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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章 勝利接收鑄成大錯

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章 勝利接收鑄成大錯

我當時的建議,實完全是為戰後大局著想,絕無個人私意存乎其間。孰知蔣氏多疑,他在抗戰勝利之後,對於我的建議,一句未予採納,甚或反其道而行。
陳誠此時實在太自信了,絕不把共產黨看成一個威脅。因而他的主要目標,不是在應付日益壯大的共產黨,而是處心積慮地消滅內部異己。這種企圖又使他想出一個新花樣,就是所謂「混編」的計劃。
記得戰後,我在南京、北平不知向他講過多少次,他總是如此回答。我說:「我們戰前剿共剿了那麼多年,還沒剿掉,現在怎能一鍋煮掉呢?」
陳誠卻自負地說:「他們要到共產黨那裡去,我求之不得,正可一鍋煮掉!」
我稍一思索,便說:「我看黃紹竑還可以。」
至於與對付中共有密切關係的對日軍「受降」問題,我更向蔣先生提出具體的主張。我認為敵人一旦宣布投降,我統帥部應立即命令各地日、偽軍就地待命,維持當地治安和交通,以待我接收部隊的到達。第二,關於我軍向收復區的開拔,我主張用「後浪推前浪」方式,以求快捷。在勝利已露端倪時,政府應盡量將駐于江南的大軍,向江北推進。因為長江以南經八年抗戰,大軍雲集,地方安堵如恆,中共滲透力量也微。但在黃河流域則完全相反,因北方淪陷的時間較久,日軍後方的兵力單薄,只能維持主要交通線,至於廣大平原和山嶽地區,大都為中共所佔領並建立根據地。我政府對此問題亟應早為籌劃,作適當的軍事部署。等到勝利的爆竹一響,我大軍便一浪繼一浪向北方推進。如原駐河南、安徽和蘇北的國軍,即向山東、河北前進,原九_九_藏_書駐山西、寧夏、綏遠的,則向察哈爾前進。各該軍所遺防地,則由後方部隊遞補。如此不出一月,華北所有重鎮及津浦、平漢交通線皆為我大軍所有,然後再令日軍集結,就地解除武裝。
至於各地區的受降和接收,應責成專人負責,有條有理地進行。我尤其指出東北為最重要地區,負責接收的人,尤應慎重遴選。
至於向收復地區進軍,中央也沒採納我「後浪推前浪」的辦法。主要的原因是,全副美式配備的嫡系中央軍共四五十個師,此時尚集中於滇西、緬北一帶。如以後浪推前浪方式向華北前進,則原在安徽、河南一帶的非嫡系部隊將先入華北,甚或東北,這在私心自用的蔣先生看來,顯然是對他不利的。所以他只要原駐鄂北、豫西的劉峙部隊和原駐皖西大別山的李品仙部隊,分頭開進隴海線上的鄭州和徐州受降接收,接收后即不得再向北方推進。至於華北、東北的接收,卻要等留在滇、緬一帶的部隊調去辦理。但是四五十個師的大軍要自西南山區開往華北,談何容易。大軍尚僕僕在途,東北、華北的版圖大半已再度變色了。
我之所以推薦黃季寬,實出於數種考慮。第一,我認為戰後東北問題最為棘手,主持其事者,必須有眼光,有魄力,勇於負責,必要時敢於便宜行事。而蔣先生夾袋中人物之可以外調的,如陳誠、顧祝同、蔣鼎文、劉峙、張治中、張群等人,在蔣先生極權之下,磨鍊已久,事事聽候蔣先生手令,絲毫不敢獨斷獨行,已完全失去主動的、勇於負責的精神,斷難應付戰後東北錯綜複雜的局面。第二,我考慮到https://read•99csw.com蔣先生的疑忌。我如提名白崇禧,則多疑的蔣先生必以為我徇私。加以戰後的白崇禧,恐也不能離開中央,而黃紹竑則不然。他在1930年已和我疏遠,而投入蔣氏幕中,頗為蔣先生所倚重。同時,季寬也確有此應變之才,可以處理東北的複雜問題。至於東北耆老莫德惠、抗日英雄馬佔山,以及尚在監禁中的張學良等,中央若能逾格錄用,在號召力方面而言,自可事半而功倍。可是我深知蔣先生對東北人特別忌恨,故未敢提供參考,以免觸其憤怒。誰知蔣先生聽了我的話,不置可否,「哼」了一聲,便結束了我們關於這一方面的談話。
陳誠說:「那時是因為我們空軍無力量!」
陳誠就任軍政部部長后的第一項重要命令,便是將收復區的偽軍及抗戰有功的游擊隊一律解散。解散的方式,也像日軍繳械一般,由中央指定各部隊集中地點,然後向前來接收的中央軍接洽,聽候處置。而偽軍和游擊隊的原有防地,卻無軍隊接防,於是,共軍又「乘虛而入」了。這些部隊開到指定地點,而他們所奉命要接洽的中央軍有些還遠在滇、緬一帶。這些部隊長官久候無著落,又奉嚴令,不準就地籌借給養。因而,老實的將領便將部隊解散歸農,凄愴情形,難以言狀,狡黠的便另打主意,投向中共效力了。在這種不近人情、魯莽滅裂的辦法下,失業軍官動以千計,以致後來在南京鬧出失業軍官「哭陵」的活劇。而向共軍投奔的,更不計其數。我當時目擊陳誠這樣無理蠻幹,便引為絕大的隱憂。我得機總勸告陳誠說:「辭修兄,你這種干法是替共九_九_藏_書產黨湊本錢啊!」
然今日推原究本,固知中共之所以能席捲大陸,並非一朝一夕之所致。其中因素,一言難盡。不過就最重要的近因來說,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對收復地區,有關軍事、政治、經濟接收中所鑄成的大錯,實是促成中共勝利的主因。今且就軍事來說。
我國抗戰八年,人民死傷數千萬,全國精華地區淪陷殆盡,然終將敵人驅出國土,失地全收,實開中華五千年歷史上未有的奇局。孰意勝利不及四年,我國民政府竟被共產黨逐出大陸,數百萬軍隊一敗塗地,實在也是亘古以來鮮有的怪事。
諸如此類的故事,在勝利后真是罄竹難書。這些尚是就純軍事觀點立論,至於政治和經濟上接收的糟亂,尤不勝枚舉。例如對偽幣幣值規定太低,即其一例。剛勝利時,淪陷區中偽幣的實值與自由區中的法幣,相差原不太大,而政府規定偽幣與法幣的兌換率為二百比一。以致一紙命令之下,收復區許多人民頓成赤貧了,而攜來大批法幣的接收人員則立成暴富。政府在收復地區的失盡人心,莫此為甚。
政府在軍事接收上的另一重大錯誤,便是毫無程序,純以私心為出發點的軍隊整編。前已一再敘及,蔣先生自北伐以來,便一心一意要造成清一色黃埔系部隊。他利用內戰、外戰一切機會來消滅非嫡系部隊。這種作風在對日抗戰時,更變本加厲。
陳氏更利用不同方法,褫人兵柄,製造混亂。例如抗戰勝利后,中央要找一北方人去接收河北省,因而委孫連仲為河北省政府主席,囑其由鄂西的恩施往北平受降,但是卻不許他帶已指揮十余年的子弟兵——第三十一軍——前read•99csw.com往接收,而將該軍調給胡宗南指揮,再由胡部調胡博翰軍隨孫北上,連仲指揮起來,自然就不容易了。
國家在大兵之後,瘡痍滿目,哀鴻遍野,而當國者卻如此以國事逞私慾,國民黨政權如不瓦解,真是無天理了!
戰事剛結束,我統帥部立即命令日本駐華司令官岡村寧次,將日軍向數點集中,聽候繳械。例如長江以北敵人便奉命于短期內集中於鄭州、洛陽、開封、徐州、蚌埠、石家莊、濟南、北平等重鎮。而日軍集中后所遺留的若干戰略據點和各交通線的防務,我軍卻未能即時一一接防。因而原在敵後活動的共產黨游擊隊,遂毫無顧忌,乘機大肆發展,組織人民,加以掌握。以故原來通行無阻的津浦、平漢等線,勝利后頓時交通斷絕,無法恢復,直至大陸易手而後已。
陳誠借整編、混編為名,又處處培植他的私人勢力。例如抗戰勝利后,陳誠把各戰區的通訊兵團次第整編撤銷。白崇禧于戰後赴洛陽、鄭州視察,發現通訊兵團的電台被撤銷,無法與各地聯絡。值此複員緊張之際,如何能沒有通訊機關呢?白氏不禁大發雷霆。事實上,陳氏並不是取消通訊系統,而是暫時撤銷,藉以遣散一部分人員。到重建時,便可安插新人,而這一批新人,難免就是陳誠的十八軍老幹部了。
據說,勝利將屆的前夕,蔣先生向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部長何應欽索閱全國軍隊番號清冊。見非黃埔系的番號尚有百數十師之多,蔣先生頓感不悅,說:「打了八年,還有這許多番號?」他的意思當然是怪何應欽太姑息了,為什麼不借對日抗戰,把這些雜牌部隊消滅呢?蔣先生這一怒,卻給了善於揣https://read.99csw•com摩人主意旨的陳誠一個機會。陳氏便向蔣先生攻擊何應欽,並自炫其能,認為如果陳某在其位,謀其政,雜牌部隊早就消滅完了。因而抗戰剛勝利,蔣先生便將何應欽調離軍政部,專任陸軍總司令,而以陳誠繼掌軍政部。
當中央作此決定時,我便一再向何應欽警告,要他千萬不可操之過急,草率從事。但是何說,奉蔣委員長面諭,如今抗戰勝利,如不將敵人迅速集中繳械,將有損國家威信。誰知後患即由此造成。
猶憶1944年春天,蔣先生因事到漢中視察,我便乘機向其建議說,抗戰勝利只是時間問題,我們現在便要考慮到戰後的接收問題。我認為勝利后,蘇聯和中國共產黨將變成我們最頭痛的難題。對付蘇聯,我的建議正如我給魏德邁和赫爾利的備忘錄上所說的,應準備與蘇聯向東北作進軍競賽,並隔離中共和蘇聯的陸地交通和直接接觸。
蔣先生問我說:「你看接收東北誰最適當呢?」
前已說過,我國軍隊歷來都有其特殊的系統,將專其兵。這種傳統的壞處是容易造成門戶之見,好處是將官知人善用,指揮起來可以如臂使指。當然,這傳統未始不可打破,但是要國家承平,中央當局大公無私,汰弱留強,才可逐漸消滅門戶之見。可是陳誠的「混編」,目的在排除異己,培植私人勢力。所謂「混編」,便是將各集團軍中的軍、師、團等單位對調,其用意即在將「雜牌軍」化整為零,以便吞併消滅的一種陰險手段。這樣一「混」,原先本甚單純的軍事系統,反而弄得龐雜了,指揮不易,士氣消沉,戰鬥力也因此喪失。似此魯莽滅裂的干法,當時縱是「嫡系」部隊,也被攪得上下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