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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文根本拿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所有感官全被遮蔽住了,當他往自己心裏看時,他想要了解的知識已經在裏面了,雖然他壓根兒記不起來自己曾花力氣學習過這些東西。
阿爾文想知道她所說的「調整」究竟是什麼。也許從利斯派人去和基特隆接觸——在那個傑斯特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把他的記憶篡改掉。阿爾文失蹤的事實是無法掩蓋的,但他和基特隆所發現的信息卻是可以去除的。隨著世代的流逝,阿爾文的名字會同神秘消失得無影無蹤后被遺忘的其他特異人的名字一樣,化為烏有。
說來奇怪,阿爾文以前對那些已經被人接受的觀點也常要發問,但現在他並不懷疑塞拉尼絲所說的話。他的唯一反應是悲哀,除了這裏,迪阿斯巴之外果然都是荒漠。
「你們知道我要來?」阿爾文最後說。
見他如此急切,塞拉尼絲笑了起來。
但塞拉尼絲沒能信守她的承諾,這在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
「好吧。」他不情願地說,「要是你能讓我看看貴地的情況,我就儘快給你答覆。」
「不,」他輕聲說,「這不是唯一的理由——雖然我直到此時才知道。我孤獨。」
阿爾文驚訝地瞟了她一眼。
「當然可以。」塞拉尼絲回答,「你想在這兒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若你改了主意,最終也能回迪阿斯巴去。可要是你能在幾天內做出決定,那事情就會容易得多。你浪費的時間越長,我們做出必要調整的困難就越大。」
「很好。」塞拉尼絲說,這次她的微笑中並未隱含威脅,「我們為利斯而驕傲。我們很高興讓你看看,人是能夠在沒有城市的情況下生活的。同時,你無須擔心——你的朋友們並不會因你的失蹤而恐慌。我們會確保這一點,這也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
阿爾文稍微有點慌張,但並不很吃驚。人和機器人一度也曾擁有這種能力。但是,在迪阿斯巴,人類自身卻已經喪失了這種曾經與他們的奴隸共同具有的才能,而機器人仍然能夠解讀其主人的指令。
阿爾文終於從對湖的迷戀中清醒過來,繼續沿著彎彎曲曲的路往前走。森林又一次將他環繞,但很快路就到了盡頭,前面是一片寬一英里、長兩英里的開闊地——阿爾文這才明白,他為何先前看不到人的蹤跡了。
這是阿爾文有生以來所經歷的最長的一分鐘。機器行駛得越來越慢。它終於要停下來了。
接著,在事先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兩邊的隧道壁突然一下子不見了。機器以極高的速度駛過一片巨大而空曠的空間。
「我很快就會告訴你,」她說,「不過我首先想了解一些你的情況。請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來這兒的路的,以及你為何要來?」
塞拉尼絲好像第一次顯得稍有點不自在。
他覺得困惑,又有點擔心,他把面孔緊貼在那台機器的側面。高速行駛仍然使隧道壁模糊成一片毫無特徵的灰色,但現在他不時能夠瞥見一些標記,它們在眼前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我們並不這麼認為,」她說,「大門一打開,我們的土地就會被洪水般湧來的無所事事的好奇者和尋求刺|激的人所淹沒。但如果保持現在的狀態,來到我們這兒的就只有你們之中最優秀的人。」
利斯
阿爾文一邊慢慢走向村子,一邊儘力察看新環境。沒有一樣東西是熟悉的,甚至空氣也變了樣。個兒高高、滿頭金髮的人們在那些建築中間走來走去,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優雅的儀態,很明顯他們與迪阿斯巴人不是同一種族。
這個開闊而闃寂的車站迅速消失在他身後。它在阿爾文心裏留下了畏懼之感,他第一次真正明白迪阿斯巴下面那幅巨大晦暗的地圖的含意了。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奇妙。
「基特隆知道我在哪兒,」他說「,你沒法消除他的記憶。」
他們向村子深處走去,阿爾文仔細觀察自己身邊那幾個人。他們顯得和藹而又聰明,但是,阿爾文一直認為這些美德是人類所必備的,他要尋找的是,這些人在哪些方面與迪阿斯巴的人有所不同。區別是存在的。他們都比阿爾文身材高些,其中兩人的年齡大體猜得出來。他們的皮膚呈深棕色,舉手投足之間好像都顯得熱情洋溢,這使阿爾文感到非常振奮,儘管同時也感到有點困惑。他想起基特隆的預言——倘若他有朝一日到利斯,就九九藏書會發現它跟迪阿斯巴一模一樣——不禁莞爾。
傑拉尼進入那幢建築時,其他人都自動退後。屋裡安靜而涼爽,陽光穿過透明的牆壁,柔和恬靜的光將所有東西照得通亮。地板平滑而有彈性,鑲嵌著精美的圖案。牆壁上,一位才華橫溢、大氣磅礴的藝術家繪製了一組森林風景畫。與這些畫混在一起的還有另外幾幅壁畫,畫的是什麼阿爾文一竅不通,但那些畫看上去很吸引人,也很悅目。一面牆壁上有一塊凹進去的長方形屏幕,上面充滿了不斷變換的迷離色彩——想必是台視像電話接收器,雖然很小。
「利斯很少迎來你這樣的訪客,所以如果我有唐突之處,還望見諒。不過,來這兒的客人——即便是你這樣不期而至的客人,也應獲得尊重。在我們談話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須事先跟你說清楚的:我能解讀你的心。」

他開始尋找出站的路。此時阿爾文第一次發現,有跡象表明他可能處在一個不同於迪阿斯巴的文明之中。在洞穴一端有一條低矮而寬闊的隧道,裏面是一道台階,顯然那就是通向地面的路。這樣的構造在迪阿斯巴是極為稀罕的,迪阿斯巴城的建造者們在一切高度有變化的地方都建了坡道。這是從大多數機器人靠輪子走動那個時代沿用而來的,台階是輪子不可跨越的障礙。

現在,村民們懷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心望著跟在嚮導們後面的阿爾文,他們不再假裝對他毫不在意了。突然間,右邊的樹林子里響起一片尖聲尖氣的高喊,一夥激動的小東西衝出樹林,把阿爾文團團圍住。阿爾文驚愕萬分地停下腳步,簡直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現的是在他的世界里很久之前就已經消失的、只存在於神話王國的情景。這些吵吵鬧鬧、令人心醉神迷的小東西就是人類的孩子。
接著,阿爾文舉目向地平線眺望,一道巨大的弧形石頭界線自右至左將世界團團圍住。與那些石頭相比,迪阿斯巴最孔武有力的巨人都成了侏儒。那道界線非常遠,其細部模糊不清,但它的輪廓有些令他迷惑不解。他的眼睛最終習慣了那片遼闊的風景,他知道那些遙遠的石壁並不是人類建造的。
他的目光回溯過去,但看不清晰,就像站在高山之巔眺望霧靄朦朧的平原。他了解到人類並不總是居住在城市之中,自機器人使人免於勞作以來,兩種不同類型的文明始終是敵對的。在黎明時代,城市成千上萬,但大部分人類寧可生活在較小的鄉鎮。遍布各地的交通網與瞬時可達的通信手段,使他們能與外界進行必要的交流,他們覺得無須和幾百萬同胞擠在一起生活。
阿爾文先是語塞,然後信心漸增,慢慢講出了自己來這兒的經過。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麼盡興地說過話,他終於在這兒遇到了不會嘲笑他的夢想的人,這些人似乎知道那些夢想並不是虛妄的。當他說到迪阿斯巴的一些為塞拉尼絲所不熟悉的情況時,她有一兩次打斷了他,向他提問。阿爾文很難認識到這一點:那些是他日常生活組成部分的事,對從未在迪阿斯巴生活過、對它的複雜文化和社會結構一無所知的人而言,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塞拉尼絲傾聽著,他滿心以為她是聽得明白的;但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除了她,還有另外許多人在聽他說話。
腳下的震動驀地出現了明顯的變化。車子在放慢速度——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時間必定過得比他想象的快,阿爾文有點吃驚,他朝顯示板瞧了一眼。
一個同伴打斷了說話者。
「我們認為最好在這裏迎接你,」頭領說,「我們的家跟迪阿斯巴大不相同。我們陪你先在村裡走一段,可以讓你逐漸適應這裏。」
塞拉尼絲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
阿爾文在隧道口站了好長時間。那一圈山脈能夠把十多個迪阿斯巴那麼大的城市圍在中間。但是,儘管阿爾文竭力搜尋,他卻看不到人類生活的一點點蹤跡。不過,通到山下的那條路卻好像維護得很好。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拖延時間,或者讓塞拉尼絲確信,她請他留下來是不可能的。
阿爾文真蠢,他忽略了這種顯而易見的可能性,而現在塞拉尼絲指出了這一點。他尋思,自兩種文化分離以來的數百萬年裡,為了維護他們小心守衛的秘密,從利斯派人到迪阿斯巴去的事曾經有過幾次。他還尋思,這些素不九-九-藏-書相識的人擁有的神通究竟有多廣大。
眼下,迪阿斯巴必定在許多英里之外,在他上方想必是沙丘連綿的沙漠。也許,此時此刻,他正在那片自己常從洛倫尼堡上眺望的起伏崗巒之下疾馳呢。
他們一起走上一道短短的環狀樓梯,出樓梯就上了那幢建築的屋頂平台。從這兒看下去,整個村子盡收眼底,阿爾文可以看到,村子是由百來幢房子構成的。遠處,在樹林的環抱中有一片寬闊的草地,幾種動物在其上吃草。阿爾文無法想象那些動物是什麼,大多數動物是四足獸,但有些好像長著六條甚至八條腿。
這些變故中的大多數並沒有對利斯產生什麼影響,但是它有它自己要打的仗——抗擊沙漠之戰。山脈形成的自然屏障是不夠的,直到過了許多世代,這巨大的綠洲才得以形成。到這兒畫面模糊了,也許是有意的。阿爾文不知道利斯人究竟做了什麼,才使利斯得到了與迪阿斯巴一樣漫長的永生。
「你們為何想要保密?」阿爾文問,「要是兩地的人再次聚首,這無疑對我們雙方都是好事。」
「我必須回去了,」他說「,基特隆、我的父母親,他們會想我的。」
那場大災難耗盡了人類的元氣,城市一個又一個毀滅,滾滾而來的沙漠覆蓋了它們。隨著人口劇減,人類開始移民,這才使迪阿斯巴成了所有城市中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個。
他的想象朝著利斯疾速飛去,彷彿急於要在他的身體抵達之前到達似的。那是個怎樣的城市呢?不管他費多大勁兒去想,他所能想象出來的畫面只是迪阿斯巴的一個小號的翻版而已。他對利斯究竟是否仍然存在深表懷疑,繼而他寬心地想,要是不存在的話,這台機器就不會載著他在地下疾速穿行了。
這批代表在離阿爾文幾英尺處止了步。他們的頭領面帶微笑,以古代表示友好的姿勢伸出手。

他把這些問題擱在一邊,有朝一日,當他了解到大量情況時,他就有可能對它們做出解答了。一味苦思冥想,在無知的基礎上建造臆測的金字塔,那是懶人的做法。
經過漫長的時間,隨著它們沿各自不同的道路向前發展,利斯和那些城市之間的鴻溝加寬了。只是在大危機時代,鴻溝兩邊才得以建立聯繫。在月亮墜落時,將月亮摧毀的就是利斯的科學家們。保衛地球抗擊入侵者時亦然,在沙爾米蘭決戰中入侵者被打得走投無路。
他站在一座小山的崖頂,剎那間,他好像又來到了迪阿斯巴的中央公園。但假如這果真是個公園的話,那它未免太大。他沒有看到他所期望看到的城市。目力所及,儘是森林和綠草覆蓋的平原。
塞拉尼絲露出不悅之色。
傑拉尼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好啊。」他微微一笑,「塞拉尼絲享有的特權不多,我可不該剝奪她的這一特權。」

23分
「迪阿斯巴使我們吃驚。我們以為它會走所有其他城市的路,可是它非但沒走,而且還成就了一種穩定的文化,其延續時間可能和地球一樣長。這種文化我們並不讚賞,但我們很高興有人能從迪阿斯巴跑出來。做過這種旅行的人比你想象的多,他們幾乎都是傑出的人,他們是帶著某些有價值的東西來到利斯的。」
那個長長的圓筒平穩而無聲地滑出隧道,駛進一個差不多比迪阿斯巴下面那個洞穴大一倍的洞穴。阿爾文太激動了,一時間竟看不清楚任何東西;當他意識到自己可以離開那輛車時,車門已經開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忙不迭地走出那台機器,朝顯示板瞧了最後一眼,上面顯示的文字已經改變,其內容令人無限欣慰:
「那就是我們的歷史,很簡單的歷史。你可以看到,即便在黎明時代,我們跟城市也很少發|生|關|系,儘管城市裡的人經常到我們這片土地上來。我們從不阻撓他們,因為在我們那些最偉大的人中就有許多是從外面來的,但是,在城市行將滅亡時,我們可不願被卷進去。空中交通終止后,進入利斯的路只剩下以迪阿斯巴為起點的運輸系統。在迪阿斯巴建造起公園后,系統中你們那一頭就被關閉了——你們忘掉了我們,雖然我們從未忘掉你們。
利斯
壓倒他的不單是恐懼,還有一種難以言表的https://read.99csw.com孤獨。他所知所愛的一切都在迪阿斯巴,就算此行並無危險,也有可能永遠看不到他的世界了。他現在認識到永遠離開自己的家意味著什麼,而在許多世代里,這一點已無人明白。在這個孤寂的時刻,他所走的路究竟通向危險還是安全,這對他似乎已無關緊要;此時,對他重要的只是:這條路正帶著他遠離家園。
這種情緒慢慢退去,濃重的陰影從他心頭消散,他開始觀察自己的周圍,看能從那輛令人難以置信的古代車輛上了解到什麼。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這個被埋于地下的交通體系仍然運行完好,這一點並沒有讓阿爾文感到特別奇怪或驚異。它並沒有保存在迪阿斯巴的監控器的記憶庫里,但是別的地方必定有類似的記憶庫在保護著它,使之不發生改變或朽壞。

就在他看的時候,那個數字變成了「34」。那至少是一條有用的信息,但由於他不知道那台機器的速度,所以他沒法由數字推知旅程的長度。隧道壁呈現出一片連續不斷的模糊灰色,唯一的動感是一種極為微弱的震動,若他不留神辨別,就絕不會察覺。
見阿爾文面露驚愕,她莞爾一笑,趕緊又說:「你無須為此擔心。沒有比心靈隱私權受到更大尊重的權利了。只有獲得了你的允許,我才會進入你的內心,但我必須告訴你,我具有這樣的能力,否則就對你不公平。這兒不常使用語言,我們覺得用說話來交流比較緩慢和不便。」
那道台階很短,盡頭有門,阿爾文剛走近,門就自動打開了。他走進一個小房間,幾分鐘后,門又開了,眼前出現一條走道,走道緩緩升高,通向一座拱門。阿爾文知道自己必定已經上升好幾百英尺了。他匆匆走上斜坡,進入前面那片陽光燦爛的空地。他急於觀看展現在眼前的景象,早把所有的恐懼全都拋到爪哇國去了。
「孤獨?在迪阿斯巴?」塞拉尼絲唇邊漾起微笑,可眼裡卻含著同情,阿爾文知道她認可了自己的回答。
她指了指一個座位,雖然她眼睛里含著笑意,可她並沒開口,直到阿爾文坐舒服了,她才嘆了口氣,用低沉優美的聲音對阿爾文說起話來:
阿爾文看到的第一種非人動物,是一條突然用力穿過水下蘆葦的巨大銀魚。本來銀魚對他是完全陌生的,但它的形狀使他產生了似曾相識之感。它懸于淡綠色的虛空似的水中,鰭快速擺動,猶如力與速度的化身。那些曾經稱霸地球天空的飛船的優美線條,在這兒被體現在魚的曲線中了。進化與科學殊途同歸,造物主的作品持續時間更為長久。
35分

安在「塞拉尼絲」這個名字之前的那個稱呼阿爾文並不熟悉,他以為那是某種頭銜。其他的話他也很容易就聽懂了,他從未想過這會有什麼難處。迪阿斯巴和利斯具有共同的語言遺產,錄音這項古代發明很久之前就把語言凝固在一個不可打破的模型之中了。
「我們談了你的事。」她說,但並不解釋「我們」是誰,也不解釋他們是如何在一起商量的。「要是你回去,迪阿斯巴全城就會知道我們的情況。即使你答應守口如瓶,你也會發現要保守我們的秘密是不可能的。」
「你低估我們了,阿爾文,」她答道,「那易如反掌。我到迪阿斯巴比橫穿利斯還快。在以前來這兒的人中,有些跟他們在迪阿斯巴的朋友說過他們要去哪兒,但是那些朋友忘掉了他們,他們從迪阿斯巴的歷史中消失了蹤影。」
在心裏制訂計劃,這安全嗎?塞拉尼絲答應過,沒有他的同意,她不會去解讀他的心。但是,他覺得對方不守承諾的情況也有發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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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斯
這兒的奧秘多的是,而他似乎沒法破解其中的任何一個。在利斯和迪阿斯巴之間那種奇特關係背後存在某種目的嗎?抑或它只是歷史的偶然?特異人究竟是何許人?要是利斯的人能夠進入迪阿斯巴,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把留有他們存在線索的記憶庫消除掉?只有最後一個問題阿爾文能給出似乎合理的答案——中央計算機可能是個過於強大的對手,沒法對付,即使最高級的心靈力量也無法使它https://read.99csw.com受到影響。
「我的判斷不是這樣,」塞拉尼絲解釋道,「迪阿斯巴的城牆並非牢不可破,我們心靈的力量能輕易穿越它。我們並不想違背你的意願將你留在此地,只是,如果你要回去,我們就得將你心裏對利斯的所有記憶全都抹去。」她遲疑片刻,「這種情況以前從未發生過,先你來此的人全都留下來了。」
「我看我們最好收斂一下好奇心吧,傑拉尼。塞拉尼絲在等呢。」
那群人在一座巨大的建筑前停了下來。那幢建築矗立在村子中央,在圓形小塔樓頂的旗杆上,一面綠色的三角旗在微風中飄拂。
阿爾文猶豫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勇敢的冒險者,而是異世界中迷失的孩子。
到那種微弱的震動再次傳來時,時間似乎已過了一個世代。現在顯示板顯示:
阿爾文一直深入到村子裏面,利斯人才對他的出現有了反應,而且他們的反應有點出人意料:從一幢屋子裡一起出來五個人,胸有成竹地舉步朝他走來——說實在的,他們幾乎像是在盼著他的來到。阿爾文突然激動得有點頭暈,血液在血管里涌動起來。他想到人類在遙遠的世界和其他種族必定有過的那些重要相遇。他所遇到的卻是自己的同類——但是,在他們與迪阿斯巴相隔絕的億萬年間,他們是如何另成一個分支的呢?
「恐怕回去不那麼容易。」她說。「你說什麼?」阿爾文問,「送我來這兒的車不能再送我回去嗎?」他心裏閃過一個念頭——他可能被強行扣在利斯——但他拒絕面對這個想法。
「我知道你想要問的問題,」她說,「有些問題我能回答,不過,用言語來回答令人生厭。要是你願意向我打開你的心,我就把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你可以信任我——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從你心裏拿走什麼。」
阿爾文驚奇地透過透明艙壁窺望。藍色的光洪水般從天花板上傾注而下,在強光照射下,他勉強可以辨認出那些巨型機器的輪廓。燈光明亮得灼痛眼睛,阿爾文猜這裡是車站。不一會兒,他乘的那輛車閃電般駛過一排又一排一動不動躺在導軌之上的圓筒。它們比他所乘的這輛車大得多,阿爾文猜想它們是用來運貨的。在它們四周全是不知做什麼用的機械。

塞拉尼絲微微一笑。那是愉快的微笑,要是在其他情況下,那可能是一個很友好的微笑。但是,在那個微笑背後,阿爾文第一次瞥見,她擁有支配一切的權力。
門在他身後關上了,阿爾文一屁股跌坐進離得最近的座位。他的兩條腿好像一下子沒了一點力氣:他終於體驗到盤旋在他所有同胞心頭的那種對於未知世界的恐懼了,而這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他覺得自己四肢顫抖,眼前就像是蒙了霧似的一片模糊。要是他能從這台不斷加速的機器里逃出去,他一定會拔腿逃走,即使把自己的所有夢想全都拋棄也在所不惜。
這是阿爾文拒絕接受的一個選擇。他想對利斯進行探察,了解它的一切秘密,搞清楚它不同於自己家鄉的那些方面,但是,他同樣堅定地要回迪阿斯巴,以便能向他的朋友們證明,他並不是一個百無聊賴的夢想家。
「你要我做什麼?」阿爾文小心翼翼地問。
他第一次注意到構成前壁一部分的那塊顯示板。那上面顯示出一個簡單卻令人信心大增的提示:
一開始,利斯和其他千百個村落沒什麼不同。但是,在許多世代里,它逐漸形成了一種獨立的文化,那是人類所知的最高文化之一。那種文化主要建立在直接使用心靈的力量基礎之上,這就使它與人類社會的其餘部分——即變得越來越依靠機器人的那一部分——相分離。
他來到湖邊。他前面是一大片遼闊的水域,幾座小島點綴其上。阿爾文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水,相比之下,迪阿斯巴最大的池塘簡直成了小水窪。他慢慢走下去,來到湖的邊緣,雙手捧起一掬溫暖的水,讓它從指間滴滴答答漏出去。

塞拉尼絲的聲音好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到他耳朵里的。但是,那並非是她一個人的聲音,因為她的聲音是和許多說話聲融合在一起的,彷彿另外許多人跟她一起在說著話。
迪阿斯巴
他的話說完了,全場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塞拉尼絲看著他平靜地說「:你為何到利斯來呢?」
「心甘情願九-九-藏-書接受我的幫助——看著我的眼睛——忘卻所有的事。」塞拉尼絲下了命令。
開闊地上到處都是低矮的兩層建築,呈現出柔和的色彩,即便在炫目的陽光下也顯得非常悅目。大多數建築設計簡潔洗鍊,但有幾幢使用了凹槽式圓柱和刻有優美回紋的石頭,風格略顯繁複。在這些年代好像非常久遠的建築里,還使用了極其古老的尖拱設計。
聲音消失了。阿爾文的感官麻痹感消退了,他又恢復了自己的本態。他吃驚地看到,太陽已經遠遠落到樹林下面去了,東邊的天空業已呈現出夜幕將臨的徵兆。什麼地方的一口巨鍾發出洪亮的聲音,鐘聲震蕩著漸漸歸於寂靜,在空氣中留下一絲緊張。阿爾文發覺自己在微微顫抖,那倒不是剛開始襲來的夜寒引起的,而是出於對他所了解到的一切的全心敬畏和驚異。時間已經很晚了,他身在離家很遠的地方。他突然希望見到他的朋友,希望置身於迪阿斯巴熟悉的事物和場景之中。
阿爾文握住那隻伸出的手,但他太吃驚了,一時竟答不出話來。現在他明白,為何其他的村民都對他這麼全然不加理會了。
這話並不完全真實。基特隆肯定會惦念他,但是就阿爾文所知,別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已經離開迪阿斯巴。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違心的話,這話一出口,他就有點自感羞恥了。
這一回答中,無意識的優越感溢於言表,但那是建立在武斷的假設之上的。
塞拉尼絲在塔樓陰影里等著他,阿爾文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年齡。她的長長的金髮已染上銀白,他猜想那必定是某種年齡的標記。孩子們的出現,加上塞拉尼絲的白髮,已經把他給搞糊塗了。有生必有死,在利斯,人的壽命可能跟迪阿斯巴大不一樣。他分辨不出塞拉尼絲究竟是五十歲還是五百歲,抑或五千歲。但是,看著她那雙眼睛,他能感覺到,她閱歷豐富,而且十分睿智,就跟他和傑塞拉克在一起時感受到的一樣。
「當然。車一開動我們就知道了。請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路的?自上次來人到現在,已經過去太長時間了,我們都擔心那個秘密失傳了呢……」
「請給我說說利斯的情況吧,」他懇求道,「你們為何與迪阿斯巴隔絕了這麼久,可你對我們的情況又好像知之甚詳?」
「說真的,」他說,「你不能指望我立即做出決定。在我做出選擇之前,我能不能看看你們國家的情況?」
「我已經給你說過了,」他說,「我想要探察世界。人人都對我說,在迪阿斯巴城外面只有沙漠,可我得親自看一眼。」
他們對阿爾文絲毫未加留意,這可怪了,因為他的衣著和他們截然不同。由於迪阿斯巴溫度從不改變,所以那裡的衣服純粹是裝飾性的,而且往往極為繁複。這兒的衣服好像主要是功能性的,設計注重實用,而且常常將一塊料子裹在身上就成了。
阿爾文又瞧了一眼顯示板,顯示的數字沒變。機器再次加速,儘管看似紋絲不動,可兩邊隧道壁正以難以估算的速度飛掠而過。
「這話不對,」阿爾文直率地說,「我不相信你會在迪阿斯巴找到另一個能離城的人,即使他想要——即使他知道有什麼地方可去。就算我回去了,迪阿斯巴的人也不會來利斯,利斯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時間沒有徵服一切,地球仍然擁有她可以為之驕傲的山脈。
在山腳下,路消失在幾可蔽日的大樹之間。阿爾文走進樹蔭,迎接他的是混合在一起的奇異香味和聲音。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他以前聽過,但是,在那種聲音之外,還有一千種他全然陌生的含糊聲音。一股從未聞過的氣味撲鼻而來,那是連他的種族都沒聞過的味道。那種熱乎乎的感覺,那種撲面而來的香氣和色彩,使他受到強烈的衝擊。
他已經講了自己的故事,他等著她來履行她所做的承諾。片刻之後,塞拉尼絲站了起來,在屋頂來回踱步。
阿爾文驚奇又疑惑地望著他們——還有另一種感情揪扯著他的心,但那種感情他一時還無法確定。眼前的景象使他強烈地感覺到,他與自己所知的那個世界離得有多麼遙遠。
1分
「只有這個理由?」
「我不知道是什麼把你從你的世界帶到我們的世界來的,」塞拉尼絲繼續說,「但是,若你在尋找生命,那你的尋求業已到頭了。在我們的山嶺外面,除了迪阿斯巴,就只有沙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