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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二十二章 向長沙前進——北伐的序幕戰

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二十二章 向長沙前進
——北伐的序幕戰

在長沙,除計劃次一步戰略部署和參与歡迎大會之外,我對唐生智的第八軍也作了一番仔細的觀察。唐生智是最近加入革命陣營的,軍中作風有許多地方仍未脫軍閥的窠臼。官、兵界限分明,不共甘苦,不像我軍官長士兵打成一片。我軍縱是高級指揮官出門,隨行衛士也很少。短途便步行,稍遠才騎馬,極少坐轎。而唐軍縱系連長官階也威風凜凜,不可親近。一日,我在長沙街上步行,忽然又碰到劉文島。他坐了一乘華麗的四人大轎,前呼後擁而來。那時長沙尚未築有馬路,街狹人多,摩肩接踵,擁擠非常。我們徒步的人見到這乘大轎,不期然都向兩旁讓開,駐足側目而視。誰知我卻給轎子里的劉文島一眼看到,他連忙彎身向前,大拍其轎桿,要轎夫停下,然後匆忙下轎,向我立正敬禮並寒暄一番,問我到何處去,為何不坐轎子。我說,只是出來散步,用不著坐轎。劉文島當時在長沙是十分顯赫的人物,經他這樣卑躬屈節一來,街上圍觀的市民才知道我便是第七軍的李軍長。我並非故意表示我的平民化,這隻是說明兩軍作風之不同而已。我們第七軍自始便是一支平民化的軍隊,雖然我們紀律嚴明,軍令如山,但是平時官長士兵則生活在一起,大家如兄如弟,不拘形式。正如漢將李廣的部隊,「隨水草而安」,不務繁文縟節。但是當時的第八軍,乃至所有的北方部隊,都愛講排場,擺門面。至於作戰能力如何,則又當別論了。
綜計北伐初期,我軍參加戰鬥的官兵約二萬餘人。七生的五德國克魯伯廠制管退炮四門,七生的五日制架退炮兩門。此種山炮尚系清末張鳴岐任兩廣總督時所購,原有二十四門。辛亥革命時,王芝祥帶十二門到南京,兩廣尚存十二門。1916年討龍之役,林虎奪得數門,嗣後輾轉為我軍所有,也已歷盡滄桑了。
茲將我軍參加北伐部隊番號及編製列如次:

我在桂林,為著部署本軍入湘事,住了十四天。在這十四天中,我軍後續部隊已次第入湘。我本人乃於7月6日離桂林,取道黃沙河下衡陽。這時前線我軍已捷報頻傳,正向長沙挺進中。
唐說:「我退往廣東去讓譚延闓、程潛繳械收編嗎?」我們相對大笑。
我軍每團有一機槍連,每連有德制水涼重機槍四至六挺,故八個機槍連共有重機槍四十余挺。通訊大隊共有三連人。一連隨軍部,兩路九-九-藏-書指揮部各有一連。軍中各單位間的通訊全憑電話。這時被覆線極為有限,一般通訊全憑舶來品的鐵絲線,軍和軍間的通訊卻利用無線電。總司令部發下的無線電收發報機一台,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俄國舊品,笨重不堪,隨軍移動時,需十六人分兩班抬運。機件故障時常發生,實不堪使用,然又棄之可惜,成為行軍時的一大累贅。
我說:「我保證不會敗回來。再者這次北伐,我們只預備出去一半部隊,留半數在廣西對付雲南也足夠了。」伍展空雖不再說什麼,但是他心中仍覺得沒有把握似的。這時我的直屬部下尚且如此,也就難怪廣東那批首腦們的疑慮和躊躇了。
第七軍軍長 李宗仁
黨代表 黃紹竑
參謀長 王應榆
政治部主任 麥煥章
第一路軍指揮官 夏威
第二路軍指揮官 胡宗鐸
第一旅旅長 李明瑞第一團團長 陶鈞
第二團團長 呂演新
第二旅旅長 夏威(兼)第三團團長 俞作豫
第四團團長 李朝芳
第七旅旅長 胡宗鐸(兼)第九團團長 陸受祺
第十四團團長 楊騰輝
第八旅旅長 鍾祖培第十五團團長 尹承綱
第十六團團長 周祖晃
獨立第一營營長 李少傑
炮兵營(轄三連)營長 羅傳英
工兵營(轄三連)營長 馬典符
兵站分監 曾其新
通訊大隊(轄三連)大隊長 覃連芳
九-九-藏-書
我們在衡陽晤談之後,翌日唐生智和我遂同乘電船自衡州駛往長沙。這次勝利是我們革命軍小試牛刀。士氣旺盛達于極點。民眾情緒尤為熱烈,真有「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之概。不久,余妻所率的百余名「女子北伐工作隊」也行抵長沙,並立刻展開慰問傷兵、訪問民眾等工作。簪纓巾幗,相映成輝,對民心士氣都發生極大的鼓勵作用。
當時各軍中除黨代表外,都有政治部的設立。北伐開始時,總政治部主任為鄧演達,副主任為郭沫若。鄧極「左傾」,其左右也悉為「左傾」或共產黨,第七軍政治部初成立時,中央派來的政治部主任黃日葵,便是一名共產黨。黃少年任事,幹勁十足,為人又能說會講,吃苦耐勞,全軍上下都極敬重佩服他。但是這時廣東,上自黨、政、軍各級機構,下至農、工、學生運動,國共間的裂痕已日趨明顯。我深恐黃氏在我們部隊中發展共產黨組織而招致分裂,影響作戰精神。所以當我返抵桂林準備出湘時,密向黃紹竑建議,將黃日葵留在後方,為第七軍後方留守部隊的政治部主任,另行推薦麥煥章為第七軍前方部隊的政治部主任。麥為留法學生,和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等都有私誼,為人忠實坦白。但是我推薦上去后,總政治部卻拒絕加委,鬧出許多誤會。后因我態度堅定,麥氏才得就職。這件事在當時雖引起了小風波,然在1927年清黨時,各友軍多為共產黨所滲透,唯我第七軍能保持一貫純潔無染的作風,未始不是我們未雨綢繆之功呢。
這時唐軍中路在敵人猛攻之下也已動搖,潰敗在即,忽聞左翼大捷,軍心一振。敵人誤以為兩廣援軍大至,乃不敢再攻,戰況膠著。我第四軍葉挺獨立團適在此時趕到攸縣,將右翼穩定。唐生智見事有可為,乃於6月2日我軍大捷之後,正式宣布就革命軍第八軍軍長之職。又三日後,中央才正式公布蔣中正為北伐軍總司令,宣言出師北伐。換句話說,便是我們自動入湘作戰的部隊已取得決定性的初期勝利之後,中央諸公才決意北伐。然蔣氏於6月5日發表為總司令后,又遲至7月9日才正式就職,其中曲折迂緩的原委,此地也不煩贅了。
那時各友軍政治部雖也有女子工作人員,然以女子單獨組成一隊在前線工作的,我第七軍實開風氣之先。其九-九-藏-書時去清季不遠,民間習俗,仍極保守,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觀念,牢不可破。我廣西女子,所以能毅然挺身而出,參加北伐,實是革命風氣感召使然。
此次北伐,我第七軍的動員計劃是抽調十二個團,由我親自指揮入湘作戰。其餘八個團則留守後方,由黨代表黃紹竑指揮。如我前線兵力不夠,則隨時可抽調開往增援。誰知出師后,所向披靡,後方留守部隊並未動用,我們已打到南京,此是后話。
幸而援湘部隊我軍第二路軍指揮官胡宗鐸率李明瑞旅和楊騰輝、陶鈞等團及時趕到,開往永豐集中。我第四軍陳銘樞、張發奎兩師自瓊崖北上,也於7月初行抵湖南攸縣、安仁一帶。7月4日我三路大軍遂同時發動攻擊。北軍不支向後潰退,我軍三路皆捷。葉開鑫部乃放棄長沙,據守汨羅江北岸待援。我軍遂於7月11日克複長沙。北伐軍因此一舉成名,全國震動。
我第七軍中編製的第一路、第二路,實即其他各軍中的師長。所不同的,師長僅能指揮其本師官兵,我們的兩路指揮官則視環境的需要,指揮或多或少的部隊,不受建制的約束。
「為什麼不要?」我說,「我們的部隊不是已經開到湖南去了嗎?」
我在梧州住了兩天,參加了各界歡送出師北伐大會。6月21日遂自梧州乘電船到陽朔,再登岸步行。於6月24日抵桂林。在桂林,不用說,又是連續不斷地舉行歡送北伐出師大會。更有各機關學校紛請訓話講演,應接不暇。這時家母仍住在桂林鄉下兩江墟𣕎頭村故宅。我們母子已久未見面,她老人家聽說我返抵桂林,派人來叫我返鄉小住。但此時正值北伐出師之時,軍書旁午,目不暇給,實在沒有工夫回家省親。不得已,只好派人接慈母進城承歡數日,稍盡人子之情。
6月中旬,吳佩孚確知兩廣派兵援湘,遂重行部署。6月18日吳下令以北軍宋大霈為第一路司令,協助葉、余等擔任正面作戰。王都慶為第二路司令,擔任右翼臨澧、常德一帶防務。唐福山為第三路司令,仍率謝文炳師擔任左翼作戰。以鄂軍夏斗寅旅加入賀耀組、劉鉶等部進入湘西。董政國為第四路司令,率閻日仁、唐之道兩旅為總預備隊。一時大軍雲集,大戰迫在眉睫。
我說:「我覺得佔領武漢沒有大問題。」

當此之時,吳佩孚在南口向馮玉祥部國民軍進攻甚急。北軍精銳尚在京漢線北段,湖南read.99csw.com攻唐之師系趙恆惕部的湘軍。吳佩孚委葉開鑫為討賊聯軍湘軍總司令,指揮對唐戰事。另調北軍餘蔭森師受其節制,自衡山向唐生智軍作正面攻擊,並令贛軍唐福山師與駐贛粵軍謝文炳師由萍鄉出醴陵,向唐生智軍右翼進逼。另以湘軍劉鉶、賀耀組兩師進逼唐生智的左翼。大軍三路而下,氣勢極旺,衡陽岌岌可危。唐生智見情勢阽危,乃一面派員向葉開鑫詭提和議,以緩敵待援;一面將輜重和重要軍需物品向祁陽、永州移動,擬於必要時退入廣西。另一面則預備且戰且走,以李品仙、周斕、劉興三師布防于萱州、樟木至店門之線;以何鍵師沿蒸水南岸布防于洪羅廟、金蘭寺之線。5月29日,敵軍賀耀組部猛攻何師,情勢危急。唐生智乃調我軍鍾旅向洪羅廟增援,鍾旅於6月1日到達洪羅廟,當晚趁夜出擊,將敵人攻勢阻截。翌日再約同何師強渡蒸水,將敵人攻擊部隊一舉擊破,斬獲極眾。敵軍聞風喪膽,急退漣水北岸據守,唐軍左路的威脅才告解除。
這是我和唐孟瀟第一次見面。大家在捷報聲中把晤,自然都有無限興奮。唐氏身材高大,留了一撮八字鬍子,和我握手言歡,談笑風生。他對我仗義援湘,促成北伐,並推薦他任前敵總指揮各點十分感激,一再誠懇地問我,需要何種報答。我說,你現在已經棄暗投明,加入革命,革命勝利,就是對我的報答了。唐意猶未已,自動地提議說,現在克複地區有幾個收入極豐的稅局,問我可否推薦數人去擔任局長。唐氏此時加入革命不久,頭腦里還充滿了舊式軍閥的想法,他以為我如推薦幾個私人去當稅局局長,我便可乘機分肥,以飽私囊,這樣也可以算是他對我報答的一法了。我當時便鄭重地告訴他說:「我們第七軍里的人才已感奇絀,哪裡有人介紹給你呢?」唐氏還以為我不好意思直說,嗣後,他又間接地派人來問。我回答說:「請孟瀟不必如此,我們革命軍人是不應該有這種念頭的。」唐氏才息了心。
伍說:「要是敗回來就糟了……唐繼堯還在伺機蠢動呢!」
我於1926年6月18日離粵返桂。此次赴穗策動北伐,在廣東住了將近五十天,雖辛勞備嘗,然終將北伐發動起來,歸途中頗感興奮。6月19日下午,我由三水河口所乘的專輪遂抵達梧州。梧州各界聞我策動北伐歸來,舉行盛大的歡迎會,到江邊碼頭來歡迎的各機關代表暨民眾團體簡直是人山人海,這時梧州駐軍為伍廷颺(展空)旅,伍氏在隨我自碼頭回其司令部途中,便問我說:「德公,我們真要北伐了嗎?」九_九_藏_書
我第七軍除戰士之外,尚有由廣西省黨部號召青年女學生百餘人組織的「廣西學生女子北伐工作隊」,隨軍擔任宣傳、看護、慰勞等事務。時余妻郭德潔女士適任廣西省黨部監察委員,遂由黨部推為女子工作隊隊長,隨軍北伐。她們都是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女子,然在革命空氣熏陶之下,均拋卻脂粉,換上戎裝,在槍林彈雨中,登山涉水,不讓鬚眉。當我軍在前線喊殺連天,所向披靡之際,戰場上忽然出現這一支小隊。各界不知底細,以為她們也是衝鋒陷陣、出生入死的戰鬥人員,敵人為之咋舌,我軍士氣也隨之高漲,一洗數千年來我國女子弱不禁風的舊面目,為我革命陣容生色不少。
伍說:「德公,你覺得北伐有把握嗎?」
我於7月15日抵衡陽,時我軍前鋒胡宗鐸部已追過長沙,在汨羅江南岸布防待命。第四軍的一部也已越過醴陵和北軍對峙中。在我軍進攻期中,前敵總指揮唐生智已隨軍至長沙。渠聞我到達衡陽,乃自長沙乘電船來衡陽和我會晤。
鍾祖培旅的尹承綱團5月中旬已加入唐生智部作戰,唐調尹團赴醴陵協防。不久,唐自衡山退守衡陽,鍾祖培旅長乃親率周祖晃團,於5月28日開抵衡陽增援。尹承綱團也返抵衡陽,歸還建制。
白崇禧原是我第七軍參謀長,今番升遷,使我頓失臂助,我乃電商于黃紹竑。紹竑自南寧複電,推薦其同窗舊友王應榆氏接充七軍參謀長。王為廣東東莞人,保定軍官學校第一期畢業。其後似曾在李濟深處做幕僚。當李、黃在梧州合作時期,王氏轉到黃紹竑的「討賊軍」中任職。王氏雖出身軍校,然對治軍作戰並無太大興趣,卻將全副精神用在國計民生方面的生產事業。為人淡泊,向不介入黨爭。黃紹竑因渠長於企業管理,乃請他整理賀縣八步一帶的錫礦。渠任礦務局長年余,對興利除弊成績頗有可觀。此時第七軍參謀長出缺,紹竑乃推薦其擔任。王因事出倉促,趕辦移交,我軍到武昌后,他才自賀縣趕來就職。王未到職前,由胡宗鐸兼代。
我到桂林不久,忽然接到廣州的電報,說白崇禧已就任總司令部參謀長了。此一電訊很使我驚詫。
我和唐氏會晤時,曾好奇地問他,此次從湘南撤退,為何不打算撤往廣東,而偏欲撤往廣西。我說:「廣西貧瘠,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石山,你們退到廣西,難道想吃石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