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as it ought to be.他念出了最後的台詞。他的嘴唇翕動，輕描淡寫。

沒有了膚色的掩護。下頜上的稜角也被燈光稀釋。

她走過去，迎他落座。

這一刻，她想，他是個性感的男人。

你老母，邊個不趕去屋企食飯。死仆街，早不設晚不設。

清早，她回到公司，就聽見阿榮在抱怨。

他躲閃了一下，手隨著阿榮的動作劇烈而僵硬地搖動。他的眼睛還是看著她，求助一樣。

阿榮說，你懂不懂，做戲要做全套。

同事Lulu走過來，把一粒金莎朱古力放在她桌上。

搞清潔的錦姐走得匆忙，昨天忘記關窗戶。茶水間沒有人打掃。一地的雨水。還有些樹葉，在水裡泡成了濕黑色。

她在心裏笑了一下，然後對他說，保持聯絡，有消息我們會儘快通知的。

內線響起，她接了，是Lulu。Lulu輕聲說，Vivian，好好把握。他身上的Armani，是四月在米蘭發布的新款。

好吧，辛赫先生。那我們明天見。

她心頭一熱。然後用很冷靜的聲音說，來應徵的人很多。今天的試鏡時間已經排滿了。

她站起身去影印。九-九-藏-書他一抬手，手指恰碰到她的腰際。兩個人停頓了一下，才如觸電般倏然分開。他並沒有對她說抱歉，只是嘴角微微揚起。

她打開抽屜，取出一份表格。遞給他一支筆。

她知道，眼前這些拍攝器材，在這闊大的空間里，足以對初入攝影棚的人造成震懾。

她感覺出了他的目光，側過臉去。他的眼睛躲開了。

阿榮哈哈大笑，說，值得恭喜。這是Vivian入職以來的第一位客。一大早打來公司要casting，「水魚」做成這樣，還真是有夠專業。

攝像師說，夥計，放鬆些。

她問他，可以請他提供一些簡單的資料么？姓名，身份證號碼。

她沖了一杯咖啡，倚著影印室的玻璃門，冷眼旁觀。

他的樣子有些脆弱了。

她聽著新聞，一邊啃一個火腿蛋三明治。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接了。是個男人的聲音，找陳小姐。她立即聽了出來。

就有乘客勸他，算了，今天機場有二百多航班延誤走唔甩，我們算好彩reａd.99ｃｓｗ.ｃoｍ啦。

這時候，他將西裝脫下來，搭在了肩上。他沒有更多的動作，只是默然立著。

他出現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意外。

他站在門口，看著她。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

風時斷時續，並沒有想象中的大。今年的風球掛得早，去得也快。只是，城市的面目究竟慘淡了些。

他的聲音，有些黏滯。停頓間，言不盡意。

她微笑了，說，沒關係。我們的造型師會給你量身。我回頭替你填上。

需要表演一個短劇。是《麥克白》。老王被深愛的女兒離棄，一段獨白。

嘖嘖嘖。阿榮在身後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說，可能要到下個星期了。不過，明天上午好像有個人取消了預約。我需要查一下，看能不能幫你插|進去。請稍等。

這時候，阿榮卻已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她將他的資料輸進電腦。

錦姐請假回了老家。颱風太猛，討海人便遭了殃。陽江有三艘漁船在西沙海域附近沉沒，幾十個漁民失蹤。錦姐家裡人沒事，房子卻被泥石流淹了一半。那是她一年的薪水蓋起來的，說起來也是陰功。

阿榮以業務經理的身read.99csw.com份，正在向他解釋一份廣告文案。這份文案，他們已經用了九個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

他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問她要排到什麼時候。

Anish Singh。他說。她聽出他的聲音里，有些感激。

她愣了一愣，在調整一個合適的表情。

他的頭髮塗了厚厚的髮蠟，朝後梳起。好像《教父》里的馬龍·白蘭度。連同他黑色的西裝，以及黧黑的，略有些陰沉的臉色。

當他結巴著，對著鏡頭做完了自我介紹。黧黑的臉色竟然變得有些慘白。髮蠟在溫度下融化，捲曲的頭髮耷拉下來，蓋在了額角上。

身後的白幕，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有些突兀。眼神因為茫然，無端地肅穆，又有些焦灼。像個隨時待命的追悼會司儀。

她開始走神，在想如何以別的方式將他留住。她改變了對東南亞人的「成見」。那種與生俱來的表演的天分，他是沒有的。他的自信心，或許也已經被自己的表現摧垮了。他隨時都會放棄。她需要設計新的說辭。

他在鎂光燈底下，發著虛汗。

他說，他想來試鏡。

小巴車行到元朗，突然前面設了路障，因為山體滑坡要整修。司機看著前面的車穩穩九*九*藏*書開了過去，自己卻要繞行，心裏很不爽，當下在車上罵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念著台詞。情緒無所用心。沒有應有的記恨，也沒有絕望。但在他魯鈍的聲音里，她卻聽出隱隱的恐懼。

她吃驚的是，他的神色，仍然是單調的。而此時，卻被一種平和置換，變得自然與靜美起來。似乎他天生屬於這虛擬的環境。

回來的時候。桌上攤著花花綠綠的報章與雜誌廣告，那是他們旗下的talents（人才）所謂的業績。

他說，我不知道「三圍」填什麼。

背景換成了椰林樹影，近處是私家遊艇的輪廓。他要表達的，是在海邊的徜徉與享受。然後是一句台詞。

其實是例行公事的登記。他填得很認真。姓名，電話，銀行戶頭。筆跡稚拙，中規中矩。在填「地址」一項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寫下了一個地址。在九龍塘的劍橋道。

阿榮是他們的業務部經理，至少每個星期能做成一單生意，背後被人叫作「千王之王」。

她回家的時候，天上堆滿了霾，卻沒有下雨。

Vivian，你真是天生吃這碗飯的，講大話不打草稿。

她也看出了這件西裝十分地合體。這是個挺拔好看的男人。ｒe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然而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拘謹和木訥，還是原來的。

他輕輕地問，你們會錄用我嗎？

她重複了一下這個有些拗口的名字。他說，辛赫是他的族姓。

最後環節是擺一組平面照的pose（姿勢）。

她冷笑了一下，說，比起您來，差太遠了。

他的眼神又開始遊離，四下張望。攝像師皺起了眉頭。當他捉住了她的眼睛，終於安定下來。她攥起拳頭，對他做了一個「加油」的姿勢。

當她對這間公司的性質有所認識，也曾覺得這樣一個studio（工作室）作為過程中的一個道具，太過pro（專業）。有喧賓奪主之嫌。

她拿著手機，面無表情地發了半分鐘的呆。然後告訴他，已經查過了。十點半到十一點有一個空檔。她可以幫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