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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背水一戰 焦慮

第二部 背水一戰

焦慮


不過美國工程師們的繪圖板上還是空空如也,這未免令人心碎。
拼布床單可不是海登心裏想要的效果。儘管帕瑪太太有各種各樣的社交手段,海登還是不停地拒絕捐贈物。接下來,兩人之間的鬥爭爆發了,鬥爭方式是貨真價實的鍍金時代風格,充滿各種指桑罵槐和口蜜腹劍。帕瑪太太吹毛求疵、糾纏不休,用冰冷的微笑來攻擊海登越來越嚴重的憂鬱傾向。最終,帕瑪將女性館的裝飾任務指派給了另一個人——一位名為坎迪斯·惠勒的設計師。

當索爾·布魯姆返回邁克爾·德楊的辦公室時,他很有自信,德楊不可能接受他提出的薪酬,因為他決心提出和美國總統一樣高的薪水:五萬美元。「我越想這件事情,」布魯姆回憶道,「就越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訴邁克爾·德楊,任何少於這個數目的薪酬都無法彌補我離開舊金山造成的損失。」
每個黎明,他都離開自己的棚屋,前去檢查場地。六台由蒸汽驅動的疏浚機像飄浮的穀倉一般龐大,正啃噬著湖岸,五千名工人正用鏟子、獨輪手推車和馬拉推土機將場地剷平。許多工人戴著圓頂禮帽,身著西裝外套,好像他們只是恰好經過這裏,一時興起才選擇來幹活。儘管有這麼多工人,場地里還是聽不到嘈雜聲和喧鬧聲,這幾乎有點讓人氣惱了。公園太大,人太分散,完全感覺不到施工正在進行。唯一明顯的標誌就是疏浚機冒出的陣陣黑煙,以及一直飄浮在空中的、工人焚燒砍伐下來的樹木上的樹葉的氣味。建築外圍打下的那些耀眼的白木樁,看起來就像內戰期間的墳場。伯納姆確實在這樣原始的景色中發現了美——「在伍迪德島的樹木中央,承包人營地長長的白帳篷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是暗褐色景觀中一道柔軟而潔白的記號,而遠處湖水盡頭純藍的地平線在粗糙而貧瘠的前景的映襯下,顯得如此歡快。」可是他仍然覺得備受挫折。
布魯姆帶著自己的擔憂去找了世博會主席貝克,貝克又把他引薦給了伯納姆。
「你需要多久時間可以做好準備前往芝加哥?」他問。
就在同一個月,一個無法避免卻十分嚴重的干擾令景觀部門亂成一團:奧姆斯特德生病了——病得非常嚴重。他認為自己生病是因為布魯克林家中的牆紙使用了一種名為土耳其紅的顏料,裏面含有砷。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又一次嚴重抑鬱症的發作。畢竟他已經斷斷續續被這種病困擾很多年了。
在繪圖板上,世博會看起來確實很壯觀。中央部分是大中庭,也就是大家一開始稱為「榮耀中庭」的地方。這裡有亨特、博斯特、皮博迪及其他建築師設計的宏偉場館,並且庭院本身也令人稱奇。不過,此時全國幾乎每個州都在為了一座建築的設計絞盡腦汁,還有兩百余個公司和外國政府也在做同樣的努力。芝加哥承諾要在每一個層面超越巴黎世博會——幾乎每一個層面都沒問題,除了一個,而這個一直沒有解決的問題令伯納姆極為苦惱:博覽會仍然沒有拿得出手的設計可以媲美埃菲爾鐵塔,更不用提超越它了。這座塔接近一千英尺,仍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築,它時刻提醒著美國巴黎世博會有多麼成功,這簡直讓人難以忍受。「淘汰掉埃菲爾鐵塔」已經成為理事們的一句戰鬥口號。
「我做不了。」布魯姆說——他不想離開舊金山,「即使我願意離開舊金山,這邊也有太多要緊事要做,沒辦法考慮這件事。」
阿爾及爾,礦物館工人,因一種新現象——電擊——昏迷致死。
「上次我們交談之後,情況有所改變。」德楊說,「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負責人。」他遞給布魯姆一封來自世博會籌款委員會的電報,電報授權德楊聘用專員來為大道樂園挑選特許經營權的人選,並引導其進行施工和推廣。「你入選了。」他說。
布魯姆有點驚訝,他說:「我想,應該需要幾天吧。」他以為德楊又安排了一次機會讓他向世博會的籌款委員會請願。他很猶豫地告訴德楊,如果世博會的理事們並不清楚他們自己想要怎樣的展品來吸引遊客,他認為再去一次也沒有任何意義。
和苗圃中欣欣向榮的景象相反,整個公園裡原有的植物被全部移除。為了使土壤更肥沃,工人們在土地上澆灌了從聯合牲口中心運來的一千馬車糞便,以及來自在傑克遜公園裡工作的馬匹的兩千馬車糞便。這麼大一片裸|露的土地,還有這麼多糞便,很快就引起了一個大問題。「在天氣炎熱的時候,情況會非常糟糕,颳起南風時人和牲畜都睜不開眼睛。」奧姆斯特德手下的園區景觀主管魯道夫·烏爾里希寫道,「不過在下雨天就更糟糕了,新填埋的場地還沒有進行排水,所以裏面都浸滿了水。」
在養病期間,他訂購了球莖和植物,在會場上兩個大型苗圃中進行培育。他訂購了雪葉蓮、筋骨草、「加菲爾德總統」天芥菜、婆婆納、薄荷、英國及阿爾及利亞常春藤、馬鞭草、長春花,還有各品種的天竺葵,包括「黑王子」「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特納夫人」「水晶宮殿」「快樂想法」,以及「聖女貞德」等。他派了一隊採集員到卡呂梅湖畔,採集了二十七節火車車廂的鳶尾、莎草、蘆葦及其他半水生的植物與草類。他們還採集了四千箱睡蓮根,奧姆斯特德的手下迅速將它們種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部分睡蓮死於起起伏伏的湖水中。
大多數芝加哥市民別無選擇,只能飲用這種水。不過,伯納姆從一開始就認為世博會的工人和訪客需要更好、更安全的https://read.99csw.com供水。在這方面,他也領先於時代。受他的指令,衛生工程師威廉·S·麥克哈格在園區建造了一座凈水池,湖裡抽上來的水會經過一座座的大型水槽,裏面注有二氧化碳。除此之外,這些水還會被煮沸。麥克哈格的手下在公園各處設置了裝有這種凈化水的木桶,並且會每天更換。

布魯姆抵達了芝加哥,並且很快就發現為何被官方稱為M區的大道樂園到目前為止都沒什麼進展。因為直到現在,它一直由一位叫弗雷德里克·普特南的哈佛大學人種學教授掌管。這位教授是位傑出的人類學家,不過讓他來負責大道樂園,布魯姆在多年後說「就好比如今讓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來經營林林兄弟與巴納姆-貝利馬戲團般不明智」。普特南自己也贊同這一觀點。他告訴自己在哈佛的同事,他「急切地想擺脫掉這一整個印第安馬戲團」。
伯納姆所設置的防火裝置從通行標準看來十分誇張,甚至多此一舉。他專門成立了世博會消防隊,下令安裝上百個消防栓和電報報警箱。他委託建造了一艘消防船——「消防皇后號」,這艘船經過特別的設計,可以穿越公園的淺水水道,也能從許多矮橋下方通過。設計規格要求每一座建築周圍必須修一條連接水系的總管道,並且與建築內部的立管相連。同時,他要求在園內全範圍禁煙,但這個規定至少有兩個例外:其一是某位承包商前來求情,說如果不讓他的歐洲工匠抽雪茄,他們會罷工;其二是他自己棚屋裡的大壁爐,每天晚上他和工程師、繪圖師及造訪的設計師們齊聚在這個壁爐旁,喝酒、聊天、抽雪茄。
「你一分鐘以前剛說過這話。」德楊說,「現在,告訴我你想要多少薪酬。」
詹森,電力館工人,頭骨碎裂;
伯納姆試圖預料到所有世博會可能遭遇的威脅。他知道芝加哥因為犯罪和暴力而臭名遠揚,於是堅持要求成立一支大型的警察隊伍,命名為哥倫布警衛隊,讓艾德蒙·賴斯上校來指揮。這個英勇的男人曾經經歷過葛底斯堡戰役中的皮克特衝鋒。不像傳統的警察部門,這支警衛隊收到的命令十分明確,就是強調預防犯罪這一新觀念,而不僅僅是在犯罪發生后抓獲違法之人。
德楊告訴布魯姆他會調查這件事。一周后,他把布魯姆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伯納姆現在已經很少見到自己的家人了。一八九一年春,他已經完全住進了傑克遜公園的棚屋裡,瑪格麗特和幫著她照料五個孩子的僕人們一起住在埃文斯頓。伯納姆只需要坐一段短程火車就能回家,可是世博會累積如山的工作讓這一段小小的距離變得像巴拿馬地峽一般難以跨越。伯納姆可以發電報回家,但通過電報只能發送冰冷而簡短的文字,並且沒有隱私保障,所以他選擇經常給家裡寫信。「你不要以為我這種繁忙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他在某封信里寫道,「我已經下定決心,在世博會完工之後就停止工作。」世博會變成了一場「颶風」,他說:「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早一點告別這場風暴。」
同時,德楊希望布魯姆考慮一下自己期望拿到多少薪酬,才願意接受他的邀請。「等你回來的時候,可以告訴我你理想中的薪水。」他說,「我要麼接受,要麼拒絕,不會有異議。這樣可以吧?」
與此同時,美國各地的銀行和公司紛紛倒閉,罷工的威脅無處不在,霍亂開始在歐洲蔓延,大家越來越擔心第一艘帶來瘟疫的船很快就會到達紐約港。
德楊打斷了他,輕輕地說:「現在,索爾,我想你應該告訴我期待的薪酬是多少了。」
最讓伯納姆擔憂的是火。格蘭尼斯大廈那場大火讓他和魯特的公司曾經的總部化為灰燼,這至今仍然是鮮活而恥辱的記憶。如果傑克遜公園發生災難性的火災,世博會也將付之一炬。可是在公園裡,火對於施工過程而言必不可少。泥水匠利用一種被稱為「烤箱」的小型爐子來加速材料的乾燥和固化,錫礦工和電工運用火罐來熔化、彎曲和熔合材料,連消防部門都離不開火——馬拉消防車上的水泵是用蒸汽機進行驅動的。
十二月,世博會發生了第一起死亡事件,一位名叫穆勒的工人在礦物館因頭骨碎裂而死。此後很快又發生了另外三起死亡事件:
世博會的兩個管理組織——國家委員會和世博會公司之間的關係不斷惡化,建築師們沒能按時將設計稿交到芝加哥,導致所有的圖紙都沒能按時上交。這些阻礙都使得工作進展緩慢。還有一件事讓情況變得更加嚴重,那就是現在人們仍然沒有想出能匹敵埃菲爾鐵塔的方案。除此之外,博覽會已經進入了每一項大型建築工程早期通常都會遭遇的危險時期,在這個時期,出人意料的障礙往往會突然湧現。
德楊看著他說道:「明天以前,我不想再聽到你說任何一個字。」
起初,正如一位工程師所言,世博會場地的承載能力「基本上無人了解」。一八九一年三月,伯納姆下令測試傑克遜公園的土壤對那些大型場館的支撐能力,雖然這些場館都還在建築師們的繪圖桌上。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這些建築將建在新挖的水道和潟湖附近。任何一個工程師都知道,當土壤遭遇壓力,就會往附近被挖空的地方移動。博覽會的工程師們第一次測試的位置在離潟湖十二英尺的地方,這裏將用來修建電力大樓的東北角。他們設置了一個四英尺見方的平台,並且在上面每平方英尺放置兩千七百五十磅重的鐵塊,總計二十二噸。放置十五天後,發現地面僅下沉了四分之一英寸。隔天,他們在離平台四英尺遠的地方挖了一條深溝。兩天後,平台又下沉了八分之一英寸,之後沒有繼續下沉。這是好消息,意味著伯納姆可以運用魯特的漂浮式格床來作為地基,不用擔心發生災難性的塌陷。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伯納姆寫信給詹姆斯·德雷奇,說自己因為建築完整性的問題再次受到抨擊。九-九-藏-書「這一次的批評卻說,」他寫道,「這些建築造得太牢固了,完全沒有必要。」
「我不希望你認為,我並不感激……」
如果說他曾經對理查德·亨特及其他東部建築師阿諛奉承,那他現在不會了。一八九一年六月二日,在寫給亨特的一封信里,他寫道:「我們正處在一個停滯癱瘓的狀態,等著你們的比例圖。就不能讓我們按時按質地收到它們嗎?」
海登到芝加哥完成最終的設計圖后就回家了,留下伯納姆執行施工事宜。工程於七月九日拉開序幕。十月,工人開始塗抹最後一層纖維灰漿。海登在十二月返回了芝加哥,開始指導這棟樓的外部裝飾,她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所在。但她發現貝莎·帕瑪和她的想法完全不同。
伯納姆很贊同這封信的觀點。他很高興看到美國的土木工程師們最終表達了建設世博會的激|情,即便理事們事實上並沒有向埃菲爾做出任何承諾。埃菲爾的正式方案在一周後送達,設計的新塔在本質上只是埃菲爾鐵塔的更高版本而已。理事們將他的方案外送翻譯,然後進行了評估,最後禮貌地拒絕了它。如果要在世博會上建造一座塔,那將會是一座美國塔。
單純的運輸功能絕對不是我們的目標,他憤怒地說。使用船隻的全部意義在於提高景觀效果。「如果在水道上使用不合時宜的船,那效果會徹底地令人生厭,摧毀掉本可以成為世博會最寶貴的原創風味的東西的價值。我是特意選了摧毀這個詞。哪怕沒有船都比這樣好一千倍。」
由羅伯特·科赫和路易斯·巴斯德引領的新型科學細菌學已經令大多數公共衛生官員相信,遭到污染的飲用水將導致霍亂及其他細菌性疾病的傳播。芝加哥的水源里充滿了細菌,主要是由於芝加哥河遭到污染。一八七一年芝加哥的市政工程有一次偉大的壯舉,逆轉了芝加哥河的流向,使其不再注入密歇根湖,而是流入了德斯普蘭斯河,最終匯入密西西比河。理論上,這兩條河巨大的水量會將水裡的污染物稀釋到無害的程度——這個理念並沒有被下游諸如喬利埃特的城鎮全盤接受。令工程師們驚訝的是,持續的雨季總會造成芝加哥河水定期倒灌,並再次將死貓和各種排泄物帶入湖中,這麼多垃圾,會導致一層層黑水一路到達市區供水系統的蓄水池。
每個人想的都是建一座塔,但伯納姆並不認為建塔是最好的方案。埃菲爾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也是做得最好的。他建的塔不僅高,還散發著一種鋼鐵的優雅,代表著這個時代的精神,就像曾經的沙特爾大教堂那樣。如果還是建塔,就意味著將跟隨埃菲爾進入他已經為法國征服的領域。
伯納姆目瞪口呆,馬上召來了一位博覽會的外科醫生。海登被小心翼翼地抬入一輛安裝了消音橡膠輪胎的世博會新型英式救護車,從公園出發送到了一家療養院,強制要求她休息一段時間。據說她陷入了「憂鬱症」,這隻是抑鬱症的一個委婉說法而已。
德楊認識布魯姆。當年,還是位青年的布魯姆在德楊的阿爾卡薩劇院工作,一路往上做到財務總監,而且當時他只有十九歲。在空閑時間里,布魯姆以更高效、更有凝聚力的方式組織著引座員、收銀員及點心售賣員,增加了劇院的盈利,也提升了自己的薪水。接著,他在其他劇院推廣自己的組織方式,並且從每間劇院定期收取傭金。在阿爾卡薩劇院,他往腳本里加入了流行的產品、酒吧、飯店名,其中包括「懸崖之屋」飯店,這又為他帶來了一連串新的收入。他還組建了一支專業鼓掌人隊伍,被稱為「捧場者」,任何表演者只要願意付錢,都可以為其提供熱烈的喝彩聲、要求加演的呼喊及「好極了」的吶喊。大多數的表演者都會付錢,甚至包括當時著名的紅伶——高音歌唱家阿德琳娜·帕蒂。有一天,布魯姆在一本劇院刊物中讀到了關於一支新型墨西哥樂隊的文章,他認為美國人會為之傾倒,於是說服了樂隊的經理讓他帶著樂隊成員北上巡演。這讓布魯姆賺了四萬美元,那會兒他才十八歲。
伯納姆計劃在開幕日當天將凈水池關閉,併為觀光者們提供另外兩種安全水源的選擇:一是免費提供由巴斯德凈化器凈化過的湖水,二是從大家夢寐以求的威斯康星州沃基肖泉水鋪設一百英里管道引導而來的自然純凈水,每杯賣一美分。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伯納姆命令麥克哈格前去調查沃基肖的五眼泉水,評估它們的供水能力與純凈度,不過要求他「低調行事」。這意味著他明白在農村秀麗的風景中鋪設管道可能會引起事端。當然,沒有人能預料到在幾個月後,麥克哈格為了獲得沃基肖最好的水源所做出的努力,會導致威斯康星州在一個美好的夜裡發生武裝交火事件。
很顯然,傑克遜公園幾乎所有的土壤都有能力支撐漂浮式格床,除了這塊被指定用來修建整個世博會最大也是最重的場館的土地。伯納姆意識到,承包商們不得不將樁至少打到硬土層,這是一項又昂貴又複雜的工程,還會造成額外的延誤。
不過,當年約翰·舍曼走進伯納姆的辦公室時,伯納姆也很年輕,但他的人生軌跡卻就此改變了。
當建築的施工最終進入正軌時,公園以外期待的聲音也開始漸漸增加。威廉·科迪上校——「水牛比爾」——正為他的「蠻荒西部秀」爭取展示的特許權,這場秀剛在歐洲進行巡演並大獲成功。但世博會的籌款委員會以「不協調」為由拒絕了他的申請。科迪並不死心,設法取得了公園附近一大塊土地的使用權。在舊金山,一位名為索爾·布魯姆的二十一歲企業家意識到芝加哥世博會是一個良機,他終於可以讓兩年前在巴黎購買的一項資產發揮作用了。在巴黎世博會上,他對阿爾及利亞村莊大為著迷,想嘗試購買在未來的展會上展示這些村莊和居民的權利。籌款委員會同樣拒絕了他。他返回舊金山,計劃嘗試另一條更為迂迴的道路,以取得特許權——這條路最終將為他帶來比他在芝加哥討價還價大得多的收益。與此同時,舒費爾特中尉也已抵達桑給巴爾島。七月二十日,他給世博會主席威廉·貝克發去電報,說明自己有信心,想要多少侏儒族人都能在剛果找到,只要比利時國王能同意。「貝克主席想要這些侏儒族人,」《芝加哥論壇報》說,「總部的其他人也是一樣。」read•99csw•com

隨著冬天的到來,伯納姆命令將所有的消防栓用馬糞包裹起來,防止結凍。
布魯姆同意了,不過僅僅是因為德楊的請求給了他禮貌地拒絕這份工作的機會。他心想,自己需要做的,就是開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讓德楊不可能接受,「當我走在街上的時候,就想好這個數字了。」
一八九一年十二月,伯納姆收到了一份來自一位拖船製造商的提案,建議在世博會期間使用汽艇。奧姆斯特德從哈利·科德曼那兒聽到了風聲。科德曼除了作為奧姆斯特德在芝加哥的首席助理之外,還負責充當間諜,讓奧姆斯特德隨時掌握會對自己的設計構成威脅的事。科德曼給奧姆斯特德寄了一份提案的副本,並且自己加上註釋,認為這位拖船製造商似乎得到了伯納姆的信任。

德楊笑了。「好吧,對於一個二十一歲的小夥子來說,這個薪酬算是很不錯了。但我毫不懷疑你應該賺到這個錢。」
「對於我們託付給你的工作來說,你很年輕,確實非常年輕。」伯納姆說。

戈特利布辭職了。伯納姆用愛德華·尚克蘭代替了他,這是他自己公司的工程師,也是國內聲望很高的橋樑設計師。

儘管委員會不斷地進行干涉,伯納姆和理事長戴維斯之間的矛盾也在不斷升級,還有一直存在的工人罷工的威脅,然而世博會的主要場館總算逐漸建起來了。工人們按照魯特的格床地基法則,將大型木材層層交叉相疊作為地基,然後使用蒸汽驅動的起重機將鐵制及鋼製的長桿吊起,以此打造每棟建築的框架。他們用木製腳手架將框架包裹,並且在每座建築的框架外覆蓋了成百上千塊木板,形成的牆壁能夠承受厚厚的兩層纖維灰漿。工人們在每棟建築旁堆滿了新的木材,附近還有堆積如山的鋸屑和碎片。空氣中都是被鋸斷的木頭及聖誕節的味道。
而事實上,世博會的工期嚴重滯后,幸虧那年冬天不算過於寒冷,才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延誤。十月的揭幕儀式將在製造與工藝品館中舉行,可是到了一月,這座大樓才剛剛打好地基。為了讓世博會在舉行揭幕式的時候能初具規模,一切都得進展得非常順利。連天氣都得配合施工。
在傑克遜公園,事情很容易惡化,這簡直成了一種地方病。伯納姆發現,簡單的事情通常會變成一場糾紛。連奧姆斯特德都變得令人煩躁。他是一個傑出而充滿魅力的人,不過一旦執著于某件事,就會變得像一塊喬利埃特產的石灰岩一樣固執。一八九一年年末,他整天尋思著要為世博會的水道選擇哪種船,彷彿「船」這一個因素就能決定他能否成功實現「神秘而詩意的效果」似的。
與此同時,還有五六起沒這麼嚴重的意外發生。在公眾面前,伯納姆總是擺出一副自信而樂觀的樣子。一八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在一封寫給《芝加哥先驅報》編輯的信中,他寫道:「還有一些設計上的問題尚未決定,不過所有事情都已經準備就緒,我找不出什麼理由不能按時完工來迎接一八九二年十月的揭幕儀式,以及一八九三年五月一日的開幕式。」
然而,這棟場館面臨的問題才剛剛開始。
事情的進展並不像布魯姆想象的那樣。布魯姆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向他提出了這個數字:「每周一千美元。」
海登用她安靜而固執的方式與這樣的安排作鬥爭,但後來她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她走進伯納姆的辦公室,開始向他訴說自己的故事,並且迅速地失去了理智:眼淚橫飛,不停抽泣,痛哭哀號……「這是一次嚴重的崩潰,」一位相識的人如此形容說,「彷彿大腦遭受了高度緊張與興奮的劇烈襲擊。」
八月,伯納姆的首席結構工程師亞伯拉罕·戈特利布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沒有計算世博會主建築的風荷載。伯納姆命令他的主要承包商(包括正在修建製造與工藝品館的阿格紐公司)立刻停工。這幾個月,伯納姆一直在和流言蜚語鬥爭。流言說,伯納姆逼迫自己的員工以過快的速度工作,導致一些場館存在安全隱患;在歐洲,媒體報道聲稱某些場館已經「被官方確定為危險建築」。現在,戈特利布又承認自己可能犯了一個災難性的錯誤。
伯納姆最大的不安源自設計師們沒有按時完成設計圖的事實。
為了確保公園內各處的土壤性能一致,伯納姆讓自己的首席工程師亞伯拉罕·戈特利布對其他場館的指定用地進行測試。一開始各個地方測試產生的結果都相似,直到戈特利布的手下測量到了喬治·博斯特設計的巨型的製造與工藝品館的用地時,才發現事態嚴峻。預計將支撐該建筑北半部分的土壤顯示,總下沉深度不到一英寸,和公園其他部分的數據一致。可是,該建築南半部分的土壤卻讓工人們大跌眼鏡,他們剛給平台加上鐵塊,土壤就立馬下沉了八英寸。在接下來的四天內,地面總共下沉了三十多英寸,如果工程師們沒有停止測試,還將持續下沉。
當最https://read.99csw.com後一位建築師的設計圖上交時,已經是一八九一年仲夏了。每有一張圖上交,伯納姆便發布消息公開招標。考慮到建築師們的延誤已經造成整體工期滯后,他在施工合同里加入了一些條款,這讓他變成了「沙皇」——《芝加哥論壇報》給他取了這個稱號。他在每一份合同里都明確規定了完工日期,每超時一天都要罰款。第一次公開招標在五月十四日,招標項目為礦物館。他希望在年底之前完工。這意味著只剩下最多七個月左右的施工時間(大約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屋主建一座新車庫需要的時間)。「他成了所有爭論的仲裁者,做出的決定沒有任何上訴的空間。」《芝加哥論壇報》如此報道,「在伯納姆先生看來,如果施工方僱用的工人數量不足以令工程如期完成,伯納姆公司有權自行僱用工人,並且向施工方收費。」礦物館是世博會主要建築中首先開始施工的,不過修建工作從一八九一年七月三日才開始,此時距離揭幕儀式只剩不到十六個月。
一八九一年四月,芝加哥揭曉了最新的市長選舉結果。在那些最奢華的俱樂部里,實業家們齊聚一堂,慶祝他們認為過於同情工會工人的卡特·亨利·哈里森輸給了共和黨人亨普斯特德·沃什伯恩。伯納姆也允許自己慶祝了片刻。對於他而言,哈里森代表著舊芝加哥,代表著污穢、煙塵、罪惡,這些都是世博會需要抵制的東西。
「可是,我不能接受這種觀點。」伯納姆在給著名英國雜誌《工程》的編輯詹姆斯·德雷奇的信里寫道。他下令加強所有的設計,讓建築能夠抵擋過去十年記錄里最高速度的風力。「這樣做也許太走極端了,」他告訴德雷奇,「不過對我而言,這樣做是明智而謹慎的,因為要考慮到這裏面涉及多大的利益。」
彷彿嫌大家承受的壓力還不夠似的,《紐約時報》警告道:「如果世博會失敗,或者不能在絕對意義上取得成功,那麼損壞的將是整個國家的名聲,而不僅僅是芝加哥的。」

可以看到,那些馬兒肚子以下的部分都陷在泥地里。
「我希望你知道,我完全信任你。」他說,「大道樂園交給你全權負責。放開手去做吧,你只需要對我負責。我會下令確保這一點。祝你好運。」
伯納姆知道該如何對付芝加哥臭名遠揚的脆弱土壤,不過傑克遜公園還是令他感到震驚。
布魯姆說:「雖然我十分感激您對我的讚賞,但我還是認為自己最好留在舊金山。當我往前看,我可以看到自己……」
《芝加哥論壇報》舉辦了一次競賽,卻吸引來了一大批莫名其妙的方案。來自康涅狄格州布里奇波特的C.F.里奇爾建議修建一座基座高一百英尺,寬五百英尺的塔,並在其中嵌套上第二座塔,再在第二座塔中嵌套第三座塔。每隔一段時間,一個複雜的液壓管道和水泵系統就將各座塔向上壓縮,整個過程會花費幾個小時,然後讓它們緩慢落回原位。在塔頂將設置一間餐廳,不過也許設置一間妓院會更合適。
伯納姆清楚,疾病同樣也會對世博會構成威脅。城裡盛行的天花、霍亂,或者任意一種致命的傳染病只要爆發,就會給世博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博覽會也將不可能獲得足以盈利的入園人數。
德楊請布魯姆坐下。他的表情很認真,臉上充滿了期待。
阿拉德,電力館工人,頭骨碎裂;
另一位發明家J.B.麥考伯代表芝加哥螺旋升降機與雪橇運輸公司,建議修建一座高達八千九百四十七英尺的塔,大約是埃菲爾鐵塔的九倍高,塔基的直徑為一千英尺,會深入地下兩千英尺。塔尖將修建高架鐵軌,一路修到紐約、波士頓、巴爾的摩及其他城市。結束遊覽的觀光客如果有膽量乘坐電梯到達塔頂,將可以一路乘坐平底雪橇滑行到家。「建塔及鋪設軌道的成本是次要問題,」麥考伯強調,「在這裏我不會提及,不過在申請的時候會將數字寫明。」
第三個方案要求觀光者有更大的勇氣。這位發明家只告知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R.T.E.,他的構想是建立一座四千英尺高的塔,並且提議在塔頂垂掛一條兩千英尺長,用「最好的橡膠」製成的纜繩。在纜繩的尾端系著一個車廂,裏面可以容納兩百個座位。車廂和乘客將從平台上被推下,沒有任何約束地墜落到纜繩末端,這時車廂將猛地回彈,並且一直重複這個墜落和回彈的過程,直到最終停下。這個工程師提醒說一定要在地面鋪設預防措施,「地面要覆蓋八英尺厚的羽毛」。
四天後他再次催促亨特:「你們拖著不上交比例圖,延誤了我們的進度,令我非常為難。」
「接受這位了不起的先生的提議」,他們寫道,將「等同於告訴國內大量的土木工程師,雖然他們在國內外各地修建的偉大工程已經證明了自身的技能,卻沒有能力解決這樣一個問題,而這個行為將可能剝奪他們認證自己專業上的超凡技藝的權利」。
不過,這些慶祝並不是很盛大,因為哈里森只是以微弱的劣勢輸掉了選舉,相差的選票不到四千張。除此之外,他這次並沒有尋求任何主要黨派的支持,這樣都幾乎讓他獲勝了。民主黨沒有為他做後盾,他是以獨立人的身份參選的。
一八九一年八月,埃菲爾本人向世博會理事們發來電報,詢問是否可以由自己提交一座新塔的建造方案。這個舉動令人吃驚,不過起初大家還是表示歡迎。世博會主席貝克馬上給埃菲爾發去電報,表示理事們將非常樂意見到他的方案。貝克在一次訪談中說,如果世博會要建塔,「那麼它將出自埃菲爾先生之手。如果他真的負責修建,那將不會只是一次試驗。他也許能在巴黎埃菲爾鐵塔的基礎上改善他的設計,我有理由相信他造出的新塔不會在任何方面輸給埃菲爾鐵塔」。對於美國的工程師而言,這樣歡迎埃菲爾無疑是在他們的臉上抽了一記耳光。接下來的一個半星期,電報在城市之間和工程師之間飛來飛去,事實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扭曲。突然之九-九-藏-書間,芝加哥要建造一座新的埃菲爾鐵塔似乎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埃菲爾本人將來「淘汰」埃菲爾鐵塔。工程師們憤怒不已,他們往伯納姆辦公室寄了一封長長的抗議信,落款處有不少國內頂尖工程師的簽名。
九月的時候,在海登不知情的情況下,帕瑪號召各地女性為女性館捐贈建築裝飾,大家紛紛回應。她收到的柱子、鑲板、雕像、窗柵和門等裝飾物的價值簡直可以媲美一間博物館。帕瑪認為大家捐贈的裝飾物都可以放在館內,尤其是那些地位顯赫的女性所贈的物品。而海登知道,這各種材料的大雜燴只會讓場館失去藝術上的魅力。當一位來自威斯康星州的名為弗洛拉·金蒂的女子送來一扇雕飾浮夸的木門時,海登拒絕收下。金蒂受到了傷害,感到怒不可遏。「每當想起自己為女性館籌集這些裝飾所付出的日日夜夜的辛苦,以及那些奔波的旅程,我的怒氣就一點點上升。」帕瑪太太當時人在歐洲,不過她的私人秘書勞拉·海耶斯是一個「收藏家」級別的長舌婦,將此事一字不漏地報告給了自己的僱主。海耶斯還向帕瑪轉達了幾句自己向建築師提出的建議:「我認為,寧願讓場館看起來像一張拼布床單,也好過拒絕這些女性理事費盡心思收集來的裝飾品。」
十二月二十三日,奧姆斯特德給伯納姆寫信:「我懷疑是不是連科德曼都開始認為我太執迷於船隻的問題,對此過分操心了,而這份心思本可以用在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上。我擔心你會因此把我視為怪人。」


通用電氣公司報價一百八十萬美元,並強調說他們做這筆生意沒有賺一分錢。一些世博會的理事手裡持有通用電氣公司的股票,他們敦促威廉·貝克(萊曼·蓋奇退休后新上任的世博會主席)接受這個報價。貝克拒絕了,稱其為「敲詐勒索」。於是通用電氣公司奇迹般地重新報價為五十五萬四千美元。不過威斯汀豪斯電氣公司的交流電系統本質上更便宜也更高效,報價三十九萬九千美元。世博會選擇了威斯汀豪斯電氣公司,也在無意中改變了用電的歷史。
在最冷的冬日,馬糞卻冒著熱氣,彷彿消防栓本身著火了似的。
到一八九一年十二月為止,進展最快的兩棟樓分別是礦物館和女性館。礦物館的施工進展非常順利,這得益於老天仁慈,按照芝加哥的標準來看,那年的冬天非常溫暖。而女性館的施工卻遭遇了重重考驗,不僅折磨著伯納姆,也折磨著負責女性館的年輕設計師索菲亞·海登。這一切主要源於貝莎·奧諾爾·帕瑪對場館裝飾提出的無禮要求。貝莎·奧諾爾·帕瑪是世博會女性理事會的主席,這個理事會掌管著世博會一切與女性有關的事務。身為波特·帕瑪的妻子,她擁有的巨大財富和壓倒性的社會地位使她習慣了目中無人的做派。那一年早些時候,女性理事會的執行秘書領導了一次抗議活動,衣冠楚楚的優雅女性組成的理事會各派系之間公開發生了衝突。貝莎·奧諾爾·帕瑪壓制住了這場混戰,這也體現了她的行事做派。在衝突最激烈的時期,一位受到驚嚇的女性理事成員寫信給帕瑪太太:「我真切地希望國會不會對我們這種性別感到厭惡。」
戈特利布為自己辯駁道,即使沒有明確地計算風荷載,這些建築也足夠牢固。
索爾·布魯姆回到了加利福尼亞州,帶著他關於阿爾及利亞村莊特許權的申請找到了一位具有影響力的舊金山人——邁克爾·德楊,他是《舊金山紀事報》的出版人,也是世博會全國委員會的委員之一。布魯姆告訴了他自己在巴黎購買的權利,以及芝加哥世博會拒絕他請願的事。
然而,他還是繼續糾結這個問題。他抱怨道,這位拖船商的提案,將船的問題簡單地局限在以最便宜、最快速的方式,將最多的乘客運送到世博會內的不同位置上。「你清楚地知道,世博會要實現的主要目標絕對不是這個。我不需要浪費口舌來向你解釋這個目標。你和我一樣關心這件事。你知道我們的目標是要創造一種詩意。你知道如果要讓船在水道里航行,卻又選了一種會破壞這種詩意的船型,這絕對是無稽之談。」
在傑克遜公園,伯納姆的工作總是不斷被打斷,因為他事實上還擔任著另一個角色:作為世博會面向外部世界的使者,伯納姆身兼和外界建立友好關係,以及吸引未來遊客的重要責任。他參与的那些宴會、會談及差旅大部分都是浪費時間,令人心煩,比如在一八九一年六月,伯納姆接到世博會首席長官戴維斯的命令,組織了一群國外來的高官遊覽傑克遜公園,這就花費了他兩天的時間。之後的其他活動都是純粹的娛樂享受。前幾周,以「門洛帕克巫師」之名廣為人知的托馬斯·愛迪生造訪了伯納姆的棚屋。伯納姆帶他四處參觀。愛迪生建議世博會採用白熾燈而不是弧光燈,因為白熾燈發出的光更為柔軟。他說,在不得不用弧光燈的地方,應該用白色的球體罩住它們。當然,愛迪生也力薦世博會採用通行標準的直流電。
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帕特里克·普倫德加斯特正暗自神傷。哈里森是他的英雄,他的希望。不過,這次雙方如此難分高下,他相信如果哈里森再次參選,一定會取得勝利。普倫德加斯特下定決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幫助哈里森取得成功。
諷刺的是,一邊是文明的會面,而另一邊,在傑克遜公園外,大家正為了博覽會的照明提供權爭得頭破血流。其中一方是通用電氣公司,由J.P.摩根收購愛迪生的公司后與其他幾個公司合併而成,現在正提議設置一套直流電系統為世博會提供照明。另一方是威斯汀豪斯電氣公司,提議為傑克遜公園設置一套交流電系統,使用其創立者喬治·威斯汀豪斯數年前從尼古拉·特斯拉處購買的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