全部瓦解為止。

三年內戰

袁氏死後,這個「合」的局面便立刻瓦解。從此王綱解紐,皖、直、奉諸系軍閥,來他個天下三分,接著便形成南北各省軍閥混戰的局面。
俗語說:「一個指頭打不響!」不論是非何在,桂系!桂系的責任,你是永遠無法推卸的。

桂系的腐爛

二、江西的坐大。國民政府如果沒那三年(1929~1931)的內戰,那麼肯定毛澤東那點「星星之火」,也就不會燎原了。
當然那時官吏之瀆職九_九_藏_書與貪污,十戰區並不是個突出的例子,不過本文只談桂系,桂系至此政治的生命也就壽終正寢了。
就拿汪精衛自己做例子來說吧,他在1926年掌握了「二全大會」之後,為對付黨內同志的反對,他遇事便提出個「黨統」來。但是等到他在1929年「三全大會」中失勢之後,汪氏就再也不談「黨統」,而另搞其「改組派」;並與其他反對「中央」的勢力相結合,來「護黨救國」了。
可能就因為力量太大了,「功高震主」,加以這批張牙舞爪的青年軍人,也不會韜光養晦,結果引得全國側目,一旦中央拿他們來開刀削藩,當時也弄得人心大快。加以桂系本身發展太快,也百孔千瘡。它基本上是個軍人的集團,衝鋒陷陣是其所長,至於統兵百萬,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搞大的戰略,他們就難免才有不濟。至於搞大小政治,羽扇綸巾,折衝樽俎,這批只知喊「卧倒」、「放排槍」的小軍官就無法勝任。因而民國十八年(1929)2月所謂「武漢事變」一起,桂系便一敗塗地。不數月,當年統百萬雄師的虎將,只有躲到香港去作政治難民了。回看當年七軍和第四集團軍的戰績,真是「天亡我楚,非戰之罪也」!
「桂系」在「武漢事變」中所表現的紙老虎的成績,也增加了中央以武力削藩的信心—接著便是討伐閻馮的「中原大戰」。這個中原大戰,把個中原打得太糜爛了。這個爛攤子收拾不了,併發症便一個接著一個。舉其大者:

兩件奇事

再者,正因為它區域性太濃,它也就始終難以洗掉它的地方色彩而真正地加入「中央」的大熔爐。不論它的領導成員是怎樣地內為宰輔,外為封疆,他們也無法洗刷掉它原有的土氣息,泥滋味。所以在國民黨當年在大陸上二十多年的執政期中,「桂系」便始終以一個有半獨立管理氣味的「分公司」姿態出現。對「中央」只是「合作」而不是「認同」或「一體」。
無獨有偶,當中山先生在這一方向的思想尚在醞釀的階段—也就是「國民黨」被改組成「中華革命黨」的時期(1914~1919)—俄國的列寧居然後來居上,搞出個行之已見速效的模式來。所以中山於1924年10月便正式提出「以俄為師」的口號了。
袁世凱死後,廣西便落入一個以陸榮廷為首的「老桂系」手中。這個老桂系,不但統一了廣西,它還控制了廣東。但是這個老桂系的作風太「老」了,不「適」合民國初年新的政治要求,因而在1921年,它就被比較「新」的孫中山和陳炯明領導的革命力量把它打垮了。打垮了桂系之後,孫陳二氏又因革命策略問題失和,陳炯明於1922年叛孫,無力兼領廣西;廣西一時無主,成了一個群雄並起、「遍地黃花」的局面。而後來領導「新桂系」的所謂廣西三傑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也就是這時廣西的三朵小黃花,成為一些散兵游勇的小頭目。由於各種因素的配合與巧合,他們能以數千之眾於三年之內,削平群雄,於1925年,用武力統一了廣西—這便是「新桂系」的老底。他們就憑這個老底子,加入國民黨,參与革命。它以後的窮通榮辱,全以此老底子為依歸。這就是本文所要討論的「桂系」。

桂系三大特徵

回想起三十年前的威風,郭德潔夫人於1959年還得意洋洋地告訴我說:「那時我們(桂系)的力量可真大啊!」
「九一八」(1931)前後的中國,民不聊生的情https://read.99csw.com況(1931年長江有大水,華北有旱災),天災人禍真有甚於軍閥時期。倭寇的侵略,雖使國民黨的南北內戰暫時息兵,但接著便發生了「五次圍剿」的重大戰役。因為中共乘中原大戰之機,在贛南、鄂西和「鄂豫皖邊區」迅速成長,到30年代初期簡直如火燎原,竟至喊出要「發展百萬紅軍」的聲勢了。在這內外交煎的情況之下,南京中央擬定了有名的「安內攘外」的國策,而這國策實行的方針則是所謂「長期抗日,積極剿匪」。
「桂系」,這個當年在大陸上,國民黨中炙手可熱的政治派系,現在四十歲以下的中國人,恐怕對它都感覺很陌生了;雖然我們學歷史的人,卻永遠不能忘情於它。
當然,國民黨之有派系,亦不自桂系始。它遠在1894年「興中會」成立時期,派系的形成便已開始。「輔仁文社」的領袖楊衢雲,那時便是中山以外的一個派系的領袖。到1905年「同盟會」時代,派系就更多了。「同盟」一辭,顧名思義,便是個綜合詞。「同盟會」本身便是一些小團體—華興、興中、共進等等的綜合體。等到1911年武昌起義時,革命軍便由於派系不同而打出三幅不同的旗幟來,並且互不相讓。
因而桂系的第三個特徵也就是它的「區域性」。它自始至終是個偏才。割地稱尊是它拿手好戲,真要擠入「中樞」,為一國之主,它也就捉襟見肘了。
等到民國十六年(1927)的「清黨」和「寧漢分立」,那桂系的作用就更大了。在十七年春季,當國民黨三中全會和一、七兩軍之外的幾乎全部國民革命軍,對蔣總司令都一致杯葛,未受中共滲透的七軍是擁蔣的唯一支柱。李宗仁說:「那時總司令對我們(李、白)真是言聽計從……」的確如此,那時如沒有七軍對總司令忠貞不貳,一部民國史,今天是絕對地不一樣了。那是任何公正的史家所堅信不疑的。

「剿共」和抗日

至於「武漢事變」的是非問題,我斷定今後歷史家是永遠搞不清的。但「武漢事變」和「西安事變」一樣,都是中國國運的轉折點。而這轉折點的當事人,則是「桂系」。
第二件難能可貴的事,是他們能看清大局,盡率所部來接受國民黨的領導。廣西是他們三人打下來的。其間,國民黨對他們並無一槍一彈的接濟。但是勝利之後,他們竟願率所部投向國民黨—而不像閻錫山、龍雲、劉湘、張作霖以割據稱尊為滿足。關於這一點,當然也是環境使然。廣西地近廣東,得革命風氣之先。再者,便是得人和—這一點李濟深實是個最要緊的居間人。李濟深是當時中山部下粵軍中最重要的領袖,而李氏卻是「廣西人」,這個地域觀念的「封建傳統」,卻把他和這個新桂系聯繫起來,作為他們加入國民黨的介紹人。
當「同盟會」於民國元年(1912)改組成「國民黨」時,黨內的派系那就更多了;有的分子甚至脫黨組黨,支持起袁世凱來!中山先生那時身為黨魁,便深感黨內思想不一,分子龐雜,而有指揮不靈之苦。所以在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之後,中山便覺得要繼續革命,就非組織一個「一鼻孔出氣的」一種獨裁的政黨不可了。
第一,國民黨內其他派系(包括「清黨」前的中共),都是在黨內寄生長大的。黨是他們的胞母;脫離了黨,他們便無法生存了。「桂系」則不然。它發端於一個單獨發展的地方武力。這武力發展的經過,事實上與山西的閻錫山,東北的張作霖,沒地皮的馮玉祥,雲南的唐繼堯和龍雲九_九_藏_書,湖南的唐生智,四川的劉湘、鄧錫侯、楊森,乃至後來新疆的盛世才,都是大同小異的。他們都是在一個中央集權解體之後,正如曹操所說的,「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的情況之下崛起的王和帝。這些小王小帝在國民黨的勢力逐漸擴展以至於統一中國的過程中,乃相率附義。但是在這些附義的群雄之中,只有「桂系」這一個實力派,卓然成家,成為國民黨內的一個重要派系,垂名黨史,為其他附義的地方勢力所望塵莫及。
要歷史家秉筆直書,在抗戰初期的戰功來說,「中央軍」之外,最值得稱道的應該是「桂軍」。在「五戰區」,它卡住津浦南段,叫敵人不能揮軍北上,直迫徐州,使大後方有個喘息之機,是功不可沒的。
國民政府的確立,桂系的支持固然是個必要條件,然國民政府其後未能完成統一中國之大業,最大阻力的發端也是這個「桂系」。1928年北伐完成之日,在表面上看來也是桂系勢力如日中天之時。那時由於「中央集權」和「地方分權」的理論之爭,同時也由於事實上的需要,北伐后的中國軍隊分成四大系統—四個「集團軍」;在這四個集團軍之上,又有四個「政治分會」,總攬國內四大區域中的一切黨政軍大權。李氏受任為第四政治分會主席,兼第四集團軍總司令。但是那時桂系的真正力量則遍及全國,它的司令部已自廣西移至武漢核心。那時白崇禧以一時名將,收編唐生智的舊屬李品仙、廖磊等部(李廖二人皆是廣西人)數萬人,虎踞華北;李宗仁坐鎮華中;李濟深、黃紹竑把守兩廣;由於李白在「清黨」時在上海尚有餘威,那時上海市長張定璠亦是桂系人物,我們如試把中國地圖一看,那桂系真是掌握半壁山河。
這時論武功,他們除了零星的剿共戰事之外,那真是百分之百的屯兵不戰了。論文治,他們倒能統治大半個安徽省。徵兵征糧還可取之不盡。地處敵後,天高皇帝遠,在大別山區做起土皇帝來,那就可為所欲為了。這樣,這批廣西的統治者把當年他們統治廣西有效的保甲制度搬到安徽,來個科學方法的組織和統治,結果就上下交征利,無惡不作了。西方政治家有句名言,叫作「無限制的權力,必然無限制腐化」,這就是桂系當年在安徽的寫照。筆者當年大學畢業后曾在故鄉做過短期的政府小職員。觀察所得我可大胆而誠實地說,那時十戰區和安徽省境內作「主管」的大小官吏—上至司令長官,下至連長,自省主席以下至鄉鎮長—可說是「無官不貪」。貪而無不花樣繁多,窮凶極惡!貪到甚至以大量戰略物資,走私資敵。
中山先生這套理論是合乎邏輯,言之成理的。當他還健在的時候,以他個人的威望,和革命同志的朝氣,也確能使這套理論發出無限光芒,使全國人民聞風景慕。可是在中山於1925年逝世之後,再由以他傳人自居的胡漢民、汪精衛來傳其衣缽,談什麼「黨外無黨,黨內無派」,便漸漸行不通了。
參加這種「大吃小」或「小克大」的各路逐鹿英雄的成敗,卻又受兩個客觀力量所支配。一是「適者生存」;二是適者的機運。要做個生存在特殊環境中的「適者」,其中便有很多人為的努力的因素(如「意識形態」的選擇,如「行政作風」)。但是要掌握時代的「機運」(chance),那就往往是非人力所能決定的了。
三、龍雲、劉湘、盛世才,乃至後來的何鍵、陳濟棠、韓復榘等等一些地方軍閥,也就不會長期割據一方,稱王稱霸了。中央政府只要一紙文書,就可以把他們撤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