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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寺廟 15.菩提達摩

第二部 寺廟

15.菩提達摩

禿頭和眼鏡的組合,引人注目又令人窘迫。摩根無法猜測這位馬哈納亞凱法師的年齡——從成熟的四十歲到保養得很好的八十歲,任何一個歲數都有可能。那副鏡片雖然透明,但多少掩蓋了它們後面的思想和感情。
可是,時間在這裏似乎是停滯的。歷史的颶風從這座孤零零的宗教堡壘旁掃過,卻無法將它動搖。和尚們三千年如一日,至今還在祈禱、默修、觀看黎明。
摩根揣想,這兩項都是有意為之。禿頭非常容易治好,但那亮閃閃如象牙般的圓頭一定是用什麼藥劑除毛的。此外,除了在歷史影片和戲劇里,他想象不出什麼時候在現實里見過有人戴眼鏡。
這一番話似乎已經把問題徹底解決了,摩根沒有再多問些什麼,只是跟著對方走過一條不長的拱形走廊,來到盡頭一扇敞開著的門前。僧侶敲了一下門,不等裏面答話便邀請客人進入了室內。
「不敢……長老閣下。我只需要一部分。」
「可是,在非洲和南美洲不是有更高的山嗎?」
「——不是我們。」馬哈納亞凱法師立場鮮明地插了一句。
「那裡有一個腳印。穆斯林一度認為是亞當的腳印,說他被逐出伊甸園之後來到了這裏,印度教徒認為它非濕婆和沙門莫屬,而佛教徒們當然不會懷疑這是『先知』的腳印。」
「這不是我們的選擇,而是大自然的。太空梯的地球終端必須設在赤道上,而且要建在儘可能最高的地點,因為那兒空氣密度低,風力穩定。read.99csw.com
摩根感到自己突然踩空了。薩拉特教授應該提醒他的!隨後他想起來了,薩拉特教授確實曾閃著欣喜的目光,叫他「當心法師的私人秘書——他是個挺了不起的人物」。
摩根不禁思忖,這隻是在宗教上的篤信,實際上恐怕很難做到吧。他腦中閃過一陣褻瀆的念頭:有多少和尚抵擋不住誘惑,輕輕拍過那口鍾,只為了聽一聽這種誰也沒有聽到過的禁音,領略一下它未知的音色……
「可是,為什麼不能稍稍偏東或偏西一點兒呢?相差幾公里不會有多大影響吧?塔普羅巴尼境內還有不少山呢!」馬哈納亞凱法師毫不含糊地反問道。
此後,他便在公眾的視野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儘管室內儘是一些世俗的擺設,但還不至於把寺院的長老誤認為官員。除去佛教僧侶通常穿的黃色法衣之外,馬哈納亞凱法師還有兩個特徵,在當代實屬罕見——他完全禿頭,還戴著眼鏡。
「阿彌陀佛,摩根博士。」長老說道,擺手向客人示意坐到唯一的空椅子上,「這是我的秘書,尊敬的帕拉卡爾馬。想必您不會介意他記錄我們的談話內容吧?」
read.99csw•com「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的,但我已向季風預報站請教過,他們斷言,百分之百的把握是沒有的。遇到颶風時,他們認為能順利度過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八。對於一項耗資幾萬億美元的工程來說,這個數字恐怕還是小了一點兒。」
雕刻著精細蓮花圖案的厚實大門「咔嗒」一聲輕輕關上,摩根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被強大的宗教勢力尊為「凈土」的禁區。他參觀過巴黎聖母院、聖索菲亞教堂、圓形石林、帕特農神廟、凱爾奈克、聖保羅大教堂以及其他至少十幾個大寺院和清真寺,但他把它們看作一成不變的歷史遺迹、藝術和工程的光輝典範——同現代生活沒有任何聯繫。創造並支持這一切的宗教已經漸漸湮沒無聞,雖然它們中的一部分殘存到了這22世紀的頭幾十年。
「因為它來歷可憎,所以只在發生巨大災難時才敲響它。我從來沒有聽到它響過,眼下活著的人也都沒有聽見過。在2017年大地震時,它曾自鳴一次。再早的一次在1522年,也就是伊比利亞侵略者燒毀舍利子塔、搶劫聖骸的時候。」
「我發現您用的都是過去時,」摩根謹慎地用不偏不倚的口氣說,「現在的看法如何呢?」
聳立在寺院牆頂的鐘樓里掛著一口巨大的銅鐘,它吸引了摩根的注意。他那工程師的大腦立刻估計出,這口鍾的重量在五噸以上。它的年代非常古老,究竟是怎麼……
「請https://read.99csw.com相信我,我們已經詳細研究了所有方案,其中包括厄瓜多的科托帕希火山、肯亞山,甚至東非的乞力馬扎羅山——雖然它偏南了三度。這些地點都不錯,可惜有一個致命缺陷:衛星進入靜止軌道時不會精確地停留在同一地點的上空。由於引力大小的不規則性——這一點我不想細談——它會緩慢地沿著赤道飄移。為了使我們的各個衛星和宇宙空間站保持嚴格的同步,只好點燃化學推進劑作些微調。當然,燃料的耗用量並不很多,可你無法保證會把一個正在飄移的幾百萬噸物體推回原位,尤其這還是一個長達數萬公里的細梁結構。幸運的是,對於我們來說……」
摩根踏著被無數香客的腳掌磨得光滑異常的石板路穿過庭院,突然感受到一種迥異於他本性的優柔寡斷之情。為了人類的進步,他準備摧毀一切障礙,即使是十分古老而又珍貴的東西。對於這些東西,他始終是無法完全理解的。
他們走過一塊龐大的圓礫石,上面有一小段台階通向頂端的鍍金亭。摩根猜測,這裏便是聖山的最高峰。他知道神龕里必定供奉著什麼,但那位和尚不等他提出問題,便又頭頭是道地開導他:
帶路的和尚看出他的好奇心,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這口鍾已經有兩千年的歷史。」他說,「它是暴君卡利達薩的贈禮。當時,我們是出於無奈才把它收下的。據傳說,為了把這口鍾搬上山,花費了十年工夫,還搭上了一百條人命。」
九-九-藏-書「但我們可以控制風。」
「我說明一下,」馬哈納亞凱法師溫和地調解道,「我這位同事在天文工作中一度頗有名氣。您大概聽說過喬姆·戈德堡博士的名字吧?」
「這麼說,摩根博士,您需要我們這座山?」馬哈納亞凱法師問道。
摩根不知自己的臉頰是不是在發燒,但見尊敬的帕拉卡爾馬,又名喬姆·戈德堡博士,正用一種顯然不太友好的神情望著他。他本打算跟質樸幼稚的和尚們講講軌道穩定性的問題,但沒準兒,馬哈納亞凱法師就這個問題所聽到的情況彙報比他自己知道的還多。
「逢到什麼時節才會敲響這口鍾呢?」摩根問道。
一切又得從頭開始——摩根懊惱地想。根據多年經驗,他知道要同外行人深入討論如此複雜的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這跟對方的智力水平和關注程度毫不相干。要是地球是一個滾圓的球體,引力場沒有強弱高低可言就好了……可眼下,摩根不得不耐心地進行解釋:
至於戈德堡博士,摩根記得很清楚,全世界學者對他的看法屬於兩個陣營——一派人認為他肯定是瘋了,另一派則並不完全相信這一點。
「佛陀是人,跟你我一樣。岩石非常堅硬,上面的腳印有兩米長。」僧侶並沒有正面回答摩根的問題。
「世界之大,單單要這裏的寥寥幾公頃土地嗎?」
戈德堡曾是最有發展前途的青年天文學家之一,可是五年前,他卻突然宣布:「既然星際滑翔器已經卓有成效地摧毀了所有傳統宗教,我們終於可以https://read.99csw.com嚴肅認真地研究一下神的概念了。」
「當然不會。」
「它們至少要比斯里坎達山矮一半,在那種高度上,風力是個危險要素。雖然赤道上的颶風並不多,但足以對太空梯造成威脅,尤其是在它最薄弱的點上。」
「……同步軌道有兩個穩定點。發射到這些點上的衛星將永遠停留在那裡,就好像待在無形的盆地底部一樣。這兩個點,一個在太平洋上空,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而另一個點——恰恰是在我們頭頂上方。」
摩根向滯留在小房間里的和尚點頭致意。他注意到這個較年輕的和尚留著松垂的頭髮和絡腮大鬍子。這就是說,把腦袋剃光已不再是寺院的戒律。
「這麼說來,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搬上山,幾乎沒有正式使用過啰?」
「兩千年來不超過十次。那上面始終附著卡利達薩的詛咒。」
在摩根的想象之中,馬哈納亞凱是一位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的高僧,四周香煙繚繞,侍僧圍著他誦經。此刻,寒颼颼的空氣中確實飄著淡淡的馨香,只不過,斯里坎達寺的住持卻坐在一張擺著標準顯示器和各種存儲裝置的普通寫字桌旁。室內唯一不同尋常的物件是一個比真實尺寸稍大一點的佛陀頭像,安放在屋角的底座上,鬧不清它究竟是塑像還是全息圖像。
這是年輕秘書插的第一句話。摩根頗感興趣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帕拉卡爾馬並不打算讓步,「在數學中,有一個幾乎已被遺忘的領域,叫作災變理論。它可以使氣象學成為一門真正精確的科學,我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