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陰篇 傾城 第十八章 五妖

陰篇 傾城

第十八章 五妖

「眼下還無法斷定。只知這紫衣客無比重要,否則不會引動這五方來爭。」
諸人又一起默想起來。

五、水遁

馮賽點頭沉吟:「他之所圖,的確並非區區錢財,人也絕非單槍匹馬,背後自然有人操使。你們所涉既然是高麗、遼國和方臘,所剩鄰國,西夏最近,莫非這趙棄東是西夏派遣?」
「是,片刻沒有耽擱。」
馮賽琢磨道:「能這般傾動天下的,恐怕只有一人……」

二、相會

五人名冠汴京,彼此之間卻無甚過往,這是頭一回共聚。他們雖一起卷進這梅船案,卻各在一支,並無直接關聯。每一支又都叢雜紛亂,即便想談論,一時間恐怕也難以尋著話頭。何況此案關涉重大,乍然相見,更不便輕易開口。另外,顧震也忽然發覺,五人稟性才幹雖各不同,卻有一個相似之處:都非同流合俗之人,皆不愛與人泛泛相交。即便馮賽終日遊走于商賈之間,也只以禮待人、以信自持,極少虛情應付、假意求歡。
顧震忙道:「市井間又紛傳這五妖,是前年那殺龍食肉的五個士卒所變,是龍王驅遣他們來複仇。各方勢力來爭奪紫衣客,難道正是因這秘聞?」

四、木遁

趙不尤點頭:「倒也有些道理。各方若信了林靈素死而復生、屍解成仙,再加上五卒食龍之謠傳,自然也會信那龍珠傾天下之語。」
「我這邊紫衣客是何人,還不知道。」梁興嘆了口氣。
「嗯。他先搖鈴念咒,而後展開大氅,盪了幾盪。隨後,那大氅落到地上,人卻不見了。」
「未必。」趙不尤搖了搖頭。
「不知諸位是否聽過『海上之盟』?」
趙不尤查出死者名叫朱白河,左手多生了根歧指。梅船便是由他從應天府購得,清明那天兩個道童所撒鮮梅花,也是他買通那膳部冰庫小吏,在冰窖里預先凍好。相絕陸青問出,這六指人寒食前曾去建隆觀訪過道士陳團。萬福又查出來,五個死的道士都曾是林靈素座下弟子。
「銀器章坐在船中,卻溺水而亡,這又是何等殺人手法?」
顧震這才放了心。這梅船案將汴京五絕全都卷了進來,像是特意謀划的一般。但五絕入局,緣由各個不同。他細想了想,這既是巧合,也是註定。
顧震抬腿跨進門檻,才發覺張用站在牆角,正在細瞧那盞鶴形立地銅燈,手指捏著那長喙,嘴裏啾啾低喚。顧震不由得暗暗笑嘆:好一幅五絕相會圖。
馮賽卻笑道:「至少大體能斷定,那王倫去登州是與金國有關。這麼一來,遼、金、西夏、高麗,鄰國全都湊齊了,還有個內亂稱帝的方臘。只是,王倫為何也要扮作紫衣客?這五個紫衣客里,哪個才是真的?」
顧震望向張用:「五嶽觀那道士,手腳被綁、面裹濕帕而死,你推斷他是受人迷惑,為求飛升而自盡。除了他,那同一天,另有四個道士也離奇死去。據萬福查問,五人都是林靈素親近弟子,都於寒食前離開宮觀,他們恐怕都去見了林靈素,而後被邪術迷惑自盡。這五人為求成仙,連性命都能捨棄,可見林靈素蠱惑之力的確難以抵抗——」
「我這邊是一具屍首——」張用笑著道,「寧妝花的丈夫姜璜在應天府詐死,寧妝花將丈夫棺木運回汴京,途中,姜璜半夜跳水上岸。清明上午,那棺木抬下梅船后,卻被人劫走,棺木中屍首也變作了另一個人,身穿紫衣,生死不知,身份更不明。」
半晌,趙不尤沉聲開口:「看來銀器章也知情,卻不知自己將送命。」
先是五個道觀死了五個道士,接著又是五個紫衣妖道分別施法殺人。
顧震坐到了主位,張用也回到自己椅子上,斂去了面上那嬉笑神色。
「將旁邊木框鑿開一道口子?」
「當今官家?哈哈!」
趙不尤疑道:「照陸兄弟所言,王倫是受楊戩驅使去登州,難道和這金使有關?但官家都不願見那金使,楊戩尋他做什麼read.99csw.com?」
張用聽了,眼睛又一亮:「嗯!這非手法,而是戲法。銀器章先慘叫了一聲,而後再不動彈。若真是猛然溺水,哪裡能叫得那般響亮?他身上水是真水,死也是真死,但這聲慘叫卻是在演戲。」
梁興笑道:「那人也不必潛水到河中央,只須躲在柳樹后,開船時,攀住船尾即可。到了河中央,再脫手,抓住水中那繩梯站起來。等銀器章死後,再潛入水中,那時離河岸已不算遠,一口氣大致能游到岸邊。」

一、註定

馮賽接道:「林靈素?」
趙不尤也點頭贊同:「我這邊除了高麗使,也另有幾股暗力,造假梅船、換紫衣客。」
「果真是作絕!」趙不尤展顏而笑。
顧震聽了,越發震驚,忙問:「陸先生,你那裡可有紫衣客?」
張用反問:「他若是來複仇,為何要引得那四國和方臘來爭紫衣客?」
馮賽點頭道:「我這邊也一樣,即便趙棄東真是西夏間諜,僅憑他與少數同夥,絕鬧不出這般陣仗,似乎背後另有勢力。」
顧震點頭道:「清明后,我發了驛馬急遞去溫州永嘉,叫當地縣令去林靈素墓冢查驗。前天收到那縣令回書,林靈素墓室完好,但掘開之後,棺中只剩一件道袍,屍首不見蹤影。果真屍解飛升了——」
顧震忙笑著走進去:「抱歉,抱歉!這一向每日不到五更天便已醒了,偏生今天竟睡過了時。」
「門框上必定有木楔子,等門板移回原位,用木楔塞住。木楔面上,也用油垢抹過。這樣,門板便被卡死,再橫推,便推不動了。所謂木遁,不過如此,哈哈!」
趙不尤聽了嘆道:「商如鏈條,一行連一行,此亂彼必亂。他這是意圖引發整個汴京商行紊亂。汴京亂,則天下亂。」
馮賽接道:「張作頭看到那船靠岸后,便去拍門喚人,之後一夜都再沒去看那船。」
梁興問道:「董謙遁走之前,是否展開了身披的大氅?」
趙不尤將章美、董謙、何渙、丁旦等人的經歷細述了一遍,最後又道:「其中真正紫衣客應是何渙,但何渙又被樣貌酷似的丁旦調換。丁旦則中途逃走身亡,有人又用董謙替換了他。至於章美,上的則是假梅船,緣由是有人慾害宋齊愈。從這幾道調換中,可以斷定一事——紫衣客是何人並不要緊,只需樣貌周正、體格略魁梧,穿耳洞,著紫錦衫。」
顧震也高聲讚歎,忙轉頭吩咐萬福:「速去差個人,騎快馬去章七郎酒棧查看那門扇!」
唯有尋見林靈素,這梅船巨案才能得解。但自清明以來,顧震一直派人四處找尋,至今也未探著絲毫蹤跡。不知林靈素攪起這彌天亂局,意欲何為?這梅船一案中,不但方臘捲入,更有外國間諜潛藏其間。看來所圖極大,隱有顛覆朝政之勢。難道林靈素也想如方臘一般,借妖法惑亂人心、招聚徒眾、興亂稱王?
——宋太宗·趙光義
「但門高過人,那件大氅遮不全。若是裡頭有人開門,後面仍能瞧見門扇被打開,而且門鎖、門板都完好無損。」
趙不尤點了點頭:「仁宗年間,有個士子,名喚張元。由於累試不第,便向西潛逃,投靠西夏,得了國主李元昊重用,出謀劃策,於好水川一戰,大敗我宋軍。此後,屢有落榜士子效法於他。這些人熟知大宋內情,曉得從何處下手最能切中命脈。趙棄東假借於你,便佔住了汴京商行樞紐,恐怕真是西夏唆使——」
「門板細查過幾道,四邊都嵌在門框中,絲毫沒有鬆動,也瞧不出哪裡做了手腳。」
趙不尤緩緩講道:「前天傍晚,董謙故伎重施,在陳州門外駱駝巷一家院門外作法,那家主人在書房中被毒死。董謙則穿過巷底一座鎖閉院門,又無形遁走。那主人姓黃,是工部主簿。據侯琴講,吩咐他哥哥侯倫,誘迫董謙做紫衣客的,正是工部read.99csw.com一個姓黃的主簿。董謙殺這黃主簿自然是為了滅口。我進那書房查看,黃主簿每晚飯後,都要在書房中焚香靜坐。他同樣並非被董謙施法毒殺,而是焚的那支香被人換作毒香。
「有。不過並沒有上那梅船。」陸青將王倫、王小槐之事細細講過,而後道,「目前所知,王倫是受了楊戩指使,並於正月趕去了登州——」
「他系的是另一根繩子!」梁興忙道,「你說瞧見那船前板上堆了一大捆麻繩——」
程門板下午來回稟,作絕張用推斷,五嶽觀那道士手足被捆、臉裹濕帕,應是自斃。不過,他死前念咒,恐怕並非求死,而是在施行某種長生邪術。其他四個道士死時,身旁也都無人,查不出兇手。張用推測恐怕不錯,五人都受了蠱惑誘騙,以為得了羽化飛升秘術。而蠱惑者,自然當是死而復生的林靈素。
「嗯,這場戲叫我見證過後,我被卡在窗戶上,又睡了過去,他們便有足夠工夫去殺死銀器章。恐怕是那兩個漢子潛回到船上,將銀器章按在水中溺死。而後將水中那繩梯解下,若去那棧橋木樁查看,一定能尋見繩子新勒的痕迹。無行即無影,有為必有痕——黃河離這裏百里多路,不必差人去查,只開船未解纜繩這一條,便足以解釋——」
馮賽接道:「林靈素被貶,也因此事。官家見洪水不止,命林靈素施法止雨,他去城頭設壇作法,燒了許多符紙、念了許多咒語,卻絲毫沒有應驗,惹怒了城邊抗洪的民夫,紛紛拿鐵鍬木叉追打。官家由此才對他失望,逐他回溫州去了。」
「是。卑職怕底下的人行事不周全,其他三絕倒好說話,作絕張用和相絕陸青,不是輕易能召得來的。卑職便騎了馬,一個一個親自去請。五絕都已應允,明日一早來府中,查看那車子。」
「那時他並沒有死,只是裝死。阿翠恐怕跟銀器章說,安排這場水妖戲,是為讓他脫身,如同那飛樓一般。銀器章信以為真,便在船上裝死。」
「登州?」顧震大驚。
馮賽答道:「他恐怕是自忖勢單力薄,因此才將這消息傳給那五方,齊聚汴京,他好於亂中尋機。另外,趙兄提到紫衣客身上揣著一顆大珠子,那密信中所言,也並非要去劫奪紫衣客,而是要搶那顆珠子。難道那顆珠子有何神異?」
張用笑問:「登州有何大機密?」
顧震忙問:「那水妖並非梅船紫衣客?」
「哦?什麼事?」顧震忙問。
其他四絕都微微點頭,張用卻回頭笑道:「你怕是特地來晚,好叫我們眼瞪眼,看誰能瞪贏,再比出個瞪絕來。」
「原定大致是今春。年初,金使由登州上岸,欲來京城商定日期。然而,偏逢方臘在江南作亂,天下騷動,哪裡有餘力再去北攻?官家深悔前舉,便命登州知府攔住金使。聽聞那金使屢次出館,欲徒步來京城,如今恐怕仍滯留于登州——」
張用又笑起來:「五卒食龍那事,我當時便去打問過。那五個兵卒是偷了那茶肆的看戶狗,殺來煮吃了。店肆主人發覺,爭嚷起來,讓他們賠十貫錢。五個士卒自然不肯,說張口十貫錢,莫非你那條狗是天龍?店肆主人鬥不過他們,只得認冤。那五個士卒倒得意起來,四處誇耀自己吃了龍肉。這世間,真話人難信,假話傳千里。這吃龍肉的話頭便傳遍京城,越傳越真。恰好那年汴京又連遭暴雨,全城洪澇。兩下里湊到一處,五卒食龍、觸怒上天,便順理成章、因果扣連,那五個兵卒因這句戲言,被發配沙門島,如今不知死活。」
「王倫也不是。」陸青輕聲說。
梁興頭一個道:「水中出沒,倒好辦。但在河面上奔行,腳底必有浮物。又是橫渡黃河,浮物極易被水沖走,得有人在水下潛游托住。照你所言,至少得閉氣橫渡大半,這恐怕無人能做到——」
「那會是什麼人?」張用笑著又彈響了舌頭。
這五人之死,正好合成金木水火土五行。他們皆于https://read.99csw.com寒食前離開,二十七日那天才各自回去。每個人又都帶了個木匣木箱,裡頭分別藏了同一具屍首的一個部位,只缺一條腿。今早,顧震差了一個老練吏人去五嶽觀查問。那觀中死的道人回去時,帶了一箱道經,放到了經籍閣。那吏人到經籍閣一查,發覺那箱子藏在地窖中,裡頭是一條腐爛人腿,至此,那具屍首完全拼合起來。
「除了撐船,前後再無其他動作?」
他感慨了一陣,才起身歸家。有了五絕相助,他心中安實了許多,躺倒在床上,片時便入了夢。
顧震坐在官廳里,聽斷完公事,已是掌燈時分。
顧震忙問:「這麼說來,真紫衣客是你們這兩邊中的一個?」
「這燕雲十六州是古長城所在之地,更有山嶺險阻,是我中原千年屏障。後晉時,石敬瑭卻將它獻給遼國。此後,中原便失去這屏障,只余千里平原,北地兵馬輕易便可長驅南下。我大宋立國后,太宗、真宗都曾御駕親征,意圖收回燕雲十六州,卻始終未能如願。最終只得結下『澶淵之盟』,年年向遼國進納歲幣,又在北地邊界開墾淤田,以阻限戰馬直驅,如此才勉強換得這百余年安寧。唯有奪回燕雲十六州,才能免去歲幣之辱,保得大宋強固久安。
他忙起身,胡亂洗過臉,飯都顧不得吃,套上公服,急騎了馬出門。等趕到開封府時,門吏說五絕都已到了。
梁興接過話頭:「紫衣客不是尋常誘餌,必定身負重大幹系。我這邊要劫奪他的是方臘。至今方臘手下宰相方肥仍潛伏京城,繼續追尋紫衣客下落——」他將自己這邊的情勢講述了一遭,「想劫奪紫衣客的,還有冷臉漢一伙人,至今不知這夥人來歷,更不清楚緣由。」
「皆是替身,一個真的都沒有?」
梁興忙問:「商定的何時起兵?」
國家若無外擾,必有內患。

三、屍解

「船到對岸時,另一個漢子做了什麼?」
那梅船如一顆石子,丟進水中,傾動整個京城。朝廷又按住不提,兇案只在民間不斷蔓延。力之所至,如同暗流,自然匯向低凹處。也如銀錢,于朝廷管束之外,看似在各行各業、各家各戶間任意流轉,其實,最終都難免聚向富商巨賈。五絕便似那最凹處的五大豪富,即便清冷如陸青,那隱居院門也遲早被人敲開。這並非人尋事,而是事尋人。既是尋,自然便會尋到最絕處。
諸人聽了,都各自細思起來。
「嗯,船駛到對岸后,他便放下船篙,坐在船尾歇息,一直未動。銀器章兩人上船坐好后,他才起身,抓過船篙撐起船來。」
趙不尤點了點頭,其他幾人卻都是頭回聽到。
馮賽想了想,輕聲道:「如此說來,還可再斷定兩件事——」
馮賽搖頭:「不必開整扇門,只須開大氅遮住那一塊。」
「其一,這紫衣客恐怕是個誘餌,誘使人去那梅船上劫奪;其二,劫奪者並未見過紫衣客,只憑大致樣貌和紫衫耳洞去判斷。」
五個道士死後,五個紫衣妖道又相繼離奇殺人、神異遁走。這五個妖道遁去了哪裡,無從查找,只知他們似乎都是梅船紫衣客。
「嗯。我記得章七郎酒棧那門板分作上下兩片,中間用橫木框死。只須在門框一側鑿開一道豎長口子,便可挪動下面那片門板,董謙便可鑽入。不過,那酒棧的門兩邊沒有牆,嵌在兩根方木柱間,除了門框,那一邊柱子上,相同位置也得鑿開一道口子。裡頭預先藏個幫手,聽到鈴聲,趁董謙展開大氅時,便將門板橫著移開,還得伸出一根木杈,挑住那件大氅。等董謙鑽進去后,迅即移回木板,同時盪開大氅,收回木杈。再將那兩道口子鑿下的木條塞回去堵死,面上抹些陳年油垢,便瞧不出縫隙了。」
趙不尤擱下手中那份邸報,低頭略沉思片刻,才沉聲開口:「這梅船案看似始於梅船,其實只是集於梅船、現於清明,事件因由至少始於去九九藏書年臘月。至於究竟緣於何事、發自何人,至今不明。目前只知上到那梅船的紫衣客是其中關鍵。我這裏共出現三個紫衣客。不過,其中兩個只是替身——」
趙不尤卻道:「雖是造戲,卻也極奏效。清明當日,河岸邊便有許多人跪倒叩拜,如今滿京城都在紛傳他這神仙異象,這異聞恐怕已傳遍天下。世間之人,易惑者多,獨清者稀。只看遍地寺觀神祠里,多少人求籤問卜、拜神祈福,便知他這戲法魔力難敵。何況這些年官家獨崇道教,深迷神仙之說,世人便越加陷溺難拔……」
「此事極隱秘,只可在這屋中說及,萬莫傳到外面——」顧震壓低了聲音,「六年前,金人阿骨打立國,此後不斷抗擊大遼。金人勇悍異常,北地有諺,『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大遼果真難抗其銳,節節敗退。遼國五京,兩京迅即被金人攻破。那時樞密童貫恰好出使遼國,有個燕京文士,名叫馬植。他獻策于童樞密,大宋可聯金抗遼,奪回當年被遼國所佔的燕雲十六州。
「看來不是。」
「那銀器章是如何死的?」
張用笑道:「所謂五雷法、五行遁,不過都是障眼法,只是做得高明,暫未瞧破而已。」
顧震忙道:「還有一人——」
他正在憂慮,見萬福快步走了進來,他忙問:「五絕都請到了?」
顧震忙道:「雖都是謠傳,但十個人中,恐怕至少有五六個信。尤其這幾天五妖同現,這謠傳便越發成真了。要破這謠傳,得先拆穿五妖真相。諸位各自遇見了一妖,除了訟絕,你們四絕又都是親眼目睹。這五妖不但殺人,更按五行遁法,在諸位眼皮下逃逸不見。那林靈素據說精通五雷法,難道這五行遁法便是來自五雷法?他各傳了一技給那五個紫衣妖道?」
馮賽接道:「那琉璃燈自然也已事先點亮,只須先用黑油布包住,到河中間解開即可。只是扮那水妖的,要在水中繩梯上奔走,得有些功夫才成,京城瓦子里便有這等上索雜伎人。」
「這個容易——」張用笑著說,「門板不必如門扇一般朝里推,橫著移開便可。」
「恐怕不止五方——」梁興搖了搖頭,「至少我這邊還有冷臉漢一伙人,他們與方臘並非一路,卻也為紫衣客而來。他們能買通軍中及朝廷中人,勢力也非同尋常。」
梁興忙問:「林靈素果真是來複仇報怨?」
張用笑起來:「趙判官那邊有高麗使,豹子兄這邊又是方臘,我這邊也是他國間諜——」他將自己所涉所知也講了出來,「首犯銀器章誘騙天工十六巧,偷盜天下工藝圖,又向北逃到了黃河邊,恐怕是遼國派來的,唯有遼國才會如此貪羡我大宋工藝。」
「家弟墨兒和池了了分別打問出同一樁事——董謙木遁前後,後街曾經過一輛車子,那車子行到章七郎酒棧後門時,正巧迎面也來了輛車,它便停下來避讓。這兩輛車恐怕不是偶然相遇,而是設計安排。那車停在酒棧後門,車中人正可藉機用鑰匙打開後門,將董謙接上車。董謙應該便是如此逃離,但他是如何穿門而入,至今未解。」
趙不尤搖頭:「官家倒是符合,但一來,官家絕無可能這般置身險地,任人劫奪暗殺;二來,官家樣貌年紀也與那紫衣客相異甚遠。」
「童樞密將馬植密帶回汴京,將那聯金抗遼之計上奏給官家。官家聽了,自然心動,卻又怕遼人得知,壞了百年之盟。宰相蔡京、太宰鄭居中、樞密鄧洵武等人也極力反對。官家猶豫良久,見遼人屢戰屢敗,國中更是內亂不止,便定了主意,差遣秘使自登州乘船渡海,以買馬為名,與金人密商攻遼之策。幾番往還,直到去年,才定下盟約,原納給遼人的歲幣轉輸金人。雙方一同夾擊,金人攻取遼國上京與中京,宋軍則進擊其西京、南京——這便是海上之盟。」
「演戲?」顧震忙問。
「居然被他們瞞過!這便是眼見為實,實了便是死了,被框死在人給你設的套子里——」張用大笑起九*九*藏*書來,「第二天早上,我去看那船時,只顧著銀器章,沒留意那捆繩子。現在回想起來,那捆繩子果然不見了。那應是個繩梯,一頭已先拴在這岸的棧橋樁子上。開船后,前頭那漢子坐在船頭,背對著我,恐怕不住將繩子放入水中,我卻瞧不見。到了對岸,有那棵歪柳擋著,船不必系纜繩,那漢子系的是繩梯另一頭——水中架一根繩梯,人便能在水上奔行,那時天色又已昏暗,我便瞧不出水中那繩梯——」
「若真是障眼法,瞞得過一雙眼,卻難瞞過你們五位。就請你們五絕一同勘一勘,看能否尋出破綻來。還是由訟絕起頭——」
張用笑起來:「這麼瞧來,全天下都被這梅船紫衣客攪了進去。什麼人能有這天大來由?」
馮賽眼含憂慮:「我那胞弟馮寶自然並非真紫衣客。」
趙不尤點頭:「如今,汴京又五妖同現,四處施法殺人。這五妖又與梅船紫衣客緊密相關,看來林靈素並未罷休。」
陸青忽然輕聲問道:「船上兩個漢子,一個從岸上接到銀器章,扶著他上船坐定,另一個立即撐動了船?」
念及此,顧震心中不禁一陣寒慄。雖然開封知府早已嚴令他莫要再查這梅船案,他卻不得不查。若是任林靈素繼續這般興妖作亂,莫說汴京,恐怕天下都難安寢。
顧震醒來,見窗紙上天光已經透亮。
「哈哈!恕罪、恕罪!難得五絕相聚,本該好生賀一番。但事情重大,咱們就不必拘於虛禮。今日請五位來,是為那梅船案。這案子重大無比,又繁亂至極。既然你們五位全都卷了進來,咱們就一同商討商討,看能否理出個頭緒。就由訟絕先起個頭?」
「我當時也想到了橫移,用力試過,門板照理該能擠出邊框木條,向一邊移動,可——」
那五個道士死狀都極怪異,一個櫃中毒死,一個土裡倒栽,一個濕帕溺死,一個自燃焚死。還有一個延慶觀道士駕車回去途中,忽然栽倒身亡。經察驗,是中了毒,卻查不出如何中的毒。仵作姚禾複查時才發覺,那道士口內有個針頭小孔,是被人將毒針射進口中致死。
馮賽也將自己一連串險遇講了一遍,最後思尋道:「趙棄東所圖恐怕絕不止是那八十萬貫,否則他騙到百萬官貸后,便可抽身離開。他卻拿出二十萬貫來攪亂魚豬炭礬四大行——」
「董謙、何渙、丁旦也不是。」趙不尤接道。
「我這邊是董謙扮作木妖,先隔著船窗,毒殺了船中一客人,繼而又穿過章七郎酒棧緊鎖之門,木遁而走——」
「他將——哦、哦、哦!」張用眼睛一亮,猛叫起來,「船到對岸,前頭那漢子將纜繩繫到了水邊那棵歪柳上,回來時,卻沒去解那纜繩,船卻毫無羈絆,徑直駛了過來!」
張用笑起來:「不過是造戲罷了。林靈素被貶回溫州,自然不甘心,便用這詐死屍解之計,來迷惑世人。清明又扮作神仙,現身汴河,打算再次誘動官家。」
「木妖解開了,現在便請你們來解解我那水妖——」張用將自己那晚所見細細講了一遭。
「章七郎客棧那門在凹處,駱駝巷那門又在巷底。兩邊都沒有人,只須遮住身後的眼目。」
他疲累至極,沒叫人點燈,獨坐于昏黑中歇息。這一向,他幾乎日日如此。自清明以來,汴京城便沒有片刻安寧,兇案一樁接一樁,似乎有某樣狂症惡疾發作,瘟疫一般傳遍全城。顧震整日陷於這雜亂紛沓之中,幾乎暈了頭,哪裡還辨得清南北東西。直到這兩天,諸多事件似約好了一般,匯攏過來,聚向一處——梅船。
「龍珠?」張用笑起來。
他快步走到廳側的客間,見兩排客椅,左邊訟絕、牙絕,右邊斗絕、相絕,萬福坐在下手陪著吃茶,諸人都默不作聲。趙不尤正身端坐,正在讀最新邸報;馮賽輕叩手指,低眼默想心事;梁興抬頭望著對面牆上那幅蔡京墨跡,手掌不住拍按扶手;陸青則肅然靜坐,凝望窗外。獨不見作絕張用。
「有道理。」顧震笑贊,其他人也一起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