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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看來至少還要一個小時,帕特心想,在氧氣恢復供應以前,我們只能等了。但他擔心的不是這個,他知道勞倫斯會考慮怎麼救出他們——他想的是,「西靈」號已經不再處於水平狀態,救援計劃怕是要修改了。
勞倫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回答。
「你們打算怎麼把我們救上去?」他突然問。

每隔一段時間,一台圓筒形的挖掘機就會深入井口,幾秒鐘后,功率強大的小型起重機會把它從井裡拉上來。挖掘機每次都會在井口處翻一次身,把帶上來的塵埃傾倒回渴海。塵埃堆積在海面上,就像一頂灰白色的圓錐形小帽,但這個形狀只能維持片刻,不一會兒就會慢慢塌陷,消失無蹤,然後被下一堆塵埃取代。這副景象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變戲法,讓人百看不厭,也能讓人更好地了解渴海的性質,勝過萬語千言。
氧氣沒來,管道卻說話了。對面傳來了說話聲,很空洞,但異常清晰。聲音很大,而且出其不意,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船上大概沒有幾個人知道金屬管道也能傳聲,他們從一出生就以為只有通過電子設備才能實現異地交流。這種古董式的傳聲技術對他們來說著實新鮮,就像古希臘人見到電話一樣。
「聽起來很簡單,是不是?其實一點兒都不簡單。大概有五十個問題我還沒提到呢。比如,井筒被清空后,相當於好幾噸重的浮力會把它推回海面。總工程師勞倫斯肯定會設計一套裝置將其固定住。
帕特把手籠在嘴邊,慢慢地回答:「能聽到,又響又清楚。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水泥管像井口一樣突出在海面上,頂端只比海面高出二十厘米。想要讓人自由進出,井口似乎還是太窄了,更別說穿上宇航服了—read.99csw•com—不過還好,這次救援行動的關鍵階段不需要穿宇航服。
敲打聲再次沿著管道傳來,這一次要慢得多了。學習摩斯密碼是很討厭的事——在如今這個時代,這種密碼已經完全落伍了,很多飛行員和太空工程師更是強烈抵制,認為學這東西純屬浪費時間。因為終其一生,能用上一次摩斯密碼就算不錯了。
湯姆停了一下,對著數百萬觀眾露出得意的笑容,彷彿是在問:你們能解決這個問題嗎?他讓觀眾動腦想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桌上的模型。儘管只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模型,他還是頗為自得,因為這是他親手做的。電視機前的觀眾肯定想不到,那不過是用幾塊硬紙板拼起來的,表面塗了一層銀漆。
「我是總工程師勞倫斯。能聽到嗎?」
湯姆轉動「活塞」,讓它的底部對準攝像機。他用食指按了一下管道圓形底面的中央部分,一個小小的井蓋門打開了。
看到管道沉入塵埃時,電視機前無數觀眾的心中也產生了同樣的疑問,也許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想到了答案。可惜的是,「西靈」號上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主意——甚至包括准將。
「我說的是『抽出』嗎?這個詞用得不對。塵埃是抽不出來的,它只能被挖出來。如果我們就這樣去挖,那麼從上面挖多少,下面就會湧進來多少。」
在接下來的十二小時里,他和智囊團商榷論證,還在渴海中做了實驗,新的救援計劃終於成形。在這一周時間里,工程處對渴海塵埃的了解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段。他們已經不再是矇著眼睛對抗一個陌生的強大對手,他們知道了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不能做。
「我有九成的把握相信你們不會再下沉——https://read.99csw.com如果還會下沉的話,你們最好現在就自己動手。我想讓你們一起跳一跳,跳上幾分鐘。」
在千百萬台電視機的屏幕上,羅里斯賓館的臨時演播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渴海工作平台,如今全世界都對那裡非常熟悉了。
我好像已經在這裏待了大半輩子,莫里斯·斯潘塞心想。這真是個奇怪的世界,西邊的太陽依然低垂,還要過三天,日頭才會高掛中天。我還要在這山頭上停留多久呢?他一邊聽著安森船長大談特談自己的飛行經歷,一邊看著遠處的工作平台,那上面已經搭起兩棟簡易房了。
平台上已經有了三座大小不一的圓頂簡易房,陽光照在外表面上,讓它們閃閃發光,就滴幾顆巨大的水銀。一艘滑塵艇停靠在最大的簡易房旁邊,另外兩艘還在跑運輸,將物資從羅里斯空港運送到救援現場。
噴涌而出的氣體讓大家不必要地驚慌了一陣兒,直到氣壓漸漸趨於平穩。這根管道打開了通往外界的大門,二十二名男女焦灼地等待著第一縷氧氣的降臨。
「那你們就把洞堵上唄。多一個小洞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一旦我們在船頂開了個一人大小的洞,那時候『西靈』號再下沉就麻煩了。」
「細節方面還沒有考慮。不過我們會為井筒再增加一段水泥管,讓它繼續下沉與游輪接觸,然後清空裏面的塵埃。等我們到了井筒底部,與你們就只有幾厘米的距離了。我們一定會越過這一小段距離的。但你們要先為我做一件事。」
「你們又下沉了一米多——不是特別深。如果不是管道脫落,我們也沒能注意到。空氣狀況怎麼樣?」
「這根管道代表通往『西靈』號的井筒,」他說,「我之前說了,裏面充滿了九九藏書塵埃。現在請看這個……」他用另一隻手拿起一根略細的管道,它的一頭被封死了,「這根管道剛好能塞進井筒,就像活塞一樣。它很重,憑藉自身的重量就可下沉。當然,如果塵埃擋在下面,它就沉不下去了。」
「這是一個閥門。當它打開時,塵埃可以流過,『活塞』便能下沉。一旦它沉入底部,給上面發個信號,閥門便會關閉,井筒就密封起來了,然後我們就可以掏空井筒里的塵埃。
「他讓我們擰掉鑽頭。」帕特說,「那就開始吧。」
「什麼事?」
沒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井筒開始沉降時,人們都以為再過二十四小時,救援行動就將圓滿結束。但是現在,他們又回到了起點——更糟糕的是,外界再也看不到精彩的救援場面了。從現在起,所有事情不是深藏在海面以下,就是隱蔽在簡易房裡。勞倫斯還是不同意在工作平台上安裝攝像機,斯潘塞又很難提出異議。總工程師剛剛倒過一次霉,他的臉在上次現場直播時已經丟盡了,這次他說什麼也不想再出洋相了。
在緊張而焦灼的沉默中,金屬管道突然發出了一陣聲響——嘀、嘀、嘀、嗒……可以說,不管再活多久,「西靈」號上的人們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串聲音。帕特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用一把鉗子在管道上敲出代表V字的信號。現在他們會知道,我們還活著,他心想。說真的,他不相信勞倫斯會認定他們已經死亡,從而放棄救援行動,但他還是有些不踏實,疑慮始終縈繞在心頭。
當然斯潘塞也不會讓「奧利佳」號離開現場,他可是花了一大筆錢呢。如果一切順利,好戲還是會上演的;就算髮生了意外,慘劇也是有新聞價值的。滑塵艇遲早都要返回羅里斯空港——唯一的區別是九_九_藏_書上面會不會有遇難的乘客。斯潘塞不想錯過他們離開現場的畫面,無論這畫面發生時,是陽光普照,還是永恆不變的地球用微光照亮月球的夜空。
「而這個活塞裝置不僅僅是設想。在過去的十二小時里,工程師們已經把它製造出來並進行了測試,它現在應該正式投入使用了。有個傢伙在朝我揮手,我想我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我們要轉回渴海現場了,看看工作平台上都發生了什麼。」
「還好——但你們最好早點供應氧氣。」
隨著深度的增加,挖掘機進入井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到最後,它每次只能倒出半斗塵埃。通往「西靈」號的道路已經開闢——只是盡頭處的大門還沒有打開。
這一次,鑽頭沒有破壞電線管道——就算破壞也無所謂了。乘客們瞪大了雙眼,彷彿被催眠了一般。轟鳴聲越來越響,艙頂的第一塊碎片飛濺下來。鑽頭終於出現並挺進船艙二十厘米時,游輪里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當艙頂傳來沉悶的撞擊聲時,他們立刻明白,這不再是探測桿深入渴海的「探路」聲了。果然,一分鐘后,鑽頭轟鳴著穿透了船頂的玻璃纖維。他們就像一群死囚,在最後一分鐘才得到了緩刑的機會。
「當然,你們肯定也發現了,即使用這個方法清空井筒,它和船頂之間還是會有縫隙。勞倫斯先生會怎樣解決這個問題,我不得而知。但請不要再提出任何建議了,目前收到的半桶水想法已經夠我們試一輩子了。
「很清楚——你們還好嗎?」
「西靈」號上已經發生了不少怪事,但眼下發生的這一幕無疑是最奇怪的。二十二名男女乘客一齊起跳,幾乎要撞上艙頂,然後一同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在整個過程中,帕特一直在留意那根連接著外界的管道。乘九九藏書客們奮力蹦跳了整整一分鐘,「西靈」號下沉了還不到兩厘米。
儘管計劃的變更和新設備的製造影響了救援進度,但這一次不能過於匆忙,更不能粗心大意。新的救援行動必須一次成功。一旦失敗的話,最好的結果是井筒全部報廢,必須重新製造;而最壞的結果——則是整艘「西靈」號永遠葬身於塵埃之中。
的確,一次就夠了。比如這種時候。嘀嘀嗒,管道被敲響,嗒嘀……嘀嘀嘀……嗒嘀嗒嘀……嘀嗒嘀……嘀……嘀嗒嗒。
「很好——到底出什麼事了?」
重新定位「西靈」號后,勞倫斯便命令再次向下安裝管道。在顯示屏上,斯潘塞發現細細的氧氣管道又一次伸進了塵埃。他不明白,勞倫斯為什麼還要費心費神地這麼做,因為無線電已經失靈「,西靈」號上的人們是死是活都沒人知道。
「別著急——等我們清理完過濾器里的塵埃,就馬上為你們供氣。我們還要等從羅里斯空港急運來的鑽頭。你們剛剛擰下的是最後一隻備用鑽頭——幸好我們還留了一隻。」
「這樣安全嗎?」帕特懷疑地問,「如果這根管道被扯掉怎麼辦?」
他向勞倫斯做了彙報,對方則對他們表示感謝。勞倫斯有理由相信「西靈」號不會再下沉了,所以他有信心救出所有人。到底怎樣救還不好說,但他已經想好了一套全新的計劃。
然後呢?帕特心中自問。我們沒法和他們通話,我怎麼知道該什麼時候擰掉鑽頭呢?我可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這是個大問題。」湯姆·勞森說——他喜歡大問題,越大越好,「因為井筒底端只有一邊會貼住『西靈』號的船頂,另一邊則會懸在塵埃中,這樣,傾斜的船頂會在它和井筒之間形成一條縫隙。在抽出塵埃之前,我們必須先封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