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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和鍊金術士之門

商人和鍊金術士之門

就這樣,歲月更替,阿吉布老了。日見衰老中,他等待著那一天。到那天,他的金子會第二次被人從他手中奪走。
阿吉布向安拉祈禱,最後精疲力竭地睡著了。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門聲驚醒。來者是個陌生人,「有人要我帶一個口信給你。」
「您現在看到的是這個房間上個星期的樣子。」巴沙拉特說,「再過大約二十年,這扇門的左側才能進入,人們可以從這一側進去,訪問他們的過去。或者——」他領著我回到他最初展示給我看的那一側,「我們也可以現在就從右側進入,去訪問未來。但這扇門恐怕無法讓您回到您的青年時代。」
「就是這幢。」我說。
他點點頭,「那扇門還在那裡,現在是我的兒子負責那邊的店鋪。」
「我現在必須重新考慮我的出價了。」珠寶商說。
她記得他那時住在哪裡,很容易就找到了年輕的哈桑,跟蹤他的活動。望著他的時候,她想起他們年輕時如何做|愛。當時的情景是如此鮮明,讓她感到一股強烈的慾望。她已經好些年沒對年長的哈桑產生過這種慾望了。她一直是個忠實的妻子,但眼前是個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拉妮婭決定遵從自己的慾念。她租了一幢房子,接下來的幾天買了些傢具什物,把房子布置停當。
第二天,哈桑騎馬到山腳下,找到了那棵樹。樹下到處是石塊,哈桑只好翻開一塊,在底下挖一陣,再翻開另一塊。最後,他的鐵鍬碰到了什麼東西,不是石頭,也不是泥土。他刨開土,發現了一隻青銅箱子,裡頭滿滿地盛著金第納爾和各種珠寶。一生之中,哈桑從沒見過這麼多金珠寶貝。他把箱子搬上馬背,回到了開羅。
巴沙拉特注視著我,想了想,「我近來做了一件東西,也許可以改變您的看法。這東西我從未示人,您是第一個。您有興趣看一看嗎?」
目送他離去的時候,拉妮婭聽到旁邊兩個人交頭接耳:
「我沒聽明白。」我說。
「是的,尊敬的先生。我向她保證過,一定替她把這個口信捎給您。」
當時或許出了什麼差錯,我的納吉婭並沒有死,而是倖存了下來。存在這種可能嗎?在我出門經商期間,或許是另一個女人被屍布包裹著葬在墓地。也許我可以救出納吉婭,帶著她回到我那個時代的巴格達。我知道這是蠻幹。飽經世故的人們常說,「不會回頭的東西有四件:說出口的話、離弦的箭、逝去的生活和失去的機會。」我比大多數人更清楚,這句話再正確不過了。但我仍然抱著奢望:也許安拉會判定我二十年的懺悔已經足夠了,也許他會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得到失去的親人。
「這個嘛,還是個年輕人的時候,阿吉布沒有告訴我什麼。」巴沙拉特說,「他扛著那隻箱子邁過年門回來后,我有二十年沒再見過他。再來找我的時候,阿吉布蒼老多了。那天他回到家中,發現箱子沒有了,於是知道自己已經償清了欠債。直到那時,他才覺得可以把發生的一切告訴我了。」
尊貴的陛下,有人說,命運會嘲弄凡人的計劃和安排。一開始,我似乎是全世界最走運的人。這個月正好有一支商隊前往巴格達,我很順利地加入進去。但接下來的幾周里,我開始詛咒自己時運不濟。種種事故讓商隊的行程不斷耽擱:離開開羅沒多久,途中一個鎮子的水井乾涸了,不得不派出人手摺回去取水;在另一個村莊,保衛商隊的士兵染上了痢疾,我們又耽擱了好幾周,等著他們康復。每一次延誤都使我不得不重新修訂抵達巴格達的時間,讓我一天比一天焦躁。
「你沒有什麼需要我原諒的,孩子。這個口信對我太寶貴了,我永遠無法報答你。我會終生感激你,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永遠欠你的情。」
我轉身望著她。「照料納吉婭?」
房子收拾好以後,她一邊小心翼翼地跟蹤哈桑,一邊鼓起勇氣,準備和他接觸。她跟著他來到珠寶市場,望著他走進一家店鋪。年輕的哈桑拿出一條鑲著十顆寶石的項鏈給珠寶商看,問他願意出多少錢買下它。拉妮婭認出來了:他們的婚禮之後,哈桑送給她的正是這條項鏈。以前她還不知道他曾打算賣掉它呢。她站在不遠處,裝著查看店裡擺放的戒指,一邊側耳傾聽。
「你總算來了!」對方說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挖什麼?」
好奇心讓人們圍觀被砍頭的犯人;在同樣的好奇心的驅使下,阿吉布走近自己的房門。他的鑰匙仍能打開門鎖,於是他進去了。屋裡的傢具什物大都換了,但仍是那麼簡陋破舊。看到它們,阿吉布又羞又惱:過了二十年,難道他還是買不起好一點的枕頭嗎?
「真是太不同尋常了。」珠寶商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相似的兩條項鏈。」
商隊的旅行一路平安無事。六十次日出和三百次祈禱之後,我來到了開羅。不同於祥和之城巴格達整齊有序的設計,開羅是個讓人摸不清方向的迷宮。我好不容易才弄清當地街道,來到橫貫開羅法蒂瑪區的大街。從那裡出發,我終於找到了巴沙拉特店鋪所在的街道。
哈桑回家了。現在有了這些金子,他可以大批購進位繩纖維,僱用工人,給他們很公道的薪水,把製成的繩子賣給需要的人,獲取可觀的利潤。他娶了一個美麗聰明的女人為妻,並且聽從了妻子的意見,開始涉足其他生意,成了一位富裕、受人尊重的商人。這期間,他對窮人慷慨大方,為人正直善良。就這樣,哈桑過著最幸福的生活,直到割斷人間一切聯繫、消滅所有人生樂趣的死亡將他帶走。
「容我再向您演示一遍。」他再一次把胳膊伸進環口,胳膊消失了。他露出笑容,抽|動了一下,像在拽一根繩頭。接著,他重新抽回胳膊,在我面前攤開手掌。他的掌心裏放著一枚戒指,我認出來了。
兩個人走進一間餐室,僕人們端上肚子里填著阿月渾子果仁的雞肉、蜂蜜浸漬的油炸餡餅,以及用石榴汁調味的烤羊羔。年長的哈桑沒有詳談他的生平經歷:他提到各行買賣,卻沒說他是怎麼成為一個商人的;他談起他的妻子,卻說現在時間不合適,沒讓她和年輕人見面。相反,他讓年輕人講起孩提時代的惡作劇,重新回憶起這些早已遺忘的往事讓老人樂不可支。
「你這裏出售的貨色真是妙極了。我和全世界各個地方的人做生意,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能問問嗎,你是從哪裡進的這些貨?」
拉妮婭和哈桑結婚許多年了,夫婦倆過著最幸福的生活。有一天,她看見丈夫和一個年輕人一同進餐。她發現那個年輕人和當初娶她時的哈桑長得一模一樣,因此大為震驚,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貿然闖進去,打斷他們的交談。年輕人走後,她要求哈桑告訴她,那個年輕人究竟是誰。於是,哈桑給她講述了一個最最離奇的故事。
接著又是沙暴。它彷彿是來自安拉的警告,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行動是否明智。好在沙暴開始時,我們已經在庫法西邊的一家商隊旅店落腳了。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從幾天增加到幾個星期。一次又一次,天空晴朗起來,但剛把貨物裝上駝背,天色又變得晦暗陰沉。納吉婭出事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簡直絕望了。
於是,拉妮婭沒有和丈夫年輕的自己講話,但她一次次偷聽他們談話,悄悄打量他。每次看到那張年輕的臉龐,她的脈搏都會加快。有時候,我們的記憶會愚弄我們,讓過去的回憶比事實更加甜蜜。但兩個哈桑面對面坐在一起時,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年輕人的面孔。他是那麼英俊,這是事實,絕不是記憶作祟。夜裡她無法入睡,腦子裡總是想著那張英俊的臉。
我實在太沮喪了,說話時一定難過得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子。我說:「如果朝那個方向走,這扇門能把我帶到多久以前的過去?」我轉到門洞的另一側,面向我剛才站立的方向。
「一萬第納爾。」
我等待著。哎呀,我左側的環口中伸出一隻胳膊,孤零零的一隻,沒有連著身體。胳膊上還套著衣袖,看樣式,和巴沙拉特的袍子正好相配。胳膊上下揮動起來,然後縮進環口,消失了。
站在那個巨大的金屬環前,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氣襲人,趕緊暗暗責備自己過於緊張了。我深吸一口氣,舉步邁過門洞,發現自己置身於擺放著不同傢具的同一間屋子裡。如果不是這些不一樣的傢具,我不會覺得穿過年門與穿過普通房門有任何區別。過來之後我才意識到,剛才感到的涼氣原來是拂過這間屋子的陣陣清風。這個時代的這一天比我剛剛離開的那一天涼爽得多。我的後背仍能感覺到剛離開的那一天的熱氣。熱氣透過年門吹來,柔和得像一聲嘆息。
哈桑和年長的拉妮婭與珠寶商討價還價,拉妮婭後退一步,距離遠近正好可以聽到強盜頭子痛罵另外兩個強盜。「你們這兩個笨蛋,」他說,「這是一條再尋常不過的項鏈。照你們這樣做,我們就要殺掉開羅一半的珠寶商人,讓衛兵找上門來。」他在手下的腦袋上扇了幾巴掌,帶著他們離開了。
我謝過了他,和他道別。就在我離開他的店鋪時,一個女人和我擦肩而過,有些急匆匆地走進店堂。聽見巴沙拉特管她叫拉妮婭,我不由得吃驚地停住腳步。
「鍊金術?」我吃了一驚,因為他看上去實在不像九_九_藏_書玩弄這類騙術的人,「你是說,你可以把廉價金屬變成金子?」
這一刻拉妮婭期待已久,她盼望著得到預料中的歡愉。但她吃驚地發現,哈桑竟然十分笨拙。她清楚地記得他們倆結婚那一夜:他是那麼自信,他的撫摸讓她忘了呼吸。她知道,再過不久,哈桑就會頭一次見到年輕的拉妮婭。有那麼一會兒,她迷惑不解:這個笨手笨腳的毛頭小夥子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當然,沒過多久她就明白過來。答案顯而易見。
「我知道。」我說。
頭一個戲法已經很不錯了,但我以前見過類似的,這一個可比頭一個強得多。看底座和金屬環的粗細,不可能藏進一個人。「真妙!」我讚歎道。
「謝謝您。讓我們談談您的旅行吧。在您訪問二十年後的巴格達之前,還有些事情需要討論。」
「我一直覺得我們在巴格達的相遇太巧了,正好讓我可以及時趕到這裏,使用年門,然後回去。但現在我想,也許這並不是什麼巧合。會不會正是因為我今天來到這裏,才讓您決定在二十年後遷往巴格達?」
最後,他決定去從前居住的那個地方,看有沒有人知道他搬到哪裡去了。來到那條街上,他攔住一個男孩,問他知不知道有個名叫阿吉布的人住哪兒。那孩子領著他來到阿吉布從前居住的房子前面。
最後,年輕的哈桑終於問老人:「你是怎麼改變了你的人生,讓你的生活發生了這麼巨大的變化?」
她問哈桑:「他付你多少錢買這條項鏈?」
李克勤 譯
年長的哈桑看出年輕人已經明白了。「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很重要的事。去租一匹馬,我會告訴你往哪兒騎。你一直騎到城市西面山腳下的一個地方,在那裡,你會找到一叢小樹,其中有一棵被閃電打過。在那棵樹下,找到你能推動的最沉的一塊岩石,然後在石塊下面挖。」
阿吉布拿定了主意:這筆財富應該屬於懂得享用它的人,也就是他本人。他想,從他年長的自己手裡拿走這筆財富,應該不算偷竊吧,因為說到底,得到財富的不正是他自己嗎?他把箱子扛上肩頭,好不容易才扛著它穿過年門,來到他熟悉的那個開羅。
站在門外,我聽見那女人說:「我把項鏈帶來了,但願年長的我沒把它弄丟。」
阿吉布沉浸在金錢帶給他和塔希娜的享樂中。婚後的一個星期,他倆是所有人中最快樂的人。但接下來的一天,阿吉布外出回來,發現大門洞開,家裡的金銀器皿被洗劫一空。嚇得魂飛魄散的廚子從藏身處鑽出來,告訴他強盜們把塔希娜搶走了。
「不是。」阿吉布說。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自己,他都無法坦承事實,「這錢是別人送給我的。」
「每個人學到的東西都不一樣。如果您想聽,我可以為您講述這樣一個人的故事。」接著,巴沙拉特給我講了個故事。如果能取悅陛下,我願在此重述這個故事。
我明白了,這正是巴沙拉特那個故事里的拉妮婭。她這是要去找到她年長的自己,讓兩人一塊兒回到她們的年輕時代,用兩根一模一樣的項鏈愚弄強盜,拯救她們的丈夫。一時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著還是在夢中,因為我彷彿踏進了一個故事。一想到我竟然可以跟故事中的人物對話,參与事件的發展,我就覺得頭暈目眩。我很想開口說話,看能不能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一個藏而不露的角色。但我馬上清醒過來,想起我的任務是在我自己的故事中扮演一個藏而不露的角色。於是我一言不發地走了,想找一支商隊,搭他們的車上路。
他在聚集了許多玩蛇弄劍的藝人的老城門邊遊逛著。這時,一個占星術士對他喊道:「年輕人,想知道你的未來嗎?」
痛悼亡者的時期終於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個皮囊,裏面空無一物。我釋放了買來的奴隸,成了一個織料商人。過了一些年,我成了富翁,但一直沒有再婚。有些和我做買賣的生意人想把自己的姐妹或是女兒嫁給我,他們說,女人的愛情會讓你忘記自己的痛苦。也許他們說得對,但它無法讓你忘記你給予別人的痛苦。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想象自己與另一個女人結婚的情景,我都會記起最後一次與納吉婭相處時她眼中的痛楚。於是,我的心對其他女人關閉了。
年輕的哈桑回到他的時代,按照老人說的話,走那條巷子時總是靠北走,哪怕北側沒有樹蔭也照走不誤。幾天之後,他親眼看到一匹馬受了驚,在街對面發起瘋來,踢倒了好幾個人,打翻了一個沉重的棕櫚油罐,砸傷了一個人,還把另一個人踩在馬蹄下。騷亂平復之後,哈桑祈禱安拉保佑傷者複原、死者升天,並且感謝安拉讓他免遭一劫。
「而你也不打算還嗎?」塔希娜震驚不已,「也就是說,另有一個男人出錢籌辦了我們的婚禮,支付了我的贖金,而你卻心安理得?」她淚水盈盈,「那我算是你的妻子呢,還是那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您還心存疑慮,這很明智。」巴沙拉特說,「但是,安拉獎賞那些他願意獎賞的人,懲罰那些他願意懲罰的人。『門』不會影響安拉對您的看法。」
「我可以,尊敬的先生,但鍊金術追求的並不是這個目的。」
「啊。」我說,「那麼,是不是可以這麼說,只有小心謹慎的人才會見到他們年長的自己?」
「我要把我的項鏈帶回家放好。」拉妮婭說,「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啊,真是太抱歉了。這扇門無法把您帶回二十年前的過去。您看,它是我一周前剛剛製作完畢的。二十年前,這扇門並不存在,所以您無法穿過它邁回現在。」
哈桑正想否認,但馬上又打住了。「我確實很愉快。」他承認道。追趕那個男孩的時候,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會成功還是會失敗,只覺得全身熱血奔涌。他已經好幾個星期沒產生過這種感覺了。看到男孩的淚水時,他想起先知教誨眾人要有憐憫之心。決定放走那個男孩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好人。
「我不想訪問未來,」我告訴他,「我想去的是另一個方向,重回我的年輕時代。」
我來到那座清真寺。原來是牆壁的地方變成了一堆磚石瓦礫。二十年來,這番情景一直盤踞在我夢中,揮之不去。現在,它出現在我睜開的雙眼前,清晰得讓我無法忍受。我轉過身去,漫無目的地走著,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最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我的老宅,就是納吉婭和我一起生活過的那幢房子。我站在街上,獃獃地望著它,心中充滿回憶和痛苦。
下一次見到年長的自己時,哈桑問他:「那個小偷的事,你為什麼沒事先提醒我?」
「對,那樣的旅行是可行的,如果這是您的願望的話。」
「剛才你還說,你從沒向別人展示過這個東西,我是頭一個。」
「一千第納爾。」早已暈頭轉向的哈桑說。
「不,這確確實實是您的戒指。等著看吧。」
於是,接下來的每個下午,拉妮婭都和哈桑在她租的房子里幽會,向他傳授愛的技藝。她告訴他:「給予對方的歡愉越多,你得到的歡愉就越多。」拉妮婭不由得心裏偷笑;她這句話真是半點不假,千真萬確。沒過多久,他便掌握了這種技藝,表現出了她記憶中的那種本領。她也從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比她身為年輕女人時得到的享受更多。
終於,他看到一個人走出屋子。阿吉布心裏一沉,他認出來了,這正是他年長的自己。年長的阿吉布身後跟著一個女人,估計是他妻子。但阿吉布幾乎沒怎麼看那個女人,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失敗:歲月並沒有讓他的境況好起來。他痛心地望著老兩口身上穿的粗布衣服,直到他們走出視線。
再一次,一隻胳膊從左側環口伸了出來。我想看看這個戲法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衝過去,一把抓住那隻胳膊的手。手是真的,有血有肉,暖乎乎的,跟我的手一樣。我抓住它一扯,它往回一拽。接著,以小偷般的靈活,這隻手從我手指上褪下戒指,胳膊縮進環口,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謝您,」他說,「但這隻是一個序幕,我想讓您觀看的大戲還在後頭呢。」他讓我跟著他走進更裏面的一個房間。屋裡正中央矗立著一扇巨大的圓形門洞,用的材料仍是那種打磨得很光滑的黑色金屬。
就在這時,一隻胳膊伸了出來,這一次是伸出右側環口。「這是什麼?」我驚叫道,但沒等它縮回去,我已經認出來了:這仍舊是他的胳膊。和上一次一樣,我還是從這隻胳膊上的衣袖認出來的。但奇怪的是,這一次,我並沒有看見他把胳膊伸進環口。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分別的那一天。拉妮婭告訴年輕的哈桑,她要離開了。他很明白事理,沒有追問她的理由,只問今後能不能再見面。她溫和地告訴他,不能。接下來,她把傢具賣給房東,從年門返回她那個時代的開羅。
「你永遠不需要再給我買任何東西。」她說。
「不,這筆錢不需要還。」
「也與你同在。」我說。
「你一定想知道有沒有財富在未來等著你,對嗎?」
就在這時,另一個衛兵告訴我,確實有一座清真寺倒塌了,就是昨天的事,發生九_九_藏_書在卡拉區。他的話像劊子手的斧頭一般落下來。我從那麼遙遠的地方趕來,下場卻是第二次聽到我一生中最悲慘的消息。
兩個人走了,沒有注意到拉妮婭。她心臟狂跳,但身體卻僵立在那兒,動彈不得,像一隻剛剛發現老虎從旁邊經過的小鹿。她明白了,哈桑掘出的寶藏原來是一夥強盜的贓物,那兩個人就是這個盜伙的成員。這些人監視著開羅的珠寶店,想找出是誰偷走了他們掠奪來的戰利品。
地獄的煎熬比得上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所經受的折磨嗎?這個問題,我只差一點就有了答案,因為內疚之心險些讓我喪命。我敢說,我受到的折磨正是來自地獄。悲痛像冥世的烈焰,灼燒著我的身體,卻並沒有灼傷我的肌膚,只讓我的心痛苦不已,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
「你說得不錯。」我承認道,「這個故事讓我發現,雖說過去無法改變,回到過去時,你仍舊可以遇到出乎意料的事件。」
「可這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呀,」阿吉布說,「他現在住哪兒?」
他敲響宅門,一個僕人領著他走進宅子。這所宅子很大,裏面應有盡有,中央還有一個噴泉。僕人去通報主人,哈桑在大廳等著。望著周圍光潤的黑檀木和大理石,他感到自己完全不屬於這個地方。正當他打算離開時,他年長的自己出現了。
「有這種可能。」他說,「但還有另一種可能:仗恃未來、橫行於現在的人,也許在頭一次使用年門的時候,就會發現他年長的自己早已亡故。」
塔希娜的哥哥同意了這門婚事,塔希娜本人更是高興地答應下來,因為她早就愛上了阿吉布,正如阿吉布愛上了她。籌辦婚事的時候,阿吉布毫不吝嗇。他雇了一艘豪華遊艇,泛舟城南運河,召集了大批樂師舞|女,在船上排開盛宴。宴會上,他把一條最美麗的珍珠項鏈送給了她。這場婚事在城裡的富人區傳得沸沸揚揚。
「不勝榮幸之至。」
「這是我的戒指!」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戒指仍舊戴在指頭上,「你變出了一枚一模一樣的。」
巴沙拉特將他的胳膊伸進環口。他站在我的右側,但那隻胳膊並沒有從我左側的環口鑽出來,而是彷彿齊肘截斷了一般。他上下揮動著半截胳膊,之後又抽回胳膊。胳膊完完整整。
「你跟他說起過我嗎?」她問,「我倆頭一次見面時,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什麼口信?」
「不,尊敬的先生,我從沒遇見過神仙鬼怪,即使遇上,我也不相信它會聽從我的吩咐。這是鍊金術的一種。」

第二天,哈桑邁過年門,找到年長的自己。「你從那兒路過的時候,受傷了嗎?」他問。
「您再想想我剛才那句話,」他說,「想想時間先後次序:這個金屬環右側的環口在前,左側的環口在後。」說著,他繞到左側環口,將胳膊從那一側伸進去。胳膊再一次消失了。
「您在開羅的那扇門呢?」我問。
我的名字叫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就出生在這座城市,祥和之城巴格達。我父親是位穀物商人,但我一生中的大半時間都在買賣精細織料,從大馬士革進口絲料,從埃及進口亞麻,從摩洛哥進口鑲金邊的絲巾。過去我很富有,但內心總是騷動不寧,無論是購買享用奢侈品還是慷慨捐贈,都無法讓內心平靜下來。但現在,我站在陛下面前,錢袋裡連一個迪拉姆都沒有,卻覺得寧靜安詳。

從自己那裡偷東西的織工的故事

年長的哈桑從大馬士革回來時,拉妮婭在家裡等著他。她熱烈地歡迎他,但沒有向他透露自己的秘密。
「只管按我說的做。現在回去吧,你還得搓繩子呢。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再來找我。」
從前有個年輕織工,名叫阿吉布,靠編織地毯過著貧苦的生活,但他總想品嘗富人享受的奢侈的滋味。聽說哈桑的故事以後,阿吉布立即跨過年門,尋找他年長的自己。他很有把握,這位年長的自己一定會像年長的哈桑一樣,既富有,又慷慨。
我正想問他是不是見過他年長的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回答是「沒有」,那當然是因為他年長的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樣的話,我實際上就是在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死期。這樣一個不問目的便施恩於我的人,我有什麼資格向他提出這種問題呢?從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他知道了我打算問什麼,於是我低下頭,謙恭地向他表示歉意。他點了點頭,接受了我的致歉。我這才回到家中,安排旅行事宜。
巴沙拉特說完以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說:「我看得出來,這個故事打動了您。其他故事都沒有激起您這麼大的興趣。」
第二天,兩個強盜又來到那家珠寶店,他們還帶來了第三個人。拉妮婭估計這就是他們的頭兒。幾個人望著哈桑將項鏈交給珠寶商。珠寶商正在檢查項鏈,拉妮婭走了過去,說:「真是太巧了!珠寶商,我正想賣掉一條項鏈,和這條一模一樣。」她從帶在身邊的一個錢袋裡取出她的項鏈。
「那它追求的是什麼?」
「我相信,您年長的自己一定會好好保管它,等待您的來訪。」巴沙拉特說。
阿吉布大吃一驚。他年長的自己有整整一箱金子,卻穿得這麼破舊,住在同一所小房子里,就這樣過了二十年!明明發了財,卻不知享受——年長的自己準是個小氣吝嗇、享受不到任何樂趣的傢伙,阿吉布心想。他早就知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可能帶到墳墓里去。難道他年老之後,竟會忘記這個道理嗎?
「請跟我來。」他領著我走進店堂裏面的一扇門。隔壁是間工場,擺放著許多我猜不出名堂的裝置:一根根金屬棒,上面纏著銅線,解開的話,這些銅線的長度可以夠到天邊;一塊花崗石板浮在水銀上,石板上安著許多鏡子……巴沙拉特徑直走過這些東西,連看都沒看一眼。
「我的戒指不見了!」我叫道。
「這樣的話,我很榮幸盡我所能地協助您。」他說。
「當年我也是這麼發誓的,現在我重申這一誓言。」年長者說,「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交談了。從現在起,你要靠自己了,你會找到自己的路的。願安寧與你同在。」
巴沙拉特笑道:「偶然事件和有意安排,尊敬的先生,它們是同一張壁毯的兩面。您或許覺得某一面更好看,但您不能說只有這一面才是真的,另一面是假的。」
大多數時間旅行故事都假設過去可以改變,那些無法改變過去的故事往往以悲劇收尾。雖然我們都能理解改變過去的願望,但我想嘗試寫一個時間旅行故事,表明無力改變過去不一定就會帶來悲傷。然後我突然想到,時間旅行故事的遞歸性可能與《一千零一夜》故事套故事的傳統很貼合,這聽起來像一個有趣的實驗。
「歡迎光臨敝店,尊敬的先生。」他說,「我的名字是巴沙拉特,能為您效勞嗎?」
「等我?你知道我會來?」哈桑吃驚地說。
「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用不著感激任何人。」她說,「願安寧與您同在。」
夫妻擁抱之後,塔希娜說:「當時我還不相信你肯出這麼多錢來贖我。」
我點點頭,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即使你成功地避開了年長的你遭遇的不幸,也仍然可能碰上其他形式的不幸。」
「是的,我明白了。你打開了我的雙眼。現在,我希望能夠使用這扇年門。我該付你多少錢?」
「是啊。」巴沙拉特說,「您現在怎麼想?在您看來,阿吉布的行為算得上小心謹慎嗎?」
「當然,因為我拜訪過我年長的自己,就像你現在拜訪我一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忘了具體的時間。來吧,跟我一塊兒吃飯。」
「您為什麼這麼問?」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珍奇的貨物。靠近門口的地方擺著一具天象儀,由七塊鑲銀薄板拼成;一座靠水流驅動的時鐘,每到正點都會發出悅耳的鈴音;還有一隻銅製夜鶯,風一吹過便會啾啾而鳴。更裏面的地方放著更奇妙的製品。我獃獃地盯著這些東西,像個目瞪口呆盯著雜耍藝人表演的小孩子。就在這時,一個老人從店堂後面的一扇門裡走了出來。
「不,尊敬的先生,」他說,「您的戒指在這兒。」他把手上的戒指遞給我,「和您開個小玩笑,請別介意。」
「真是個不同尋常的故事。」我說,「對那些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使用這扇年門的人來說,這個故事的誘惑力真是大得不能再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年輕女孩走上前來。「尊敬的先生,」她說,「請問福瓦德·伊本·阿巴斯的家是哪幢房子?」
我挨個懇求趕駱駝的人,想雇一個駝夫帶我單獨上路。可我說不動他們,沒有一個駝夫答應。最後,我只找到一個人願意賣給我一頭駱駝。價錢非常昂貴,遠遠超過通常情況下的售價。但我毫不猶豫地付了錢。就這樣,我不顧一切,獨自上路了。
「這扇門,您是頭一個。但我曾在開羅有一間店面,在那裡做了好些年買賣。就是在那兒,我造出了第一扇『年門』。在那裡,我向許多人展示過那扇門,他們都使用過它。」
「你看準了嗎?」另一個人說。
「哎喲!珠寶商,你願意把這條也買下嗎?」
阿吉布只覺得恐懼和怒火在腹中翻滾,像黑色的毒液。「你們要九*九*藏*書多少贖金?」他問。
商隊兩個月後才抵達開羅。這段時間里,盤踞在我心中的是什麼事?陛下,我這就向您稟報我沒有告訴巴沙拉特的事情。我從前結過婚,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娶的是一個名叫納吉婭的女子。她的身姿像柳枝一樣輕盈,臉龐像月亮一般可愛,她的善良和溫柔更是俘虜了我的心。結婚的時候,我剛剛開始做買賣,生活雖不富裕,但也沒什麼欠缺。
我想了想,「這麼說來,即使你發現二十年後自己已經死了,你仍舊無法避開你的死亡,毫無辦法?」他點點頭。我不由得十分沮喪,但轉念一想,既然未來已經註定,可不可以讓這個註定的未來成為現在的保障呢?我說:「假設你知道二十年後自己還活著,那麼,這二十年中,無論做什麼,你都不會死。你可以在戰場上無所顧忌地廝殺,因為你註定會倖存下來。」
但是,一次只增加一兩枚金幣,這個箱子是很難填滿的。日久天長,節儉變成了吝嗇,節約開支變成了一毛不拔。更糟的是,阿吉布和塔希娜之間的感情也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淡漠了。因為那些兩人都不能花的錢,他們開始憎恨對方。
阿吉布跪了下來。「我那是浪費錢財啊。憑著先知的名字起誓,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他說。
「貸給你的?」
他把新到手的財富存了一部分在一個銀行家那裡,但總是隨身帶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裏面裝滿金子。他穿的是大馬士革長袍,腳下是西班牙科爾多瓦拖鞋,頭上纏著鑲嵌珠寶的科羅珊頭巾。他在有錢人居住的城區租了一幢房子,裏面鋪著最好的地毯,放著最好的長榻。他還雇了一個廚子,為他烹制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據說懺悔和贖罪可以抹掉過去的罪孽。」
「她讓我告訴您,彌留之際,她仍舊想念著您。她讓我告訴您,雖然她的一生很短暫,但卻十分幸福,這全是因為有了您。」
年少無知的時候,我們常常覺得很多習俗毫無意義,長大以後才漸漸醒悟過來。就這樣,哈桑明白了:事先透露有好處,但同樣地,不透露也有其好處。「不。」他說,「你沒有提醒我,這樣很好。」
不用說,沙暴之中,我沒法前進多少。但狂風稍稍減弱之後,我立即以最快速度趕路。沒有和商隊隨行的士兵的保護,強盜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抓住我。兩天之後,我果真落入了強盜手中。他們搶走了我的錢和駱駝,但沒有殺我。我也不知道這是出於憐憫,還是懶得多此一舉。我徒步往回走,想找到商隊。沙暴停止了,現在折磨我的是晴朗無雲的天空,高溫讓我苦不堪言。商隊發現我時,我的舌頭已經腫得很大,嘴唇像在太陽灼烤之下的泥土一樣綻裂開來。這以後,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商隊慢吞吞地前進。
「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一定會娶你為妻。」哈桑面帶笑容,「但不是因為有人事先告訴了我。我的妻子,你一定也不希望我現在就告訴他,破壞那一刻的驚喜吧?」
我把戒指戴回手指。「可是,戒指早就在你那兒了,從我手上拿走之前已經在你那兒了。」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像個在沙漠中看到水流幻影的人。但我看到的一切並沒有發生變化。「你剛才說,我可以邁過去,到那邊去?」我問。
玫瑰凋謝時,花瓣一片片脫落;我的希望也一樣,一天天枯萎。商隊抵達這座祥和之城時,我知道已經太遲了。但通過城門的時候,我還是向衛兵們打聽,這裡是不是有一座清真寺倒塌了。第一個回答的衛兵說他沒聽說過。那一刻,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也許我記錯了事件發生的日期,我到底還是及時趕到了。
接下來,他去找一個他很早以前就遙遙仰慕的女人的哥哥。這女人名叫塔希娜,她的哥哥是個藥劑師,塔希娜也在他的藥店幫忙。以前,阿吉布不時去那家藥店配一劑葯,好藉機和她攀談幾句。有一次,她的面紗滑落下來,他發現她有一雙像瞪羚般美麗的黑眼睛。塔希娜的哥哥不肯讓她嫁給一個織工,但現在阿吉布有錢了,不再顯得不般配了。
但在開羅跟我交談的巴沙拉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而我加倍感激您的好意,先生。」我說,「我的名字叫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剛從巴格達來到這裏。」
「你是我的妻子。」他說。
「剛才您看到的只是一扇『秒門』,那個環的兩側只相差幾秒鐘。」他說,「而這是一扇『年門』。門洞兩邊相差足足二十年。」
來到二十年後的開羅以後,他立即前往富豪區,向人打聽阿吉布·伊木·塔赫爾。他事先作了一番準備:如果碰上某個認識那位富翁的人,注意到了年輕人和他相似的長相,他就會自稱是阿吉布的兒子,剛從大馬士革回來。但是,他沒有找到機會述說這個編造的故事,因為他問的所有人中,沒有一個知道這個名字。
「請問您就是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嗎?」
就在這時,年長的拉妮婭走上前來,「我看到了什麼?一定是這雙眼睛欺騙了我!」說著,她拿出第三條一模一樣的項鏈,「把它賣給我的人還保證過,說它是獨一無二的。事實證明他是個騙子。」
沒有什麼能抹掉過去。但你可以懺悔,可以贖罪。你可以得到寬恕。只有這些,但這已經足夠了。
「不錯,是這樣。」巴沙拉特說。
第二天,他去了那個銀行家那裡,把剩下的所有錢財都取了出來,交給那個強盜。強盜打量著阿吉布絕望的眼神,知道他沒有騙他。強盜沒有違約,當天晚上,塔希娜被放了回來。
一個人走進這間屋子,不是別人,正是巴沙拉特,比我在巴格達見到的巴沙拉特年輕了二十歲。「歡迎您,尊敬的先生,」他說,「我的名字叫巴沙拉特。」
哈桑大笑起來。「我已經知道了。」他說。
他拿出紙筆和墨水,開始書寫。「我會為您寫一封信,或許有助於您的旅途。」他把信折好,在頁邊滴了些熔化的蠟,用他的戒指在上面按下印記。「您到開羅以後,把它交給我兒子,他就會讓您進入在開羅的年門。」
「那麼,你希望我事先告訴你,然後剝奪你的這些樂趣嗎?」
我笑道:「真是個聰明的回答。你是個學識淵博的人,這一點沒人可以否認,可我還是覺得鍊金術這一套不足取信。」
「什麼口信?」阿吉布問道。
陛下,敘述這個事件已經暴露了我的種種過失,所以我也就不必再掩飾什麼了。從巴格達來開羅的一路上,我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一直沒有意識到巴沙拉特很可能在我踏進他在巴格達的店鋪時便認出了我。早在我欣賞他的水鍾和會唱歌的銅鳥時,他便知道我會長途跋涉前往開羅,甚至多半知道我這次遠行最後是否實現了我的目的。
這個人竟然精通這麼多不同門類的手藝,我不由得大為敬佩。我向他詢問店內五花八門的製品,聽他向我侃侃而談占星學、數學、泥土占卜和醫學。我們聊了一個多小時,我聽得如痴如醉,對這個人的痴迷和敬佩之心像黎明的花兒一般盛開怒放。但最後,他提到了他的鍊金術實驗。
阿吉布沒有別的辦法。「好吧。」他說。那個強盜離開了。
「是嗎?頭一個故事里的老哈桑事後也找過你嗎?」
老實說,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我想象著他從右側門洞伸進胳膊,等上二十年,胳膊才從門洞左側伸出來。這樣的戲法有什麼意義呢?我這麼說了,他大笑起來。「這也算是用法之一吧。」他說,「但請想一想,如果您跨進這扇門,會發生什麼。」他站在門洞右側,示意讓我靠近些,接著指向門洞另一側,「看。」
「聽到這個我很遺憾。」巴沙拉特說,「但我只想說:未來也是一樣的,在這方面,它和過去沒有區別。」
「是的,我的許多主顧也去過。」
我離家遠行的那天早晨,納吉婭和我大吵了一架。我對她惡語相向。一想起那些話我就羞愧不已,所以懇請陛下原諒我不在此重複了。我怒氣沖沖地上路,從此再沒見過她。我走後一些日子,一座清真寺的牆壁倒塌下來,她受了很重的傷。她被送到大清真寺,但那裡的大夫也救不了她。不久以後,她死了。我直到一個星期後返程回家才知道她的死訊。我感到彷彿是我親手殺死了她。
結婚一年後,我準備啟程去巴士拉見一個販奴船長。我找到了一個好機會,可以靠販賣奴隸賺一筆錢,但納吉婭不同意。我提醒她,擁有奴隸並不犯法,只要善待他們就行。但她說,我不可能知道我的買家會怎麼對待他們的奴隸,所以只能販賣貨物,不能販賣人。
換了旁人,我一定會把這看成討價還價的伎倆。但聽巴沙拉特說了那麼多以後,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您的慷慨之心正如您淵博的學識,兩者都是無可衡量的。」說著,我向他躬身致意,「如果您今後需要一個織料商人為您效勞的話,請一定通知我。」
於是,阿吉布和塔希娜搬回了阿吉布的老房子,開始努力攢錢。夫婦倆都在塔希娜哥哥的藥劑店裡當幫工。後來,塔希娜的哥哥發了財,成了一個香料商,阿吉布和塔希娜盤下了藥劑店。店裡的收入還不錯,但他們過得很節儉,傢具壞了寧可修修補補也不肯買新的。好些年裡,每當阿吉布把一枚金幣投進那個箱子,他都會笑逐顏開地https://read•99csw.com告訴塔希娜:這是個信物,表明他是多麼愛她。他會說,即使這個箱子盛滿了金幣,這仍然是一筆好買賣。
「也許換個日子再說吧。」哈桑說。
「挖到以後,你自然會知道。」
哈桑同意了,陪著拉妮婭來到她租下的房子。她邀請他進屋,請他飲酒。兩人都有些醉意之後,她領著他走進卧室。她用厚窗帘遮住窗子,吹滅所有燭火,讓房間里黑得像濃重的夜色。直到這時,她才摘下面紗,將他領上了床。
有一天,他在市場上把制好的繩子全賣掉了,帶著比平時更鼓的錢包回家。走在街上時,他和一個男孩碰了一下。他摸了摸錢包,發現它不見了,於是大喊一聲轉過身來,在人群中尋找那個小偷。聽到哈桑的喊叫,那個男孩立即擠開人群飛跑起來,哈桑只來得及看到他手肘處撕破的衣袖。轉眼間,男孩便消失不見了。
「不。我歲數大了,表達不清,請您原諒我。使用『門』不是抽籤。抽籤的時候,每一支簽都和別的簽不同。『門』不是這樣。使用『門』就像從一條密道進入宮殿。要進入某個房間,走密道比走大門更快。但無論你用什麼途徑進去,房間仍舊是那個房間。」
我遲疑半晌,這才回答:「我沒有資格對他下判斷。」我說,「他的所作所為帶來的後果必然由他自己承擔,我也一樣。」我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但阿吉布竟然會把他的所作所為全部告訴你,我很欽佩他的坦誠。」
他領著我來到一個樣子很結實的基座邊。這個基座高齊人胸,上面立著一個粗大的金屬環,直徑有兩掌張開那麼寬,環身非常粗,看樣子,就算是最強壯的男子漢,想搬動這個環也會非常吃力。那種金屬是黑色的,黑得宛如夜色,但打磨得非常光滑,如果它不是這種顏色,一定可以當鏡子使。巴沙拉特讓我站在金屬環的一側,面對環身,而他自己則站在金屬環的正對面。
「這一生中,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別忘了這句話。」
「這次經歷讓你很愉快,對不對?」年長的自己問道。
我向衛兵們的長官敘述了我的故事。他覺得這個故事十分有趣,但他並不相信。誰又能相信這樣的故事呢?這時,我想起了在我滿懷悲傷度過的二十年間世上發生的一些事。於是我告訴他,陛下將有一個患白化病的孫子。過了幾天,那個嬰兒的病情傳到那位長官耳中,他把我帶到總督面前。聽完我的故事後,總督把我帶進宮中。皇宮總管大人聽了我的故事,把我帶到陛下面前,讓我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榮譽,親口向尊貴的陛下講述這個故事。
「從我年長的自己那兒知道的,」年長的哈桑說,「跟你一樣。至於說我們最初是怎麼知道這個寶藏的,我只能這麼說:這是安拉的旨意。世間萬事,還有別的解釋嗎?」
「我可以先去開羅,用那扇門回到二十年前的開羅,從那兒一路旅行,來到巴格達。對嗎?」
「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您的話總是那麼發人深省。」我說。

妻子和她的情人的故事

「沒錯。挖走咱們箱子的就是這個雜種。」
我告訴那位店主,我在巴格達跟他父親談過,然後把巴沙拉特給我的信遞給他。讀完信后,他領著我走進店堂後面的一間屋子,屋裡正中央的地方立著另一扇年門。他朝我打了個手勢,請我從年門左側邁進去。
「繩匠就沒財運嗎?那位著名的大商人哈桑·阿爾—胡巴爾如何?他發家前就是個繩匠。」

幸運的繩匠的故事

「您的讚賞真讓我受寵若驚。」他回答道,「您在這裏看到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我自己工場的出品,由我本人製作,或是在我指導下,由我的助手製作。」
「是這樣。我說過,在這方面,未來和過去沒有區別。您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兩者都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但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它們。」
店主跟著我過來了,他喊了一聲:「父親,您來了位客人。」
「看見那條項鏈了嗎?那是咱們那批貨里的。」
他向我作了解釋,講述了他如何在現實的肌膚上尋找小小的孔洞(和蟲子在樹上蛀出的孔洞很相似);找到一個之後如何擴大這個孔洞,像吹玻璃的人把一滴熔化的玻璃液吹成一根長管子;最後,他又如何讓時間像水流一樣注入管子的一端開口,讓它在裏面變得黏稠如糖漿,從另一端緩緩流出。我承認,他的話我並沒聽懂,更無法檢驗其真偽。我只能這麼說:「你創造了一件真正驚人的作品。」
「不要跟我討價還價。」那個強盜說,「我見過你是怎麼花錢的,像倒水一樣。」
「什麼壞事?」塔希娜問。但阿吉布希么都沒說。「有一句話,我一直沒問過你。」她說,「但我知道,這麼多錢不是你繼承得來的。告訴我,這錢是你偷的嗎?」
「您不認識我嗎?」我問。
他擺了擺手。「我並不出售『門』這種路徑。」他說,「安拉按照自己的心愿指引人們來到我的店鋪,我只是執行他旨意的工具。能成為他的工具,我已經十分滿足了。」
「明天再帶過來吧,我會付給你一千第納爾。」珠寶商說。年輕的哈桑同意了這個價錢,離開了。
這番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哈桑到市場向人打聽,看有沒有人聽說過這位富商,結果發現人人都知道這個名字。據說他住在本城的富豪區,於是哈桑去了那兒。人家給他指點了那位富商的宅第,它是那條街上最大的宅子。
拉妮婭轉向哈桑,「看樣子,咱們今天誰也賣不了項鏈了。」
「這是我的願望。」我說,「您能告訴我到了開羅后怎麼才能找到您的店鋪嗎?」
偉大的哈里發啊,穆斯林的領袖,匍匐于您的榮光之下是我的榮耀;在一個人的有生之年,他不可能奢望更大的福分了。我要向您講述的是一個無比奇異的故事。若是熟悉其中細節,講述者即使是單純描述,也能重現故事發生時的奇異。對於能夠被警示的人來說,它是警示;對於懂得學習的人來說,它富於教益。
巴沙拉特也轉過來,站在我身旁。穿過門洞望去,裏面的景象和門洞外面完全一樣。巴沙拉特伸出手臂,穿過門洞。手臂停在空中,好像遇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我更仔細地望過去,這才注意到桌上放著一盞銅燈。燈焰沒有半點閃爍,一動不動,彷彿固定在那裡。門洞裏面的房間好像是嵌在最透明的琥珀里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世間萬事萬物,無不源自安拉。但是,如果陛下恩准,我想從我走進五金市場的那一天開始講述我的故事。當時我需要買一件禮物,送給和我做買賣的一個人。有人告訴我,他似乎想要一隻銀盤。在市場里轉了半個小時后,我發現這裏的一個大店鋪新換了東家。那家店的位置非常好,肯定要花大價錢才能買下店面。於是我走了進去,細看裏面的貨色。
「眼下,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去市場買制繩纖維的時候你要經過黑狗巷。過去你走的是巷子南側,別那麼走了,走北側。」
阿吉布簡直不敢相信。二十年後,年長的自己仍舊住在同一所房子里!這就意味著他根本沒有發財。也就是說,年長的自己不可能指點他,至少阿吉布不可能按照他的指點發財。為什麼他的命運如此不濟,跟那個幸運的繩匠迥然不同呢?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那個男孩也許弄錯了。於是,阿吉布守在房子外面,觀察著。
我的故事發展到現在,已經趕上了我的生活,和它齊頭並進。兩者盤繞糾纏,分解不清。至於它們接下來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全憑陛下明斷。從現在起的二十年間,巴格達這座城市發生的許多事件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何種命運。現在我身無分文,沒有盤纏返回開羅,前往那裡的年門,但我卻覺得自己無比幸運,因為我有機會重新面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安拉用這種方法撫平了我心中的傷痛。如果陛下垂詢,我將把我知道的發生在未來的一切事件告訴陛下。能為陛下效勞,是我的榮幸。但對我自己而言,我所得到的最寶貴的教益是:
「所以,過去降臨在您身上的不幸,您是無法避開的。無論安拉賜予您的是什麼,您只能接受。」
「你的妻子很安全。」
「讓我再給您講一個故事吧,它說的是另一個使用年門的人。聽完之後,您可以自己判斷這個人算不算小心謹慎。」接著,巴沙拉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如果能取悅陛下,我願在此重述這個故事。
「也許你應該把這退還給他。」拉妮婭說。
「真是個奇異而悲慘的故事。」我說。
看到淚水流過我的臉頰,她說:「我的話讓您難過了,請原諒。」
「先別忙,接著看。」說著,他後退了一步。
一時衝動之下,他來到平日存放積蓄的木箱旁,打開鎖頭。他掀起箱蓋,發現裏面滿滿地盛著金第納爾。
阿吉布垂下頭,「我覺得,這是對我從前乾的壞事的懲罰。」
「和更年長的自己談過之後,他們學到了什麼?」
有那麼一會兒,哈桑震驚不已: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年長的自己竟然沒有事先提醒他。但他的震驚很快就變成了一腔怒火。他緊緊追了上去,穿過人群,一路打量每個男孩的肘部衣袖。他的運氣不錯,發現那個小偷正蹲在一輛運水果的大車下面。哈桑一把抓住他,喊叫著告訴大https://read.99csw.com伙兒他抓住了一個小偷,請大家找衛兵來。因為害怕被逮捕,男孩交出哈桑的錢包,哭了起來。哈桑瞪著男孩,看了許久,怒氣漸漸消退了。他放走了男孩。
像我這樣的商人自然慣於用華麗的辭藻來表達謝意,但我從來沒有像感謝巴沙拉特那樣言語豐贍,感情激動,而且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深處。他指點我到開羅后怎麼才能找到他的店鋪,我則向他保證,回來以後一定原原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訴他。我正打算告辭,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在這裏的這扇門通向未來,也就是說,您確切地知道,至少今後二十年內,您和這家店會一直在這兒,屹立不倒。」
從前有個名叫哈桑的年輕人,他是一個制繩匠人。他邁過了年門,想看看二十年後的開羅是什麼樣子。來到二十年後的開羅以後,他對城市的發展驚嘆不已,覺得自己彷彿一腳踏進了一幅織在掛毯上的美景。眼前這座城市千真萬確正是開羅,但哪怕是最常見的景物,他都像看到了奇迹一般。
拉妮婭這才把注意力轉回珠寶商,他已經不肯按原價買下哈桑的項鏈了。年長的拉妮婭說:「好吧,我還是盡量把它退還給賣主吧。」說完,年長的婦人走了。拉妮婭看得出來,她在面紗下露出了笑容。
「向頭兒報告,給他說說這個人。等這傢伙賣掉項鏈以後,咱們奪走他的錢,而且不只是項鏈錢。」
尊貴的陛下肯定早已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而我卻直到這時才醒悟過來:一個動作,在金屬環口右側開始,幾秒鐘后,金屬環口左側顯示出它的結果。「這是魔法嗎?」我問道。
就這樣,年長的哈桑指點年輕人,年輕人謹遵他的教導。他不再從平時那家雜貨店買雞蛋,於是,當其他人因為吃了壞雞蛋生病時,他卻平安無事。他買了大批制繩纖維貯存起來,所以,當商隊沒有按時抵達,制繩纖維缺貨時,他卻有原料可以繼續開工。按年長的自己的指點辦事,哈桑避開了許多麻煩。但他還是覺得很奇怪,年長的自己為什麼不多透露一些情況:他會娶誰為妻?怎麼才能富裕起來?
夜幕降臨了,衛兵們發現我在宵禁之後仍舊風塵僕僕地四處遊盪。他們問我是什麼人。我告訴他們我叫什麼,住在哪裡。衛兵把我帶到我的鄰居面前,看他們認不認識我。沒有一個人認出我來,於是我被關進了監獄。
「有些事我們必須先談談。」巴沙拉特說,「我不會詢問您的目的,我會等待,直到您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但我必須提醒您: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
「我絕不會讓你懷疑我對你的愛。」阿吉布說,「我向你發誓,我要償還那筆錢,每一個第納爾都還清。」
「請注意看。」他說。
她離開以後,我在附近徘徊了好幾個小時。我哭泣著,但這是解脫的哭泣。我回味著巴沙拉特的話。他說得太對了: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們都無法改變,只能更深刻地理解它們。我這一次回到過去的旅行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我知道的事情卻改變了一切。事情只能是這樣,必然是這樣。如果我們的人生是安拉講述的一個個故事,那麼我們既是故事的聆聽者,又是故事中的角色。聆聽和扮演人生這個故事,我們最終才能從中得到教益。
「這樣做就會讓我發財嗎?」
我把這件往事告訴了一位毛拉。懺悔和贖罪可以抹掉過去的罪孽,這句話就是他說的。我努力懺悔,儘力贖罪。二十年來,我一直是個正直的人,按時祈禱齋戒,向比我不幸的人布施,還去麥加朝聖。但愧疚之情仍舊纏著我不放。安拉是仁慈的,這是我自己的失敗。
巴沙拉特的兒子離開了,巴沙拉特和我開始交談。我向他打聽了現在是幾月份、哪一天,知道時間還很充裕,足夠我趕回祥和之城巴格達。我向他保證,等我回來以後,我會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年輕的巴沙拉特和年長的他同樣和藹有禮。「我期待著您回來時與您再次交談,並在二十年後為您效勞。」他說。
拉妮婭回到年門,邁回她的時代,回到自己的宅子,在首飾盒裡找出那條項鏈。然後,她再一次使用了年門。但她沒有再從左側邁進去,而是從右側進入,來到二十年後的開羅。在那裡,她找到已經是個老太太的年長的自己。年長的拉妮婭熱情地歡迎她,並從自己的首飾盒裡拿出那條項鏈。接下來,兩個女人做了一番排練,準備幫助年輕的哈桑。
「如果他昨天搬了家,那我就不知道他搬到哪裡去了。」男孩說。
「沒有,老哈桑的故事是他年輕的自己向我講述的。老哈桑再也沒去過我的店鋪。說起這件事,我這裏還來過另一位客人,老哈桑的故事里也有她的一份。有關她的故事,老哈桑本人是不可能告訴我的。」接下來,巴沙拉特給我講了那個客人的故事。如果能取悅陛下,我願在此重述這個故事。
下一次和年長的自己見面時,他問:「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寶藏?」
他的話讓我頓了一下。「今天之前,您有在巴格達開一家店的打算嗎?」
「不。您一定見過我年長的自己。對我來說,這是我們頭一次見面。但我仍然非常樂意為您效勞。」
聽著巴沙拉特的話,我覺得頭暈目眩。「這種事你干過嗎?」我問他,「你去過嗎?」
「我就是。請你走開,不要打擾我。」
這番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這麼說,未來是個定數?和過去一樣無法改變?」
「這就要看情況了。」年長的拉妮婭說。
我照做了,發現房間那一邊的地毯和墊子跟我進來時看到的不一樣。我轉頭左右瞧了瞧,這才意識到:望向門洞那一側時,我看到的是另一個房間,和我現在身處其中的房間大不一樣。
強盜仔細打量著他。「把你所有的錢全算上,」他說,「明天同一時間放在這裏。只要我覺得你偷偷留了一筆,你的妻子就會沒命。如果我覺得你還算老實,把錢都拿出來了,我的人就會把她交還給你。」

後記

「您可以。一步之後,您就會置身於距今二十年後的巴格達。您可以找到二十年後更年長的您,和他聊聊。之後,您可以再次邁過這扇『年門』,回到現在。」
拉妮婭知道,既然這條項鏈最後成了她的首飾,說明年輕的哈桑並沒有賣掉它。她同樣知道,那伙強盜不可能殺掉哈桑。但安拉的旨意絕不是讓她袖手旁觀。安拉讓她來到這裏,正是要她充當他的工具。
「尊敬的先生,請您原諒我。我的名字叫麥姆娜,是大清真寺里大夫們的助手。您妻子去世之前是由我照料的。」
「連我的性命都屬於另一個男人,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妻子?」
「我是個繩匠,我知道我沒財運。」
我沒想到這樣一位淵博的學者竟會玩起戲法來,但這個戲法很不錯,我禮貌地恭維了他幾句。
「可我沒有那麼多錢哪!」阿吉布驚叫道。
「他們想提煉出金子,但成本一定要比從地下礦脈中開採來得低廉。鍊金術有辦法製造出金子,但這個過程委實太過艱難。相比之下,從大山底下開採出金子實在太容易了,就像從樹上摘下桃子。」
「沒有,因為我年長的自己警告過我。別忘了,你和我是同一個人,發生在你身上的無論什麼事,都曾經發生在我身上。」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物理學家基普·索恩在一次圖書活動中提到如何——在理論上——造出遵循愛因斯坦相對論的時間機器。我被徹底迷住了。電影和電視讓我們相信,時間機器是某種可以乘坐的車輛,或者某種可以將你帶到不同時代的傳送器。但索恩所描述的時間機器更像是兩扇門,從其中一扇門進入或出來的任何東西,都將在一定時間之後從另一扇門出來或進入。這個類型的時間機器可以解決車輛或傳送器時間機器的諸多問題。比如,地球自身的運動如何計算?為什麼我們還沒有看到來自未來的訪客?更有趣的是,索恩已經進行了一些數學分析,表明你無法用這台時間機器改變過去,而且,只存在唯一一條自洽的時間線。
「謝謝您的誇獎,但這並不是靠手法玩出的花樣。右側環口在左側環口之前,比它早了幾秒。穿過這個環,就是瞬間穿過這段時間。」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利用安拉賜給我的這筆財富。」年輕的哈桑說。
「您看到的是這個房間二十年後的樣子。」巴沙拉特說。
即使巴沙拉特問我,我也不會把我期望達到的目的告訴他。他講述的故事說得很清楚,那些我明知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當時,沒有人阻止年輕的我,讓我不要在和納吉婭的最後一次交談中大吵大鬧。但哈桑的一生經歷中還暗藏了拉妮婭的一個故事,而哈桑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讓我看到了一線希望:或許,當那個年輕的我外出做買賣時,我可以做些什麼。
過了一些日子,哈桑和他年輕的自己分手道別。他離開開羅,去大馬士革做買賣。丈夫不在的時候,拉妮婭找到了哈桑向她描述過的那家店鋪,邁過年門,來到她年輕時代的開羅。
「沒有了你,金錢再多也不能給我帶來快樂。」阿吉布說。說完之後,他才驚訝地發現,這是他的真心話,「但現在我很難過,因為我再也買不起你應得的享樂了。」
「這句話我也聽說過,但我還沒有機會檢驗它說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