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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的開始

第一章 新的開始

在本書的幾位主人公眼裡,1918年11月所發生的重大轉折似乎是戰爭與和平之間再清楚不過的分水嶺。然而,僅憑几個人在一紙和約上的大筆一揮,要剎住整個世界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是遠遠不夠的。1918年,一戰的戰勝國和戰敗國總共締結了4份停戰協定,貢比涅停戰協定只是其中之一。對真正的和平談判來說,它只是第一步,直到1923年最後一份和約徹底結束戰爭之前,許多地方的軍事行動和交戰仍在繼續:停戰生效后,西線戰場的協約國軍隊繼續推進到萊茵河,並佔領了它的右岸地區。巴爾幹半島爆發了匈牙利和羅馬尼亞之間的戰爭。在波羅的海地區,拉脫維亞為保衛其獨立與新生的蘇俄鏖戰不休。此外,有更多的人死於席捲全球的西班牙流感,死亡人數超過所有戰場上所有戰役的總和。
到11月4日,協約國一方的停戰條件敲定。它在很大程度上遵循了福煦的想法,被第一時間送往華盛頓。同一天,參与談判的德國停戰委員會代表也到達巴黎。福煦指示了接待事宜。幾天之後,在11月6日晚上,一封無線電報送到福煦手中,上面有德國代表團成員的詳細名單。
最後,有個德國軍官帶著5個士兵從戰壕里一躍而出,拿著上好刺刀的步槍朝約克衝來。不過,他們剛靠近,就被他掏出手槍挨個放倒。他先對著落後的敵人開槍,由后往前送他們歸西。
將來與過去。

艾文·C. 約克(Alvin C. York)糾結了很長時間才加入美國陸軍。這個質樸的年輕人身材高大、發色火紅、肩膀寬闊,他成長於田納西州山區的帕默村,是個虔誠的衛理公會信徒。他篤信《聖經》上的每一句話,其中第五誡說的「你不可殺人」是他拒絕軍隊徵召的最神聖的依據。他收到徵召令時深感矛盾:作為一個基督徒的義務,身為一個美國人的責任,究竟孰輕孰重?他反覆閱讀《聖經》,想從裏面尋找能夠給他指明方向的段落。他向上帝祈禱,諮詢自己的牧師,終於決定申請拒服兵役。他的書面理由非常直接:「我不想戰鬥。」然而,他的申請沒被接納,最終約克還是接受了這無法避免的現實,只希望自己將來不會被分配到戰鬥部隊。他在喬治亞州的戈登營接受訓練,然後經過紐約前往波士頓。1918年5月1日凌晨4點,從未離開過家鄉的約克乘船出發,橫跨大洋前往遙遠的歐洲,去和素未謀面的敵人作戰。他想家又暈船,還害怕碰上德國潛艇的魚雷,船上的日子相當難捱:「對我來說,這裏太多水了。」
因此,埃茨貝格爾和奧伯恩多夫做出正式聲明,他們是代表德意志帝國政府前來請求停戰。魏剛將軍這才開始宣讀11月4日協約國決議的重要條款。「福煦元帥不發一語地坐在桌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而不列顛帝國代表、海軍上將羅斯林·威姆斯也盡量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他單片眼鏡的角質鏡框不停顫動,顯然內心十分興奮。
這本是不宣之秘:
10月8日凌晨3點,命令下達了,這是約克部隊在本場戰爭中最冒險的行動。6點時,他們要登上附近的223高地,從那裡拿下德軍的鐵路補給線。約克隨部隊出發,他們戴上防毒面具,冒雨在泥濘中前進。6點10分,比原定計劃稍晚,進攻開始了。迫擊炮牽制住了德國人,然而美國大兵朝前衝鋒的山谷還是成為他們的葬身之地。敵人躲在看不見的地方朝他們掃射,山谷里四面八方都有子彈橫飛。第一排的衝鋒戰士就像「被除草機放倒的雜草」般倒下。沒死的也深深蜷縮在任何一個障礙物、任何一個隆起的土坡甚至是他們的夥伴後面,以尋求掩蔽。在這樣的槍林彈雨下,連抬頭都做不到。顯然,迎著敵人如此強大的火力正面進攻是毫無勝算的。就在這緊要關頭,約克的長官做出了新的決定。他命令3個小分隊里還活著的人朝德軍的後方移動。於是包括約克在內的17個士兵匍匐在地,爬過兩旁茂密的灌木叢,朝著機槍嗒嗒作響的方向奮力挺進。
然而,德軍的機槍手馬上發現情況不對,把機槍調轉過來朝後方開火。約克眼見他的6個夥伴都中槍身亡。「薩維奇下士……身上一定有百來個彈孔。他的衣服都被打得粉碎。」美國人和他們的德國俘虜都趕緊卧倒在地,剛才佔得先機的前者躲在俘虜們的身後尋求掩護。約克離德軍的機槍陣地只有不到20米的距離。身陷敵人密集火力的包圍,這位來自田納西山區的狙擊手全靠他敏銳的眼睛和堅定的雙手,每當有德國人從隱蔽處露出腦袋來,他當頭就是一槍,乾脆利落。對約克來說,這就像是家鄉的射火雞比賽,只是現在的靶子要大得多了。
晚上9點20分,車隊在法國北部小鎮特雷隆附近通過了德軍前線陣地。在經過最後一排德方戰壕后,就進入無人區了。過往,從這兒到法軍陣地之間的炮火最為猛烈。車隊以步行的速度在黑暗中緩緩前進,靜悄悄地接近敵方前線。打頭的那輛車插著一面白旗。一個號兵有規律地發出短促的信號。雙方保持著約定的停火狀態;代表團車隊通過無人區,抵達離德軍只有150米的第一排法軍戰壕,在此期間沒有人開槍。對方接待人員給埃茨貝格爾的感覺是冷淡而不失禮節;談判雙方都迴避了這類場合習以為常的眼神接觸。兩位軍官領著德方代表團車隊進入拉沙佩勒小鎮。當他們抵達時,士兵和百姓擠在一起,用掌聲歡迎這些敵方的代表,並大聲問道:「是戰爭結束了嗎?」
在此期間,約克擊斃了20多個敵人,他大喊著讓對方剩下的人投降。一個德國少校請求約克不要開槍,好讓他們走出來。約克同意后,少校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德國士兵便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們的壕溝里爬出,把武器拋在身前,舉起雙手。約克讓他們排成兩排,由他剩餘的弟兄負責看守。現在,美國人準備往回走,但他們面臨著雙重的危險:一方面,附近仍然有不少德軍陣地;另一方面,人數眾多的俘虜隊列可能會被當作反攻過來的德軍,從而令他們遭到自己人的炮轟。儘管如此,約克一行人還是順利地回到美軍營地,沿途甚至俘獲了更多的德軍。在營地里人們對戰俘進行清點,一共是132名,他們幾乎全是約克這位曾經的和平主義者一個人抓回來的。
上坡或下坡——
德意志帝國的威廉皇儲和皇帝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沒留鬍子。彷彿為了read•99csw.com把自己和那位形象過於高大的父親做出區分,皇儲的鼻子下方颳得乾乾淨淨、只見光滑皮膚,而在相同位置,皇帝則留著那副引人注目、猶如帝國雄鷹俯衝般的跋扈翹胡。對比威廉二世的莊嚴雄偉,皇儲儘管年紀也不小了,給人的印象卻總是像沒長大的孩子,感覺少了點什麼。不過這樣也好,起碼這位出生在波茨坦大理石宮的普魯士霍亨索倫家族長子不必像其他數千名德國士兵——包括阿道夫·希特勒——一樣,剪去他們象徵榮譽的鬍子,因為毒氣戰和防毒面具的發明,讓鬍鬚變成了具有死亡威脅的東西。1918年,36歲的威廉皇儲是德國皇儲集團軍的統帥,他在這個緊要關頭仍保有4支部隊。但皇儲並非事實上的指揮。那位從小就讓他和政府事務保持距離的父親,一再嚴厲地告誡他,一切都要交給總參謀長——弗里德里希·馮·舒倫堡伯爵(Graf Friedrich von der Schulenburg)來決定。因此,皇儲總是一語雙關地稱後者為「我的領導」。1918年夏天起,德軍最後的攻勢陷入停頓,德國皇儲集團軍也節節敗退。
無論

為了完成使命,

德國代表的行車路線是法國軍方領導所指定的,它穿越了法國北部那些遭受戰爭打擊最嚴重的地區,有些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被隕石擊中。這片後來在地圖上作為「紅色|區域」而被專門畫出的狹長地帶,其悲慘的景象讓埃茨貝格爾在情緒上做好準備,以面對即將到來的停戰談判。每一處按當時專業人士的觀點都絕無複原可能的殘破農莊,都是對他的警示:看看你們德國人對法國做了什麼。法國北部遭受的戰爭破壞是宣傳戰的焦點之一,埃茨貝格爾作為非戰鬥人員,很有可能早就在報紙、明信片和新聞短片上的照片看到過。他是一個有教養的人,興趣廣泛,應該讀過亨利·巴比塞(Henri Barbusse)的反戰小說《火線》(Le Feu),書中用動人的文字描述了「田園的毀絕」。也許他曾看過一些他那個時代的繪畫作品,其中有許多致力於一種全新形式的風景畫,比如英國畫家保羅·納什(Paul Nash)便以自己的戰爭經歷完成了一幅極具代表性的作品,畫中慘白的太陽在完全為戰火所摧毀的原野上升起。這幅諷刺與希望交替的作品,名為《我們正創造新世界》(We are Making a New World,1918)。然而,親眼見到如此凄涼的景象、目睹世界大戰的毀滅性影響,和讀書看畫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埃茨貝格爾在他的回憶錄里如此寫道:「這段旅程給我的震撼,比3個星期前我獨子的去世還要來得沉重。」
對於被戰爭蹂躪的風景,美國軍官哈里·S. 杜魯門已經習以為常。在一封信里,他對女友貝絲·華萊士(Bess Wallace)描述他之所見:「曾經的美麗森林如今是一片殘缺的樹榦,光禿禿的樹枝伸展著,它們看起來就像幽靈。地面是無數的彈坑……這塊面目全非的土地,原本應像法國其他地方一樣豐饒秀麗,現在卻猶如伊甸園旁邊的撒哈拉沙漠,或是亞利桑那州。當月亮在我上面提到的殘枝斷木後方升起時,你可以想象那幅景象:50萬名法國人在此遇害,這就像他們的冤魂在舉行一場哀悼的遊行。」
接著,福煦裝作一副無知的樣子展開談判:「先生們有何貴幹?有什麼我可以為你們效勞的?」埃茨貝格爾回答說,德國代表此次前來,是為了了解協約國所提出的停戰建議。福煦摳字眼地說他並沒有提出什麼「建議」。於是奧伯恩多夫問元帥希望他們用什麼措辭,德國方面並沒有玩什麼花招,只是為了停戰前來諮詢協約國的條件。福煦還是一口咬定他也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埃茨貝格爾只好朗讀了威爾遜總統最近的一份照會,上面清楚地寫著,授權福煦元帥發布停戰的相關條件。這下,福煦才亮出他的真實意圖:他說,他是被授權通知他們相關的停戰條件,但前提是德國得先請求停戰。他決不會讓德國人免去這份屈辱。
埃茨貝格爾一行人換乘法軍專車,繼續前行。月亮在雲中若隱若現,微弱的光芒所到之處,是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作為戰爭的主要戰場,皮卡第地區4年來已成了亡靈的國度。街道上是銹跡斑斑的廢炮和軍車殘骸,還有腐爛的動物屍體。田裡密布著鐵絲網。大地為上千次的轟炸所撕裂,為數以噸計的子彈殼所污染,瀰漫的臭氣源於大量的屍體以及毒氣瓦斯。戰壕和彈坑積著雨水。森林里只剩下燒焦的樹榦,殘影映襯著夜晚的天空。車隊穿過那些在德軍撤退時被夷為平地的村莊和城市。深受震驚的埃茨貝格爾描述了小鎮紹尼的情況:「一棟完好的房子也沒有;處處是坍塌殆盡的廢墟。月光下殘骸宛然兀立,猶如冥府般陰氣逼人;沒有一點生命跡象。」
1918年11月7日傍晚,比利時境內的黃昏已經降臨,這時,車隊從位於斯帕的德軍總參謀部出發了。它由5輛黑色專車組成,馬蒂亞斯·埃茨貝格爾(Matthias Erzberger)就坐在最後一輛車上。他34歲,身材肥胖,絡腮胡修剪齊整,上方架著金邊眼鏡,頭髮則一絲不苟地梳成中分。這位國務秘書,連同一個3人代表團,受德意志帝國政府的派遣前往敵方領地。他的簽字將結束一場超過4年且席捲幾乎整個地球的戰爭。
在英國短暫停留後,約克於1918年5月21日抵達瀕臨海峽的法國港口城市勒阿弗爾。他拿到了武器和防毒面具,日後他回憶道:「這些東西讓戰爭又走近了一步。」自1918年7月起,約克所在的部隊劃歸法國總司令部指揮,最初他們待在前線較為平靜的地方https://read.99csw.com,以便積累經驗。約克所經歷的第一場戰鬥,是9月12日以後的聖米耶爾戰役。這場雙方均死傷慘重的戰鬥以美國取勝而告終,它對世界政治具有重大意義:這是美國遠征軍在美國總司令約翰·潘興將軍(General John Pershing)指揮下的第一次獨立作戰。自參戰以來,美軍部隊一直受法軍司令部領導。所以聖米耶爾戰役象徵著美國人對自己的全新認識,人們甚至可以說,這個法國北部的小鎮是美國人登上世界舞台的開端。
敵人的優勢讓威廉越來越沮喪。由於身體的疲倦、裝備的破損及彈藥的日益減少,他剩餘的部隊——那些從沒考慮過投降的士兵——艱難地抵擋著一再衝鋒的敵人。對方的每一次進攻都加重了威廉心中的無力感。「空氣在炮火中顫抖,低沉的轟炸,高聲的咆哮,這個世界不再平靜。」9月底,皇儲很清楚這種情況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這些被飢餓、疼痛和困苦所折磨,一次又一次為祖國奮不顧身的人,現在他們的腦袋裡究竟如何區分自己的能力和意願?」
這時候,托馬斯·E. 勞倫斯(Thomas E. Lawrence)剛剛離開了敘利亞城市大馬士革。1918年10月1日,他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這座城市。那天早上9點,陽光耀眼,勞倫斯身穿麥加王子的婆娑白袍,縱馬穿過雄偉巍峨的城門。人們在他前方跳著旋轉舞,他身後則是騎在馬上的阿拉伯部落戰士,他們高聲呼喊著,並屢屢朝天放槍。整座城市的人翹首以待,只為一睹勞倫斯的風采,他可是挺身反抗土耳其帝國的阿拉伯革命代表:「阿拉伯的勞倫斯」。奧斯曼土耳其及其德國盟友的中東之戰,由此徹底宣告失敗。
人必須堅持走下去,
11月7日下午稍晚,協約國聯軍總司令費迪南·福煦在巴黎以北的小鎮桑利斯登上一列專車。與之隨行的有他的參謀長馬克西姆·魏剛(Maxime Weygand)及其他3位參謀總部的軍官,還有以海軍上將威姆斯(Rosslyn Wemyss)為首的英國海軍代表。這趟旅程並不長,過了貢比涅,火車就在雷通德附近的一片林中空地停下了。然後是徹夜的漫長等待。至於埃茨貝格爾一行人,他們所搭乘的列車午夜過後從泰爾尼耶那已成廢墟的火車站開出,直到隔天早上7點才趕到。
前或后,


照這麼說,我們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方式幾乎就像在演出一場室內劇,它讓人覺得,在1918年這個秋天的歷史似乎並不複雜,世界史濃縮成了世界簡史,彷彿人們把注意力放在幾個人身上,只需關注發生在巴黎、斯帕和斯特拉斯堡——那時斯特拉斯堡還屬於德國——之間一目了然的事就夠了。但事實上,這場世界大戰所發生的可要遠遠超過一節火車車廂所能承載的容量。
哈里·S. 杜魯門率領的129野戰炮隊負責掩護協約國地面部隊的進攻。11月初他寫信給他親愛的貝絲說,他在5個小時內向「匈人」射了1800發炮彈。一開始,他的部隊仍然必須謹慎應對。一旦他們開始發射炮彈,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對手會用鋪天蓋地的炸彈和毒氣置他們于死地。這是一場奇怪的戰事,取決於技術、戰術、策略、彈道學和後勤供應,這些因素讓雙方几乎不曾面對面交戰。然而到了10月底,德軍的反擊愈發無力。這些德國人「看來已經用盡了力量……昨天他們的一個飛行員連人帶機墜毀在我們連隊後方,他扭傷了腳踝,飛機摔成碎片。周圍的法國人和美國人一擁而上把他搶得精光。他們甚至連他的外套都想拿走……我們的一個軍官,寫到這裏我實在覺得羞恥,他從飛行員扭傷的腳上拽走了靴子並據為己有。『戰爭結束了』」,飛行員聲嘶力竭地喊著,好讓他們饒他一命。

魏剛將軍後來回憶起,德國代表們在聆聽條款時臉色蒼白,徹底僵住。年輕的海軍上校恩斯特·凡斯洛還流下了眼淚。這份條約不只要求德國軍隊立刻退出他們在比利時、法國、盧森堡及阿爾薩斯—洛林所佔領的全部土地,還將計劃——正如福煦態度強硬地要求那樣——佔領萊茵河左岸以及美因茨、科布倫茨和科隆橋頭堡陣地周圍的中立區,並命令德國人交出武器、飛機、戰艦和鐵路,以及廢除和俄羅斯在1917年所簽訂的和約。
「這一刻真是令人心碎。」魏剛回憶道。就在他念完后,溫特費爾德將軍很快提出請求,至少推遲協定的簽字期限,以便他和德國政府協商,此外在德方審核內容期間,雙方應該休戰。但是這兩點福煦都拒絕了。他說,法國時間11月11日早上11點便是最後通牒的期限。停戰協定簽署后才實現停火。不僅如此,福煦還在同一天給前線指揮官發了一封電報,命令對德軍的攻勢照舊,不能讓對方有半點喘息的機會。他們務必在談判期間取得「決定性的成果」。既然如此,埃茨貝格爾強調說,那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面對這份提案,德國人要麼拒絕,要麼接受。儘管如此,他還是力促雙方其他從屬代表「私底下」進行對話。他希望至少能在期限和交付數量上爭取寬限,必須避免德國發生飢荒和社會秩序的全面崩潰。
革命之火也蔓延到了喀山。布爾什維克決心要動用一切力量來對付沙皇的支持者。在一份被紅軍徵召的住院者名單上,馬琳娜發現了自己的名字,這讓她非常絕望。儘管她頭部顫動不已,神經也受到損傷,可這樣的她還得去打仗?紅軍貼出的告示命令他們前往喀山大學報到。現在,馬琳娜不得不接受革命的邏輯。由於身體上的殘疾就可以置身於偉大的意識形態鬥爭之外,這不符合布爾什維克的原則。一個人要麼是新俄羅斯的熱烈擁護者,要麼就是它的敵人,必須被清除。那位意氣風發、為他們做體格檢查的紅軍戰士顯然就是這麼想的。他宣稱保持中立是一種「不可原諒的姿態」,也不承認士兵不應干預政治這樣的說法。他對這些行動不便的人吆喝道:「你們的立場是什麼?你們站在哪一邊?」然後,他轉過身來盯著馬琳娜:「你相信什麼?」但她還沒開口,這個男人就自己給出了答案:「一個女哥薩克!……你們哥薩克以沙皇的名義鎮壓農民和工人!」「這位弟兄!」馬琳娜呼喊著,抬起手來,準備義正詞嚴地反駁他——大家都是俄羅斯人,都是為了保衛祖國而戰鬥——九_九_藏_書然而她還沒開口,那為爆炸所傷且一直不曾複原的神經又犯病了。馬琳娜失去了知覺。再睜眼時,面對她的已是灰暗鐵壁。
然而,英國軍官勞倫斯並沒把進軍大馬士革當作勝利。常人無法想象的精神壓力已讓他疲憊不堪,而過去幾周以來,他還親眼看見了冷血的屠殺。比血腥場景更折磨他內心的是,他知道自己和阿拉伯朋友們為之戰鬥的自由,早就變成了一頭不倫不類的怪物。因為那些歐洲政客、將軍和外交人士早就達成協議,要在奧斯曼帝國瓦解后瓜分他們垂涎已久的中東地區。在他們的雄偉大計里,阿拉伯民族的角色根本微不足道。
閱讀杜魯門關於戰爭最後那些日子的信件,會讓人想起查爾斯·卓別林的《從軍記》(Shoulder Arms),它於1918年10月20日在紐約百老匯上映。在這部電影里,為了給戰爭募款,留著一小撮鬍子的卓別林表演他拿手的滑稽戲碼,而場景設置的地方恰恰就是杜魯門所在的法國北部。影片最後,主人公從德國人手上救下一位漂亮的法國女孩,還歪打正著地俘虜了德國皇帝,以「一次絕佳的體驗」結束了世界大戰。
右或左,
在後來的幾個月里,馬琳娜親眼看見了1917年十月革命后的世界。在轉院時,她看到一群起義士兵在村裡的廣場上,殘忍地殺掉了一位滿頭灰發的舊俄將軍。這些還穿著士兵制服的人,一個接一個把他們手裡的刺刀扎進那位老人的肚子里,儘管後者早在第一刀后就倒地死去。3年來,馬琳娜在戰爭的腥風血雨里經歷了無數的暴力和死亡,但「沒有一次能與這樣的謀殺相比」。後來,她從莫斯科醫院的窗口望見外頭起義士兵的聚會,他們正聲嘶力竭地抨擊沙皇,這讓她感到昔日的社會秩序已不復存在。「那時在巴庫,我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就是世界末日到了。我的老保姆以前總是跟我說,在基督降生2000年以後,世界就會迎來它的毀滅。」看來老婦人的預言是有道理的,馬琳娜想,這一想法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撫慰了她。
馬琳娜·于洛娃(Marina Yurlowa)來自一個哥薩克家庭。她在高加索的農村長大。為了和父親在沙皇的軍隊並肩戰鬥,她剪短了頭髮,換上了男人的裝束。當她甘願為之冒生命危險的沙皇被推翻時,她正躺在亞塞拜然城市巴庫的醫院病床上。此前,她在駕駛軍用卡車時遭遇榴彈襲擊。對於後來所發生的事,她只依稀記得爆炸的巨大聲響,散滿汽車碎片的現場,以及傷者的呻|吟。好幾個月來她都處於半清醒的狀態,輾轉于不同的醫院。她身體的外傷很快就複原了,但爆炸造成的心理創傷從未好轉。她會全身震顫,頭部不受控制地左右擺動,張開嘴吐出的只有一連串無法理解的咕噥聲。那時,馬琳娜才17歲。混亂的場景一再浮現,關於她原本可以擁有的人生,和那改變了一切的瞬間。曾經英勇的戰士,如今只是戰爭的受害者。
戰爭很快就捲土重來。英國和愛爾蘭爆發衝突,波蘭和立陶宛、土耳其和亞美尼亞共和國、土耳其和希臘之間也新生齟齬。同時,1917年的俄羅斯革命引發了一場血腥的內戰,布爾什維克的支持者與反對者在歐洲東部和亞洲大陸上互相殘殺,戰事一直持續到1922年。
就在西線的這場終極攻勢仍在繼續,還有超過100萬名士兵將為此犧牲他們的自由、健康或性命的時候,國際外交方面已有國家開始謀求結束戰爭的可能。德國政府在10月4日給華盛頓發了一封電報,請求與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就停戰展開磋商。這是德國的一種策略,目的是讓持溫和言論的美國總統在和平談判中扮演決定性的角色,藉此促成另一種解決方案。英法態度強硬,尤其是法國,沒有哪個國家比它更渴望見到死敵德國為其侵略行為受到嚴厲懲罰。與法國相反,威爾遜於1918年1月8日對美國國會的演講中就已提出「十四點原則」,它表達了美國的戰爭目標和未來實現和平的基礎構想:公開的和平談判,海上航行的自由,貿易自由,削減軍備,有效調解殖民地的權利訴求。這位美國總統主張,歐洲和遠東地區在戰爭中受到衝擊的國家邊界,可以通過德軍撤出和疆界的重新劃分來恢復穩定。此外,應在各國相互保證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的基礎上,建立民族國家的聯合組織。稍後,威爾遜還要求德國必須在政治上實現議會體制,德皇應該退位。這份後來為他贏得1919年諾貝爾和平獎的提案,並沒有經過與歐洲盟友的協商。美利堅合眾國現在理直氣壯地認為,既然它為戰爭貢獻了自己非凡的力量,那麼它就不僅要成為世界大國之一,還要成為世界大國的領導。
第一次會談結束后,德方代表成員馮·赫爾多夫上尉(Hauptmann von Helldorf)將協約國提出的所有條款發給位於斯帕的德軍總參謀部。當天下午和接下來的兩天里,代表們展開了他們之間的「私人談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到了11月10日晚上9點左右,離最後期限只剩14個小時,一封來自德國首相的加密電報送到了談判雙方所在的林中空地,授權埃茨貝格爾接受協約國提出的所有條件。儘管如此,德國代表團還是憑藉他們的遊說改變了個別條款的最終內容。11月11日凌晨2點到5點之間,人們仍在修訂停戰協定的文本。儘管它的內容仍然非常苛刻,然而其中的改動不僅僅停留在字面意義上。德國交出的飛機數量從2000架降至1700架,機槍從3萬挺降到了2.5萬挺;後者的理由激怒了法國元帥:埃茨貝格爾宣稱,德國需要武器是為了鎮壓德國內部的叛亂。在萊茵河右岸10公里——原來是40公里——內設立中立區。德軍在萊茵河左岸的撤離時間由25天延長到31天。至於代表團對德國可能發生飢荒的警告,現在得到協約國的擔保,他們會在預定為36天的停戰期里給德國提供食物。
在戰爭最後的日子里,魯道夫·赫斯(Rudolf Höß)也在大馬士革,至少他在自傳里是這麼說的。這個年輕的德國士兵還未滿18歲,他來自巴登的曼海姆,父親是嚴厲的天主教徒,想把他培養成神職人員。然而父親在戰爭的第read.99csw.com二年就去世了。這個小夥子無人管束,對學業也失去了興趣。為了離開家,他志願參軍,這場世界大戰把受天主教熏陶長大的他帶往應許之地。在巴勒斯坦這塊他通過《聖經》所認識的神聖土地上,赫斯經歷了一場德意志帝國及其土耳其盟友對抗大英帝國及其阿拉伯盟友的殘酷戰爭。
儘管如此,這場進攻也耗盡了杜魯門的部隊。迅速推進的戰線需要他們馬不停蹄地跟著移動。此外,碰到泥濘不堪的地帶,他們就得用馬或是人力來拖曳大炮,過程十分費力。夜晚的行軍尤其折磨這支部隊。「我們幾乎每一個人都變得神經衰弱。所有人都掉了肉,看起來就像一群又瘦又髒的稻草人。」
至於停戰談判的相關軍事細節,威爾遜則交給協約國的將軍們來處理。因此,1918年11月1日在巴黎,協約國聯軍總司令、法國元帥費迪南·福煦會見了主要盟友的政府代表,向他們闡述自己對停戰的構想。福煦認為,所謂的停戰,必須是對方徹底的投降。只有如此,才能避免用一場慘烈的最終決戰——對此他期盼已久——來贏得這場戰爭。在接下來的談判中,他堅持要佔領萊茵河右岸。這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在萊茵河和暫時停火的保護下,德國人就會趁機重整軍隊,繼而不是重新發起進攻,就是對以後的和談施加壓力。對福煦來說,「戰爭景觀」(Kriegslandschaften)也扮演關鍵的角色。但他指的不是戰爭遺留的亡靈森林,而是庫爾特·勒溫(Kurt Lewin)於1918年提出的「定向景觀」(gerichtete Landschaft)概念。這位柏林的社會心理學家指出,軍事戰略如何給自然制定了邊界和方向,它劃分區域和通道,表示「前方」和「後方」。這恰恰就是福煦的做法。他的前線司令部更像是一家大型企業的指揮中心或工程師辦公室,他在裡頭劃分戰略概念上的地理空間,部署他的人力和資源。基於這樣的軍事理念,福煦堅持協約國軍隊要跨過萊茵河。對他來說這是數量和可能性的問題。一場受戰略和戰術指導的現代戰爭,能夠以一種同樣符合邏輯的現代和平終結嗎?他的回答是:如果做不到,得之不易的勝利所換取的未來就會遭受威脅。
1918年9月,協約國的攻勢依然強勁,皇儲對德國取得勝利的信念第一次有所動搖:「我們已經感覺到,我們陷入了敵人這波攻勢的高潮,而……不得不盡最大努力,竭盡所能來頂住它……但還能撐多久?」不久之後,在對弟弟埃特爾·弗里德里希(Eitel Friedrich)所領導的近衛軍第一師的一次造訪中,他終於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德國是沒有希望與協約國軍隊對抗的。一向非常樂觀的弗里茨陰鬱且憔悴地接待了他,前者整個部隊只剩下500人,士兵的伙食很糟糕。火炮用盡,也不再有新的送來。儘管那些美國步兵「完全不懂作戰」,他們以縱隊進攻,被全面開火的機槍橫掃。然而代表協約國最新武器技術的坦克,著實給德國軍隊帶來很大的麻煩。美軍坦克旅輕鬆碾過德軍每20米只有1人把守的戰壕,然後在看守士兵的背後開槍。而且,和德軍相反,看起來那些美國人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重炮和兵力。他們的每一次進攻火力都非常猛烈,這種強度即使在凡爾登和索姆河戰役都不曾有過。皇儲兄弟從小是聽著英雄故事長大的:士兵的英勇氣概和視死如歸的榮譽感,還有那些身先士卒、拔出佩劍、騎在馬上、盔羽飛揚的將軍,將決定整個帝國的興亡。現在他們面對後勤裝備的枯竭,發現自己置身在血肉橫飛的人間煉獄里。
你們應該,也必須把它忘記。

當他的部隊在沙漠里和敵軍遭遇時,赫斯第一次端起槍瞄準他的對手:英國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和紐西蘭人。他第一次品嘗到了生殺予奪的滋味,憑藉手上的武器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面對第一個死在他槍下的人,他還不敢直視。不過,死亡很快成了家常便飯。在等級森嚴的部隊里,赫斯感到如魚得水,他非常享受和隊友共同作戰的戰友情誼。「尤其是,我非常信任我的隊長並以他為豪。長官如父,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密關係,就像我對我的父親。」

隨著德國人的敗局越來越明顯,杜魯門的部隊不斷往前逼退他們不曾謀面的對手,相應的損失越來越小,對他來說,這場美國自1917年4月加入的戰爭,就愈發顯得是「一次絕佳的體驗」。身為軍官,他在一個又一個的駐紮地度過了不眠之夜。那些配備著應急爐灶、電話機和野戰炊具的地方,日益變成他臨時的家。他自嘲地意識到,現在自己已經習慣睡在地上,回家后大概會喜歡在地下室過夜。戰爭的最後幾個星期,眼看勝利就要來到,杜魯門在信中的語調也歡快起來。他更頻繁地隨意表達自己對家鄉的種種幻想:等到日後回家,他會非常高興能趕著驢子愜意地走在玉米地上,就這麼度過自己的餘生。他甚至抽出時間,給他心愛的貝絲寄去兩朵花作為紀念,還配上了情意綿綿的文字。
俄羅斯為美好未來的鬥爭從1917年就已經開始,馬琳娜·于洛娃作為戰爭傷殘人員,並不需要馬上就表態自己擁護哪一邊。然而她家世代忠於沙皇,她心裏從未對自己的立場有過懷疑。即便她的腦袋因為傷病總是左右不停地晃動,至少對沙皇的信仰是穩當的。她在莫斯科獲得電擊治療,病情逐漸有了明顯的好轉。除了一天三次的電療,這位戰爭的受害者完全沒有注意到在1918年3月和俄羅斯簽署《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約》的那個德意志帝國已經滅亡。馬琳娜所麻木忍受的現實,是她潔白的床單在日復一日的漫天灰塵和煙霧裡變得污穢不堪。從病房的木條窗框里,她隱隱約約看到莫斯科是如何建起了新的政府。聽到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其一家被處決的消息時,她驚駭莫名。她是否也聽說了在亞歷山大花園裡,布爾什維克們為新建成的法國革命家羅伯斯庇爾雕像舉行揭幕儀式——而這座用質量極差的水泥澆築的雕像,沒過幾天又被搗毀?
除了血腥戰事和袍澤之情,赫斯後來還回想起一次特別的經歷,它從根本上動搖了他的宗教信仰。那次,在約旦河谷地區巡邏的德國士兵遇到一群農民,他們推著載有青苔的手推車。士兵把推車翻個底朝天,確認裏面沒有任何偷運給英國人的武器。赫斯通過一名翻譯問那些農民,這些青苔是幹什麼用的。他被告知它們將被送往耶路撒冷。在那裡,這些帶有顯著紅斑點的灰白色苔蘚將作為「各各他的苔蘚」賣給朝聖者,他們相信那上面沾了耶穌的血,將帶回家作紀念品。這種打著宗教幌子騙錢的做法讓赫斯深感厭惡,也讓他開始疏遠天主教會。https://read.99csw•com
前往喀山的火車緩慢地前進。在終點等待馬琳娜的,不過又是一家醫院,又一個塞滿硬板床和破舊床具的大廳。躺在她隔壁床的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才剛20歲。他有著粉撲撲的臉,漆黑捲髮下是一對亮閃閃的灰白眼珠。馬琳娜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他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從來不下床的年輕人,既沒有手臂,也沒有腿。全身只有頭部還能轉動的他,目光始終不離馬琳娜,對這僅剩的能力顯得既痛苦,卻又混雜著一絲驕傲。

——阿諾德·勛伯格,《雅各的天梯》,1917年
就在離鎖定的目標只剩幾步之遙時,這些匍匐前進的美國大兵身前赫然出現了一片空地,他們和十幾個正在吃早餐的德國士兵撞個正著。後者的武器和頭盔都還在一邊擱著呢。雙方對這意料之外的遭遇都嚇了一跳,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呆住不動。但美國人很快反應過來,舉起手上的武器對準那些還坐在襯衣袖子上咀嚼食物的德國人。德國士兵以為還有更多的美軍部隊跟在他們後頭,只好舉起雙手,乖乖投降。
10月初,約克的部隊調往阿爾貢,10天之後,決定性的最終攻勢就將展開。約克也見識到那裡滿目瘡痍的景象,在他看來「彷彿被一場龍捲風暴襲擊過」。在行軍途中,約克便已和死神擦肩而過。德軍轟炸他們腳下的軍事通道,而頭頂的德國戰機也朝他們開火。10月7日那天,約克是在沙泰勒謝埃里附近的一處彈坑裡度過的。敵人的子彈近距離如雨點般掃射,他的夥伴死傷慘重。大聲哀號的傷兵被醫護兵用擔架抬走,而張嘴瞪眼的死者只能留在路邊。這時,下個不停的雨已經開始淹沒他們藏身的彈坑。

11月11日早上5點20分,秋日微弱的朝陽尚未探出頭來,雙方在停戰協定的最後一頁上籤了字。經過協商修訂的協約最終版全文現在得以確認。埃茨貝格爾在擰上筆蓋后發表了一則聲明,其中提到,這份協約中的一些條款在現實中是根本無法履行的。他以一句充滿愛國情感的話作為總結:「一個有著7000萬人民的民族即將受苦,但它絕不滅亡。」對此,福煦的評論只有一句:「那敢情好!」隨後雙方代表各自離去,他們依然沒有握手。
1918年11月,當馬琳娜·于洛娃被轉移到莫斯科以東韃靼斯坦的首都喀山時,不再由沙皇統治的俄羅斯已經退出了世界大戰,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影響深遠的全新對決:俄羅斯革命者及反革命人士之間的內戰。在莫斯科的火車站,仍在病中的馬琳娜目睹了一次槍戰,布爾什維克的紅軍據守火車站,力抗支持沙皇的「白軍」。那些被圍困的紅軍士兵面黃肌瘦,軍服也破爛不堪,完全不像一支正規的軍隊。然而他們毫不畏怯,不勝利毋寧死。在馬琳娜看來,這些「黃色幽靈」正是俄羅斯革命的象徵。即便她支持沙皇,也不得不對他們致以敬意。
杜魯門,這位來自密蘇里州的農民,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協約國軍官,就待在馬蒂亞斯·埃茨貝格爾於11月7日晚途經的廢墟小鎮紹尼往東150公里的地方。在杜魯門自1918年9月底以來投入戰鬥的阿爾貢森林,爆發了德意志帝國和協約國之間最後的交戰。法軍最高統帥福煦元帥選擇這片位於法國、德國和比利時之間的丘陵地作為決定性攻勢的地點。「齊格菲防線」——協約國稱之為「興登堡防線」——是德軍前不久才擴建的防禦陣地,它在1918年9月底第一天的進攻中就被攻破。然而,法軍和美國遠征軍——美國到那時為止在海外投入的最大兵力——並沒有就此滿足,他們繼續向東,朝著萊茵河方向挺進。在凡爾登附近的駐紮地,杜魯門寫道:「未來沒有希望。我住的地方前院埋著法國人,後院埋著德國佬,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到處都是他們的屍體。每當德國的榴彈擊中這裏西邊的某個地方,地下的屍體碎片就會被翻出來。幸好我不信鬼。」
2個小時后,1918年11月8日上午9點,雙方在福煦專車特設的辦公室車廂里首次會見。氣氛並不熱絡。先進房間的是德國代表團,他們在談判桌旁指定的位置就座后,福煦元帥率領的法國代表才進門。在埃茨貝格爾看來,福煦是「一個外表嚴肅堅定的小個子」,「第一眼就給人慣於發號命令的感覺」。雙方並沒有握手,只是互相致以軍禮或微微欠身。德國代表作自我介紹:埃茨貝格爾,阿爾弗雷德·馮·奧伯恩多夫(Alfred von Oberndorff),德特洛夫·馮·溫特費爾德(Detlof von Winterfeldt),恩斯特·凡斯洛(Ernst Vanselow)。他們必須出示自己的全權證書。
這場戰爭始於1914年,到1918年時已從歐洲大國之間——以法國、英國和俄羅斯為主的協約國對陣以德意志帝國、奧匈帝國及義大利(1915年後退出)為主的三國同盟——的糾紛演變成一場全球性的相互對抗。不只是在歐洲,近東、非洲、東亞和各大洋都爆發了戰事,五大洲共有7000萬名士兵參与戰鬥。其中有1600萬人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付出了生命:除了歐洲人外,還有80萬名土耳其人,11.6萬名美國人,7.4萬名印度人,6.5萬名加拿大人,6.2萬名澳大利亞人,2.6萬名阿爾及利亞人,2萬名來自德國東非殖民地(坦尚尼亞)的非洲人,1.8萬名紐西蘭人,1.2萬名印度尼西亞人,9000名南非人和415名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