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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一章 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北平行轅

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一章 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北平行轅

何思源的口氣不像是危言聳聽,我乃立刻打電話給馬漢三,叫他務必即來行營見我。馬漢三來了,我便問他道:「聽說你們今天要製造血案,是不是?」
張家口是個戰略地區,我軍克張家口,便將在東北與華北的共軍腰斬為二。當時中央統帥部估計錯誤,認為張垣既克,關內共軍得不到關外的補充,必可次第肅清;關內隱患一除,便可徐圖關外,中共將不足為大患了。
最令人不解的是我下屬的更調,北平市市政府與河北省省政府和行轅近在咫尺,而每次更換首長時,連通知也不給我一個。例如何思源被調職時,我適在南京開會,翌日飛回北平,有人示我以當日報紙說,何思源市長聞已被撤職。我說,根本是謠言,因為我昨日剛自南京回來,行前還見到蔣先生,他並未提及此事!
何說:「各大、中學學生今天又要大規模遊行示威。」
我說:「如何行動法?」
行營辦公地址設在中南海故宮居仁堂,屋宇華麗寬敞,非漢中所能比于萬一。不過北平行營名義上雖為華北軍政最高官署,委員長也曾電令中央在華北接收的各級機關要聽行營主任的命令行事,事實上,這命令只是敷衍我面子的虛文。各機關仍是直接聽命於他們中央主管官署的命令,與行營風馬牛不相及,行營也根本管不著他們。尤其是負責在華北肅奸的特務人員,他們自稱「見官大三級」,哪裡會聽我的命令。甚至空軍人員在北平也成特權階級,亂事接收,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我說:「辭修兄(陳誠),那只有據實報告了。」
陳誠說:「若果如此,我如何能向主席復命呢?」
陳誠在抗戰後便繼何應欽為軍政部部長。1946年6月1日軍委會撤銷,國防部成立時,陳誠和白崇禧分任參謀總長和國防部部長。就名分上說,國防部部長的職位高於參謀總長,但是論實權,則軍政和軍令權概操于參謀總長之手。所以陳誠實是當時策劃指揮「剿共」軍事的實際負責人。
事過之後,何思源又來看我,拍手稱慶道:「要不是德公當面嚴令馬漢三,那就糟了。打死了幾十條人命誰能負責?」最奇怪的是馬漢三也來向我報告說,幸好李主任吩咐,否則打死了學生,他也擔當不了的。言下之意,他似奉有南京方面的密令,如沒有我堅決阻止,他何敢擅自撤銷呢?
經我痛斥之後,馬漢三之徒劣跡稍斂,平、津市民始粗可安居。
國共兩黨此時在北平各大學中都有職業學生從中活動。國民黨的學生甚至身懷手槍,在宿舍和教室中耀武揚威,頗引起其他學生的反感。並且引致一般青年同情的,總是在野黨的言論。以故學潮的擴大,事實上即系公開的反政府的集會。各地軍警、特務竟認為學生甘心為共產黨利用,不惜用武力彈壓,重慶、昆明、武漢、南京等地血案頻生。軍警壓力愈大,群眾反抗愈烈,學潮的蔓延也愈廣。
於是馬說:「我聽李主任命令就是。」說畢便唯唯而退。
此外還有少數北方耆宿也時因個人生活發生困難,來行營請求救濟的。如八十高齡的老畫家齊白石先生即其一例。他老人家時以無法買到米、煤而來看我。我無善策可想,只得在行營人員配額中酌量撥出一些米、煤奉送給他。白石先生居然認為我能「禮賢下士」而萬分欽佩,特地繪了一壽桃橫幅,親自送來,以為我夫婦壽。這幅傑作現在還懸在我客室之內。
戰後政府的第一大難題便是接收東北。按照《中蘇條約》,蘇軍應于日本投降后三個月內全部撤離中國,孰知斯大林卻詭計多端,不許我政府利用大連等海港運兵入東北接收,加以國軍還在滇緬路上,短時期內萬難到達北方,蘇聯遂借口延宕我方接收日期。
我說:「你既不願直接報告,當然可以用我的名字!」說完,我便要王鴻韶參https://read•99csw.com謀長立刻起一電報稿,向蔣先生報告。略謂,奉手諭后,曾召集各將領討論,深覺以目前兵力,斷難完成任務。與其知其不可而為之,莫若養精蓄銳以待有利時機再行動云云。
這場血案雖幸避免了,但是北平的軍統局特務後來仍然午夜爬牆進入師範大學宿舍捉人,秘密嚴刑審訊,間有殺死,投屍于城外溝渠中的事。各大學負責人遇有學生失蹤,總是來向我請求營救。其實特務橫行,既不是奉我的命令,他們也從不向我報告,不過出了亂子,則責任必然是我的。不僅特務系統如此,其他中央駐平的軍事機關、憲兵團也莫不如此。他們皆獨斷獨行,根本不向我報告,我也管不著他們。
最後,陳誠始問我的意思如何。我說,論軍人本分,原應服從命令,不過為事實著想,我們更不應欺騙最高統帥。若以現有兵力來打通平漢路,簡直是不可能。因為平漢路如果打得通,則早已打通了,然而打了這麼久還未打通。現在並未增加一兵一卒,忽然限於三個星期內打通平漢路,實是夢想。我們如果不知彼不知己,貿然用兵,不特平漢路打不通,恐怕還要損兵折將,為天下笑。
陳誠說:「德公,你認為絕對打不通嗎?」
這些案件中最令人不平的要算是協和醫學院內幾位知名教授的遭遇了。盧溝橋事變后,協和醫院因受美國保護,其教授均未隨國軍西撤。迨太平洋戰事爆發,協和醫院為偽政權接收,這幾位教授無法離平,只得仍留院內。因此被特務加上「偽教授」甚或「漢奸」的罪名,逐出醫院,不許聘用。這幾位先生衣食無著,乃託人向我申訴,我一時也想不出解決方法,後來我忽然想到他們既是第一流的醫學師資,而廣西醫學院正鬧師荒,何不請他們到廣西屈就些時呢?他們聞言,都異口同聲說,如蒙李主任替我們找到工作,使妻兒免於饑寒已感激不盡,至於地點,我們就顧不得許多了。我隨即發一專電給廣西省省主席黃旭初,旋接渠複電歡迎。我乃贈他們一些路費前去廣西,才解決了這難題。至其他大中學的教授、教員處境的凄慘,就可想而知了。
再者,這些部隊長官早已驕縱成性,醉心利祿,貪生怕死。他們對所謂「雜牌軍」以及老百姓雖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對共產黨則畏之如虎。白天深溝高壘,不敢出擊,夜間尤不敢行動。因此除他們的宿營地周圍十里之外可說都是共產黨的活動範圍。即以北平來說,除市區外,四郊常有共產黨游擊隊出沒。有時中央大員來平,想一游郊外的西山,我陪同出遊也非帶大批扈從衛士不可。
我說:「照我看,以現有兵力,無此可能。」
自此以後,孫連仲在華北所指揮的,名義上,全系由空運或由海道而來的「中央軍」。然而這些部隊長官俱是「天子門生」,所謂層層節制,逐級服從,早已蕩然無存。這種部隊不但孫連仲指揮不了,就是蔣先生的心腹股肱也無法指揮。真是積重難返,無法改造。

馬漢三聞言頗有難色。我聲色俱厲地告訴他說:「你務必照辦!上面的事有我李主任完全負責!」馬漢三仍然默默無言。
斯大林此項陰謀的第一用意,在使蘇聯有充分時間拆運東北的工廠和物資,第二用意似乎是讓中共有充分時間組織民眾,並收編偽滿軍,訓練成強大的野戰軍。不幸我方負實際責任的接收大員熊式輝又是個只會敷衍做官、不敢負責做事的官僚,東北局面的演變就愈嚴重了。
何說:「他們已經在各街口埋伏了二百多條槍……李主任,你千萬要制止他們,否則這一場屠殺是萬難避免的了。」
何說:「他們預備在各重要街口埋伏便衣特務,手槍、手提機關槍都有,今天他們https://read•99csw•com要製造個大屠殺場面來顯示他們的威風!」
1946年10月9日陳誠以參謀總長身份在平召集一重要軍事會議。出席者有:陸軍總司令顧祝同,保定綏靖主任孫連仲,張家口綏靖主任傅作義,集團軍總司令李文和軍長、師長多人,以及行營高級將領的全部。
何說:「特務機關這次可忍不住了,他們已經準備有所行動!」
平漢路雖未打通,但是「制憲國大」卻於11月15日在南京準時開幕,制定憲法。我本人也當選為廣西省國大代表,然因北方情勢不穩,未赴南京出席會議。
胡博翰部是日本投降之前不久,在淪陷區收編零星武裝成軍的,毫無作戰力量。
我說:「你打死了學生,不是更替共產黨製造反政府的借口嗎?無論怎樣,你務必速將派出去的便衣隊撤回!你必須馬上就辦!」
以故國民政府于張垣收復的同日宣布召開國民大會,制定憲法。為召開制憲國大,蔣先生頗想再立一下軍威,以醒國人耳目,因命陳誠攜帶親筆手諭飛平,召集軍事會議,企圖打通平漢線。
國大開會期間,國軍戰事雖尚平穩,但是內戰延長,通貨膨脹,人民生活的痛苦日甚一日。感覺敏銳的青年學生遂集會遊行,呼籲停止內戰。學潮先自南京開始,逐漸蔓延各地,勢如野火。北平為近代中國學生運動的聖地,五四運動后,所有學潮恆以北平為馬首是瞻,此次學潮自亦不能例外。
會議中,首由參謀總長宣讀蔣主席手令,略謂「國大」召集在即,為安定民心,鼓勵士氣,平漢路應於三個星期內打通云云。陳誠讀畢手令,即訓話式地敘述今後用兵的方略,然後詢問與會將領的意見。奇怪的是儘管大家面面相覷,孫連仲和李文等都說應該執行主席命令,於三星期內打通平漢路。傅作義則以平漢路不在他的戰區之內,未表示意見。

某日凌晨,北平市市長何思源忽然面色倉皇,趕來看我。我忙問:「何事?」
馬漢三道:「報告李主任,學潮愈鬧愈不像話了。我看不犧牲幾個人恐怕鎮壓不了。」
在北平,我不僅竭力禁止軍警和學生衝突,且令軍警保護遊行學生,等他們把怒氣、熱情發泄盡了,自會散隊休息。在此政策之下,學潮聖地的北平居然平安無事。國民黨的職業學生固然不敢過於越分,共產黨的職業學生也失去了「煽起暴動」的口實。不過我的作風似非南京所能容忍。北平中央特務在中央授意之下,卻另有打算。
最令當時平、津居民不能忍受的,便是這批接收官員為便於敲詐人民,故意製造恐怖氣氛,隨意加人以漢奸罪名而加以逮捕。一時漢奸帽子亂飛,自小商人以至大學教授隨時有被戴上漢奸帽子坐牢的可能。因而凡是抗戰期間沒有退入後方的人,都人人自危。於是頗有一些年高德劭的學者和居民來向我泣訴,希望能稍加制止。
我說:「他們真準備製造血案?」
當日午後2時,果然又是一次學生大遊行。北平城門關了,城外學生爬城而入,情緒激昂,但終沒出事。不久,遊行也就散了。
當時在北平的所謂「接收」,確如民間報紙所譏諷的,實在是「劫收」。這批接收人員吃盡了抗戰八年之苦,一旦飛入紙醉金迷的平津地區,直如餓虎撲羊,貪贓枉法的程度簡直駭人聽聞。他們金錢到手,便窮奢極欲,大肆揮霍,把一個民風原極淳樸的故都,旦夕之間便變成罪惡的淵藪。中央對於接收職權的劃分也無明確規定,各機關擇肥而噬。有時一個部門有幾個機關同時派員接收,以致分贓不均,大家拔刀相見。無法解決時,便來行營申訴,我這身為最高長官的行營主任竟成了排難解紛的和事佬。
抗戰勝利的消息一出,中央便任命我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北平行營主任。九-九-藏-書該機構於1946年9月1日改稱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其組織與人事除增加一調查處,處長由中央直接委派之外,余均照舊。
華北當時唯一可用之兵,便是第十二戰區司令長官傅作義將軍所部的兩個軍。傅作義不但是一員戰將,同時也是一位傑出的行政人才。至於他個人治事的勤勉,從政的廉潔,尤為可取。他在盧溝橋事變前即享有抗日令譽。抗戰期間,拱衛綏遠西部和北部大青山地區,敵人卒無法越雷池一步。而第十二戰區內政治的修明、人民的安居樂業均有足多者。所以傅君的防地雖和中共的「陝甘寧邊區」比鄰,中共終無法滲透。抗戰勝利后,中共為急於打通對蘇交通,曾集中兵力猛攻十二戰區,然終為傅部擊潰。是以中共雖視傅作義為眼中釘,但對他卻十分畏而敬之。
按中央所頒組織章程,北平行營直轄兩個戰區(第十一、第十二),包括五省(河北、山東、察哈爾、綏遠、熱河)三市(北平、天津、青島)。轄區內一切軍、政、黨的設施俱得聽行營主任的命令行事,我的權力不可謂不大。按理應可大有作為,替國家人民服務,可是我接到命令之後卻憂心忡忡。
軍事不可為的最大原因是將不專兵,士無鬥志。當時在華北負實際指揮責任的是孫連仲,但連仲可以運用靈活、指揮如意的部隊已不存在。1945年冬他在新鄉指揮北上的是高樹勛、馬法五、胡博翰三軍。
中共在東北根基日固,延安方面在國內和平談判上的態度也就日益強硬起來。
但是以我和蔣先生相處數十年的經驗所得,我深知蔣先生絕不會信任我而授我以實權。他要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負華北全局安危之責,而無絲毫調兵遣將、控馭下屬之權。主官無權,政出多門,則治絲愈棼,華北前途必不堪設想。但我又未便向蔣先生訴苦,因為說穿了反而啟其疑竇,於事無補。所以在奉命之日,心情上實感無限沉重。既辭謝不得,只有盡我所能。
高樹勛的部隊原從石友三的副軍長處劫奪而來,中央不但未論功行賞,且處處伺機消滅他。樹勛早已積憤在心。
馬法五原是龐炳勛的舊部,炳勛年高退休時,馬始代統其眾。這一支「雜牌」部隊又是中央處心積慮要消滅的。
馬說:「他們是受共產黨煽動的。」
當我在北平將各種瑣碎煩難的問題逐項解決之時,整個國家戰後的軍政處理卻愈變愈複雜,終至無法解決。
東北的戰火很快便使原已日益減少的國共在關內的衝突重新擴大起來。1946年春間,華北槍聲遍地,內戰又繼續下去,我身為華北最高軍政長官,盱衡全局,深覺前途未可樂觀。當時在幾處主要戰役上,我方雖佔有優勢,但是曠日持久,情形勢將逆轉。
我說:「讓他們遊行好了。」
先是,在抗戰勝利時,由於美國的斡旋,毛澤東由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陪伴飛到重慶,政府和中共乃開始和平談判。12月底,美國前參謀總長馬歇爾奉杜魯門總統之命來華任特使,專事調停國共之間的衝突。1946年1月政府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國共雙方發表會議紀要,停止軍事衝突,當時頗顯出化干戈為玉帛的祥和之氣。無奈東北問題還是無法解決。共軍因在東北得到補充,在長春、四平街一帶竟然和國軍作大規模的陣地戰。
陳誠說:「德公,您是老前輩,能否用你的名義打一電報給主席,據實報告呢?」
孰知不到三天,消息便經證實:何思源調職了。北平市可說是北平行轅的直屬機關,北平市市長撤換(後來天津市亦復如此),我身為行轅主任,連事先知道的權利都沒有,我的實權如何,也可想而知了。我這行轅主任對部下人員撤換的消息還不及一個CC系報紙的新聞記者靈通,蔣先生硬要我頂這個空名義,又何必呢?所以我說,我任北平行營(轅)主任三年,實在是吊在空中,上不沾天,下不著地呢!read.99csw.com
今番高、馬、胡三部奉調北上打通平漢線,和中共作戰,在高樹勛等看來,又是中央借刀殺人的毒計。因此,在10月底軍次河北的邯鄲時,一經共軍圍攻,高樹勛立刻投降,馬法五因士無鬥志而被俘,胡博翰則僅以身免。
我說:「你的意思是要打死幾個學生?我告訴你,這事千萬做不得。你以為打死幾個學生和教授就可把風潮壓下去嗎?」
傅部雖堪一戰,然抗戰期中受中央歧視,得不到補充,全軍裝備窳劣,人數有限。最後大勢已去,中央才用他來澄清華北,就難免有蚍蜉撼大樹之感了。
我說:「你如不聽我命令,我今天便扣押你,把特務便衣隊全部繳械。以後特務如和學生有任何衝突,唯你馬漢三是問!」
勝利之初,北平的另一難題便是糧食與燃料問題。因為戰事剛結束,交通還未恢復,北平四郊又不平靜,避難進城的人日多,以致城內發生糧荒。時近嚴冬,煮食、取暖用的燃料也供不應求。北平本有居民二百萬,複員而來的四個國立大學員生在萬人以上,解除武裝的日軍也有數萬人,眾口嗷嗷,無以為炊。各大學負責人不時到行營來請求設法,華北日軍指揮官根本博也不時來謁,請求發給俘虜糧食。我行營雖無實權,卻是各方矚望殷切的最高機關。眼看大學生和教授們無煤無米,我不能不負責任,俘虜缺糧與我國家顏面攸關,也不能置之不問。所以在北平的起初幾個月,我行營主任便是替各方搜羅柴、米、油、鹽的總管。在各方交涉之下,總算查到敵偽倉庫尚有餘糧,遂訓令河北省省政府和北平市市政府,將這些倉庫內的米、煤先期撥出,交各機關分攤。這樣才解決了初期的糧荒和煤荒。各校員生以及日本俘虜無不額手稱慶。
我不得已,乃召集黨政軍臨時聯席談話會,尤其對特務機關負責人馬漢三曉以大義,申斥一頓。我說:「你們對『漢奸』一詞的定義,應該依法有明確的規定,不可用來作為勒索人民的借口,須知在敵人侵入國土之時,我政府無力保國衛民而被迫撤退,我們對留下來任敵人宰割的人民已覺愧慚不堪。今敵人幸被逐出國土,我們應如何與民更始,重慶昇平?你們不此之圖,反欲渾水摸魚,借口敲詐,成何體統?」我一再告誡馬漢三說,嗣後凡非附敵有據的,概不得濫予逮捕。爾部下如有不聽命令、明知故犯的,一經人民告發,查明屬實,當唯爾是問。
我對當時北平其他學者、教授也不分軒輊,同樣禮遇。並成立一座談會,每兩星期聚會一次,各大學名教授都在被邀之列。會上,我分請他們對政府設施盡量批評與建議,不必隱諱。有些個性褊急的教授如費孝通等,竟乘機對政府痛加指摘,措辭尖刻嚴峻。他們不明政府內幕,誤以為我掌有實權,因此對行營的批評也毫不放鬆。我在其位,本應謀其政,個人苦衷也未便向他們解釋。同時我深知他們對政府的憤懣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所以我只有虛心地聽他們的批評,而毫無不悅意的表示。古語說得好,「是非自有公論」,這些名教授中自不乏觀察銳敏之人,毋待我解釋,他們也看出北方問題的癥結所在,對我處境的困難頗能曲諒。因此我在平三年,與北方教授們揖讓往還,相處甚得,這也是我平生殊可引以自|慰的事。
北平行營是一個兼管軍事、政治的機構,建制上設有秘書長一職,我漢中行營幕僚中尚無適當人選足充此任。最後我便報請西北大學教授蕭一山君擔任此職。我與蕭君在漢中才初次相識。斯時蕭君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西北大學(在漢中城固縣)法學院院長,凡有重要集會,他都被邀參加。一次在漢中軍分校畢業典禮上經人介紹相識,遂一見如故。嗣後他曾來行營和我長談竟夕,頗為投契。因此當我需要遴選一位秘書長時便想到了蕭君。且因他久負才名,與全國教育界人士極為熟悉,北平為我國文化薈萃的中心,如得蕭君為佐,實最理想。起初,蕭君對此頗為躊躇,因他與蔣先生也很熟,蔣先生且曾數度請他入中樞任職,皆因政治主張格格不入而婉謝。這位一向遁跡高蹈、薄中央之官而不為的學者,一旦與所謂「桂系」接近,豈不惹蔣先生的不快?經我一再解釋,他才有屈就之意。再者,一山尚有住宅書籍在平,八年戰火之餘,亟待整理。抗戰結束之初,交通困難萬狀,他要立刻飛平殊非易事,如就任北平行營秘書長,則可返北平于旦夕之間。經數度考慮,他終於接受了我的邀請。以後我們便成為終身的朋友。read.99csw.com
10月26日我本人率領副參謀長甘沛澤、主任秘書黃雪邨等專機飛平。北平市民聽說我將於是日到達,竟全城轟動,從機場到城內夾道歡迎的數十萬人,歡聲震天,令人感動。因華北同胞為敵偽壓迫八年之久,今一朝重獲自由,對政府派來坐鎮華北的最高軍政長官的熱烈歡迎,實是出於至誠。

1946年春夏間,政府和中共談談打打,中共態度強硬,政府也不甘示弱,各地衝突日多。到是年秋季,內戰的擴大已不可避免,中央乃決定先收復張家口,截斷共軍關內外的交通,再及其他。我深知傅作義的部隊可用,遂訓令傅作義向東移動,向張垣進攻。另以李文總司令指揮中央石覺、牟廷芳、侯鏡如等部自北平北上,夾擊賀龍的主力。經半月的戰鬥,傅作義部終於10月11日佔領張垣,是為內戰初期政府軍唯一的勝利。但因李文所部逡巡不前,未能按照預定作戰計劃迅速向左翼延伸,截斷共軍「西竄」的退路,致戰果未達理想,美中不足。
因此1946年春孫連仲坐鎮保定,企圖率領大軍打通平漢線,不過是望梅止渴而已。我深知華北戰局的不可為是軍隊不堪作戰。我想我如能有一兩軍真正可以作戰的軍隊,如第七軍、第三十一軍等,任我調度,華北局面或可改觀。為此,我曾商之於白崇禧,請他相機向蔣先生建議。白說,我的想法或許是對的,但是為事勢所不許。
在抗戰勝利前兩年我便喚醒中央注意,認為「戰爭在華南,問題在華北」。如今抗戰勝利,華北的情形最複雜,是戰後問題焦點所在,我擔任華北軍政最高長官,職責是何等重大。如果中央能按照規章,授我實權,以我數十年統兵和從政的經驗,以及鞠躬盡瘁的決心,自信可以澄清華北,輔翼中央而復興中國。
這電報發出后,陳誠如釋重負。他也深知於三個星期內打通平漢路為不可能,但又不敢拂逆蔣先生的意旨,如今有我出面負責,他也落得輕鬆一番。翌日,他便乘機返南京復命去了。不久即奉到蔣先生複電,大意說,接德鄰兄來電,考慮允當,前令著即暫緩執行。在平將領聞知此電,都如釋重負。李文且親自來對我說,如沒有德公負責打電報,這事就糟了,我們有誰敢說半個「不」字,真要聽命發動攻擊,豈不準吃敗仗無疑。
籌備稍有眉目,9月初遂遣梁參謀處長率職員十餘人自漢中飛平,9月20日蕭秘書長一山,王參謀長鴻韶也飛往布置北平行營成立事宜。時接收平、津的負責人為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兼河北省省主席孫連仲。前已說過,孫的基本部隊早為中央割裂,他現奉命指揮高樹勛、馬法五、胡博翰三軍循平漢路北上,連仲本人則在新鄉督師。不過他由參謀長呂文貞率領的前進指揮所則早已入駐北平。中央各部會以及戴笠的特務系統也已在北平成立機構,分頭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