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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編 統一廣西 第十五章 定桂討賊軍之成立與陸榮廷政權之覆滅

第四編 統一廣西

第十五章 定桂討賊軍之成立與陸榮廷政權之覆滅

至於陸榮廷,我們對他實諸多不忍。陸氏治桂十年,雖無功可言,也無大過。民國成立以來,舉國擾攘,而廣西得以粗安實賴有他。至於陸的作風陳腐,思想落伍,這是時代進步使然,非渠個人之咎。再者,陸氏出身微賤,頗知民間疾苦。渠因未受正式教育,時萌自卑之感,故處世治民,反而有畏天命、畏人言的舊道德。這一點且非後來假革命之名、行殃民之實的新式官僚所能比擬。是以廣西一般人士,對陸氏尚無多大惡感。吾人如舍罪大惡極的沈鴻英不問,而向陸老帥興問罪之師,心頭難免不安。
林氏到后,我便招待他在縣署內住下。這是我初次和林氏見面。林為一忠厚長者,煙癮甚大。我便在他的煙榻上作竟夕談,頗為投機。這時黃紹竑的複電亦到,他要我把林俊廷看管起來。我看過了,便塞進衣袋中,因為我覺得把這位老先生拘押起來是徒招惡名而於事無補的。我決定仍以禮待他,並於翌日送他上船回邕。
黃紹竑既據有梧州,廣州大元帥府並畀予名義,我留在郁林五屬的部隊,也已久經整訓,可以隨時出動作戰。於是我和黃紹竑、白崇禧便開始計劃次一步的行動。這時盤踞大河一帶四五百里之地的陸雲高就成為我們注意的對象。陸榮廷返桂時,陸雲高不願重受其節制,乃自南寧移駐于橫縣、賓陽、桂平、平南一帶,嗣又向我索去貴縣,因有地盤約六七縣。渠有基本部隊三團和若干游擊隊,並有山炮十余尊及鐵皮船「大鵬號炮艦」一艘,總共兵力約六千人,配備甚佳,故戰鬥力頗不弱。
幸而這時我所率的兩營正威脅敵人的側背,另有沈軍兩營前來觀戰。韓軍見腹背受敵,遂開始潰退,我軍乘勢追擊,敵人遂全線崩潰,我軍乃克複上雷、大浦、沙浦一帶。韓軍殘部分途退往慶遠、融縣,我軍跟蹤擊破,克慶遠城,守將韓彩鳳之兄韓彩龍巷戰時被擊斃。韓彩鳳率殘部數百人逃入湘黔邊境,我軍遂班師凱旋。
不久,陸氏果然親率精銳數千人北上出巡。師次桂林城郊,沈鴻英因曾通電請陸下野,故頗覺尷尬,託病避免與陸晤面,而將所部撤離桂林七八十里,互不相犯。誰知陸氏入城后,加意綏撫商民,聲稱馬濟已領得大批械彈,不日即率部回桂林。這消息一出,沈氏極感不安。馬濟原為沈鴻英的死對頭,馬如回桂林,渠將無容身之地,乃揮軍星夜疾進,將桂林城合圍,竭力猛攻。陸氏部眾雖出擊數次,都未能得手,似有坐以待斃之勢。陸氏情急,只得檄調後方各軍前來桂林解圍,並乞援于湘軍趙恆惕。然沈鴻英向稱剽悍,陸氏自南寧、柳州一帶所調援軍,如陸福祥等又各為保存實力,不願力戰,都不能迫近桂林城區。趙恆惕所派的湘軍葉琪、李品仙兩旅只在黃沙河邊境佯作聲援。即馬濟所部三團,也只能進至興安,距桂林尚有七十里。因此,桂林被圍竟達三月之久而不能解。雙方鏖戰至為激烈,死傷慘重。沈軍曾一度將城牆炸裂,然為守將韓彩鳳擊退,不得入城。直至5月間,經北京政府派人調解,雙方乃開始媾和息兵。沈氏答應解圍,陸氏也答應率師西返,仍將桂林讓予沈鴻英。
陸榮廷雖然找不到攻擊我的借口,但是對黃紹竑則口口聲聲要「討伐叛逆」。因為梧州扼西江通廣東的門戶,復為富庶之區,陸氏如能佔有梧州,打通自南寧至廣東的水路,一則可駕馭全省,二則可伺隙進攻廣州,三則可報答北京政府殷切的期望。有此三利,使陸氏向黃紹竑用兵的計劃如箭在弦,勢所必發,陸氏遂想利用我做前驅,俾渠本人能坐收漁翁之利。
通電發出之後,聯軍遂分水陸兩路向邕寧所屬地區分進合擊。6月25日,我親自指揮的左翼軍兵不血刃即佔領南寧。由白崇禧指揮的右翼軍于掃蕩賓陽、遷江、上林之敵後,即向左迴旋向武鳴進擊,也未遭遇激烈抵抗,遂會師南寧。此時桂林戰事在湘軍趙恆惕調解之下,沈軍已撤圍,陸氏見大勢已去,乃隻身入湘。直至9月間,左右兩江殘部和由桂林竄回柳、慶的譚浩明、韓彩鳳等殘部約五六千人也先後被我軍消滅,陸氏乃通電下野赴滬,結束了他在廣西十余年的統治。
韓彩鳳是當時廣西能戰之將,十分剽悍。我軍則因白崇禧初次指揮,部將不服調度,幾致發生意外。因我軍第二縱隊司令何武,原系學兵營出身,初充炮兵排長,以射擊準確,驍勇善戰,積功累遷至營長,曾隨我避入六萬大山。https://read•99csw.com當我軍改編為粵桂邊防軍第三路時,他受任為第二支隊司令,直至此時。何君為人正直爽快,忠誠可靠,然畢竟學識有限,加以驕傲性成,有時難免不識大體。此次討韓之役,我調他受白崇禧指揮時,他便不大願意。因當時我國軍中風氣輕視參謀人員。何武以其本人身經百戰,功勞赫赫,自以為可獨當一面,今反受白崇禧指揮,便覺心有不甘。在部隊出發之前,何武來問我:「總指揮要我受白崇禧指揮嗎?」言下頗有憤憤不平之意。我正色告訴他說:「白崇禧是當今一位初露頭角的軍事家,你必須服從他的指揮,這是軍令!」
經黃、白和我三人詳細討論后,我們決定分兩路出兵討陸。這時陸氏部隊尚有一萬多人,分據數十縣,所幸群龍無首,各自為戰,我們可以集中力量個別擊破。部署既定,我們乃於1924年5月間將兩軍主力集中於桂平、貴縣附近,分兩路前進。一路由我親自指揮,包括定桂軍李石愚部和討賊軍伍廷颺、夏威、蔡振雲所部,乘船溯江而上,直迫南寧。另一路由白崇禧指揮,包括定桂軍何武、鍾祖培和討賊軍俞作柏各部,自貴縣出賓陽、上林一帶,轉向武鳴,最後往南寧會師。黃紹竑則統率其餘各部,留駐梧州,作為策應。
此次上雷之役,韓彩鳳親握大旗,號令全軍衝鋒肉搏,兩軍呼聲震天,戰況空前慘烈。我軍陣地幾次被其突破。白乃親赴前線督戰。當軍情緊急之時,白氏調總預備隊增援,但一部分由何武掌握的部隊卻不聽調遣。
當我們打通西江之時,在孫總理領導下的國民黨,正進行改組,實行聯俄容共。俄顧問鮑羅廷於是年10月初抵廣州,協助總理改組中國國民黨,並籌備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全國黨員,包括前同盟會會員、國民黨及中華革命黨黨員,均須履行入黨手續。我在桂平時,廣州中央和革命軍駐梧州將領李濟深都派人來約我去梧州會議,並辦理入黨手續。我當時不明底細,因說我原是同盟會會員,何須再入黨呢?后經李濟深解釋,始知本黨此次改組后,一切作風將完全改變。為求本黨主義的實現,革命必須徹底,雖老同盟會會員也須重新介紹登記入黨。我因此便在梧州,經李濟深、陳銘樞二人的介紹,重新登記,加入正在改組中的中國國民黨。
軍事得到適當安排之後,我們一面派隊分途赴左右江的龍州、百色綏撫陸榮廷的舊部,同時籌劃政治的建設。當我軍進佔南寧時,北京政府所委的省長張其鍠(1923年6月22日到任)自然無形解職。張氏是我桂林小同鄉,進士出身。他們張府更是世代顯宦,在鄉間築有高樓大廈。我年幼時,看他們張家真是高高在上,顯赫之至。此時他見到我,便說:「你們來了也好。」不久,他就離開南寧回北京去報命。我前去送行,張說他希望沿途無事,我擔保他平安通過。張說:「馬省長不是半途被劫,幾乎喪命?」我說:「馬省長是匹夫懷璧,他遇到危險是因為他帶了一營衛隊。你現在出境,只一仆一擔,不會有人注意你的。」張氏始覺釋然,取道龍州、安南而去。

先陸后沈的決策既定,便部署進行定桂討賊。兩軍兵力合計約有一萬人,糧餉來源的根據地共有十五縣。在我治下的有郁林、北流、陸川、博白、興業、貴縣、桂平、武宣、來賓等九縣。紹竑分治的則有蒼梧、藤縣、容縣、岑溪、平南、信都等六縣。兩軍旗號則沿用舊軍方式,以主帥姓字書于旗幟之中。定桂軍用黑邊紅心方形旗幟,中書黑地「李」字;討賊軍則用白邊紅心方形旗幟,中書黑地「黃」字。
紹竑來后,也覺情勢嚴重,值此敵人環伺之時,我們稍有不慎,必蹈昔日太平軍諸王內訌瓦解的覆轍。我因和黃氏議定統一軍令、政令的全盤計劃,各事粗有眉目,黃氏乃在其指揮部內設宴,招待兩軍官長。席間,黃氏起立發言,聲明組織「定桂討賊聯軍總司令部」,統一指揮。他並說明他原是我的部將,前次自容縣開往梧州自成一軍,乃是有計劃的一時權宜之策,今番組織聯軍司令部,不過是歸還建制,重新服從我的領導。所以他以部屬資格推我為聯軍總指揮,他任副指揮,絕對服從我的命令。說畢,他舉杯率在席諸將領,全體起立向我敬酒,大家共干一杯。飲畢,紹竑仍擎杯在手,read.99csw.com向諸將宣誓說:「今後我們將領,誓當一心一德,服從李總指揮的領導,如有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當如此杯!」說畢,他便將酒杯摔于地上,跌得粉碎。全場肅靜無嘩,空氣頗為肅穆。
原來張氏所委的縣長多為渠昔日省議會內的同事和教育界的朋友。這些人在縣長任內,有時因個人瀆職,須撤職查辦。有時因地方士紳與其為難,致政令無法推行,須調省另有任用。不意他們往往不聽調度,有的已經撤職,仍抗不交代,並指摘張氏不念過去同事之誼。此種情形,一月之內竟有數起,使得張氏捉襟見肘。到了1925年春,滇唐軍隊入桂,進駐南寧,張省長便杳然離去,廣西遂陷入無政府狀態。直到南寧收復后,9月間,才由黃紹竑組成民政公署恢復省政機構。
1923年秋季,我遂與黃紹竑約定,自梧州、郁林出動,夾擊陸雲高。我軍出發在抵達橋墟前夕,宣布改稱「定桂軍」。11月23日,未遭劇烈抵抗即佔領貴縣。25日復東進圍攻桂平,守將營長黃飛虎旋即接受改編為我軍營長。這時黃紹竑的討賊軍已自梧州、榕潭、藤縣、大安克平南、江口,與我軍會師于平南的鵬化。兩軍都未經劇烈戰鬥,歷時僅兩旬,陸雲高部便全部瓦解,陸本人率殘部千人,自鵬化竄入瑤山,往依桂林沈鴻英。從此,整條西江,自貴縣直至廣州,完全操于兩粵革命軍人之手,革命政府聲勢為之一振。
當韓彩鳳被擊潰之時,中路我軍進展也很迅速。除陸福祥在那馬附近一度頑抗之外,右江一帶旋即削平。劉日福所部兩團早已歸我軍收編,其本人則受委為定桂軍第一獨立旅旅長。林俊廷率所部三千人也已退入廣東欽州。陸福祥負傷逃入安南,所部兩團亦表示願意受編。蒙仁潛逃入黔桂邊境。我右、中兩路軍遂均班師回防。而將柳州地盤讓予沈鴻英,以免其向我搗亂。
然就政略和戰略來說,若我們備請陸氏下野息兵,實是事易舉而勢易行。因陸氏在桂林被困三月,已氣息奄奄,後方空虛,部隊解體,他如下野,則其所部可以傳檄而定。陸氏一倒,三分廣西,我有其二,則沈鴻英便易對付。我輩此時如舍陸而討沈,其後果將不堪收拾。因沈氏的力量此時正如日中天,非可一擊即敗。且此時討沈無異替陸榮廷解圍,縱令我們能將沈軍消滅,我軍犧牲必大,陸氏反可收拾殘部,起而謀我。因此,為兩粵乃至中國革命勢力前途著想,我們只有先行對付陸氏。
(銜略)我省人心厭亂,而陸、沈又起交鬨,桂林一帶被兵之地,死亡枕藉,餓殍載道,重以河道梗塞,商業停滯,相持愈久,受禍愈深。以我省殘碎之餘,寧堪一摘再摘?刻柳州、平樂業為沈軍佔據,田南各屬亦曾相繼失陷,桂局已成瓦解之勢。竊思陸公幹卿以勝國遺將之資,丁辛亥光復之會,因綿舊績,遂掌我省軍權,以此把持民政。民五以還,武力外張,地位益固,乃干公治桂十稔,成績毫無。以言軍政,則不事練兵;以言民政,則任用私人;以言財政,則濫發紙幣;余如教育、實業諸政,無一不呈退化之象。日圖武力侵略,開罪鄰省,召客軍之憑陵,貽桑梓以浩劫。迨客軍已退,赧顏復出,謬膺善後督辦之職,既縱容部屬虐殺議員故吏,復攘奪政柄迫走林公莆田;倒行逆施,罔圖晚蓋。夫自民一至民十,實幹公全盛時期,尚不能有所展布,乃欲于喪敗之後,收拾餘燼,借整邊營私,恢復其前此之勢力,雖愛者亦知其不濟矣。自大妄為,于個人則有身敗名裂之虞,于省民則益水深火熱之痛,干公何心而忍出此?宗仁對於干公夙抱崇敬老成之見,然不敢姑息愛人以誤干公,尤不敢阿好徇私以負大局。除電懇干公剋日下野外,特聯合友軍倡議出師,以掃除省政革新之障礙,奠定桂局。關於善後事宜及建設問題,當尊重全省人民之意志。謹電布臆,幸垂明教。定桂軍總指揮李宗仁叩。漾。
這時黃紹竑和我可說是坐山觀虎鬥。正當陸、沈相持的緊要關頭,忽聞雙方開始媾和。和議如成,則廣西仍是三分之局,說不定陸、沈還要合而謀我。我便電約黃紹竑來桂平密議,欲趁其和議未成之時,進行討伐。但是當時我們決定不應先討沈,而是先討陸。就道義說,我們應先討沈,因沈氏為人反覆無常,久為兩粵人民所共棄,對他大張撻伐,定可一read•99csw•com快人心。
其後我們在柳州檢討此次戰役的得失,發現何武不聽調遣的事。我特地鄭重詢問白崇禧關於此事的始末。白以何武隨我有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不願使我為難,故不肯明言。經我一再追問,白君見我態度堅定,方吞吞吐吐說出。並說,畢竟我們已打了勝仗,此事也不算嚴重,不必追究了。我說:「在我看來,此事甚為嚴重。軍令如山,焉有大敵當前,而敢違令之理。何武不聽你的命令,就等於不聽我的命令。我如知而不辦,以後命令將無法貫徹,我一定要徹查重辦!」同時我也認為何武的軍職只能到此為止。其人思想落伍,愛好享受,仍是舊式軍人的一套作風,不能長進,將來難免不再僨事,故決心將其撤職,以肅軍紀。
為對付這些殘餘勢力,我將所部分為三路,分頭進剿。右路由我和白崇禧親自指揮夏威、伍廷颺、何武、鍾祖培、韋肇隆等部,並約沈鴻英軍夾擊韓彩鳳。中路令俞作柏和蔡振雲向武鳴進發,肅清那馬、都安的敵軍。左路令胡宗鐸總參議指揮呂煥炎、劉權中等,溯左江而上,直搗龍州。
到1924年春初,陸氏果然派代表陳毅伯來桂平和我談判,要我擔任他的「前敵總指揮」,東下「討伐」黃紹竑,「收復」梧州。此時我應付陸氏的代表殊為不易。我如頓加拒絕,則陸氏可能以此為理由向我用兵,並可能聯絡沈鴻英向我們夾擊。而廣州方面,外有東江陳炯明的牽制,內部的滇、桂軍又離心離德,自無力助我。我忖度陸氏的策略,認為廣西絕不可三雄並立,要統一廣西,則必擇沈鴻英與我先去其一。他見我力量較小,因選擇我和黃紹竑為第一個對象。我如與他決裂,陸氏必聯沈以制我,這正是沈鴻英朝夕以求的。所以我當前的抉擇,是不到必要時不與陸氏正式決裂。應付的方法,當以政略、戰略各項利害說服陸氏,轉移目標,以渡此難關。
陸氏的代表將我的意見拍電給陸氏。不久陸氏便回電,仍堅持原議,力促我勉為其難,擔任前驅。他並一再申明將韓彩鳳、陸福祥兩軍撥給我指揮,辭意非常堅決。我知其不可以利害動,也只好表示消極不合作的態度。要他的代表按我前議,再拍一電,並聲明陸老帥如仍志在必行,則我寧願撤返郁林,讓開大河正面,請老帥另簡賢能東征。然老帥兵非義動,計從下策,我不忍桑梓遭劫,且為老帥惋惜。此電去后,孰知回電立至。他電文中說,自前電發出后,曾熟思德鄰的建議,深覺籌謀允當,堪稱上策。本督辦決意往柳、桂一帶視察,暫罷東征之議云云。一場風波,至此始告平息。
主意既定,我便告訴陸的代表說:「老帥這項討黃的戰略,本人認為有縝密考慮的必要,並非有所愛于黃某,只是在戰略上分析,認為此舉是一下策。因梧州為廣西通廣東的門戶,如老帥自信不但有力量收復梧州,且能直搗廣州,則應向下游用兵。如老帥志不及此,僅欲收復梧州,則釁端殊未可輕開。一開則不易收拾,勢必形成膠著對峙之局。中山援桂的前車不遠,老帥宜深思熟慮;再者,老帥身受北京政府的委任,而至今和北京政府的陸路交通尚未溝通,一旦廣東交兵失利,則北京政府縱慾援助,也問津無由!老帥若有志於恢復舊日規模,則應謀定而後動,計出萬全方可。自古用兵,未聞後顧之憂未除,而能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現老帥的心腹勇將馬濟和他所率精兵,仍困在湖南,無法返桂,是則老帥本身實力尚不能充分利用,與北方的通路也不能溝通,便想貿然對廣東用兵,竊以為不可,願老帥三思之。」
當我軍進圍柳州時,我們便得到沈軍方面複電,派參謀長鄧瑞徵前來離柳州九十里的大塘會晤,時在8月11日或12日。當我和白崇禧乘肩輿至大塘時,鄧氏已率衛士百餘人先到數小時,視察該地形勢。雙方會談數小時,白崇禧長於辭令,我遂讓白君和鄧君詳談,我則未多發言。最後,鄧君表示韓彩鳳是彼我的共同敵人,願派兵前來會剿。
會後,鄧氏返桂林沈軍防地,我和白氏即向柳州進發。柳州城垣雖堅,據以待援則可,孤軍死守則不可;韓彩鳳知不可守,早於8月11日退出柳州。我軍即于同日進駐城垣,向北追擊。然韓軍主力譚占榮、黃日高、鄧定邦等有人槍三千余,配備和訓練俱佳;加以韓氏又系本地人,所部都是他的子弟兵,地利人和,兩得其便。韓軍退出柳州后,據九九藏書守上雷一帶,與我決戰。我軍乃由白崇禧指揮,于柳城上雷之間正面進攻韓軍,我本人則率兩營,由柳州出發攻其側背。
我們既佔有省會,即有統一全省政令的必要。廣西,也可說是全國,在1912年以後,便在軍人統治之下。我們既是革命軍人,作風應有異於往昔。我因決定以廣西為全國倡,力行軍民分治。乃和黃紹竑、白崇禧會商軍民分治的辦法。我說:「省長一職,我絕不自兼,我並希望你們兩位也不作此想。庶幾廣西可為全國首倡,軍民分治,使政治納入常軌。我們革命軍人,應有革命軍人的新作風。」
林氏去后,我們各路大軍隨即出動。我並於5月23日領銜發出通電,請陸榮廷下野。原電如下:
我軍會師南寧后,困難問題也接著發生,因廣西全省經歷兵燹,百廢待舉。掌握省政,正增加了我們的責任和義務。此外軍事方面也險象畢露,陸氏殘部的零星抵抗仍隨處皆是,雄踞東北半省的沈鴻英尤虎視眈眈,而我軍因勝利過速,難免驕縱,內部組織的弱點頓現。因為黃紹竑的部隊自脫離我自樹一幟之後,發展極速,此時已羽毛豐|滿,不期然自成一系統。他的部曲都野心勃勃,大有使紹竑黃袍加身之概。傳說俞作柏曾向黃、白秘密建議將「定桂軍」繳械,庶幾「討賊軍」能完全獨立。此訊一出,定桂軍各將領大憤,第二縱隊司令何武甚至主張和討賊軍火併。但我竭力掌握所部,不使有越軌行動,同時向來陳訴的部下解釋,絕無此事。我說:「我絕不相信黃、白兩人會貿然出此下策。如果他們覺得有我在,他們不易做事,我可立刻引退,讓他們兩人完全負責,成功不必在我。為廣西以及整個國族的前途著想,縱我不幹,我仍希望你們完全服從黃、白二人的指揮,也如服從我一樣,以完成統一廣西的任務。」我雖然苦口婆心地解說,而兩軍嫌隙已見,相互戒備,情勢頗為嚴重,黃氏那時尚在梧州,我遂發電催他剋日來邕,共商善後之策。
我因而著人將何武找來,告訴他說:「這次作戰,我已查出你不聽命令。按照軍法,這種重大情節的過失是犯死罪的。現在我要撤你的職,希望你準備交代。」何武說:「總指揮,事情有這樣嚴重嗎?」他的意思是怪我不念他相從多年,遽忍出此!我說:「你看過《三國演義》,當知道『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故事。我們的私交是私交,軍令是軍令。我如徇私不辦,將來無法維繫軍令。你這次必須撤職。」何武說:「那我就回家種田去!」我說:「我們革命軍人解甲歸農也是很正當的歸宿。以後仍希望你常常和我通訊。」
次日,「定桂討賊聯軍總司令部」遂在南寧舊督軍署正式成立。當時的編製如下:
在軍政雙方的整理稍有頭緒之後,我們遂決定下一步統一廣西的戰略。這時陸系健將韓彩鳳仍屯兵柳、慶一帶,意圖伺機規復。右江方面,只自治軍劉日福部有人槍三千已接受收編,仍令駐于百色。蒙仁潛、陸福祥各有人槍兩千,盤踞都安、那馬一帶,窺伺南寧。龍州方面有李紹英、譚浩清、譚浩澄三部,各有人槍千余。都有待肅清。
紹竑坐下后,我遂起立致簡短訓詞。以八桂人民乃至全國同胞多少年來均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外有帝國主義的壓迫,內有軍閥的混戰。拯人民于倒懸,救國族于危亡,我輩青年革命軍人責無旁貸。現我袍澤既上下一心,當矢勤矢勇,以救國救民為職志。而復興國族,當自統一廣西始。革命大業,肇基於此。本人不揣德薄,願率諸君共赴之。言畢,闔座均極感動而興奮。大家酒酣耳熱,盡歡而散。

聯軍總指揮 李宗仁
副總指揮 黃紹竑
總參謀長兼前敵總指揮 白崇禧
定桂軍總指揮 李宗仁(兼)
參謀長 黃旭初
第一縱隊司令 李石愚
第二縱隊司令 何 武
第三縱隊司令 鍾祖培
第四縱隊司令 劉權中
第五縱隊司令 何中權
第六縱隊司令 韋肇隆
討賊軍總指揮 黃紹竑(兼)
參謀長 白崇禧(兼)
第一縱隊司令 俞作柏
第二縱隊司令 伍廷颺
第三縱隊司令 夏威
第四縱隊司令 蔡振雲
第五縱隊司令 呂煥炎
第一游擊司令 馬夏軍
第二游擊司令 何正明
第三游擊司令 黃桂丹
第四游擊司令 陳智輝
第五游擊司令 封輔軍
第六游擊司令 盧文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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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梧州之行后,我遂遷司令部于桂平。這時黃紹竑和我雖已統有整個西江上游,然我們的實力仍甚單薄,質雖優良,量究有限。而這時廣州大本營本身復受制於滇、桂諸軍,竟至號令不出士敏土廠。黃紹竑雖曾兩度去廣州,並謁見總理,陳訴我們孤軍作戰的艱苦,然大本營方面也無力支持我們。這時廣西的地方實力是陸榮廷、沈鴻英以及我和黃紹竑,儼然成鼎足之勢。然陸、沈二人各有一兩萬人槍,遠非我們的實力所能比擬。所以在羽毛未豐之前,我們只有虛與委蛇,以免遭受壓迫。唯紹竑既已旗幟鮮明,號稱「討賊軍」,公然與陸、沈為敵;我地據大河上流(桂人俗稱潯江曰「大河」),便有緩衝的作用與義務。因此在陸雲高部被解決之後,我仍舊須掩護黃紹竑免其遭受陸榮廷的威脅。
我隨即將何武明令撤職。何武辦了交代,便回昭平鄉間務農去了。此事傳出之後,全軍震動,上下將士均服我大公無私、賞罰嚴明的態度。


黃、白兩人也深以我言為然。但是隨即發生省長人選的問題。那時我曾想從廣西的國會議員中推舉一人來擔任,但黃、白二人都反對。因為他們以前在保定讀書,對廣西的國會議員在北京的所作所為知之甚詳。他們對這批政客極其反感,此議遂寢。幾經磋商之後,我們乃決定推舉廣西省議會議長張一氣氏來擔任省長。我們尚在求學時代,即常從報上看到省議會和陸榮廷爭省預算的消息。陸氏當時是炙手可熱,而省議會居然能在張一氣領導之下為廣西人民爭取減輕負擔,實屬難能。所以我們覺得張氏眾望允孚,足以表率全省。

張氏這時正避居香港,我們因去電請其駕返南寧一敘。張氏旋即返抵邕寧。當我們說明請他回桂的用意后,張氏大為驚訝。他以舊時代的眼光來看,認為此事簡直不可思議。江山既是我們打的,哪有拱手讓他做省長之理?後來他見我們三人俱十分誠懇,才勉強答應下來。為使他安心整理省政起見,我們且擔保他從省級到縣級有全部人事任免之權,我們不薦任何人充當任何職位。
部署已定,師行在即,黃紹竑乃開始在梧州封船,以供軍運。南寧方面已有所聞。這時陸榮廷的南寧留守是林俊廷督辦。林氏得報后,即拍電來問我說,風聞大河下游軍運頻繁,似有圖攻南寧模樣,但他本人不相信此事,因為他一向認為我是好人,絕不會乘人之危,進攻南寧。所以他想來貴縣和我一談,以息謠諑。我接電后頗覺為難。最後我還是復他一電,歡迎他來一敘。同時去電梧州,通知黃紹竑。電出不久,林氏即率兵一連,乘輪至貴縣晤我。
行前,林俊廷告訴我說:「外面人都說你們要攻打南寧,但我知道你是個忠厚人,絕不會與陸老帥為難的。你看,我來了不是證明了謠言全是不可信的嗎?」他誠懇地說出這樣天真的話來,使我頗覺難過。
這一項新設施和新作風,不特為當時全國所未有,便是中國歷史上也少見。我們之所以能毅然做到,實是青年人的一股向善之心和革命的熱忱使然。誰知「文章不與政事同」,一般人所嚮往的政治大道理,說來甚易,施行起來則有意想不到的困難。我前在郁林實行民選縣長時,已深深體驗到此,而張氏所遇困難,又為一例。按常理來說,張氏有我們全力支持,應可大胆從事興革,然他竟至一籌莫展。
左路我軍也於8月初進入龍州,二譚未作抵抗便遁往安南,左路戰事遂告結束。溯自我軍5月興師,未及半載,以區區八千子弟,竟將陸榮廷所部兩萬餘人悉數消滅。陸氏在桂十余年的經營,至是遂連根拔去,廣西境內乃形成我軍與沈鴻英兩雄對峙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