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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的故事

安的故事

接下來我們又閑談了一會兒,準確地說,是安在閑談,我在閑聽。所以我知道安是北京人,之所以考到南京來是因為想在南方生活一陣兒,但討厭更南方特別是更南方地區的男人。還有安當時被爸媽逼著填了志願,填的是國貿系,結果分數不夠,被調劑到中文系來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是死得其所。
我們又走到街道的冷風裡了。這時我聽到安說,表面的東西,是靠不住的。

我們往前走了一陣兒,走進了叫作「明斯克」的表演吧。
尾聲
我對爸爸說,我要去北京實習。
安的父母是北京一個大型科研機構的高級工程師。我沒想到安的家庭背景其實和我的很相似。這樣的一個安。
我找到了安。安有些厭惡地說,不去。真沒想到他把你也卷進來了。我說,得了吧,是你把我卷進來的,沒有你,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說,安,你在外面鬧緋聞,又拉我做男二號。

我想說,好。可是我沒有及時說出來。
這時候,我在無知覺的情況下衝進去,一把推開了安。一個勾拳擊向黑人的下腹部。

安幸運地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學校給安記了大過,勒令退學。安頭上還戴著光環,就這樣迅速地自毀了前程。
爸爸嘆了口氣說,毛果你千萬別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麻煩,太難辦了。
可人民總是無辜的。我說了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話,然後發現自己的智商真是很低。
原來安要求學校撤除對她新的處分決定,她對副校長說不必多此一舉了,因為她明天就要回北京去了。
其實,安回北京之前,已經在準備出國了。忙了三個月,考托考G(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安的英文一直很棒。安說過,英文不好,去「天上人間」做小姐都沒人要。安的考試發揮得很好,雖然申請得遲了,還是拿到了美國三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安挑了丹佛。這所大學,在科羅拉多山腳下。簽證的時候,安被一個一團和氣的簽證官拒簽了。理由是她沒有正式的學位證明,疑有移民傾向。安轉簽了加拿大,後來是英國,都被拒了。安在簽澳洲的時候,交給出國中介一萬塊的保簽費。那個公司信誓旦旦,說除非發生意外,否則是簽定了。結果,在一次領事館例行的抽查中,安的申請被抽了出來,因為不符合要求,再次被拒了。安找到中介公司,公司說,小姐,這就是意外。3/1000的概率,可以去買六合彩了。
我有些八卦地問安,這人結婚了沒有。安說,結過,離了。接著安警惕地觀察了我一下,說,我先聲明,這和我毫無關係。
那年的學習我到底是抓晚了,學分績點掉到三十名,真是很慘痛。後來我就一邊發奮學習一邊想,我和安的關係算是完蛋了,我可能會懷念她的。
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長音。
不管是什麼原因,學校終於網開一面,把安的處分改為留校察看。
安說,毛毛,那裡太冷了。
過了九點半,人多起來。音樂也變得熱烘烘的了。舞池裡的氣氛被烘烤得激昂了。人們簇擁著,開始沒有章法地混亂地扭動,好像和身邊的空間做著鬥爭。DJ也有些興奮了,不時地把手伸到空中,在音樂的高潮處大吼一聲。人群中就湧出如林的臂膀呼應他。安被感染著,突然發出了讓我感到陌生的嘶叫。我看見她甩著頭,把身體劇烈地晃動起來,像是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安開始大幅度地跳起扭腰舞。在她身邊的很多人漸漸就成了觀摩者,自己有一搭沒一搭地動作著,看著這個頎長眩目的年輕女孩放縱忘我的表演。跳這種舞,安並不需要舞伴。

這時我感到有隻手在我背上一下下地拍起來,拍得很體貼,讓我想起媽媽。想起媽媽我鼻子又酸了,我就一邊吐一邊哭。這麼吐著哭著,酒就有些醒了。我抬起頭來,眼睛還是矇矓的,看到一團白影子,我想是個裙子的輪廓。白影子揚了揚手裡兩個泛著金屬光澤的東西,對我說,看來,這兩罐啤酒是白買了。這是個好聽的聲音。白影子的聲音細細的,很好聽。我又聽到它說,你等我一下。白影子飄走了一分鐘后又飄回來。我覺出有濕紙巾在我臉上擦,擦著擦著,眼睛就像玻璃一樣被擦得清晰起來。我終於看見了,白影子是個陌生的女孩子。
我走進「答案」吧的時候,安正心不在焉地拿著個小瓶子往一隻斑點狗身上噴。這隻斑點狗是老闆的,叫Bob。我走過來的時候,Bob揚起頭想和我打個招呼,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大噴嚏。安就跟著乾笑了幾聲。我吸了吸鼻子,說,Poison。安有些驚奇地說,毛毛你懂這個啊。我其實不懂,我碰巧有個過鼻不忘的嗅覺和一個永遠走在時尚前沿的小姨。她那天就是渾身洋溢著這樣的香氣到我家裡,然後對媽媽說,Poison,要兩千多塊一瓶啊。眼下安正把叫Poison的香水往斑點狗身上灑。
我的好意被安很沒禮貌地拒絕了。安說就是那個小白臉啊。我說什麼小白臉,我們班好多女生為這帥哥寤寐思服呢。安就說,毛毛你記住,帥是一種狀態,男孩子要麼帥,要麼不帥,如果帥不起來淪落為漂亮,那是最可悲的。她想了想又說,好好努力,你會是個帥男人的。
安說,我都快要瘋了。
這時有些老外突然圍攏了安,舞動著,群星捧月似的。不覺間我就給他們擠到圈子外面去了。其中有個裝束性感的黑人,左耳上打了一排閃亮的耳釘。他舞得很辣,就有不少人叫好。我也看呆了,沒想到男人也可以在公共場合把舞跳得充滿挑逗意味。他扭動著,一面就把身體朝安貼過去。安處變不驚似的一路舞著。他得寸進尺,就勢攬住了安的腰。安沒有抗拒,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了。我和眾人看著,不得不承認他們舞得很美,配合默契。這對不相識的男女,進退在節制與失控之間,處處是一觸即發的生命力。舞得從容,如同黑白兩色的獸類。我知道,能和安如此默契的人太少了。
開學后我才發現選的課太多,不得不進行車輪大戰。安和以往一樣逍遙,二月底的時候說要和我一起過生日,卻在三天之後蹺課去了北京。我的經驗是作為安的朋友,你實在不能太認read.99csw.com真了,你要習慣她給你製造的驚奇。
他們走後,媽媽淡淡地說,沒想到安是這樣一個女孩子,毛果,你以後不要和她來往了。
後來,安在文學院門口扇了這個男人一記耳光。
可是,他不是我的敵人。我說。
安的父母找到我們家來,說知道我是安最好的朋友。他們在南京不認識什麼人,希望看看我父母有沒有什麼路子,能夠幫到安。他們對我的父母說,我們知道,你們也是知識分子,可為什麼你們就教育得出毛果這樣的孩子呢。後來又加了一句,我們也是病急亂投醫。
安以後很少出現,連大課都不來上了。我周五去上散打課,有時看見她遠遠地站在體育館門外,我想過去跟她說句話,她就走開了。安送我的拳擊手套非常襯手,但即使我的動作再標準,打到對手身上也並不著力。教練指著對手對我說,記住,這是你的敵人。
在一次沉默的間歇,安掃視了這個潔凈而暗淡的房間,覺得時間一點點地在身邊融化掉了。老太太的床頭掛著巨大的相框,裏面是個表情嚴肅的少婦,身後是一級一級的台階。安的目光也順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上去,輕輕地說,中山陵。老太太眼裡還瞌睡著,嘴裏卻接上去,說,嗯,中山陵、秦淮河、桂花鴨、香肚……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安聽進去了。安就想著,中山陵秦淮河是搬不來了,那是沒辦法的事。安對我說,其實也簡單,我告訴她東西是一個小老鄉寄來的,她沒怎麼想就答應了接受採訪。
為了安的事,爸爸拐彎抹角地託了很多人。先是找到祖父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以前在教育部任過職的。老先生就交代了還在部里做事的一個學生。這學生的連襟居然就是我們學校管學生工作的副校長的中學同班同學。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當然不會否認安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當我接到她的電話時還是錯愕不已。安說,毛毛,我要生孩子了,預產期是明年六月。你要不要做孩子的乾爹,教父也成。

是安把電話掛斷了。
「賽萬提斯」吧比以往冷清了許多,不過音樂還算到位。Hip-Hop還是很High,隨時準備叫人彈到天花板上去。我和安要了兩瓶馬天尼,走到二樓拐角的一張桌子坐下來。安小口地喝著酒,我看到她的眼睛隨著音樂的節奏一點點亮起來。毛毛,我們下去跳舞。安把外衣甩到了椅子上,她裏面穿了一件絲質的短恤,是很炫很暴露的那種,好像是有備而來的裝束。我們面對面懶洋洋地跳了一會兒。
我的腦海立刻浮現出安嘻嘻哈哈的樣子,心中有些憤然,想安啊安,你一定是覺得自己年紀一把沒有男朋友太不正常,又拿我出來墊背。

你是誰?我當時的傻樣子很虔誠,一定很像亞當問上帝。對方就回答說,老鄉啊,然後就自說自話地笑起來,是那種足以叫對方無地自容的笑。你們男生聽到老鄉一般比聽到媽來了還興奮,兵不厭詐吧。我叫安,我找你有事,我們到那邊去坐會兒。
安說,她出國是出定了。她走了別的路,而且因此出了名。安把白天和晚上的所有時間都砸到了三里屯和所有的涉外酒店。安說總會有老外看上她,出了國再熬上一年,怎麼著也把婚給離了。是,那以後,有不少老外看上安,可是沒人有興趣和她結婚。安卻收不住自己了,安陷進去了。安分不清自己這樣,到底是為了出國,還是為了謀生。有次在崑崙飯店,安碰上了個喜歡SM(性|虐)的德國人。安被打得遍體鱗傷。安報了警。做這一行的,報了警就等於自首。安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就被送進了收容所。
後來,安找了草場門的一個黑社會組織叫「金陵世家」的教訓了那個男人一頓,結果教訓得沒了分寸,把人打殘了。

系主任打了好幾個電話,皺了眉頭,說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看見我在旁邊,就說,毛果,去把安給我找來,告訴她台里來了領導要見她。我有些猶豫,說,主任,那這個……系主任就有些不耐煩了,說,拿來,拿來,我給你蓋。看了一眼我手裡的紙,說毛果你呀你,下學期保研名單就出來了,你還忙著紀念這個向那個致敬的。你導師老說你是個學術好苗子,怎麼玩心還那麼重。要是這學年名次進不了前三,誰也保不住你。
安說,毛毛,我發誓,我在電視台和任何人都相敬如賓,一點作風問題都沒有。這個人真是魔怔了。非說上帝告訴他我是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可是他把他原來的那一半給扔了。人一輩子又不是七巧板,別人哪有工夫陪著他去拼拼貼貼。他是個基督徒,毛毛你說基督徒是不是都有些自欺欺人,有一次他拉我去看一個教友受洗,我看他們吃了個麵包片就說是領了聖體,心裏滿足得不得了。
有關安的傳聞那時候有很多,比較確鑿的是安走馬燈一樣地換男朋友。但是也有很多男生以忝列為她的一任男友為榮。學院里大多數人都知道安和我的特殊關係,但是怎麼個特殊法,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有個新加坡的交換生找到我,說要正正經經地追求安,要我幫忙接近安。我說,哥們兒你真是太不體貼了,我自己剛剛失戀啊。我相信他是有誠意的,最近他總是在宿舍里練張國榮的歌。上廁所的時候都是「風再起時」,因為張是安唯一的偶像。我還是幫他把安約出來喝茶。
安第二天晚上打電話到我們家,我聽到安的聲音,就故作輕鬆地對安說,安,恭喜你,改判死緩啦。
我發現我是一直站著的。
可是,我愛他。安使勁撫弄斑點狗的短毛。斑點狗Bob開始舒服地哼哼,但很快被搓弄煩了,逃開去。

安說,我知道。
第二天清早,安把電話打過來,告訴我她正在往飛機場的路上。
這時安看到了我,興奮地向我揮手。我想安你千萬別過來,過來會自討沒趣的。想著想著安就過來了。安說,毛毛,來,我給你介紹Mark。我迅速地調整了一下情緒,很配合地抬起頭來,做出一個禮貌的笑容。Mark已經read.99csw.com把手向我伸過來了。這其實是個挺好看的黑人,的確是黑,五官長得令人舒服,有點類似於丹澤爾·華盛頓的類型。鼻子的比例稍大些,臉上就又多了些牛一樣的溫厚。Mark說了句nice to meet you(很高興見到你),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指著我,Hi, 毛老師。他陰陽怪氣的中文把大家嚇了一跳。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怪不得這張臉面善,我之前在留學生部做過三個月的兼職漢語教師。由於是大班授課,加上我對這些黑白學生的細微差別本來就辨識不清,到後來乾脆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所以剛才竟沒有認出他來。拜師生之誼所賜,氣氛幾乎在瞬間得到了改善。我很熱情地邀請Mark加入我們。Mark很乖地用眼睛徵詢了一下安的意見,然後大方地上了場。我相信我的哥們兒在十分鐘后都會對Mark有好感。他是個很不錯的球員,很認真,而且時時有些發揮,把球打出美感來了。尤其是三步上籃的時候,那一躍間可以看到黑得發亮的肌肉在輕微地律動。他在球場上爭取著,卻沒有歐美人一貫的殺氣,是很中庸而溫和的爭取。我想這和安有關。我朝安看了一眼,她幫Mark拿著外衣,靜靜地站在秋天的陽光里,像個幸福的小婦人。
就在我通過各種途徑想找到安的時候,她又給了我一個出其不意。那天我和一幫哥們兒正在東園打球。一個正要投三分球的傢伙突然把動作定格了,同時臉上呈現出十分詭異的痛苦表情。這時候我們看見安和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沿著看台走過來。雖然很遠,也還是能看出這個男人健壯的輪廓。一個哥們兒就酸溜溜地說,看來安喜歡的是大隻佬,夠性感的。另一個聲音接上來,恐怕喜歡的是他無處不大吧。接著一群壞小子就都壞壞地笑。我突然有些煩躁,鉚足了勁把球砸過去,說行了行了,說著說著就往下三路上引。
安的父母這時候出現了,他們從北京千里迢迢趕來,希望校方在對安的處理上手下留情。我一個師兄告訴我,安的父母當著眾人的面分別要把一大疊錢塞到副校長和系主任手裡。師兄冷笑了一聲,說沒想到安有這樣一對不通世故的父母。

安住院的時候,在北京實習的師妹去看了她。安說,答應我,不要告訴毛毛。
我終於從媽媽那裡騙來了安家裡的電話。安的父親告訴我,安沒有回過家,他當沒有安這個女兒。
我想了想說,好。
我終於問安,你剛才怎麼認出我來的。安就有些驚異地說,你不知道軍訓時你在女生中間就已經很有知名度了,現在說話動輒就臉紅的男孩子可不多。不過我算是開了眼,今天看到你還有這麼醜陋的一面。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沒有料到我會這樣想念安。
朋友們開始說,毛果,你表現出的癥狀像是失戀了。我說,得了,我哪有你們那麼庸俗。
我說,安,就事論事,你這樣攻擊別人的宗教信仰總是不對的。
不過安在確定我們還是朋友之後就又不怎麼找我了。她說毛毛其實我早就號准了你是個乖小孩,我其實以前主要是在利用你,你還把我當朋友我真的很感動。
台上有個女人在唱《三年》,這是個很高大美麗的女人。穿著陰丹士林的旗袍,除了妝化得濃些,並沒有什麼張揚的地方。嗓音也好,卻和一般的女中音有些稍稍的偏差,差在哪裡,說不清楚,卻是沉鬱淡定的。

以後Mark經常會來找我打球。打完了我們就和安去找地方吃飯和消遣。我們三個人都是肉食動物,所以經常光顧的地方是圖門燒烤和清真大盤雞。有天Mark突然杞人憂天地說如果有天所有的哺乳類和鳥類動物都死絕了,我們三個人怎麼辦。安毫不猶豫地回答他,那我和毛毛就把你吃了,因為你個頭最大。有時候我就到安和Mark租的房子去,這是個筒子樓改造的小套間,被安布置得很舒適。我和Mark躺在床上看Discovery(探索頻道), 安就到廚房裡給我們做色拉吃。安做的色拉很好吃,Mark說安用的是「媽媽之選」色拉醬,所以調出來的色拉有媽媽的味道。
我說,唔……
我的藝術生命快給安毀了。我和安的上下級關係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不過還是來得太快。是因為紀念田漢百年誕辰的話劇節,安分配給我的任務是為參演劇目做一組海報。我想這終於是件關乎藝術的事情,就大有摩拳擦掌之感。花了兩天一夜,完工的時候,我的自信心簡直膨脹到極點。這樣的作品如果學生會有史料博物館應該成為館藏品。我把海報做成了黑白系列,絲網版風格,極其繁複而唯美。畫得我手都酸了,就算是伯恩·瓊斯也未必有這樣的耐心。

可是看到爸爸聽著聽著電話言語就激動起來了,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這種事情上容得你剛愎自用么。你怎麼就不為你父母想想,你知道他們多麼不容易。後來爸爸就不說話了,只是不斷地嘆氣。
媽媽說,別人實習是為了將來找工作鋪路,你湊什麼熱鬧。既然確定要讀研了,好好收收心吧。還有一輪面試,不要掉以輕心。
我知道我不該流淚。真的痛,是魚的鱗片被刮下來,一刀,再一刀。
後來安給我發了封E-mail, 要我用特快專遞寄一些南京的鹹水鴨和香肚。安說,成敗在此一舉了。我知道安是需要我的幫助去滿足她的某些怪念頭了。
我對他們說,我要去北京。

安給我寄來很多照片,到後來幾乎是沒有挑揀的。也許是直接把膠捲拿去就沖印了兩套或者更多,將其中一套寄給了我。所以這些照片里就有了很多即興的東西。
後來我真的很長時間沒和安有什麼接觸,經常在路上遇到也就是點點頭,或者聊上幾句。不過幾次偶遇,她給我的印象都有些新意。其實安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她是在大學迅速地從女孩質變到女人的那類。她的美不在風情,而在於她身上散https://read.99csw•com發的活力。這活力是有感染力的,像是久雨後的陽光,讓你覺得生活剎那間美好起來。
這以後我的生活比較平淡,拿了幾次獎學金,順便談了一次戀愛。是個法文系的女孩。我們的關係很融洽。在我早上賴床不起的時候,她就去漢陽路上給我買肉夾饃,然後托傳達室的看門大爺給我送上去。後來我們和平分手了,因為她拿到了國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不過我沒有想到這件事會受到安的干涉,安把那個女孩找出來凶神惡煞地問人家是不是把我給甩了。女孩就戰戰兢兢地對我說,毛果我們好聚好散你何苦找了個女殺手來。我就給安打電話說安你不要管我的事好不好。安說毛果我覺得這個女孩很襯你,我已經默默祝福你們很久了,誰知道是個潘金蓮。我說安你又亂用詞了,我原以為你比以前成熟了呢。安沉默了一會兒說,毛毛,我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
六月里的夜風有些涼。
我按照投寄單上的地址給安寫了信。信退回來了,查無此人。
安說我和她一起,在劫難逃。
有一組照片的主角是安和一些城市雕塑,這些真人大小的雕塑在城市裡很流行。安的造型也是千篇一律,就是和這些雕塑接吻,無論男女老少,童叟無欺地熱吻。因為要將就這些雕塑的千姿百態,安吻出敬業精神來了。有一張是個老大爺埋著頭看報紙,我想象得出安曾經嘗試過如何矮下身子也夠不到他的嘴。安就到了他身後,艱難地勾著腦袋,用唇結結實實地捉住了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勝利,安一邊騰出手來,衝著鏡頭打了一個V字。
我突然覺得很煩躁。我說,哭什麼,要是安,就不會哭。

同樣是一句不得體的恭維話,被實心實意地說了出來。
我看了這張光碟。老太太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坐在輪椅里,有些佝僂了,但是她在採訪的過程中總不忘把自己挺得更直些,提醒著自己當年的優雅。她很重視這次採訪。她是個認真的人,認真地梳了一個老式的髻,絲絨旗袍也認認真真地把盤扣扣到了領口。她認真地講述著,她認認真真地見證了這座城市的殖民、沒落、新興以及細枝末節的風風雨雨。可是她始終是個異鄉人。
臨走的時候,安的父親對爸媽說,你們到北京來一定要找我們,咱們是有共同語言的,咱們都是一個層次上的人。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我就想起了一些往事,我說,安,你又打著老鄉的旗號招搖撞騙了。安就笑著反問我,你不是她的老鄉么?
安回到學校的時候有些衣錦還鄉的意思。安是他們那一屆實習成績最卓著的學生。安參與制作的那個專題片在文化部獲了大獎,又被送往柏林參加國際紀錄片年展。
我給安發了很多封E-mail, 安沒有回。

總之,那天我在安跟前算是把臉丟盡了。
元旦的時候,我收到安寄來的一個包裹,是一瓶皮革修復劑,拳擊手套專用的。
安說,不是的。就不說話了。
我用目光斥退了別人阻止她說下去的企圖。接下來,她表達得很流利。

是在一個月後了。
我當然不會否認安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當我接到她的電話時還是錯愕不已。安說,毛毛,我要生孩子了,預產期是明年六月。你要不要做孩子的乾爹,教父也成。
不過當我聽說安和一個黑人已經同居了一個月還是感到有些吃驚。消息是從那個新加坡哥們兒那裡來的,他和其他的留學生會有些及時的交流,這些交流當然是任何方面的。我不能排除他在這件事情上因為個人情緒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是由於無風不起浪和三人成虎的原則,我沒辦法為安在輿論上做任何的澄清。校方對這種事情是有些嚴厲的對策的。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成為殺一儆百的工具。我迅速地撥了安的手機號碼,裏面傳來一個親切而冰冷的女聲,告訴我這個號碼已停機。我記得我當時罵了一句粗口,或者是在心裏罵的。
安說,你是想說,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么。她停了一下說,對我而言,沒什麼不一樣。

我說,安,你等著,我要去送你。安笑了,算了,我每年回北京,也沒見你送我。
坐定下來,安說,我知道你叫毛果。這個名字夠難聽的。不過我知道你的畫畫得很好,在威尼斯的青年展上得過獎的對吧。別這樣看我,我至多是個獵頭族,沒有狗仔隊那麼卑劣。你的資料是團委老師給我的。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學生會宣傳部。加入之後,我就是你的領導,你就是我的下屬。你聽明白了么。
安走了一個月。安什麼都沒有留下。
後來,那個男人在系裡出現的時候,沒人表現出太多的驚異。他說他是電視台新聞部的主任,代表台里來看看安。安實在是太風光了,電視台派個人來看看她學習和戰鬥過的地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立刻給安打電話,安把手機關上了。我給安留了言。
我問安,回去么。安說,不。
安的表情是有些迷醉了,她半倚在黑人的懷中。那黑人的手有些放肆,開始探進安的絲質短恤。安開始掙扎,他猛然抱緊了安。
他說,我們談談吧。
安的專制沒有使我垮下來。但令我惱火的是,她在藝術上和我存在著巨大的分歧。安總是認為我畫出來的東西太過抽象,沒有主題。我對這一點始終不得要領,後來我終於大致摸清了她的思路。安的意思是,如果是畫軍訓的宣傳櫥窗,就應該畫一頂紅星閃閃的軍帽和一些槍支。如果是近視預防周就應該畫一個學生戴著靶子一樣一圈圈的酒瓶底眼鏡。我說以此類推如果是全國衛生日是不是我最好畫一個抽水馬桶。安說,對,這是個基本原則,畫以載道嘛。我說載什麼道,這哪裡是藝術,分明就是政治。安就正色道,宣傳機構是政治的喉舌,說白了就是國家機器的一部分,本來就是政治。安的樣子非常認真。安認真的時候,眼睛就高速地眨動,哪怕是最為自信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時候安其實蠻可愛的。
因為這個「好」字,是應該建立在一連串預設上的:安和誰生了孩子,安什麼時候結婚了,或者安又和誰戀愛了一場,最關鍵的是,安現在在哪裡?
在她的邊上,坐著一個青年。他長著淺咖色的眼睛和一個英挺的鼻子九_九_藏_書。安說,這是老太太最小的孫子,還留著四分之一的德國血統。安說,我覺得他愛上我了。我剛想說恭喜,安又說,不過後來發現是錯覺。
我們跑了很久。安說,毛毛,我跑不動了。
毛毛你怎麼不問我和Mark怎麼了。安問我。
三月的時候,我拿到了香港一所大學的錄取信。
我就笑了,說安你怎麼突然那麼俗了,又不是要生養孩子。
我就這樣離開了宣傳部。
這個祖籍南京的老太太是個德國醫生的遺孀。她的丈夫在一個清冷的早晨失了蹤,她就一個人坎坎坷坷地活到了現在。她已經一百歲了。電視台為了採訪她挖空了心思。她沒有拒絕過,只是當他們談起要做這樣一個具有跨世紀意義的專題時,她就偏過頭去,留下大片的沉默給他們。
不過這又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很快安又來找我了,安說毛毛,我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家還是朋友是不是。我說是,又想就這個比方真讓人沒辦法說不是。
那天我正拿著申請函畢恭畢敬地站在系辦公室里,等著系主任的大紅章蓋下來,好去申請借用學校禮堂,辦個向希區柯克致敬的電影節。系主任正打電話,那個男人站在旁邊。他看上去有三十多了,臉色陰沉沉的,目光疲憊。他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替著絞來絞去,好像有些急躁,不像個省級電視台派來的欽差大員。
五月的時候出了件有關民族尊嚴的大事情。出事的第二天,安突然給我打來電話。當時我正忙著,受哲學系一個哥們兒之託,我畫了一些標語牌,諸如打倒NATO(北約)之類。他說要插到麥當勞門口去。安說,毛毛,我和Mark分手了。當時校園裡非常吵,我大聲地朝電話里喊,什麼?安也吼起來,我和Mark分手了,我要見你。
不過我還是一腳高一腳低地下去了。樓下沒有老鄉,我就扯著嗓子喊,老鄉,老鄉。我現在已經忘了當時臉紅脖子粗的鳥樣子,總之樣子是很鳥,趕得上現在的行為藝術潮流。我喊著喊著,胃裡顫慄起來,於是扶著牆根,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外吐酸水。
豪飲之後,我把自己攤到床上正五臟翻騰,聽到說樓下有傳呼找我,說是個老鄉。現在想我當時肯定是喝糊塗了,我是個本地學生,在大學里是天然的強勢群體,這樣還有人淚汪汪地找我認老鄉,不是無病呻|吟么。
安所在的電視台當然沒有忘記安的汗馬功勞。他們做了承諾,說會給安在編製里專門留下一個名額,一直到安畢業,隨時等她回來正式簽約。
我去找安來看的時候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討好心理的。我等著安的臉上綻開花一樣的笑容。安進來一看,愣住了。我想她是驚艷了。誰知道她愣了幾秒鐘之後咬牙切齒地說,這是什麼呀,一塊塊一綹綹的,主題呢主題呢,重畫。我也愣了,愣了一分鐘之後我說,安,這畫是該重畫,不過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已經三年沒有安的消息了。
我已經三年沒有安的消息了。
安那時已經辭去了宣傳部的工作,位於市中心的大學本部有更多的精彩可以令安如魚得水。安在百忙之中會經常出其不意地關心我一下。就這一點來說,我是感到有些幸福的。可我卻是個不太稱職的朋友,當然我不是個喜歡介入他人生活的人。主要也要歸結于安的生活太過瞬息萬變。常常有關她的消息在校園裡不脛而走了一大圈,到我這裏塵埃落定時,已成為舊聞了。
有個師妹輕輕地說,毛果,安,不大好。她不讓我們告訴你。可是,你要走了。
我說,安,那不是Mark。

我想安還算人情練達,懂得向我老爸道謝。
其實我對這個基督徒朋友是有些同情的,安事不關己的口氣實在是太冷漠了。他對安這樣執著多半是因為他對安缺乏了解。後來這個男人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周末手捧一束紅玫瑰在女生宿舍樓下站了兩個多小時。此舉未免矯情,但是輿論漸漸對安不利了。

安笑著說,毛毛,要對自己有信心。那個人根本排不上號。

爸媽很欣慰,認為這是成熟的表現。說早該收收心了,不要以為進了大學就進了保險箱,學習成績還是要抓。靠小聰明成不了事。以後要想出國深造,GPA(平均成績點數)是最關鍵的。
這麼強悍的一個人,腹部也還是柔軟的。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在我面前慢慢矮了下去。我愣在了那裡,安拉著我逃了出去。
安突然低低地說,她不是個女人。
以後的日子里,我受到了安不少的奴役。大體講,就是為開學以來接踵而至的軍訓匯展、校園文化節和秋季運動會等等的宣傳工作鞠躬盡瘁。安是宣傳部副部長,她對手下很兇。說是手下,其實能被她使喚的也就四個人。除我以外,還有兩個法學院的仁兄,在我的腦海里已是面目模糊了。再就是一個俄語系的叫黃鶯的女孩,寫得一手好魏碑,還長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可是,由於她在安跟前長期像個忍氣吞聲的小媳婦,大眼睛就總是有些黯然。

實習的季節到了,安去了北方的一個濱海城市。那裡有些德國人留下的紅瓦白牆,還有一座著名的棧橋。
在候機廳,一個女孩子突然哭了起來,然後是兩個和更多。
臨走的時候,一幫狐朋狗友去送行。
後來我知道安的話是有來處的,原來雙魚座的形狀就是尾巴拴在一起的兩條魚。
一個單身漢和一對小夫妻有時候可以營造出一種最奇妙的溫暖感覺。這種感覺是安和Mark帶給我的。
我們打車來到了四興路,這裏好像是這座城市的三里屯。有些殘破,聚集了很多外國人和其他各式各樣的人。
安說,Mark認為美國政府不需要道歉,他退學回美國去了。你看,你也許覺得愛情和政治拉扯上關係是電影里才有的事。可是,實際上也是有的。藝術來源於生活,真是精闢。
好了,我就是告訴你一聲,無非而已。安突然一轉頭,很流氓地打了個響指,喊了一聲,埋單。
雖則如此,我在宣傳部里是越來越待不下去了。不光是因為把別人拍拖和學習的時間全部用在賣苦力上,而且這些應制而作的東西畫得多了,竟然有些出人意表的副作用。那時我還給一個朋友辦的時尚雜誌畫些插圖。有天我去送稿子,他突然對我說,你的風格怎麼越https://read•99csw•com來越通俗了。我說通俗好啊,陳逸飛、丁紹光不都是走的通俗路線么。他想了想說,我是給你面子,其實是越來越俗了。不過,大俗即雅嘛。我聽了就想把畫扔到他臉上去。

一個月以後安給我寄來一張光碟。在看之前我問她裏面是些什麼,安說是關於一個南京的老太太。安說,我以你的名義送給她那些鴨子和香肚,她終於答應接受了我的採訪。
爸爸嘆了口氣說,毛果,你要是這樣,我就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師妹說,我臨走的時候,安說了一句話,我們都不懂。
現在回想起來,安對我還是很不錯的,主要體現在部里一月一度會餐的時候。安其實是個很節約的人,當之無愧的守財奴。比如在我要求部里多買些排筆和三十六色的宣傳色時,安就會眉頭一皺,說排筆就不用了吧,多描幾筆顏色不就填滿了么。三十六色是不是太多了,宣傳畫風格貴在清新,不用搞得這麼斑斕,二十四色夠用啦。如此種種。不過當大家知道安把公款省出來,是為了在大家吃喝時能夠多一道醬豬手或是魚香肉絲,就都對她冰釋前嫌。安對我的好是體現在吃喝時為我擋酒,先是說誰也不許灌毛毛,把他灌倒了他的活就誰來干。那種時候大家都是人來瘋,對她就有些顛覆權威的衝動,就都舉著酒杯滿桌追著我跑。安就大義凜然地說,好,我替他喝。一揚手就是一杯。大家就起鬨,感情深,一口悶。安就說,好,一口悶。就又一口悶了一杯。由於安的倡導,我們會餐都是「水滸」吃法,就是所謂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而且喝的是白酒。安是我見過的酒量最好的人,從來沒有被放倒過。每次吃完,我們都挺胸凸肚地在安的帶領下仰天大笑出門去,換來些雞毛店老闆敬畏的目光。


我想我聽明白了。安真是個言簡意賅的人。這時她「啪」的一聲打開了手裡的一罐「藍帶」啤酒。我剛想說,我不能再喝了。可是舌頭還打著結,怎麼也說不出來。等我把舌頭整理好要說出來時,安已經把一罐啤酒灌進自己肚子里去了。喝完,她長舒了一口氣,說,總不能浪費。接著又長舒了一口氣,把另一罐啤酒也灌下去了。我想安真是個節約的人。

安說,毛毛,請你爸爸聽電話。

冬天的時候,Mark要回家過聖誕節。安的姑媽在美國,她辦了手續,和Mark一同走了。我在學期末收到一張選課表,學校在搞教改,據說在課程調整上也有新舉措。我意外地發現周五下午開了一門散打課,就毫不猶豫地把這門課的編碼填了上去。記得之前有哪個武警中隊的特警分隊在學校表演過一次,散打的一招一式令我十分心儀。我對沒有嘗試過的東西抱著一種有分寸的好奇心,而且散打在當時也沒有跆拳道今時今日在大小健身俱樂部那麼普及。我把選課表掃描了,用E-mail傳給安。告訴她我報了哪些有趣的課,並給了她一些建議,因為安想迅速地補上以前落下的學分。在元旦前一天,我收到了安發來的一張明信片和一個大包裹。明信片上是堆著雪的科羅拉多山脈,安告訴我Mark的家在丹佛,就在山脈附近。安說包裹里是給我的元旦禮物,她說算了一下,我在聖誕之前是收不到了。我打開一看,是一對比賽用的拳擊手套,紅色的,讓我想到安風風火火的時候。包裹里還夾著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毛毛,很高興你去學散打。男人,要有些攻擊性。你會成為一個很棒的男人。
安和我是生在一個星座上的兩條魚。安是二月十九日生的,用她的話來說,是獨佔魚頭。我是三月十七日生的,僥倖抓住了魚尾巴。
有幾張是模糊不清的,安說北方太冷了,鏡頭上起了霧。在寒冷的北方,安積極地消耗著她的熱情,和這些人形青銅器,換取一些冰冷的吻。
我的爸媽於是知道,這對老實人,是連客氣話都說不妥當的。
這是Mark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又不用香水,給我也是浪費。他根本不了解我。安好像在和自己說,答案吧里打著青藍色的燈光,所有東西的輪廓都變得消極和不肯定了。安看上去很瘦。
可是爸媽深深地同情著這對和他們年齡相仿的夫婦。他們又聊了很久,聊到老三屆,聊到上山下鄉,聊到他們最風光和最不風光的歲月。有太多心有戚戚的東西可以聊,話題漸漸偏離了原先的主旨。後來,安的父母也很自如了。直到爸爸說,你們說的事,我儘力而為。他們這才猛醒,又恢復到了剛才有些局促的模樣,口裡千恩萬謝著,說幸好遇到爸爸這樣一個有路子的人。其實爸爸又有什麼路子,有的也就是一副好人的熱心腸。
我和安的相識並非偶然。那時候軍訓剛剛結束。到了晚上,來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們就跑到新校區附近的雞毛店狂歡。這所大學把新校區建在長江以北一個前不著村后不挨店的地方,大有佔山為王的氣魄。附近有些農家就開了些掏大學生腰包的雞毛小店,開始是星星之火,到我入學時已呈燎原之勢。
安說,毛毛跟我拴在一根繩上。可要是和我一起,在劫難逃。
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應該說,好。可是我沒有及時說出來。
一個月以後,安在更衣室門口截住我。安問我,毛毛,大使館事件算過去了么。你可以陪我去麻醉一下么?
我一邊欣賞著系主任的朱紅大印,一邊向電梯走過去。這時候聽見後面的聲音,你是毛果?我回過頭看見那個男人,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他說,安經常提到你,你是安的……他把聲音拉長了,好像等我來填空。我就填上:師弟。哦,他沉默了一下,說,安說你是她的男朋友。

我有些吃驚。她就又說,你看她胯骨那麼窄。

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等著安打來。
所有的人沉默了,好像打破了一個禁忌。我知道,這個禁忌是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安。這個禁忌被我自己打破了。
我搖了搖頭,剛要開口。安說,你是不是以為是因為轟炸大使館事件啊。
我愣了愣,聽到那個男人問我,你真是安的男朋友?我在他眼裡看到奇異的光。他接著又問,你不是安的男朋友吧?這回令我感到更加奇異的是,我在他的口氣中聽到了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