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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

「古怪」

那天晚上八點鐘,埃爾默·考利把頭探進《溫斯堡鷹報》辦公室的前門,喬治·威拉德正坐著寫東西。他把帽子拉下來遮住眼睛,一臉慍怒而又堅決的表情。「你跟我出來一下。」他走進屋子關上門說。他的手一直握在門把上,好像準備阻止其他任何人進來。「你就出來一下吧,我有些事想找你。」
喬治·威拉德和埃爾默·考利徒步穿過溫斯堡主街。夜裡很冷,喬治·威拉德穿了件新外衣,顯得乾淨瀟洒。他手插|進外衣口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他的同行者。他早就想結交這個年輕商人了,想看看他腦子裡都裝著些什麼東西。這次他覺得機會來了,所以興緻很高。「我想知道他來幹什麼。也許是想給報紙提供消息吧。不會是火災,因為我沒聽見警鈴響,也不見什麼人奔跑。」他想。
考利父子店沒有對著溫斯堡主街。它的前門朝著莫米街,街那邊是沃伊特貨車店和一個供農民的馬臨時棲身的棚子。雜貨店旁邊是主街店鋪背後的小巷,整天有送貨車和運貨馬車把貨物運進送出。這家雜貨店本身不好描述。威爾·亨德森有一次曾說它什麼都出售又什麼都不出售。面向莫米街的櫥窗里豎著有蘋果桶那麼大的一塊煤,表示這裏也代購煤,在黑乎乎的大煤塊旁邊的木架上擱著三蜂房蜂蜜,顏色已經發褐,臟乎乎的。
他的聲音又高起來,幾乎是在叫喊,手臂開始飛舞。「我會告訴他。我不想再古怪下去了。我不在乎他們怎麼想。我再也不想忍耐了。」
推銷員趴在櫃檯上,用手指彈著埃比尼澤的胸脯。「這是個機會,我希望你抓住,」他慫恿道,「我一個朋友跟我提起過你。去找找那個叫考利的人,他說,『他是個能辦事的。』」
埃比尼澤·考利是個瘦高個,看著像沒洗過臉,站在店裡聽這個旅行推銷員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瘦骨嶙峋的脖子上長著一個大粉瘤,一部分被灰色的鬍鬚蓋住了。他穿著一件長長的「阿爾伯特親王」式外套,這件衣服當初是買來當結婚禮服用的。在成為商人之前,他是一個農民。結婚之後,他會在星期六下午穿著這件外套去城裡採購,星期天再穿它去教堂。後來他賣了地做了商人,幾乎天天穿這件外套。隨著歲月的推移它已經變成暗褐色,沾滿了油漬,但是埃比尼澤總覺得穿著它顯得衣冠楚楚,可以在城裡好好表現一天。
作為一個商人,埃比尼澤的生活並不幸福,當農民時也一樣。然而他照樣活著。他全家,包括一個叫梅布爾的女兒和這個兒子,跟他一起住在雜貨店樓上的房間里,生活費用也花不了多少錢。他的問題不在錢財上。作為一個商人,他的不幸在於,每當推銷員帶著貨品上門來推銷時他就感到害怕。他站在櫃檯後面搖著腦袋,一是害怕如果固執地拒絕買進,會再一次喪失賣九_九_藏_書出的機會,二是害怕不夠固執,一時頂不住,買下賣不出去的東西。
埃爾默·考利走出溫斯堡,沿著一條與鐵路平行的鄉村公路往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或者想幹什麼。公路突然拐向右邊,然後從鐵路底下穿過去,形成了一處有頂蓋的凹陷,他走到這裏站住,這時,讓他在商店裡突然爆發的那股激|情重新找到了發泄的時機。「我再也不能古里古怪了,不能再當別人偷看和偷聽的對象,」他大聲說,「我要跟別人一樣。我要讓喬治·威拉德瞧瞧。他會明白的。我要讓他看看!」
推銷員走了。他把領夾樣品從櫃檯上卷進黑皮包里就跑。他是個長了羅圈腿的小矮個,跑得很不雅觀。那隻黑包撞了下門,他踉蹌了下撲倒了。「簡直瘋了,他簡直是——瘋了!」他從人行道上爬起來,氣急敗壞地說著連忙跑了。
這個高大的年輕人悶悶不樂,邁著沉重的步子沿著大路往前走去,雙手插在褲兜里。天氣陰冷,寒風刺骨,但不久太陽突然出來了,道路變得濕滑泥濘。凍住的泥土路上隆起的地方開始融化,埃爾默的鞋上沾滿了泥塊。他感到腳很冷。走了幾里路后,他從大路上拐下去,穿過一塊田地,走進一片樹林。他在林子里找了些乾柴生起一堆火,然後在火邊坐下,設法讓自己暖和起來,全副身心沉浸在痛苦之中。
一團紅暈湧上埃爾默·考利的臉,他的手開始發抖。考利父子店裡,一個猶太旅行推銷員正倚著櫃檯跟他父親說話。他猜想記者會聽到他們說的話,這個想法讓他怒不可遏。他手裡仍然拎著一隻鞋子,站在木棚的一個角落裡,用那隻穿著襪子的腳跺著木地板。
這時他心裏朦朦朧朧升起一個新的念頭。在四周的漆黑中,他開始看到一線光明。他走到燈已熄滅的自家店鋪前,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父子在這裏徒勞地等待生意上門。他悄悄走進去,在店鋪後面的火爐旁的一隻桶里摸索。桶底刨屑下面放著個錫皮盒,裏面藏著考利父子店的存款。每天晚上店鋪打烊后,埃比尼澤·考利就把盒子擱進桶里,然後才上樓睡覺。「誰也不會留意這種不起眼的地方。」他想起盜賊時就這樣對自己說。
這個心煩意亂的年輕人站在路中間回頭望著小城。他並不了解記者喬治·威拉德,對這個在城裡到處採訪的高個小夥子並沒有什麼特殊感情。在這個年輕商人的意識里,喬治在《溫斯堡鷹報》辦公室和印刷所只不過代表了某種東西而已。他認為這個來來回回從考利父子店前經過的小夥子,這個在街上停下來跟人說話的小夥子,肯定還惦記著他,並且可能正在嘲笑他。他覺得喬治·威拉德屬於這個小城,代表這個小城,身上體現著小城的精神。埃爾默·考利不相信喬治·威拉德九_九_藏_書也有煩惱的日子,不相信那些模糊的渴望和隱秘的、莫可名狀的慾望也會來找他。難道他不代表公眾輿論,而溫斯堡的公眾輿論沒有指責過考利父子很古怪嗎?難道他沒有吹著口哨大笑著從主街上走過嗎?難道打擊了他這個人不就打擊了更大的敵人——那微笑著、我行我素的東西——溫斯堡人的判斷?
溫斯堡考利父子雜貨店的後面有個木板搭的刺果似的棚子,少東家埃爾默坐在裏面的箱子上,從那個位置透過一扇臟乎乎的窗子可以看見《溫斯堡鷹報》的印刷所。埃爾默正在穿新鞋帶。鞋帶並不那麼容易穿進去,他只好把鞋脫下來。他拿著鞋坐在那裡,看著一隻襪子腳後跟處的一個大洞。後來,他猛然一抬頭,發現溫斯堡唯一的新聞記者喬治·威拉德站在印刷所後門,神情恍惚地望著周圍。「好啊,好啊,又有什麼事了!」埃爾默手裡拎著鞋子,一邊大聲嚷嚷,一邊跳起來從窗口溜走了。
管內車完成了在溫斯堡的工作,鐵路工人們忙著挂車廂,提著燈走來走去,為列車繼續朝東行駛作準備。喬治·威拉德揉揉眼睛,穿上新大衣,萬分好奇地跑到車站月台。「嗨,我來了。你想幹什麼?有什麼事要對我講嗎?」他說。
在黑乎乎的車站月台上,埃爾默站在嘶叫的火車旁憤怒得直跺腳。空中燈光亂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兩張十元鈔票塞到喬治·威拉德手裡。「拿著,」他喊道,「我不要了。交給我父親。這是我偷出來的。」他憤怒地吼叫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兩條長長的手臂開始在空中揮舞。他像是在竭力掙脫那雙緊緊抓住他的手,拚命地一拳又一拳打在喬治·威拉德的胸脯上、脖子上、嘴上。喬治被拳頭的兇狠力道打倒在地,在半昏迷狀態中翻來滾去。埃爾默跳上行駛中的火車,跑過幾節車廂頂部,跳到一節平板車廂上。他臉貼著車廂底回頭張望,使勁想看清倒在黑暗中的那個人。一股自豪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我讓他知道了,」埃爾默大聲喊道,「我猜我讓他知道了。我並沒有那麼古怪。我猜我讓他知道了,我並沒有那麼古怪。」
這個高大笨拙的年輕人大步走過街道,一邊嘲笑自己,因為他生過喬治·威拉德的氣,害怕過他。他決定在離開小城前跟年輕的記者談一談。他想講些事情,或許向他挑戰,通過他向所有溫斯堡人挑戰。
埃爾默·考利衝出樹林,撇下傻老頭一個人坐在火堆旁的木頭上。老人立刻起身,爬過籬笆,朝玉米地走去。「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他說,「哎呀,哎呀,我要被沖洗、燙熨了。」穆克倒是來勁了。他順著一條小路走到那塊有兩頭母牛站著啃一堆乾草的田裡。「剛才埃爾默來了,」他對母牛說,「埃爾默瘋了。你們最好躲到草堆後面read.99csw.com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他遲早會傷人的。他幹得出來。」
埃爾默怒不可遏。「我不願忍受了,」他仰望著光禿禿的樹枝大聲嚷道,「我來到世上不是為了忍受這個。」
埃爾默極力想解釋。他用舌頭弄濕嘴唇,望著開始發動的嘶叫的火車。「噢,你瞧,」他開口了,接著舌頭就不聽使喚了,「我要被沖洗、燙熨了。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他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著。
他在火堆旁的木頭上坐了兩個鐘頭,然後起身小心翼翼地穿過一叢灌木,走到一道籬笆前,越過田野望著一處四周圍著矮棚的小農舍。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抬起長長的手臂向一個正在田裡剝玉米的人揮舞。
埃爾默懷著剛剛獲得的自信走到新威拉德旅店的辦公室敲了敲門。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夥計躺在辦公室里的小床上。他不拿工錢,旅店給飯吃,他為自己有個「夜間職員」的頭銜感到很自豪。埃爾默在這個小夥計面前語氣傲慢,不容回絕。「你先把他叫醒。」他命令道,「告訴他到火車站來。我要見見他,我馬上就要搭車走了。告訴他穿好衣服馬上來。我沒有多少時間。」
推銷員不說話了,等著答覆。他從衣袋裡取出一本賬簿開始寫訂單。埃爾默·考利手裡仍然拎著那隻鞋子穿過店鋪,從這兩個專心致志的人身邊經過,走到靠近前門的一個玻璃櫃旁。他從柜子里取出一支廉價手槍左右揮舞。「你給我滾出去!」他尖叫著說,「我們這兒什麼領夾都不要。」他有了一個主意。「聽著,我這不是恐嚇你,」他補充道,「我沒說要打你。沒準兒從柜子里取出槍只是想看看。不過你最好還是出去。不錯,先生,我會這樣說。你最好還是趕快拿上你的東西滾吧。」
埃爾默熱切地講起來,旁若無人,揮舞著手臂走來走去。「你不懂我到底怎麼了,你當然不關心,」他說,「可我卻不同。你瞧我怎麼也擺脫不掉。父親古怪,母親也古怪。連母親常穿的衣服都跟別人的不一樣。瞧瞧父親在城裡走來走去穿的那件外套,他還自以為衣冠楚楚呢。他幹嗎就不換件新的?也不貴呀。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父親不知道,母親活著的時候也不知道。梅布爾不一樣。她知道,但她什麼也不願說。可我要講出來。我再也不想丟人現眼了。還有,穆克,父親不知道他在城裡開的只是個古里古怪的雜貨鋪,他進的貨永遠賣不出去。他對此一無所知。有時候他有點擔心沒生意,然後就去進些別的貨。晚上他坐在樓上的火爐旁說生意很快就會來的。他並不擔心。他就是古怪。他知道多少,所以才不擔心。」
本來就很激動的年輕人這時更加激動了。「他不明白,可我明白,」他大聲喊道,停下來俯視著傻老頭啞巴般沒有任何反應的臉,「我太明白了。我忍受不了。我九*九*藏*書們在這兒的時候情況可不一樣。我白天幹活,晚上上床睡覺。我不常看到人,也不像現在這樣苦思冥想。晚上,在城裡那邊,我去郵局或者去火車站看火車進站,沒人跟我說話。站在我周圍的人都又說又笑,可他們一句話也不跟我說。這時候我感覺很不舒服,連話也沒法說了。於是我就走開。我什麼也不說。我說不了。」
這個心煩意亂的年輕商人在溫斯堡住宅區的街上徘徊了三個鐘頭,因為未能宣布自己不再古怪的決定,氣得眼都發花了。一種失敗感在他心中發出尖銳的呼嘯。他想哭。經過一下午徒勞空洞的嘮叨並且在年輕的記者面前失敗之後,他想自己未來是沒什麼希望了。
櫥窗里的蜂蜜已經擺了六個月。蜂蜜是用來出售的,就像衣服架子,申請過專利的弔帶扣,漆屋頂的罐裝油漆,治療風濕病的瓶裝葯,還有咖啡代用品,這些東西陪伴著蜂蜜,全心全意耐心地等著為大家服務。
埃爾默·考利長得極其高大,手臂長而有力。他的頭髮、眉毛以及下巴上剛長出來的絨毛似的鬍子顏色很淡,幾乎是白色的。他的牙齒從兩片嘴唇中間向外突出來,眼睛是淺藍色的,像溫斯堡的小孩們裝在口袋裡的「愛吉司」彈子的顏色。埃爾默在溫斯堡生活了一年,沒有交到一個朋友。他覺得自己註定一輩子不會有朋友了,想到這個就來氣。
這個傻老頭扔下正在剝的玉米,到樹林里來見埃爾默·考利,他對這個年輕人的突然出現既不驚訝也不特別感興趣。他的腳也很冷。他在火堆旁邊的木頭上坐下,很感激這堆溫暖的火,對埃爾默要說的事顯然並不關心。
在寒冷的十一月的夜晚,溫斯堡主街上偶爾有人出來,匆匆忙忙地趕著到某家店鋪後面的火爐旁邊去。店鋪窗戶上都結了冰,風吹得掛在韋林醫生診所樓梯口的錫皮招牌乒乓作響。赫爾雜貨鋪前的人行道上擺著一筐蘋果和一架子新掃帚。埃爾默·考利站住,面對喬治·威拉德。他極力想開口,手臂開始上下揮舞,臉部痙攣性地抽|動著。他像是要喊叫起來。「噢,你回去吧,」他大聲說,「別跟我待在這兒。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我壓根兒就不想見你。」
埃爾默從大概有四百塊的一小卷鈔票里抽出兩張十塊的,這四百塊是賣了田產後留下的。接著他又把盒子放到刨屑下面,悄悄從前門出來回到街上。
坐在火堆旁木頭上的老頭遲鈍的臉快把埃爾默氣瘋了,他轉過身對他怒目而視,就跟在大路上回首怒視溫斯堡城一樣。「回去干你的活吧,」他尖叫道,「跟你說有什麼用呢?」他頭腦中浮起一個念頭,聲音低了下去。「我也是個懦夫,對吧?」他自言自語道,「你明白我為什麼一直走到這裏來嗎?我必須找個人講出來啊,你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你瞧,我又找出來一個怪物。我跑出來https://read.99csw•com了,就是這樣。我受不了喬治·威拉德那種人。我不得不來找你。我應該告訴他,我會的。」
雜貨店裡埃爾默·考利和父親面面相覷。這時他憤怒的直接對象已經跑了,年輕人有些不知所措。「嗯,我故意這樣。我想我們也古怪得夠久了。」他說著走到玻璃櫃前把槍放回去。他坐到一隻桶上把提了很久的鞋子穿上繫緊。他等著父親說幾句諒解的話,可埃比尼澤一開口又激起了兒子的怒火,這個年輕人沒有回答,跑出了商店。老生意人用他又長又髒的手指抹了把灰白的鬍子,以面對推銷員時那種游移不定的眼神看著兒子。「我要被漿硬了,」他輕聲說,「哎呀,哎呀,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
小掌柜的聲音慢慢大起來,最後他尖叫一聲,走到櫃檯後面朝那兩個人衝過去。「我們一直在這兒當傻瓜!」他喊道,「我們什麼貨都不進了,除非能賣出去!我們不會繼續古怪下去,免得別人張望和偷聽。你滾出去吧!」
這個年輕商人在痛苦的時候回到了農場,他曾在這裏度過少年時代,並遇到了一個他認為可以向其傾訴的人。這個人名叫穆克,是個傻乎乎的老傢伙。他從前給埃比尼澤·考利幹活,農場被賣掉后還待在這裏。老頭住在農合背後一個沒漆過的棚子里,整天在田野里遊盪。
那個他自認為會結束一切不幸的主意十分簡單。「我要離開這裏,要離家出走。」他對自己說。他知道有一趟管內貨車半夜經過溫斯堡,天亮時到達克利夫蘭。他想偷偷爬上這趟車,到克利夫蘭后就消失在那兒的人群中。他想在商店找個活干,跟別的夥計交朋友,同大家沒什麼分別。然後他就可以又說又笑了。他就不會再顯得古怪,就會交到朋友。人生對於他就會跟對於別人一樣溫馨而有意義了。
傻瓜穆克過得很快樂。他有種孩子般的信念,相信同住一棚的牲畜們都是通人性的,他感到孤獨時就跟牛啊豬啊甚至穀場上亂跑的母雞們長談一番。就是他把關於「洗熨」的那種說法傳給老東家的。每當什麼事情使他激動或驚訝時,他就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語:「我要被沖洗和燙熨了。哎呀,哎呀,我要被沖洗、燙熨、漿硬了。」
埃爾默·考利從店裡看到喬治·威拉德站在印刷所後門口顯然在偷聽的那個早晨,一種總是能激怒他的情形又出現了。推銷員在講,埃比尼澤在聽,後者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猶豫不決的氣息。「你瞧它別起來多麼利索。」推銷員說,他正在推銷一種代替領扣的小而扁平的金屬夾。他用一隻手迅速解開襯衣領子,然後又用金屬夾別住。他裝出一種巴結誘哄的腔調。「我告訴你吧,人們很快就不會再用愚蠢的領扣了。你可以借這種變化來發一筆財。我讓你在城裡獨家經銷。你買二十打這種領夾,我就不去找別的商店了。我把這塊生意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