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二十三

二十三

「等一等,」勞森立即問道,「你要怎樣冰凍塵埃?」
「西靈」號上依然非常安靜,只不過這安靜不是源於死亡,而是因為乘客們都睡著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醒來,迎接新的一天——原本沒有幾個人相信他們還能見到那一天。
乘客們慢慢蘇醒了——也許是空調系統的功率開得太大了,船艙里已經有些冷了。不知道誰會第一個醒來,最好是蘇珊,這樣他們就可以說上一會兒話,而不用擔心被人打擾。在共患難之後,他已經不介意大衛·麥肯齊在場了——儘管蘇珊未必會這麼想。
「想法不錯。」勞森不太情願地表示承認,「至少不像前面幾位那麼瘋狂,但用水量怕是要多得離譜了。請記住,『西靈』號是在海面以下十五米處……」
是啊,世事不可能總是順心順意。身為船長,無論發生什麼,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這個人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帕特彎下腰,握住了對方骨瘦如柴的手,親切地問候道:「莫莉小姐,感覺怎麼樣?」
這位推崇冰凍法的加拿大人還在據理力爭,就被工作人員拖出了場外。接下來上場的是一位非洲紳士,他的設想與剛才的加拿大人剛好相反——高溫法。他主張用巨大的凹面鏡將陽光匯聚到塵埃上,將其熔化並凝固成無法流動的固體。
照明燈亮了起來。習慣了暗紅色的應急燈光后,照明燈真是亮得刺眼。這時,一個爆炸般的聲音突然響起,本來就搖搖晃晃的帕特被嚇得直接跳下了靠背。
沒等他著地,就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有人在打噴嚏。
「五十英尺——相信你能理解這個概念。把你需要的水量看成是一個長方體,它的底面邊長就算只有一米——對你來說是一碼——這九九藏書就需要……嗯……十五乘十再乘十的平方,乘上水的密度就是十五噸。這還沒考慮浪費的量,實際上肯定有好幾倍,甚至需要上百噸。另外,制冷機有多重,你想過沒有?」
一位來自西西里島的業餘工程師提議,精心挑選幾個地點,安裝幾台吹風機,把塵埃吹走——結果被勞森貶得一文不值。這就是典型的外行建議,就算不考慮理論是否站得住腳,單單做個計算,也能發現這方法根本行不通。塵埃確實可以被吹走——前提是氣體的量要特別足。當那人還在用流利的義大利式英語滔滔不絕的時候,勞森已經快速完成了計算。「打斷一下,古薩利先生,」他說,「想要在渴海中吹出一個大坑,我估計你每分鐘至少需要五噸氣體。要把這麼多氣體運到現場,根本就不可能。」
「博士,合上三號閘。」他用絕緣膠帶纏好電線后喊道,「已經修好了。」
「勞倫斯先生,滑塵艇來了。」
勞倫斯嘖嘖稱奇。和他認識的許多科學家不同,勞森在解決實際問題時很有一套,心算速度也相對快。通常,一個天文學家或物理學家做快速計算時,經常會在10到100之間的換算上卡殼。但勞倫斯相信,勞森就沒有這個問題。
「呃,可以把氣體收集起來循環利用嘛!」
「首先,讓塵埃浸透水分。然後,用冷凝管將塵埃整個凍在一起,固定住之後,在上面鑽孔就容易了。」
「換成英尺是多少?」這個加拿大人問。從他的語氣里,就能聽出他是個反對公制單位的死硬分子。
勞倫斯翻身坐起,爬上工作平台。在月球上,只要有東西出現在視野里,就說明它已經離你很近了。果然,是一號滑塵艇https://read.99csw.com——同行的還有三號。它是從月球背面的旱湖(那裡的環境相當於一個小號的渴海)調來的,這一路一定經歷了很多坎坷,也花了不少錢。三號滑塵艇在旱湖就有過傳奇般的經歷,除了少數幾人,外界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等也不會很久。箱子的四壁倒了下來,裏面是一團緊緊扎在一起的銀色纖維材料。它就像個有生命的活物,不停地掙扎蠕動著。勞倫斯見過飛蛾破繭而出的過程,二者竟是驚人地相似。不過,飛蛾破繭至少要一個小時,簡易房充好氣卻只要三分鐘。
整個簡易房的主體結構已基本成形,看起來就像地球上愛斯基摩人的雪屋。二者的設計理念也十分相似——都是要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為人類提供庇護;在技術細節和解決問題的方式上,二者也有很多共同之處。
勞倫斯躺在宇航服里,輕鬆地聽著熱心觀眾提出自己的見解。雖然可行性不大,但旁觀者清,他們或許真能提出一些有價值的想法。他以前就有過這種經歷,所以他在聽取問題時會比勞森更有耐心——顯然,勞森從沒學會如何愉快地與外行們打交道。

有關宇航服的傳說既廣泛又複雜,經常被人提及,甚至已經形成了一套獨特的術語,當然有時也比較低級。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20世紀70年代,一種著名的宇航服會被稱為「鐵處|女」,但每個宇航員都很熱衷於向你解釋,為什麼21世紀10年代的馬克14型宇航服會被稱為「恐怖囚牢」——據說這是一個有性|虐傾向的女工程師設計的,她決心向男性實施殘酷的報復,當然這種說法並不可信。
氣泵將空氣壓進軟綿綿的外壁,簡易房快速地膨脹、https://read•99csw•com繃緊,變得越來越硬實;升到一米高后,它開始向四周擴展;擴展到極限,又會繼續上升,這時,氣密室在主體部分突顯出來。此情此景,讓人感覺整個過程應該伴有艱難的喘息聲,而不應該這麼無聲無息。
安裝內部設施的時間要比充氣長得多,因為所有設施——雙層床鋪、椅子、桌子、柜子、電子儀器等——都要通過氣密室搬進去。有些大型傢具搬起來很費事,會把房間擠得滿滿當當。終於,簡易房裡傳來了無線電呼叫聲「,好了!可以進來了。」
自由的感覺真是太棒了——他可以伸展手腳、撓撓全身、毫無阻礙地走來走去,還能與同伴們面對面地交談。浴室雖然只有棺材大小,卻能沖走宇航服里的一身汗臭,讓他乾乾淨淨地重返人類社會。他穿上短褲——在簡易房裡只穿一條短褲就夠了——坐下來與同事們開了個會。
儘管製造商一再聲明,宇航服可以連穿二十四小時以上,但沒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這一點——有些原因很明顯,有些則不那麼明顯。比如,有人抱怨說宇航服穿得太久,身上就會癢得難受,尤其是背上的一小塊,或是手夠不到的地方——這被稱為「宇航員瘙癢症」。醫生認為這純屬心理原因,有些勇敢的太空醫師為了證明這一點,連穿了一個多星期的宇航服。但在宇航員中,這種癥狀還是屢見不鮮。
「我建議使用冰凍法。」
預定的物資大都已經到位,幾個小時后,剩餘物品會由二號滑塵艇運到。在他檢查送貨清單時,便深深感覺到自己已經控制了形勢。氧氣已不成問題,除非情況有變;飲用水有些短缺,不過很容易解決;食物供應有點兒困難,但也僅限包裝問題——餐飲中心提read.99csw•com供了一些樣品,有巧克力、肉乾、乳酪,甚至法國長麵包——打包以後可以裝進直徑只有三厘米的圓柱形盒子,順著氧氣管道便能送進游輪,讓「西靈」號上的人們更有盼頭。
但這些都不重要,當前的重中之重是怎樣救人。他的智囊團提出了許多建議,彙集成了一份長達六頁的報告。勞倫斯仔細地讀著,不時點頭表示贊同。他自己也已經拿定了主意,與他們的提議幾乎如出一轍。
帕特·哈里斯站在一個座位的靠背上,身體努力保持平衡,修理著艙頂破損的照明線路。幸運的是,通信線路並未損壞,如果鑽頭再往左偏五毫米,那他的修復工作就要麻煩得多。
每艘滑塵艇都拖著兩隻滑塵橇,上面堆滿了設備。它們停靠在平台邊上,卸下的第一件貨物就是裝有簡易房的大箱子。簡易房充氣膨脹的過程總是讓人特別著迷,勞倫斯更是興奮得直想跳腳(沒錯,他也有「宇航員瘙癢症」)。充氣過程是全自動的:只要撕去封條,再打開兩個獨立的開關——這是為了防止開關被意外觸發——然後等著就行了。
勞森一定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壓住自己的火氣。這位太陽熔爐鼓吹者就是一個自學成才的「土專家」,拒不承認自己的計算可能會出錯,於是雙方的爭論異常激烈。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打斷了節目。
毛毯下面,有個人在動。帕特急忙沖了過去。但他馬上就停住了,低聲嘆了口氣,「哦,不!」
「謝謝您,古薩利先生。」主持人堅決地打斷了他,「現在有請加拿大安大略省倫敦市的羅伯森先生。羅伯森先生,您有什麼主意?」
勞倫斯毫不客氣。他鑽進氣密室,在雙層氣密門之間便卸下了宇航服上的各種裝置,他聽到房間里有人說話九九藏書,於是摘下頭盔,立刻感受到了周圍的新鮮空氣。
總工程師勞倫斯收聽這個節目時,人正仰躺在渴海上,雙眼凝視著空曠的天空。已經忙了多少個小時?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現在,他的大腦依然很興奮,一點睡意都沒有。本來他穿著宇航服就睡不著覺,現在也沒必要強迫自己睡覺。第一個簡易房已經自羅里斯空港運往這裏了,送到以後,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無論怎樣,這都將是「西靈」號的最後一次航行。
但他參加的節目好像都是設計好的,就是要讓他的舊觀念「人善被人欺」慢慢地回歸。當然,可能這並不是星際新聞台的過錯,在渴海工作平台趨於平靜,鏡頭前沒有新鮮事物的時候,總要有些節目來填補空檔吧。
對於勞森博士來說,成為電視上的焦點人物,可謂是喜憂參半。他的自信心得到了大大的提高;他還相信,這個一直被他耿耿於懷的世界也是很重視他的知識和能力的(他還沒想過,一旦「西靈」號事件告一段落,他很快就會被人遺忘);由於長期身處天文學同行的封閉小圈子,他對天文學的熱情一直不為外界所知,這次終於可以展現給世人了;他還賺了不少外快,這一點也讓他非常滿意。
實際上,勞森還在月球,而和他一同參加節目的「對手」則在地球上。在技術上,這還是有些棘手的,但電視技術人員在很久以前就解決了這個頭疼的問題。這種節目不是現場直播,必須提前錄製,而電磁波信號在地月之間傳播時又會出現兩秒半的延遲,只能通過後期剪輯加以解決。參加節目時,信號延遲會讓人很不耐煩——這是沒辦法的事——等到熟練的剪輯師剪好帶子后,觀眾就不會發覺雙方的討論實際上已經跨越了四十萬公里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