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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好的一半 七一

較好的一半

七一

所以在近時留美男女青年社交場合里,如果一個女士答應了一次某位男士的約會,這位男士的朋友,雖亦傾慕有心,大家「看在朋友份上」,也就相率裹足不前了。因而偶不經意的借傘之約,往往卻導致借傘女士的無形孤立而「失掉其他機會」!這些都是今日旅美——尤其是紐約區——華裔知識女青年的普遍苦惱!
周策縱夫子「論胡適的詩」,便專好從文字上去推敲。周公如效法林語堂先生去替蘇東坡「撫衷情隱秘」,他對「胡適的詩」便不會那樣地去吹毛求疵了。
這時心中七上八下的任先生,當然心有不願;但是野馬無韁,又如何騎得?這對一位可憐的馬夫來說,真是愁煞人,天不管!顯然是在莎菲的同意之下,任君的好友——胡適、梅光迪、朱經農……都和她魚雁常通,「談詩論文」起來,通信的幅度由三角、四角乃至多角!
這不是一首纏綿悱惻的一石雙鳥,悼亡、懷舊之詩嗎?誰說「胡適的詩」一定是「看得懂,念得出」呢九九藏書?!
我把胡公那首詩里的他那「亡女」的名字,換成英文,周夫子就明白了:
永永留做人間痛苦的記憶。
所以新文學、新詩、新文字,尋根究底,功在莎菲。莎菲!莎菲!黃河遠上白雲間,你就是天上的白雲!人間的黃蝴蝶啊!莎翁說:「脆弱呀,儂的名字就叫女人!」(Frailty!the name is woman.)莎老頭就不懂現代中國文學了。在中國文學里,事實上可以說,「堅強的女人呀!儂是擎天一柱的煙囪!」我們新文學大師們全部的煙士披里純,都由你而發!沒有你哪裡有胡適之、梅光迪、任叔永和朱經農?沒有你哪裡有夏志清、顏元叔、余光中……啊!

胡適自1916年10月起與莎菲通信,二人雖未謀面,而五個月之內,尺素往返,男方便單獨寄出「四十余件」——差不多每月十件。這算不算「情書」呢?當然不算。他們青年男女九*九*藏*書信上所談的只是文學、哲學和日常生活上芝麻綠豆小事而已。但是怎樣寫才算是情書呢?林姑娘的「題帕詩」也不過是偶然間的文學創作罷了;而「魯迅」與「廣平兄」所通的「兩地書」,卻連「文學」也談不上,他們所談者,芝麻綠豆小事而已!
青年未婚男女通信談詩論文,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數見不鮮。張君瑞、崔鶯鶯不也曾「酬簡」,互通「五言八句詩」嗎?只是倒霉的郵差,被「拷」得皮開肉裂罷了。美國的郵差誰敢去「拷」他們呢?所以他們這伙華裔留美學生「談詩論文」就四角五角地暢所欲言了。
可是胡博士與莎菲陳女士的往還,應該是佳人才子,一拍即合了。不幸他二人也因八字不合,而溝水東西!
我要把這首複原的詩,加上香燭紙箔,到南港詩人的墓前焚化!再問問胡老師,我說的對不對?老師生前總是說我的「大胆假設」為「胡說」!如今九泉之下再晤素斐、莎菲,三曹對案,還不承認嗎?
就青年文九_九_藏_書士們來說,煙士披里純最大的來源還是女人。沒有個工詩善文的女人,一個日不暇給的「博士候選人」哪有工夫去唱那些無聊的「蝴蝶兒上天」呢?蝴蝶上不了天,胡適之還搞什麼「詩國革命」和「文學改良」呢?沒有「文學改良」……胡適之又哪裡搭得上陳獨秀、蔡元培……又哪裡能去北京大學登高而招呢?
胡適之先生平生最反對人取洋名字。但是他卻把他自己的偏憐獨女取個洋名字叫「素斐」!周夫子哪裡知道,「素斐」者,Sophia也,「莎菲」也!「為念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位多情的博士1927年重訪美洲,2月5日在僕僕風塵之中,做了個「醒來悲痛」的夢!是「夢見亡女」嗎?對的!他夢見「素斐」了。
其實照胡適之先生這種坦蕩襟懷的哲人,他這時的回答實在應該是「大方」一點才對。他應該說陳女士那時已名花有主,是任先生的女友,甚或准未婚妻了。又不是校勘《水經注》,為什麼一定要九分證https://read•99csw•com據,不說十分話呢?殊不知,胡院長靈魂深處,異性無多。這一段少年時期的綺麗之情,及老還綣戀無窮,他實在「大方」不起來啊!

Sophia,不要讓我忘了,
策縱!策縱!你被我們調皮的詩人愚弄了!
1917年4月7日,胡君終於隨任君之後訪莎菲于普濟布施村(Poughkeepsie)。這是胡、陳二氏第一次「碰頭」,也是他們在美洲的唯一的一次!而胡之於陳,雖只短短一晤(恕我只從胡君這一面去觀察),真是桃花潭水,一往情深!等到四十年後,莎菲已綠葉成蔭、兒孫滿堂了,人家或問「中央研究院」胡老院長和陳衡哲女士當年的「關係」,他還硬是說女士當時抱的是獨身主義,並不鍾情于任何人。
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談戀愛,本有「朋友之『友』不可友」的俠義傳統的。不但是君子之交不能互侵膩友;據說以前風月場中,也有此習俗。胡先生告我,北京大學文科學長(文學院長)陳獨秀教授之所以要到妓院去「打場」者,就是因為那位陳君專狎的妓|女,違犯這部不成文憲法!九-九-藏-書
這種不成文憲法,在六十年前則更具約束力。莎菲小姐既然為任君所發現,胡君誼在摯友,斷不能做「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但在陳小姐的立場看來,那時物稀為貴,三千(男士)寵愛在一身,呼來喚去,要誰有誰!何可一朝借傘,遽委終身?!多交點朋友,更多點選擇,不是人情之常嗎?
陳小姐那時就讀於沃莎(Vassar College)女校,距紐約和綺色佳都有數小時火車的距離。她豆蔻年華,藏在深閨,一直到胡氏已在康奈爾畢業,遷往紐約,住進了他女友遺下的公寓時,莎菲才驚鴻一瞥地在綺色佳出現。所以當她與諸名士游湖借傘之時,適之卻遠在二百英里之外,服務無由,而挾傘於後、尾追不舍的卻是胡氏最好的朋友任叔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