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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一 三大傳說的演變

附錄

一 三大傳說的演變

它鏗鏘關閉 響如霹靂,
傾倒的梯子 躺在長草里;
《精靈寶鑽的歷史》連同其他手稿被退還給家父時,他已經寫下了這段話。而在三天之後,也就是1937年12月19日,他寫信給喬治·艾倫與昂溫出版社說:「我已經寫好了一個有關霍比特人的新故事的第一章—『盼望已久的宴會』。」
這就是本書第73—94頁,「圖林在匪幫中」一章開篇那段的前身。
這是怎麼回事?下面我就嘗試解答這個疑問。
他們繼續向前 腳下試探著
在高高拱起的 暗沉穹頂之下
他們一路行去,卻發現:
偷偷注視他們,頷首的青草
讀者需要謹記,彼時這部《諾多族的歷史》(雖然只是基本的框架)代表了家父那個『想象世界』的全部範疇。它並不是後來演變成的第一紀元的歷史,因為那時尚無第二紀元,更無第三紀元。那時沒有努門諾爾,沒有霍比特人,當然更沒有魔戒。那段歷史結束于「大決戰」,在那場大戰中,魔苟斯最終被其他神靈(維拉)擊敗,並被他們「從永恆黑夜之門推出世界的邊牆,落入了空虛之境」。家父在《諾多族的歷史》結尾處寫道:「這就是遠古歲月中,發生在西方世界之北部地區的那些傳說的結局。」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家父為圖林所寫的頭韻體詩都是他在任教於利茲大學期間完成的,並且在1924年底或1925年初放棄了它,而他放棄的原因註定成謎。不過,他隨後轉去做了什麼,卻不是秘密。他在1925年夏天著手創作一首格律完全不同的新詩,它是每句八個音節,對句押韻的,題為《蕾希安之歌》(The Lay of Leithian),意思是「從束縛中得釋放」。《蕾希安之歌》的題材是貝倫與露西恩的傳奇,因此,他就這樣開始動筆寫作三大傳說的另一則—之前我已指出,他在多年以後,也就是1951年時,曾如此形容這些故事:完整記述、獨立,但又與「整體歷史」相連。他花了六年時間寫作這第二首長詩,繼而在1931年9月,已完成四千余行時放棄了它。這首後來居上的詩就像頭韻體《胡林的子女》一樣,以《失落的傳說》中的原始版本(即那部貝倫與露西恩的傳奇)為基礎演變而來,並且呈現了可觀的進展。
自山側開鑿而出,用的是巨大的木料,

緘默著等待。
繼此之後,家父在1930年寫了一部充實得多的作品—《諾多族的歷史》(Quenta Noldorinwa,因為諾多族精靈的歷史是「精靈寶鑽」的中心主題)。它直接脫胎于《神話概要》,雖然它大大擴充了先前的文本,寫法也更成熟詳盡,但家父仍把這部《諾多族的歷史》基本視為摘要之作,只是一個豐富得多的故事構思的縮影。無論如何,這一點在他給這部作品取的副標題中也得到了清楚的反映—他宣稱它是「取材於《失落的傳說》的(諾多族)簡史」。
那巨大的門戶 在粗大的鉸鏈上九*九*藏*書
他開始修訂《蕾希安之歌》(講述貝倫與露西恩的故事的對句押韻詩,於1931年被棄),修訂版很快就變成一首近乎全新的詩,成果也顯著得多,但它後繼無力,最終還是被棄了。接著他又嚴格依照重寫的《蕾希安之歌》,動筆寫作散文體的貝倫與露西恩故事,打算寫成一部長篇英雄傳奇,但也同樣半途而廢。因此,儘管他渴望以他尋求的規模來完成三大傳說之首,並且為此不斷嘗試,但他始終未能達成這個心愿。
上方倒掛著 奔騰的流水;
直到熾熱火把的微弱亮光
……他們來到一處 精心照料的鄉野;


杳無人跡。無數的鋤頭

樁柱與門楣則是 沉重的岩石。
就這樣,兩位旅人來到了納國斯隆德位於納洛格河峽谷中的大門前:


駭人的迴音 在空蕩蕩的走廊中
眼前乃是一處莊嚴 肅靜的秘所,
看來,至少存在這種可能—家父對《精靈寶鑽》的看法,的確源自這個事實,就是那部成文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不妨稱之為「尚處於《諾多族的歷史》階段」的書稿,起初是為某一特定目的而寫的濃縮綱要,但它隨後經歷了後續幾個階段的擴充與精修,到頭來失去了綱要的原貌,卻仍從最初的形式里保留下了一種標誌性的「平穩」基調。我曾在別處寫過:「《精靈寶鑽》那種簡明扼要或縮略概括的形式和文風,輔以文本背後那些源遠流長的詩歌與『傳承學識』,雖在講述傳說,卻喚起了一種『尚有傳說未曾講述』的強烈感受,那種『距離感』從未消失。敘事的緊迫性—當下的未知事件帶來的壓力和恐懼,是不存在的。我們不像能看見魔戒那樣實實在在地看見三顆精靈寶鑽。」
驕陽照耀大地與綠葉,他們的四肢卻升起寒意。
在廣袤的幽光中 千百人鴉雀無聲
那裡有眾多的門戶 幽暗壯觀
走下漫長蜿蜒的 黑暗巷弄,
斷斷續續的低語 正如群集聚會中的
目前看來,這批文稿的大部分(即便不是全部)內容,都是在《魔戒》真正出版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寫成的。在那些年間,九_九_藏_書《胡林的子女》變成了他心目中遠古時代末期最突出的故事,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為它殫精竭慮。但他發現,隨著故事里的角色與事件變得越來越複雜,如今已經很難把固定的敘述結構強加給它。實際上,這個故事有很長一段內容都埋在一堆拼湊起來的、不連貫的草稿與劇情梗概中。
那裡陡峭聳立著 堅固的山肩
萬物鮮麗,群山高峻,

也是在那時,他終於又轉去寫作三大傳說之「剛多林的陷落」。那時,那個故事還只存於約三十五年前寫下的《失落的傳說》中,並在1930年的《諾多族的歷史》中佔有數頁之地。那時,他正當精力充沛之際,這個新的版本從各方面來看,都在以生動的敘述展示一個出色1920社朗讀過。在他有生之年,它始終是他對遠古時代的想象中不可或缺的基礎元素。它與圖林故事的特殊關聯在於胡林和胡奧這兄弟二人。胡林是圖林的父親,胡奧是圖奧的父親。如《胡林的子女》記載,胡林和胡奧在年少時曾經進入隱藏在高山環抱之中的精靈之城剛多林。後來在淚雨之戰中,他們與剛多林之王圖爾鞏重逢,圖爾鞏對他們說:「如今剛多林也無法繼續長久隱藏了,它既被發現,必然陷落。」而胡奧回答道:「但哪怕它只是再屹立短短一段時日,您的家族中就必會生出精靈與人類的希望。王上,在死亡的凝視下,且容我向您這麼說:雖然我們在此永訣,我再不能見到您的潔白城牆,但從你我之中必要升起一顆新星。」
摩擦呻|吟;伴著沉重的咿軋

就在他再次改去寫作《蕾希安之歌》與《剛多林的陷落》的同時,他開始為《胡林的子女》撰寫新章,新章不是關於圖林的童年,而是故事的後半段—在納國斯隆德毀滅之後,圖林那悲慘人生的高潮。這便是本書中從「圖林返回多爾羅明」直到他自盡的內容。家父通常喜歡從頭重寫,他這次為什麼一反常態地改用這種方式,我無從解釋。不過,這次他還在文稿中留下了大量後期寫成卻未標明日期的文字,涉及從圖林出生到納國斯隆德遭到劫掠的那段故事。這些文字對舊版本進行了十分詳細的闡述,並且擴展出了先前未曾講過的故事。
彼處每一棵樹都轉過 枝椏交纏的頭
草地、草原 與納洛格河的草坪,
家父用頭韻體詩歌寫成的那部分胡林的子女的傳說,大大擴展、詳述了《失落的傳說》里講述的舊版故事。最值得注意的是,該詩中首次出現了雄偉的地下重鎮納國斯隆德及其治下的廣闊疆土(這不僅是圖林與涅諾爾的傳奇里的中心要素,也是中洲遠古時代的歷史里的中心要素),且描述了納國斯隆德精靈的農田—這罕見地為古代世界的「和平人文」提出了構想,如此驚鴻一瞥可謂鳳毛麟角。圖林和他的同伴(在本書中名叫格溫多)沿著納洛格河向南而行,發現納國斯隆德入口附read•99csw•com近的土地看起來都荒廢了:
但在本書給出的《胡林的子女》正文中,我們得知的僅此而已:
這則預言在圖林的堂弟圖奧前往剛多林,並娶了圖爾鞏的女兒伊綴爾之後應驗了,因為圖奧與伊綴爾的兒子埃雅仁迪爾在剛多林陷落時逃了出去,他便是「新星」,是「精靈與人類的希望」。在那篇很可能於1951年動筆,原定寫成散文體傳奇的《剛多林的陷落》中,家父詳細講述了圖奧和為他引路的精靈同伴沃隆威的旅程。途中,他們孤獨置身於荒野里時,聽到林中傳來一聲呼喊:

頭頂豁然開闊。他們驚訝環視,
被丟棄在田野間,在茂盛的果園中
在山丘與河流之間 樹木環繞的 廣大耕地
眾多嗓音。突然一轉之後

精靈古國偉大君王
就這樣,圖林來到了納國斯隆德。
那段後續歷史,將會是整部作品的高潮與完結。它將講述長久奮力對抗魔苟斯勢力的諾多族精靈的最終命運,以及胡林和圖林在這段歷史中起了什麼作用,並以埃雅仁迪爾(他逃出了被燒毀的剛多林)的傳說作結。
他們起身離開艾塞爾伊芙林,沿著納洛格河岸南行,最後被精靈斥候捉住,如囚犯般被帶去了隱匿的要塞。

造自陡降的坡面。
在前方閃爍;匆忙前進之際他們聽見
那人就是圖林,在納國斯隆德遭到劫掠之後正匆忙趕往北方。但圖奧和沃隆威在他經過時並未跟他交談,「他們並不知道,納國斯隆德已經陷落,此人就是胡林之子圖林—黑劍。就這樣,在這絕無僅有的短暫一刻,圖林和圖奧這對堂兄弟的道路有了交集。」
然而,在《魔戒》完結之後,關於中洲的敘述體小說首推最新形式的《胡林的子女》。圖林的生與死皆是以力透紙背的方式直接刻畫,這在中洲的各族人物中極少見到。出於這個理由,我才在長年研究手稿之後,嘗試在不引入任何不忠於原作構思的情節的前提下,構組出本書的文本,提供一個從頭到尾的連貫故事。
寬闊、蜿蜒,被步履磨得光滑,
越過王國的邊境,他把一夥無家可歸又鋌而走險的人召集到身邊。在那段兇險的日子里,荒野中常有這樣的人潛藏。他們襲擊遇到的所有生靈,無論對方是精靈、人類,還是奧克。
因此,這就顯得尤為奇怪了—1930年的《諾多族的歷史》,竟是家父(在《神話概要》之後)所寫的唯一一份「精靈寶鑽」完稿。但事實就是,他作品的進展往往受到外來的壓力左右。稍後,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份優美的手稿取代了《諾多族的歷史》,這個新版本最終被命名為《精靈寶鑽的歷史》(Quenta Silmarillion)。這份手稿比之前的《諾多族的歷史》長得多,或者說,將會長得多,但作品的構思概念完全沒有佚失—本質上還是神話與傳奇的摘要(若作完整敘述,它們的性質與範疇將read•99csw.com全然不同),並再次在標題中得到定義:「《精靈寶鑽的歷史》……這是一部取材於眾多古老傳說的簡史,因它包含的全部素材都來自古代,並仍在西方的埃爾達當中流傳,在其他史籍與歌謠中有更完整的記載。」

猶未隕落西海彼方……
但在1937年,這一形式的《精靈寶鑽的歷史》寫作戛然而止,日後證實這也是徹底的結束。在那年9月21日,《霍比特人》由喬治·艾倫與昂溫(George Allen and Unwin)出版社出版。不久之後,家父應出版商之邀寄去了幾份手稿。這些手稿於1937年11月15日被送到了倫敦,其中就包括他截至當時寫好的《精靈寶鑽的歷史》,最後一頁末尾的一句話才寫了一半。儘管手稿已經寄出,但家父以草稿的形式把故事寫了下去,一直寫到圖林逃離多瑞亞斯,選擇了匪徒的生活:
他們被精靈所擒,推搡著穿過正門,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早在很久以前,這些相互關聯卻又各自獨立的故事就已經從維林諾及中洲大地上維拉、精靈和人類那漫長又複雜的歷史中脫穎而出。家父沒寫完《失落的傳說》就放棄了它,在之後數年裡沒有繼續散文體的創作,而是開始動筆去寫一首題為《胡林之子圖林與惡龍格羅龍德》(Túrin son of Húrin and Glórund the Dragon)的長詩,后在一個修訂版本中改名為「胡林的子女」。那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的事,當時家父在利茲大學任教。他寫這首詩時採用了古老的英語頭韻格律(即《貝奧武甫》和其他盎格魯—撒克遜詩歌採用的形式),將現代英語套以嚴格的重音格式,以及古代詩人遵循的「頭韻」—家父使用這種技巧可謂得心應手,從《貝奧特諾斯歸鄉記》(The Homecoming of Beorhtnoth)里的戲劇性對話到寫給佩蘭諾平野之戰陣亡者的悼歌,種種截然不同的模式,他都能運用自如。目前,頭韻體《胡林的子女》是他以這種格律寫成的詩中最長的一首,全詩超過兩千行。然而他構思的規模是如此宏大鋪張,以至於在他放棄這首詩時,縱然它已有兩千行之多,故事也才寫到惡龍對納國斯隆德發動攻擊。在《失落的傳說》中,這個故事接下來仍有大量情節,若按這種規模來寫,還要好幾千行才能寫完。此外還有第二個版本,故事還沒寫到惡龍攻擊納國斯隆德就被放棄;與第一個版本相比,它在同樣的故事進展上用了雙倍的長度。
光線消失。守衛引路
依照《諾多族的歷史》那種摘要體寫作的《精靈寶鑽》,其連貫演變的傳統就是在這時,在故事講到圖林離開多瑞亞斯的時候,迅速又徹底地畫上了句號。此後數年,後續歷史的進展都原封不動,保持著1930年《諾多族的歷史》那種簡單、濃縮、不加詳述的形式,而與此同時,第二紀元和第三紀元的宏大結構隨著《魔戒》的寫作而漸漸成形。但是,那段後續歷史在古老的傳奇中至關重要,因為(取自最初《失落的傳說》的)故事結尾講述了圖林的父親胡林被魔苟斯釋放之後那段悲慘的經歷,並且講述了精靈王國納國斯隆德、多瑞亞斯與剛多林的覆亡。數千年九_九_藏_書後,吉姆利在墨瑞亞礦坑中吟誦的詩句中提到了這些精靈王國:
與看不見的屋頂下 傳播轟鳴;
有險峻的台級 隱藏在群樹之中
在新版剛多林的故事里,家父把圖奧帶到環抱山脈的高處,從那裡可以越過整片平原,望見隱匿之城。十分遺憾的是,他在那裡停筆,再也沒有寫下去。結果,他在《剛多林的陷落》上也同樣未能達到目的,而他後來對納國斯隆德與剛多林的想象,我們無從得知。
我曾在別處說過:「隨著《魔戒》這個偉大的『不速之客』兼全新嘗試大功告成,他似乎又回歸對遠古時代的寫作,想要重拾那種他很久以前在《失落的傳說》中就已起頭的遠為博大的規模。完成《精靈寶鑽的歷史》依舊是一項目標,但那些本應衍生出《精靈寶鑽的歷史》的後部篇章,自原初形式大大擴展而來的『偉大傳說』卻從未完成。」這段評論對三大傳說之《胡林的子女》同樣適用。不過,家父為這個故事寫成的內容相當之多,儘管後期那個大大擴展的版本中有很大一部分,他一直未能寫出最終定稿。
亦在側耳聆聽;儘管時值正午
多年之後,在1950年初,家父寫完了《魔戒》,又滿懷激|情與自信,開始寫作「遠古時代的事件」—如今那已變成了「第一紀元」。緊接下來的幾年,他取出了很多擱置已久的舊手稿。這次,他在著手寫作《精靈寶鑽》時,在《精靈寶鑽的歷史》那份優美的手稿上添滿了修正與擴充。但修訂在1951年停了下來,那時他還沒改到圖林的故事。而在1937年,「有關霍比特人的新故事」問世,《精靈寶鑽的歷史》被棄時,他就是停在這裏。

穿過繁花點綴的河灣 與豐饒美麗的田地
納國斯隆德與剛多林
在寫作《蕾希安之歌》期間,家父於1926年寫了一篇《神話概要》(Sketch of the Mythology),顯然是寫給他在伯明翰的英王愛德華中學就讀時的老師雷諾茲(R.W.Reynolds),目的是「解釋頭韻體版的『圖林與惡龍』之背景」。這份簡短的手稿倘若付梓,長度大約二十頁。它如題所示,是作為一份綱要而寫的,採用現在時態,文風簡潔,然而它正是日後各版「精靈寶鑽」(彼時尚未如此命名)故事的肇始。雖然這份文本闡明了整個神話的構思,但圖林的故事十分明顯地佔據了頭等重要的地位。事實上,那份手稿的標題全文是《與〈胡林的子女〉尤為相關的神話概要》,正表明了他寫作此文的目的。

就在他們等待的時候,有人從樹林中穿過,他們看見來者是一位高大的凡人,武裝著,一身黑衣,帶著一柄出鞘的長劍。他們感到驚訝,因為那柄劍的劍身也是黑的,但劍鋒閃耀著明亮冰冷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