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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怎樣口述的 八○

歷史是怎樣口述的

八○

據我那時所得的印象,當然陳濟棠這位軍人的思想和作風太落伍了,他容納不了「胡適」,所以適之先生在廣州大受冷落。後來李宗仁先生告我「胡適在廣州吃別」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在香港闖下了「言禍」!說什麼「香港是華南的文化重心」!弄得「粵人大嘩」!
適之先生的一生,原即是一部近代中國文化史。為文論胡,十萬言雖未為短,百萬言又何能盡意?!然事出偶然,原非治史。筆者不學,只是試掘心頭舊事,意到筆隨;既無篇章,更未剪裁。似此信手拈來之雜文,古人名之曰「隨筆」,魯迅稱之曰「雜感」。對筆者來說,那只是有關胡適之先生的一堆雜亂的回憶罷了。
胡公逝世后,筆者曾迭向大學建議,將原稿慎重簽注,加工出版,以饗後學。然終以身為「雇傭作家」,寄食籬下,人微言輕,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而未能如願!read•99csw.com
古語有云:「恩怨盡時方論定!」如今胡公墓木雖拱,而恩怨未盡。憶評胡適於恩怨未盡之時,則讀者之知我罪我,固未敢深思之也。尚懇老中青三界賢達,不吝教之!
竊思我故國文物,近百年來,流落海外者,鬍子遺篇,不過萬一而已。九牛一毛之存亡,本無損於先生之德業。筆者浪跡異域,簪筆傭書,read.99csw.com一飽已甚自足,敝帚家珍,徒覺可笑。如今哥大既以縮微膠片方式公布原稿,後學附驥,更無喋喋之必要。以故此次若非劉紹唐先生殷勤辱書,筆者以寵召難卻而再做馮婦,則適之先生之遺稿,亦早已置諸腦後了。
1978年5月8日午夜于北美洲
香港,這個「若要泊車,乃可在此」的英國殖民地,如果是「華南的文化重心」,那麼胡博士心目中還有「老夫臣佗」遺念所在的廣州了嗎?!小子鳴鼓而攻之!這樣才使胡博士一怒而去的。
最近拙文之「連載」,亦出意外,與上述廢置之計劃,初無絲毫關聯。蓋紹唐兄于去夏辱書設題,囑為將來胡公口述歷史譯文,先做一「短序」或「導言」。無奈斯九-九-藏-書時筆者手頭原稿不全,哥大所公布之「縮微膠片」(microfiche)亦乏印本(hard copy),訂購閱覽機器往返費時。筆者乃試將「短」序加「長」,期以「空間換取時間」,庶免《傳記文學》之「脫期」,而有負于劉社長與讀者之期望。孰知機器未來,而劉公又迭函堅囑再將「序文」延伸;蓋「序文」已嫌過長,而「連載」又嫌太短也。筆者遵囑續寫之際,而緬懷先哲,舊思潮湧,一發不能自已,竟「連載」至十篇之多,實非初意也。
胡先生也告訴我數不盡的、有關他人的類似的故事。酒意三分,談興方濃,胡氏也坦率地說出他自己生活上的細枝末節,以及思想上的今昔之異。筆者有時也故意把話題引向我所要探索的部門,讓胡老師盡量發揮。這些都https://read.99csw.com是正式「記錄」上所沒有的,但卻是我要填補的「胡適學」里的「空白」。事實上筆者今番無心地寫了十余萬言有關適之先生的雜文,差不多也都取材於我個人「記錄以外」之記錄與記憶。遺忘雖多,一鱗半爪,猶可於思索中得之。
事實上筆者本人在治「口述歷史」的學習過程中,在胡先生認可的正式錄音記錄里,實在所學有限。使我獲益最多和了解「胡適」最深入的部分,還是胡公認為是「off the record」(記錄以外)的那一部分。胡先生不贊成我的「填空白」的主張,但是在我們閑聊之時,他老人家無意中,竟把一個個「空白」都填了起來。
例如在他的1935年出版的《南遊雜憶》里,胡氏對當時的「南天王」陳濟棠的批評read.99csw.com,只是若隱若現的。可是當我們聊天時,我問他對當時西南的政局的看法,話匣一開,胡氏便批評得十分露骨了。
筆者當年原打算把這些「記錄」內外的故事,熔於一爐,從而對「胡適的生活與思想」作更深入的探討,使胡適的「自傳」與「傳記」,合二為一。不幸胡氏「口述」未及「大綱」之半,便無形停頓,而由筆者倉促中趕編由胡公認可之清稿——凡二十九題共三百七十四頁——與原有「大綱」上之章節,亦不盡相符;筆者手頭所存殘箋,與哥大所公布者,復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