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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怎樣口述的 七九

歷史是怎樣口述的

七九

的確,論狼吞虎咽,猜拳行令……然後「起身長揖稱多謝,斜倚欄杆挖板牙」,為吃喝而吃喝,那實非我們的「唐餐」莫屬。但是如果好友二三人,工余之暇,一起消遣,一杯在手,笑語悠然,為「放鬆」而進餐,那這種情調,就只有去歐洲式的小酒店中去找了。那裡盤潔樽清,菜肴適口,客人閑散,侍者彬彬。賓主低聲小語,找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兒,娓娓攀來。語有新知,胸無宿慮,真是身心清爽,其樂陶陶。
適之先生是位最歡喜「擺龍門陣」的老人。有酒有客,他的故事便九九藏書有始無終。酒僅微醺,飯才半飽,幽窗對坐,聽胡老師娓娓講古,也真是人生難得的際遇。筆者少無大志,長好閑書。中西閑書讀多了,對胡氏所談的天文地理、三教九流……也頗能領悟,至少也可使他老人家無對牛彈琴之感。他談起來也就更有興緻了。
這些歐洲式的小飯館,陳設淡雅,杯盤凈潔,情調怡人。記得抗戰勝利之初,筆者曾讀過一篇《大公報》記者蕭乾所寫的,題為「黃昏小酒店」的小品。他描寫當年在倫敦北郊吃小館子的情調,說什麼「……骨九*九*藏*書頭堆盤中,白巾加膝上;刀叉有序,咀嚼無聲……」的悠然氣氛,殊令我這位頗有崇洋病的土包子神往不置。
胡老師逝世之後,港台兩地親友剪寄有關「胡適」的「紀念文學」,多至數十萬言。讀後我簡直不敢效顰執筆。那時我們自己所編的《海外論壇》月刊雖然也出了個「紀念胡適之先生專號」,筆者也隨同仁之後寫了一篇紀念適之先生的文字,但是當時的讀者讀過拙作,一定以為我與「適之先生」,從未謀面呢。九_九_藏_書
餐畢,如果陽光和煦,我們就慢步走回他的公寓。這時五馬路上,公園道中,正人潮如海。有時胡公與我也找個石凳子坐下,對嬉笑而過的金髮少女,或搖鈴念經的青年和尚,品頭論足一番。胡老師興緻好,我們也就踱入街邊的中央公園,去旁觀一下孩子們的球藝,或欣賞片刻流浪藝人的琴聲。這時胡氏九-九-藏-書對他公寓內的那些爛屁股訪客,和「生意電話」,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了。
胡適之先生帶我去吃午餐的那些歐洲式小館子,「晚餐」(dinner)俱甚昂貴;而「午餐」(lunch)則甚為平民化。一杯(或一瓶)老酒之外,也所費無幾。胡先生對歐式菜肴,甚為知味;對陳年老酒,品嘗尤精,足開茅塞。
可惜的是,我和胡先生餐敘之時,因為怕搞壞悠閑的氣氛,所以也只是聽之談之,未敢取出小本子加以記錄;而筆者又不是個有恆心的日記作家,read.99csw.com雖然不是東耳進、西耳出,但是資料未能及時整理,日子久了,也就遺忘了。
這樣的午餐和偶爾的晚餐,我事後約略統計,前前後後大致有六十余頓。據胡先生告訴我,自康奈爾以後,他還沒有這樣長而悠閑的午餐之約呢。筆者本人除掉後來在李宗仁先生家吃過一百多頓午晚餐之外,跟胡老師的餐會也是生平無前例的。胡、李二公都是最和善、開朗、健談而又有說不盡故事的老前輩。遇我之厚,待我之誠,都使我畢生難忘。所以我對這兩位老前輩的生平,也可說是所知不少,很多也都是飯桌上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