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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七章 不堪回首的江南戰役

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七章 不堪回首的江南戰役

蔡文治說:「就戰略、戰術來看,我想不論中外軍事家都不會認為放棄長江而守上海是正確的。現在代總統、何院長、顧參謀總長都同意我們作戰廳的方案,為什麼你獨持異議?」
金銀之外,蔣先生又秘密將海軍、空軍實力逐漸南移,以台灣為中心。值此江防緊急之時,海軍、空軍為守江所必需,重心一旦南移,江防軍鬥志便大半喪失,縱有可為也不可為了。
蔡文治也氣呼呼地把文件收起來,連說:「這還能幹下去?這還能幹下去?我辭職了!」
我在南京出任代總統的三個月期間,本抱「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欲為不可收拾的殘局盡最後的努力,期望息兵,達成和平局面,解人民于倒懸。古人說:「盡人事而聽天命。」但是因環境特殊,蔣先生處處在背後牽制,使我對這匹「死馬」實未能盡應有的努力。
我們留在南京的將領,一致認為南京無法再守。但是白崇禧對防守武漢及西南半壁河山尚堅具信心。他主張放棄京、滬兩地,把湯恩伯的主力移至浙贛線和南潯線,與華中部隊約四十萬人成為掎角,以固守湘、贛,防止共軍攻入西南。
後來孫科、何應欽也先後來相勸說:「蔣先生的作風一向如此,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在現在這種風雨飄搖的局面之下,和蔣先生鬧翻了,事情將更不好辦。」這兩位先後身肩內閣重任的行政院院長的態度尚且如此,我為顧全大局,不為已甚,只好不了了之。
顧說:「這事我不能做主,需要請示總裁才行!」
蔣先生在下野的同日,又手令提取中國銀行所存的美金一千萬,匯交當時在美國的空軍購料委員會主任毛邦初。囑毛將該款以及毛氏手上的餘款悉數自紐約中國銀行提出,改以毛氏私人名義存入美國銀行。據毛氏事後對人說,蔣先生慮及與中共和談成功,聯合政府成立,該款必落入新政府之手,乃有此不法私相授受的措施。其後因空軍總司令周至柔與毛邦初素有夙怨,向蔣互控貪污的罪名。周指毛購料舞弊,毛則控周將公款私自提存香港某銀號,據為己有。政府即派員到美京空軍購料辦事處查賬,結果並無賬目不清的跡象;而對周將空軍款項以私人名義存放香港銀號一事,竟亦置之不問。毛氏認為不公,仍喋喋不休。而宋美齡以毛邦初系蔣先生元配毛氏的內侄故,心存忌妒,遂慫恿蔣先生將毛邦初撤職,並勒令將當初私相授受的巨款交出。毛以該款既屬渠私人名義所有,並無公款佐證,拒不接受。此為後來國民政府控告毛邦初內幕的由來。
這一類事,在蔣先生個人經歷上本是罄竹難書。不過現在他已下野,國事至此,他的惡習氣竟變本加厲。在南京的何應欽、顧祝同等,提到蔣先生這種作風,無不痛心疾首。但是何應欽心頭口頭雖然不滿,而對蔣先生仍不敢有絲毫違抗。我有時難免因何應欽的矛盾言行而詫異。何才據實告訴我說,他在南京早有特務跟蹤,他稍有不慎,即有殺身之禍!說來令人不寒而慄。
以後長江防務,自然由湯恩伯按蔣先生之意,作最不堪想象的愚蠢的部署。湯氏把他的三十萬精銳(第四、四十五、五十一、五十二、七十五等軍)悉數調往上海一隅,徵集民財,在四郊築碉防守。南京、鎮江、蕪湖一線,則以戰鬥力極為薄弱的部隊聊作應付。這種部署無異於「開門揖盜」,共產黨自然就更不願與吾人談和了。
當晚京滬衛戍總司令湯恩伯奉召來謁。我問他戰局現狀如何,湯說敵軍已迫近城郊,本晚或可無事,但務必請代總統至遲于明日清晨離京,以策安全。
首由蔡文治提出江防計劃。大意是說,我江防軍主力應自南京向上下游延伸。因為這一段長江江面較狹,北岸支流甚多,共軍所徵集預備渡江的民船多藏於這些河灣之內。至於江陰以下之長江江面極闊,江北又無支河https://read.99csw.com,共軍不易偷渡,可以不必用重兵防守。此一方案,何應欽、顧祝同和我都認為十分妥洽。
蔣先生說話的態度,真是誠摯萬分。我如對他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會一口答應。此時南京已危在旦夕,國之將亡,我們當國者的心境實有說不出的辛酸。在這種情況下,蔣先生既然一再說明,全盤由我負責,我如逐條列舉要他答應交出,反嫌小氣。我本人一向是個不為已甚的人,所以也只能輕描淡寫地提出。這是我不能破除情面的弱點。
「青年救國團」在杭州無所事事。這批青年原來又是烏合之眾,良莠不齊,在杭州一帶橫行霸道,居民不堪其擾,紛向浙江省省政府告狀。陳儀收到的人民控訴書不下數百份,正不知如何處理。適蔣經國由上海到杭州來向陳儀討給養,說:「請陳伯伯多多幫忙。」本來省政府的經費是有一定預算的,何況這「青年救國團」是私自成立的,並未向政府登記,這突如其來的數千人的給養,一時實不易籌措。據說,陳儀曾對蔣經國沉痛地說:「我們既救國乏術,也不應盡情蹂躪自己的桑梓,吾人實無面目見浙江的父老。」說了,從桌上拿起盈尺的控訴書遞給經國說:「你看裏面控告『青年救國團』的罪狀,較諸土匪有過之無不及。」經國接過來略為翻閱了一下,便放回桌上,一言不發,掉頭而去。經國素以「太子」自居,目空一切,今番不獨有求不遂,反而碰了一個大釘子,焉肯干休?乃氣沖沖地到溪口去向乃父告御狀,難免畫蛇添足,說陳伯伯抨擊「青年救國團」類似一群土匪,如此說來,經國是土匪的小頭目,而爸爸就是土匪的大頭目了。
蔡說:「總裁已經下野了,你還拿大帽子來壓人,違抗參謀總長的作戰計劃,如果敵人過江,你能守得住上海嗎?」
何、顧二人也苦笑著說:「老總不答應,那又有什麼辦法,只有讓他垮呵!」他們所謂「老總」就是指蔣先生。
1、2月之間,當共軍已逐漸迫近長江北岸時,國防部召開江防緊急會議,事前並由該部作戰廳廳長蔡文治中將擬就守江計劃,開會時提出討論。此次會議由參謀總長顧祝同主持,出席者有各級將領蔡文治、湯恩伯等人。我與何應欽也應邀列席。
但是此時正值緊要關頭,我何能分身,遂作罷論。
4月22日晨,我們分乘專機三架飛往杭州,蔣先生已在筧橋航校等候。我們抵達之後,大家面色沉重,心情非常悲憤。我首先向蔣先生說:「你當初要我出來,為的是和談。現在和談已經決裂,南京馬上就要失守,你看怎麼辦?」
蔣先生生性便是極端狹隘的人,他斷不能坐視我取他而代之。他之所以要把湯恩伯撤往上海,目的是要爭取時間,搶運物資,然後把湯部精華撤往台灣,另建一個小朝廷。
湯說:「我不管別人,總裁吩咐怎麼做便怎麼做!」
使我不能有絲毫作為的第一項基本原因,便是蔣先生在決定引退之時,即已準備放棄大陸,退保台灣,以貫徹其改造黨政軍成為三位一體的心愿,維持一個清一色的小朝廷。他更深信大陸放棄之後,國際情勢必益惡化,第三次大戰亦必隨之爆發,即可因人成事,回大陸重溫接收政權的美夢。為布置這一退路,蔣先生於1948年12月29日突然命令孫科的行政院任命陳誠為台灣省省主席。
蔣先生既有這項決定,則我不論為和為戰是如何地努力,皆是徒然。因為軍國大權仍完全操在他手,我在京形同俘虜,只有聽任他的擺布。
上游共軍則自蕪湖以西大通、青陽一帶強渡。因為此地守軍都是劉汝明所部,戰鬥力十分薄弱,一見共軍登陸,或降或逃,中共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南自江陰,北至蕪湖,以鉗形攻勢向南京進迫。
為搶救這危局,我曾數度就商於美大使司徒雷登,希望美國能貸中國一批白銀,https://read.99csw.com先行安定金融,再及其他。司徒總是說:「總統先生,你有其名無其實,政府實權完全未更動,不管美國運來多少金銀,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完全浪費。」我不得已,電令駐美大使顧維鈞就近向美國政府交涉。無奈顧大使仍以蔣先生的意旨為依歸,對我虛與委蛇,來往電報完全漫無邊際,不得要領。
蔣先生在下野前夕既已預備放棄大陸,他要我出來,顯然是借刀殺人,好讓他爭取時間,搶運物資赴台。此種司馬昭之心,連美軍顧問團也看出了。
我只好對傅君說,我對蔣先生這項計劃一無所知,未便作任何表示。傅君始怏怏而去。
談話結束之後,白崇禧隨即飛返漢口,何應欽堅決約我同去上海。我說我應該回南京去看看。我怕的是南京撤退時,我如不在場坐鎮,或許要發生搶劫現象,那我們就更對不起人民了。
不過,當時我縱然破除情面,和他攤牌,他逐條答應了,還是無用,我和蔣先生相處數十年,深知其久染洋場惡習的個性。他說話照例是不算數的,嘴裏說得再好聽,做起來他還是不會放手的。
蔣先生聞言,不假思索,即大發雷霆,立刻打個電話把陳儀罵得狗血淋頭。未等陳儀搭腔,便把電話掛了。次日,湯恩伯便奉召到溪口,湯旋即親到杭州將陳儀撤職拘押,遺缺由湯氏暫派周碞代理。事有湊巧,那時有個閑散軍官是陳儀和湯恩伯的小同鄉,到省府求差事,陳因無法安插,就寫了一張便條,介紹給湯恩伯酌予錄用。湯即捏造事實,謂便條之外,陳儀並致意恩伯說,大勢已去,不必糜爛地方,倒不如開一缺口讓共軍渡江。這閑散軍官先被槍斃以滅口,這段駭人新聞曾刊載於滬上各大報。
行前,白崇禧便向我建議說:「今後局勢,如蔣先生不願放手,則斷無挽回餘地。你應乘此機會向蔣先生明白提出,蔣、李二人只能擇一負責領導政府,以期統一事權,而免拖泥帶水!蔣先生既已引退下野,應將人事權、指揮權和財政權全部交出。」我說:「這正是我的意思。」
陳誠上任后,蔣先生便密令將國庫所存全部銀元、黃金、美鈔運台。因自1948年8月「金圓券」發行之後,民間所藏的銀元、黃金、美鈔為政府一網打盡。據當時監察院財政委員會秘密會議報告,國庫庫存金鈔共值三億三千五百萬美元。此數字還是依據中國公開市場的價格計算的;若照海外比值,尚不止此數。庫存全部黃金為三百九十萬盎司,外匯七千萬美元和價值七千萬美元的白銀。各項總計約在美金五億上下。
在此同時,我派往北平的和談代表章士釗、邵力子等人竟聯銜來電勸我于共軍入城時不必離京,如嫌南京不安全,不妨徑飛北平,中共當遇以上賓之禮,竭誠歡迎。我知道我的和談代表在城破國亡之時,決心向共產黨靠攏了。責他們臨危變節亦屬徒然,遂將電文擲去,未加理會。
蔡文治認為這是自殺政策,在戰略及戰術上均屬下策。無奈湯恩伯是掌有實權的江防總司令,他的防地上自湖口,下至上海,大軍四十余萬人都在他一人節制之下。湯堅持他的守據點的計劃,並說:「這是總裁的方案,我必須執行!」
蔣先生幕後違法控制最明顯的例子,便是浙江省政府主席陳儀被撤職逮捕一事。1949年2月底,京滬衛戍總司令湯恩伯忽親赴杭州,將陳儀拘押撤職。遺缺由湯部第七十五軍軍長周碞接替。

蔣先生說:「你繼續領導下去,我支持你到底,不必灰心!」嗣後,蔣先生總是盡量安慰我,要我務必繼續領導下去,他當盡其所能支持我,後來他又撇開眾人,領我到另外一間房裡繼續商談。我說:「你如果要我繼續領導下去,我是可以萬死不辭的。但是現在這種政出多門、一國三公的情九九藏書形,誰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領導?」
我極同意白崇禧的計劃,何應欽、顧祝同也認為這是今後唯一的出路。但是蔣先生如果不同意這計劃,則一切皆是空談。大家乃決意於4月22日赴杭州一行,看蔣先生的意思如何。
蔣先生這種作風,當時不特黨內元老於右任、居正等痛心疾首,就是蔣先生數十年的心腹何應欽、張治中、邵力子也看不順眼。他們一致認為要挽狂瀾于既倒,一定要蔣先生放手,讓我可以大刀闊斧地興革。他們認為要蔣放手,最好請蔣先生出國考察。但是誰都知道蔣先生的脾氣,南京方面,雖大家都有此意,卻誰也不敢向蔣先生當面提出。至於接近我的人,為避嫌疑,皆謹言慎行,尤其不敢亂作主張。當時CC系報紙以及少數不明內幕的新聞界,以訛傳訛,甚或故意造謠,說我們「桂系」有意要逼蔣出國。這全非事實。所謂「桂系」領袖如黃紹竑、白崇禧等,那時皆常住武漢或上海,即使二三流的幹部如李品仙、程思遠、張任民、韋永成等,也都齊集白崇禧幕中,很少與我接觸。我在南京日常過往的,皆是蔣先生夾袋中人。甚至我身邊的衛士,正如吳忠信所說,都是蔣先生的人。我言行均十分謹慎。所以當時氣憤填膺而形於顏色的,不是「桂系」領袖,卻是張治中、何應欽、邵力子等人。
在這種情勢下,我覺得蔣先生如繼續在幕後牽制下去,就必然要同歸於盡。我要挽回頹勢,則必須請蔣先生放手。因於4月10日作一親筆信請閻錫山、居正兩人帶往溪口與蔣先生面商。我在信內指出,如果蔣先生不採取適當步驟以挽救這種混亂局面,我本人唯有立刻引退,以免貽誤國家大事。閻、居返京后,所談不得要領,僅由張群傳話說,蔣先生擬往杭州,約我赴杭面談。
因此在我就任代總統之日,手頭一文不名。為維持軍餉、安定民心,曾命行政院飭財政部將運台的國庫銀元、金鈔運回一部分備用。但是在台負保管責任的陳誠奉蔣暗示,竟作充耳不聞的無言抗命。政府救窮乏術,唯有大量印發原已一文不值的「金圓券」。大票成群出籠,致幣價貶值,一日千里。金融市場完全崩潰,百業停頓,軍心民氣完全喪失,遂形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為便於控制全國各地一切軍政措施,蔣先生返溪口之後,便在其故里建立電台七座,隨意指揮,參謀總長顧祝同對一兵一卒的調動完全聽命于蔣先生。2月16日,我在總統府宴請留京高級軍政人員閻錫山、于右任、居正、顧祝同等。眾人方入席,侍從人員便來報告說,溪口蔣先生有電話給顧參謀總長。顧祝同只得放下碗箸去接電話。蔣先生這電話原先打到國防部,部里人說:「代總統今日請客,參謀總長現在在總統府吃飯。」蔣先生便命令將電話接到總統府。是晚我們一席未終,顧祝同先後接了三次溪口的電話。由此可見蔣先生對各項軍政大事控制的嚴密,實與退休之前無異。但是所有我對他的要求,如釋放張學良、楊虎城和自台北提運金鈔回京等事,蔣先生卻又推託說,下野之人,不干預軍國大事,把責任推到陳誠頭上。但是我給陳誠的命令,蔣又授意陳誠置之不理。
孰知4月21日共軍渡江時,戴戎光果然叛變,利用要塞巨炮反擊我江防艦隊,艦隊或沉或逃,共軍木船乃蔽江而過。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大好江南,頓時便赤焰熏天,無法挽回了。
入夜,南京四郊炮聲隆隆,機槍聲尤密,我知道共軍正在加緊進攻城外據點,我軍亦在掩護撤退。遂解衣而卧,一夜輾轉反側,未能入寐。4月23日清晨,湯恩伯又來電話,催促起飛。盥洗既畢,略進早餐,乃招呼總統府侍衛長李宇清備車往明故宮飛機場。總統府隨員三十餘人亦乘吉普車隨行,渠等多通宵未睡,面色惺忪而緊張。
蔣先生說:「不論你要怎樣做,我總歸支持你!」
https://read.99csw.com此事的發生殊出人意外,我身為元首,對近在咫尺的浙江省省主席的撤換拘押,直等報紙刊出才知道。時任行政院院長的孫科亦不知此事。事後,蔣先生才打電話給孫科,要他在行政院政務會議提出追認。此事表面上雖為湯恩伯所執行,背後實全由蔣先生指使。湯的地位不過是京滬衛戍總司令,居然做出拘捕和撤換省政府主席的事來,實在太不成體統。我聞報之下,便十分憤怒,擬查明事實,嚴辦湯恩伯。
前已言之,陳誠於1948年春初自東北鎩羽歸來之後,在京滬一帶的東北籍人士群起鼓噪,恨不得殺陳誠而後快。蔣先生不得已,准陳誠辭職赴台,託辭養痾,實另有所布置。此次新職突然公布時,前主席魏道明事前竟毫無所知。陳誠得令后,立即自草山遷入台北,1949年1月便在台北就職視事。行動的敏捷,為國民黨執政以來所鮮見。由此可知蔣先生事前布置的周密。
但是湯恩伯卻大不以為然,聲言這方案大違總裁意旨。他因而另提一套方案,大體是把我江防軍主力集中於江陰以下,以上海為據點,集中防守。至於南京上下游,只留少數部隊以為應付,簡言之,便是守上海而不守長江。
我當時便想湯恩伯只知道蔣先生,把我們李、何、顧三人不放在眼內,簡直不成體統。要阻止敵人渡江,首先要把湯恩伯撤職,但是湯氏手握重兵,何應欽、顧祝同又不敢哼一聲,我當然也無法撤換他,只好眼睜睜看他胡來。
車抵機場時,湯恩伯和首都衛戍司令張耀明已在機前迎候,專機馬達亦已發動。我與湯、張略談,便進入座機。飛機旋即升空,在南京上空盤旋兩周。斯時東方已白,長江如練,南京城郊,炮火方濃。駕駛員特入機艙請示飛航目標。我說,先飛桂林。飛機隨即轉翼向西南飛去。從此,南京就不堪回首了。
京中高級文武官員見我生氣,怕我要手令撤職查辦湯恩伯,而湯分明是遵蔣先生的意旨辦理的,這樣一來,豈不對蔣的面子下不去,大家紛紛來勸。
戴戎光可能不純然為著五百根金條而叛變的。他叛變的最大原因,第一固然是覺得大勢已去,應該向共產黨「立功投效」;第二可能是由於蔣先生授意「保存實力」,讓共軍渡江。共軍既渡,戴無處可退,就索性投降了。
我說:「墨三兄,這年頭父子尚且不能相顧,親戚能靠得住嗎?為謹慎從事,我看還是把他暫時調開。」
1月5日,時距蔣先生正式下野尚有十余天,司徒大使遣其私人顧問傅涇波來見我說,美駐華軍事代表團長巴大維將軍聞悉蔣氏有計劃地放棄大陸,經營台灣,甚為詫異。因自平、津、濟南失守,及徐州會戰失利后,共軍雖已增至二百萬人以上,但國軍亦立即調整補充,兵力仍號稱三百五十萬,雖裝備奇缺,唯尚有半數可戰之兵。且西北地區和長江以南省份依然完整,在此時期即做放棄大陸的準備,無乃太早。巴大維將軍並認為台灣系美軍從日本手中解放出來的,雖開羅會議時有歸還中國的協議,但在對日和約尚未簽訂之前,其主權誰屬,究未有法律的根據。今蔣總統即欲據為己有,作為撤退海軍、空軍的基地,似有僭越之嫌。巴大維將軍擬請司徒大使向蔣總統提出口頭的抗議,但是司徒大使尚未決定採取任何行動,故特遣傅君先來問問我的意見。
事後種種跡象證明巴大維的消息是正確的。蔣先生確已作放棄大陸的決定。他要我出來,不過暫作他的擋箭牌,好讓他從容布置。布置好了,他就要促使我早日垮台,再由他自己來和共產黨唱對台戲。我如果真在南京勵精圖治,作防堵共軍渡江的有效措施,即有違于蔣先生的腹案。他必然要用盡方法,破壞我的計劃,使我不能以半壁河山與中共分庭抗禮。
1948年8月政府發行「金圓券」以吸收民財之時,蔣經國奉命去滬監督兌換民間白銀、黃金、美鈔。蔣經國為此特在上海組織了一個「青年救國團」約數千人,分頭逼迫人民兌換,並借故查究商人販賣奢侈品。拘人、槍斃民命、查封商鋪,日有所聞。不肖之徒,乘機勒索,尤不勝枚舉。不到三個月,金圓券的幣值已不能維持,人心惶惶,舉國鼎沸,輿論尤嘖有煩言。蔣先生見搜刮民財的目的已達,為平民憤起見,乃下令撤銷蔣經國的兌換機構,並飭其率領「青年救國團」赴杭州候命。不久,蔣先生即引退下野。適此時美國有一批剩餘物資(軍火)運抵上海。一批黃埔系軍官聞訊大喜,群起要求參謀總長顧祝同予以分配。顧向蔣先生請示,蔣堅拒批發。原來蔣經國意欲用這批美械來裝備他的「青年救國團」。蔣先生自然不便一下就發給蔣經國,只叫顧祝同將該批軍械運往浙江衢州,暫交經國保管。蔣經國遂令其副團長負責執行。孰知這副團長是個潛伏的共產黨,後來共軍渡過長江向浙贛路急進,這批美械竟原封不動轉到共軍手中去了。九-九-藏-書
我知道請示蔣先生是多餘的,遂未多言。
我望著何應欽、顧祝同二人說:「這局面如何收拾?」
湯恩伯至此已血脈賁張,完全失去常態,頓然把桌子一拍,大聲嘶吼道:「你蔡文治是什麼東西?什麼守江不守江,我槍斃你再說,我槍斃你再說……」說著,把文件一推便衝出會場,揚長而去。

我們在杭州的聚談就這樣結束了。當時外界不明真相,都把這一次非正式的談話叫作「杭州會議」。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開什麼會議,大家坐在筧橋航校會客室的沙發上談了一兩個鐘頭便結束了,沒有作任何具體的決定,因為蔣先生口口聲聲說,嗣後我們任何作戰計劃,他都完全支持。
蔣先生最不可恕的干預,便是他破壞了政府的江防計劃。蔣先生原非將才,東北及徐、蚌二役可說是他親自指揮垮了的。當時我和白崇禧力爭,徐蚌之戰應本「守江必先守淮」的傳統原則作戰,而蔣不聽,硬要在徐州四戰之地與共軍作戰,卒至一敗塗地。此次守江,雖已屬下策,但是我們究有強大的空軍和數十艘軍艦為共軍所無,若善加利用,共軍亦未必可以飛渡長江。無奈蔣先生無意守江,卻要守上海一所死城。執行他這錯誤戰略的,便是他最寵信而實際上最膿包的湯恩伯。
3、4月間,我得到情報說江陰要塞司令戴戎光已秘密與共軍接洽,預備于共軍渡江時叛變響應。我特為此事與參謀總長顧祝同計議。顧認為流言不可輕信。因戴為黃埔學生,為蔣先生所倚重,故畀以江陰要塞司令的要職,而且顧祝同自言與戴為親戚,信其無他。
4月21日我召集何應欽、白崇禧、顧祝同等高級將領會商今後戰略。與會諸人莫不慨嘆。因眾人皆清楚,蔣先生如不暗中掣肘,局勢不會一糟至此。由多方事實參證,我知道蔣先生是故意促成我早日垮台,愈快愈好。他唯恐我能守住長江,與中共周旋。時日延長,美國政府可能改變對華態度而大量助我。如此,則我李某人坐擁半壁河山,中共固無法南侵,而蔣先生的獨裁政權亦將永成歷史名詞了。
陳儀被拘禁撤職的原因,據報紙所載,是因為他有意勸湯恩伯于長江下游讓出一缺口,任由共軍渡江。其實這是「欲加之罪」。真正的內幕卻是蔣經國向他父親告御狀的結果。蔣先生每次下野,總歸要殺人泄憤。此次陳儀被蔣經國告一狀,適逢其時,所以便倒霉了。這件事的內幕是這樣的:
4月22日傍晚,我從杭州返抵南京時,四郊機槍之聲不絕,首都已一片凄涼。平日最繁華的通衢大道,如中山路、太平路等地商民全部關門歇業,街上行人絕跡,只有少數部隊在做撤退的準備。城防部隊和市民聽說代總統仍在城內,人心尚稱安定,軍隊紀律亦佳,絕無敗兵擄掠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