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我想對嘍？」瑪克辛用悅耳的聲音說，「你早該想到了，萬。你還忘了別的什麼呢？」

鎖氣室淡出，消失在塔的結構中。圖像中出現了艙室中央的一個小櫃。

「即便最新建造的蜘蛛車也會受到爬升高度的限制——蓄電池只能提供上升三百公里的動力。它們是用來檢查軌道塔的，要等到塔進入大氣層以後才用得上。」

「謝謝你，瑪克辛——愚蠢的是我。請稍等，我跟中途站談一談……」

摩根竭力壓下心頭怒火。他正要回嘴說「他們瘋了嗎」，這時張又開口說話了。

「我能報告的情況非常有限。事故突如其來，我們來不及搶救出什麼東西——除了那台該死的分光儀。老實說，我壓根兒沒想到能走過鎖氣室。我們只有身上穿的衣服——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一個女學生順手抓走了自己的旅行袋。你猜怎麼著——裏面裝著她的論文草稿，寫在紙上。天哪！壓根兒不防火，這違反了軌道塔的規章制度。假如耗得起氧氣的話，我們要把它燒了取暖。」

「什麼事？」瑪克辛疑惑又充滿興趣地問。

「生命保障系統呢？」

摩根覺得太空的寒氣彷彿浸入了他的靈魂。失事運輸車上所有人員都還活著的消息曾令他歡天喜地，但現在，這種興奮情緒一下子消失了。假如他們在黎明前就會被凍死的話，即便塔基室內的氧氣夠用幾天，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了。

「對不起——我們想過了。當蜘蛛車上升到塔基室的時候，車上要有一個操作員來完成對接作業。再說，一次接一個人，照樣要花費幾天工夫才能把七個人都接下來。」

「除了寒冷，另一大問題是空氣。我不知九九藏書道逐漸增濃的二氧化碳什麼時候會讓我們窒息而死——或許有人能把這一點也計算出來。」張的聲音壓低了幾分貝，開始用一種近乎鬼鬼祟祟的音調悄悄說話，顯然是要避免被旁人聽見，「教授和他的學生還不知道南面的鎖氣室炸壞了，出現了漏氣狀況——密封墊四周持續發出嘶嘶聲。情況有多嚴重，我說不清。」說話人的聲音又提高到正常水平，「好啦，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等著你的回話。」

他突然想到，不管怎麼說，張的報告或許比教授能提供的要有用得多。這位司機硬要人家稱呼他為飛行員，常常因此招來嘲笑，但他確實技藝高超，在機械工程和電力工程方面訓練有素。

「對不起，」他說，「教授正忙著。」

「此話怎講？」

「可你們總得想出個辦法來才成呀！」

「保安官巴爾托克很快就會做出決定——但是這麼做可能也是白費力氣。我們認為，他們的空氣只夠維持那段時間的一半。而且更嚴重的是保溫問題。」

「在兩個小時之內能裝上嗎？問題甚至不在於此。現在正在試驗中的唯一一輛車並不適於運送乘客。」

這無從回答，摩根也不想回答。他彷彿看到了瑪克辛頭腦里的那架計算機正在飛快地想出各種主意，並且猜到了她接下來就要提出的問題。

「請向你的觀眾解釋一下，為什麼宇宙飛船可以在六百公里高空相互對接，他們當中卻沒有一艘能同軌道塔對接上。等你做完這件事，我們可能有一些消息可以提供給你。」

摩根聽著從太空傳來的話音，看著透明的——但顯然是堅實的——軌道塔的全息圖，頓時產生了一種極其怪異reaｄ•99ｃｓｗ•cｏm的幻想。他能想象，在最低的隔間里有幾個十分之一比例的小人在來回走動，只要伸出手去便可以抓住他們，把他們拎到安全的地方……

「對不起。」摩根道了歉，把線路轉回到瑪克辛那兒，「有時我們這位專家真的過於勝任了。」他帶著愁苦的自豪感說道，「十分鐘以前他就打電話給季風監控台。眼下他們正在計算光束的功率——當然啦，他們不能使用過分強大的激光，免得把他們都燒成灰燼。」

「給我們顯示一下剖面圖吧。」摩根說，「把塔基室提升到人眼的高度。」

摩根打電話的時候，巴爾托克挺有禮貌，但他的回答很不耐煩，明白無誤地表明他認為這是外行人瞎摻和。

在大山深處，摩根和他的工程人員置身於地球操作中心的顯示器和通信設備之間，圍觀軌道塔底部比例尺為一比十的全息圖。圖像詳盡無遺，甚至能顯示出沿各塔面延伸的四條薄如絲織的導帶。它們離開地面后，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真是難以想象，即使在縮小到十分之一的情況下，還是能看到導帶向下伸展出六十公里之遙——直到地殼的下部。

「問題就出在那兒，博士。」值班官員陰沉地評論說，「屋內只有一個供氧系統。卻沒有凈化器，當然也沒有能源。在失掉了運輸車的情況下，我不知道他們怎樣才能活過今夜。溫度已經在下降了——從日落到現在降低了十度。」

結果沒有他形容的那麼絕望。線路接通的時候，接電話的人是司機-飛行員張。

「可以想象，他們是從南門進去的。」值班官員解釋說，「我們不知道南門在爆炸中是否損壞了。」

「眼下那上面是黑夜https://read.99csw.com，而他們沒有熱源。暫且不要把這個情況透露出去，瑪克辛，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會先用完——熱量還是氧氣。」

摩根想，另外還有三個入口呢——他感興趣的是下面那一對入口。這是後來添加的幾項設施之一，是在設計後期加進去的。其實，整個塔基室都是後來加上的——有一段時間，人們認為沒有必要在這裏建造隱蔽所，因為空間軌道塔上的這一段最終是要成為「地球」站的一個組成部分的。

「哎呀，裝上更大的蓄電池不就得啦？」

對於那些善於在危急情況下做出決策的人們，摩根永遠是欽佩的，但絕不忌妒。亞諾什·巴爾托克是軌道塔保安官，他就在中途站上，現在由他負責處理這個局面。兩萬五千公里下面，山體裏面那些人距離事故現場只有六百公里，但他們能做的只有聽取彙報、出出點子和盡量滿足新聞媒體的好奇心。

男女七人擱淺在高空，他們的處境在星際航行的整個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一定有個辦法可以讓他們脫離危險，不能眼巴巴看著他們被二氧化碳窒息而死，或者等到艙室因為壓力降得太低而變成一座名副其實的墳墓。

「那它幹嗎還不下來？」

雙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瑪克辛·杜瓦爾一反常態地用一種不自信的聲調說：「我有個想法，也許很愚蠢，氣象站有大型紅外線激光器，肯定……」

摩根遲疑了一陣子。毫無疑問，答案是「不」。但這麼早就放棄希望似乎是不明智的——甚至是殘酷的——要知道，遭受危難的人們已經交過一次好運……

「我不想給人虛假的希望，但我們這回可能不需要中途站幫忙也能應付。有一隊read.99csw.com人員在距離出事地點很近的地方工作——就在10K站——也就是一萬公里站——他們的運輸車在二十小時以後可以趕到塔基室。」

「進出口呢？」摩根問。

「有幾個，都是瘋狂的計劃。假如有什麼切實可行的東西，我會告訴你的。在此期間，你倒是可以幫我們做點兒事。」

「你可以往上放空車嘛。」

摩根自忖，除了「永別」，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不消說，瑪克辛·杜瓦爾在事故發生幾分鐘后就與摩根聯繫上了，像往常一樣，她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

瑪克辛略帶慍色的圖像從屏幕上淡出，摩根再次轉過身來，面對操作室里有條不紊的忙碌景象，力圖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儘管中途站上幹練的保安官客客氣氣地讓他碰了個軟釘子，但他仍有可能想出一些有用的辦法。他並不奢望有什麼神奇的對策，但他比任何活著的人都更了解軌道塔的情況——沃倫·金斯利可能是個例外。沃倫也許比較了解細枝末節，但他摩根更能把握總體情況。

「中途站的人能不能及時趕到他們那兒？」

「我會轉告他的，博士——但是恐怕沒有用。他跟他的學生正在擺弄設備，那是他們搶救出來的唯一的東西——一種什麼分光儀，他們正拿著它對準一個觀察窗……」

軌道塔的圖像翻倒下來，劃出一道明亮的光弧，橫卧著飄浮在半空中，底部對著摩根。現在他能詳盡無遺地看見二十米見方的底板——或者叫作頂蓋，假如從軌道建造者的角度看的話。

「您不了解教授。最近一個星期我一直跟他待在一起。他這個人哪——嗯，我可以說，太死心眼兒了。我們三人一齊上陣才阻止他返回運輸車繼續去找他的設備。read.99csw.com他剛剛對我說，反正我們要死了，應該充分利用時間，哪怕確保一件設備正常工作也好。」

圖像中相關部分的亮度迅速加大。兩個完全相同的鎖氣室的外門顯現在軌道塔南北兩個面上，輪廓分明，位於導軌槽之間——按照所有太空居住艙通常採用的安全預防措施，兩個鎖氣室儘可能地拉開了距離。

靠近底板南北邊緣，與兩個獨立的鎖氣室相通的是可以從下方進入的兩個艙口。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到達艙口，它們位於六百公里的高空中。

「把底部轉過來，對著我。」摩根命令道。

軌道塔的全息圖失去了原先明晰的立體感，變成了一個發光的幻影——一個長長的薄壁四方形匣子，裏面除了用於供電的超導電纜以外空無一物。最下面那部分被稱為「塔基室」，儘管眼下它正位於這座山的一百倍高度上。它已經完全封閉起來，形成一個正方體的單間艙室，邊長有十五米。

「我們無法同他直接聯繫上——塔基室的應急電話只通到中途站。不過，我試一試……」

「我想跟塞蘇伊教授談一談。」

摩根心裏疑惑不解，沉默片刻方才作答，說話的時候一字一頓，特彆強調了自己的名字，「告訴他，是萬尼瓦爾·摩根要同他講話。」

「難道你不能用那些蜘蛛車嗎？」

從張的語氣中摩根可以聽出，儘管張心中不悅，但他對這位尊貴而執拗的乘客是相當崇敬的。教授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多年的心血最終都被投入到這次倒霉的考察中，儘可能多搶救一些東西是言之有理的。

「那就算啦。」摩根終於無可奈何地說，「既然塞蘇伊教授不能接電話，請你簡要介紹一下情況吧。至今我聽到的都是二手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