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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篇 覆國 第十一章 解局

陽篇 覆國

第十一章 解局

那天尋見假林靈素后,他與五絕商議,那跟隨假林靈素的五個道士相繼死去,五個妖人又相繼作怪,顯然是幕後之人有意設計,將線頭引向假林靈素,以求脫罪避罰。為暫時穩住那些人,顧震上報時,只作真林靈素回稟。
梁興道:「傳信時,給各方的所傳口信不同,第一方將這船喚作梅船,第二方便可稱作朱家船,第三、第四方再各取一名。那些人上船前自然先要問船上人,從他們口中所問,便能分辨各歸哪方。」
——宋神宗·趙頊
顧震沒再言語,出城沿著五丈河來到那船塢。這裏僻靜好說話,而且那梅船也仍泊放在裡頭。剛到水門邊,那看管船塢的老吏聞聲從房中迎了出來:「顧大人,五絕都已到了。」「張待詔沒來?」「還沒有。」「你在外頭候著他。今日此會,莫要出去亂講。」「小人明白。」
張用拍桌笑道:「果然妙!一著五式,拖金、嚇遼、戲西夏、警高麗、滅方臘!」
「嗯,秦學正想出了木妖之法,問我如何引到林靈素那裡,我想起瑤華宮那女道士是被銅鈴毒煙毒死,便教了他這法子……沒想到,接著王宰相、童樞密、李供奉分別差人來尋我……」
「若金使是真紫衣客,朝中這些重臣為何要派出那許多假紫衣客?」
「朝廷若真有此意,只須派重兵護住金使即可,何須費這許多氣力?」
「金國也攪進來了?遼、西夏、高麗、金,還有方臘,這五方卷進來,又是為何?」
趙不尤道:「他不必斷定,只須安排。」
「孟子云:『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發心於義,則歸於義;發心於仁,則歸於仁。陛下愛蒼生,則蒼生愛陛下。陛下忍于殺,則蒼生亦忍于殺。」
「這仍然解釋不開,為何要派出那些假紫衣客。」
趙不尤道:「朱勔派六指人朱白河訓教宋江諸人,他們必能分辨那四方之人。」
官家那潤潔面色越聽越沉暗:「民間若真是如此慘戚,為何朕一無所聞?」
「皇上用意雖妙,卻施行不當,加之枝節橫生,枉送了許多性命。」
「西夏也怕?」
顧震大驚:「這局是官家所設?!」
「謀大事者必捐小節,朕一舉解五困,一朝得永寧,賠幾條性命,又有何惜?」
朝廷詔令,原本有祖宗法度,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各司其職。一道詔書,中書起草后交門下;門下若覺不妥,可封駁退還;門下核准過,才交尚書省發布。當今官家卻興出御筆詔書,不經三省,徑直發布,違逆者以「違御筆」論處。朝廷之法,由此大亂,又何曾念及垂拱二字?
諸人一起回到岸上,和張擇端一一拜問過。
「我們這五條線,背後的人各自為戰,彼此並無合謀。那五妖則各屬一條線,他們遁法雖異,裝束、目的卻都相同,都是將罪責引向假林靈素,而且,除了木妖早幾天外,其他四妖幾乎是在同天現身。你說巧不巧?怪不怪?」
諸人先是一愣,隨即不覺笑了起來。
「我大宋從未如此富盛,有何可憂?」
張用又笑道:「他是要記下這經天緯地之奇局。清明那天,他也在虹橋附近?」
「這鞍轡倒是甚好,怕是抵得過騾子錢。」
張用笑道:「攪纏的那幾個,是為壞事。」
顧震又問:「他如何能斷定那四方次序?」
「官家因方臘在東南作亂,已對海上之盟心生反悔,讓金使留在登州,暫緩進京。那金使卻幾次潛出驛館,意欲步行進京。」
「海上之盟?」
梁興望著陸青說:「我這裏先還無法猜透,幸而陸先生問到一條緊要消息。宋江一伙人被招安后,有個叫蔣敬的人先去投奔方臘,繼而又回到宋江那裡。其間恐怕是童貫安排,叫他帶了紫衣人消息先去方臘那裡獻功,方臘又派他上到梅船,將紫衣客劫到鍾大眼船上。摩尼教為防泄密,那牟清隔著壁板,用毒錐刺死了蔣敬。」

三、梅船

萬福騎著頭騾子跟在身邊,也不住感嘆:九九藏書「既已尋見了林靈素,除了那王小槐,旁人並不知真偽。這案子太重,這般查下去,怕是禍患無窮。不如就當那林靈素是罪魁,他又死了,將這案子結了為好。」
六個人都不再言語,各自低頭思忖。
「嗯。我當時在虹橋上忙著記四周景象,朝西南頭望過去時,一眼望見官家身穿便服,站在十千腳店樓上窗內張望,他也瞧見了我。那時我才醒悟,那神仙降世是他安排……」
「嗯。我便又照著那五個道士的死法,分別教他們金遁、火遁、土遁……」
「宰相王黼、直學士蔡攸和太尉梁師成。除此之外,橋上兩岸還有太師蔡京、太傅楊戩、樞密鄭居中、太尉高俅、應奉局朱勔、右相李邦彥,他們都身著便服,藏在各處……」
「這個你得問他。」五絕一起望向門邊的萬福。
顧震身穿便服,騎馬趕往五丈河船塢。
馮賽點頭嘆道:「朝中大臣若個個都能一心為公,此法倒真是千古良法。只可惜,公心難持,私心易勝,再加之意氣用事,爭論便非爭論,而是爭權奪勢、彼此傾軋。」
半晌,顧震才回緩過來。
諸人挨次跳上船,擠在那艙室門邊朝里望去。見那艙底板全都被張用推開,底下露出三個橫向暗艙。當時墨兒只發覺了靠外邊兩個,谷二十七在外側暗艙里,郎繁的屍首則藏在中間那個暗艙中,裏面一個暗艙則空著。
顧震也嘆道:「這計謀若是專差一謹穩之人,暗中一力做成,哪裡會旁生出這無數枝節?」
趙不尤說:「我這邊有蔡京、蔡攸父子,還有鄭居中、鄧雍進。」
張用笑道:「更有那些攪事之人。」
趙不尤道:「郎繁是半夜潛入那艙室,去殺董謙,卻反被董謙所殺。他的屍體被藏到隔壁艙室下面。」
趙不尤答道:「官家派了四位重臣,分別設法將紫衣客信息傳給了這四方之人。高麗使那裡,是由蔡京安排李儼去做館伴,自然是李儼假作無意,讓高麗使偷聽到紫衣客在應天府上梅船。」
那天趙不尤來此驗證梅船消失之法,叫兵卒將梅船從那遊船空殼裡拖了出來,並沒有套回去,梅船頂上無篷,靜泊在水面上。
馮賽恍然而嘆:「金使往來,行蹤絕密,外人從未見過真容,只須形貌大體相似,再做得隱秘,便可矇混。」
「自然。西夏一向依仗遼人,才與大宋戰戰和和,侵擾不休。」
顧震越發震驚:「不但分作五路,其間還有攪纏?」
「大遼已被女真攻佔大半疆土,宋金海上之盟,若真能達成聯兵之約,大遼更無回抗之力。遼國間諜得知此訊,自然會拼力刺殺金國使者。」
「高麗一來已領教過金人虎狼之性,二來大宋一旦與金結盟,高麗便孤立無援。」
「如何分別?」
眾人一起望向他。
官家面色泛青,怒瞪著五人,待要發作,卻未發作。惱了半晌,才緩和下來:「朕便應允你們,等這梅花天衍局事成之後,必會一一查辦,絕不容情,只是,你們定要替朕完成此局。」
「梁師成沒尋你?」張用笑問。
馮賽接道:「從我打問到的看,四方人安排的艙室各自不同。六間艙室,紫衣客在右邊中間那間,他左隔壁是寧妝花和丈夫的棺材,右隔壁是船主,正對面則是林靈素和小童,蔣敬和郎繁各在斜對面左右兩間。」
「哦?有何禍患?」
他下馬走進那間房舍,五絕果然已團坐在一張舊桌邊,只是不像上回那般默然枯坐,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熱鬧。
趙不尤道:「邊上這間是船主所住,那宋江便在這裏窺探隔壁。依次將紫衣客送進去。」
趙不尤見官家也面色一沉,他卻不能不言:「陛下所用之人,大多不惜人命、唯求己榮。即便這梅花天衍局五處皆勝,卻也助長姦邪殘狠,從此,人人皆可以天下國家之名,妄殺無辜、謀求私利!」
「童貫已奪回杭州,方賊亂軍指日可滅。此憂一除,還有甚憂?」
「哦?」
「我們剛才正商議到此,也覺著難解其中緣由。」
張用大笑:「原來如此!紫衣客九_九_藏_書便是那瓣梅花!」
馮賽道:「我這裡是王黼、李邦彥。」
萬福忽然咧嘴哭起來:「並不是卑職願意做這等事,他們尋見卑職,個個都似泰山般壓過來,我小小一個衙吏,哪裡敢違抗?」
陸青輕聲嘆道:「天地清明,道君神聖。此局不成,他自然會再造新局。」
顧震沒有答言,其實他也數度心生退意,府尹又早已下令禁止他再查,但這案子似乎有股魔氣,不住牽誘人,讓他既畏又奇,加之死了這麼多人,心裏始終放不下。聽萬福又勸起來,便轉開話頭:「你這騾子哪裡來的?」
「陛下若不懲治濫權妄殺之徒,臣雖死不敢從!」
顧震忙問:「四個假紫衣客都在右邊中間那艙室里?」
丹墀之上傳來一個和煦之音:「平身。」
萬福臉色頓時大變,身子不由得退了半步:「不是我,不是我!」
萬福嗚嗚哭著,連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抹著淚走了。
「不尤!」官家陡然喝道,「朕召你們來,是替朕出力,而非說書。」
陸青道:「我這邊有兩個紫衣客,一個是王倫,由楊戩指派;另一個則是金國使者。」
顧余不武姿,何日成戎捷!
顧震大喝一聲:「萬福!」
張擇端一聽,眼中露驚,面色頓時漲紅。
「一來金人未必可信,二來東南方臘之亂未平。」
這時,房舍那邊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紫衣內監大步走來,身後跟了兩個小黃門。
梁興搖頭惋惜:「官家設此梅花天衍局,卻不敢信任何一個大臣,便將一樁事拆作十件差事,叫他們各自去做,如此一來,自然難順難合。」
趙不尤忙問:「他身邊有何人?」
「接著是秦檜?」

二、設局

張用笑了笑,伸出雙手,抓住右牆壁板上釘的一根橫木,朝自己懷面用力一拉,那壁板竟應手向這邊平移過來,他再一推,那壁板又向隔壁滑去,一直移到了隔壁艙室的對牆。兩間艙室通為一間。張用走到那艙室,笑著俯身,輕易便掀起一塊底板,下面也露出暗艙,和這邊相通:「兩個艙室,上頭、底下,皆可隨意往來。」
他們踏上御階,走進殿中,那內監在前頭恭聲稟奏:「皇上,汴京五絕到了。」
趙不尤嘆道:「五十年新舊法之爭,便是如此。」
趙不尤五人隨著那內監,由東華門快步進宮,來到垂拱殿。
張用笑道:「我這邊有梁師成、楊戩,後來李彥接了楊戩的手。」
「對西夏也有威懾之用——」馮賽接道,「西夏若知宋金聯盟,便不敢再輕易進犯。」
張用笑道:「所以,這一個『攪』字極貼切。爭到後來便是亂攪,你攪、我攪、他攪,攪到後來,便攪成了一鍋亂粥。」
「原來如此……」
趙不尤沉聲說:「這倒果真是個難題。四方人自然都在密切監視,一旦發覺有兩個以上紫衣客,此計便被看破……」
「我也覺著這有些古怪,卻想不明白。你們發覺其中隱情了?」
官家一一和聲問過,忽而略提高些聲量:「你們五個勘破了朕的梅花天衍局?不尤,你來說,這局如何?」

四、旨意

梁興憤憤道:「高俅因我在金明池爭標傷了梁師成的顏面,故而特地陷害我,讓我上那船去壞童貫的事。」
趙不尤謝過恩,起身抬眼一看,官家頭戴黑冠,身穿絳紗袍,微斜著身子,坐在御榻之上,面色豐潤,目光清亮,比往年所見,越發溫雅雍逸。
陸青低眼尋思:「官家欲拖延金使,便命唱奴李師師趕往登州,迷住金使,與他由水路,四處繞行。此舉雖能拖住金使,卻還有一個副使。正副使之間,未必事事同心,這裏便用到了王倫。我猜測,王倫與那金使樣貌恐怕酷似,設計讓正使與副使半夜裡先後從驛館逃出。王倫則插在中間,讓那副使錯認,並一路追趕,又差人在途中隨時遮掩,不叫那副使追到。拖延了大段時日後,李師師與那正使乘船到了汴京。王倫奔上那船,迅即躲進櫃中,副使隨後跟上船,到艙中read.99csw.com所見,則是正使本人。兩人終於會合,那副使卻毫不知情。」
顧震從未經歷過這等龐大繁雜之案,不但汴京城,也不但大宋,連周邊鄰國全都攪了進來,而且,查出線頭越多,竟越看不清其中頭緒。漲得他頭腦欲爆,全然無力去思去想,只能等五絕聯手,看能否勘破這迷局。
五絕一起點頭。
陸青最後道:「我這裏也先楊戩,后李彥。梅船則是由朱勔操辦。」
張用說:「遼國是派了姜璜詐死,躲在棺材里,夜裡爬出來,從隔壁劫走紫衣客。寧妝花對此一無所知,姜璜自然用了迷煙,先後將寧妝花和隔壁的紫衣客何奮迷暈,而後從船舷板爬進隔壁,將何奮拖過來,塞進棺材里,自己隨後跳水游上岸。」
「高麗呢?」
顧震重重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你走……」
「方臘呢?」
顧震見梁興行動有些吃力,一問才知,他受了傷,且瞧著不輕。梁興卻笑著說不妨事,跟著其他人一起走近那梅船。

五、垂拱

張用笑起來:「哈哈,他們原本是來共賞這盛事奇景,卻不想這條妙計糟亂到這般,連那銀帛天書也被人篡改。」
這垂拱殿是偏殿,是天子退朝之後,與重臣議事之所,趙不尤也未曾來過。走進殿門,踏著光潔青石磚,來到殿前。趙不尤抬頭看到匾額上「垂拱」二字,心中不由得一嘆,垂拱者,垂衣拱手,無為而治。這些年,官家不斷更張法條,朝令夕改,屢屢騷動天下,何曾垂拱無為過?
「嗯。」顧震坐了過去,「木妖穿的章七郎酒棧那門框側邊,果然鑿了道口子,塞了木條,釘了木楔,拔出后,門板果然能橫移;金妖撞的那口銅鐘木架上,粘掛了一團豬尿泡,吹脹后,那上頭畫了嘴眼,粘了眉毛,中間還有一小坨面,應是粘的鼻子,爆開后,不知飛哪裡去了;火妖飛遁的腳底那處青磚搬開后,底下那塊土果然是整齊切成四方,搬起來后,下面填的全是新土;土妖鑽的那坑邊,挨著還有兩個坑,裡頭土都是松的,那水箱底面果然是活扇,側面下半截鐵皮能橫著推開,箱子里套了個一尺多高敞口鐵盒;還有那水妖,正好有公差去黃河那邊,我便叫那公吏順路去查了查,那段棧橋的兩根木樁,水下半尺多深處,果然有繩子勒過的新痕。這金木水火土五遁妖術,盡都被你們五絕拆穿道准,哈哈!」
陸青也朗聲道:「一紙括田令,萬戶盡哭聲。朝為己田歡,暮因官稅愁。」
那內監走到近前,尖聲道:「聖旨到!傳趙不尤、馮賽、梁興、張用、陸青即刻進宮面聖!」
「我去瞧瞧!」張用抬腿跳到梅船那船板上,鑽進了艙室中。半晌,他在右邊頭一間船主那艙室里高聲叫喚:「過來瞧!」
張用含笑揚聲:「皇都艮岳奇,天下草木驚。宮中愛精奢,民間競浮華。」
「哈哈,我又來晚了。恕罪,恕罪!」
趙不尤溫聲道:「莫怕,我們已解開了這局。」
梁興也亢聲言道:「軍政廢弛,荒于訓練。為將者,視兵卒如僕役,任意驅使毆責,行如商賈,只知牟利;為兵者,衣糧常扣,營房常壞,溫飽尚且難濟,豈能揚武奮勇?強敵一旦入侵,百萬禁軍恐怕只如沙壘紙堡,奔逃不及,何可禦敵?」
「你們所奏,我已知曉,但事有緩急,遼國眼見得將亡,此時不謀燕雲,若被金人佔去,何時可復?」
「什麼古怪?」
梁興接道:「我這裡是童貫、高俅。」
「本朝懲于晚唐五代皇庭衰微,大權旁落,天下割據紛爭,自太祖立國之後,便極力分散政、財、兵權,不許任何重臣獨掌大權,各自分離,又互為轄制,更讓諫官不必據實,可風聞言事、彈劾大臣。到真宗皇帝,更直言『異論相攪』之法,鼓舞大臣之間各執異見、彼此爭論。此法優處在於,可防獨斷專權,群策群力,共謀良策。不論宰臣或政令,均可指摘其短、修補其缺,使政事日趨於善——」
顧震憂煩起來:「官家設了這局,如今攪成這般模樣,這可如何是好?」
read.99csw•com賽嘆氣:「天下卻受不得這般一攪再攪。」
張用笑著說:「五方背後之人並未合謀,卻能想出同一個主意,又能同時施行,自然是有人在中間分頭授意。那天聚會之前,我們這五大坨麻煩也沒有合攏,能知全局的只有兩個人,顧巡使和你。將那五個道士之死連到一處的是你,提起前年那兵卒煮食龍肉舊事的是你,說龍王復讎、同遣五妖的仍是你……」
梁興道:「那篡改天書的,恐怕是宋江手下某個兄弟。」
顧震探頭問:「另三個紫衣客分別藏在這底下?可是,怎麼挨個送到隔壁那艙室里?」
張擇端猶豫片刻,才點了點頭:「是官家下旨,叫我清明正午去畫虹橋之景……」
「朕設此局,正為北制大遼,南滅方臘。」
萬福哭著跪倒在地:「顧大人,我真的並非情願啊!他們任一個,只須鼻孔噴口氣,便能叫我一家人死得連灰都不剩啊——」
趙不尤沉聲道:「海上之盟。」
其他四絕也齊聲道:「雖死不敢從!」
趙不尤五人俯身叩拜。
馮賽嘆道:「這計策說來極高明,原該隱秘行事,為何要這般大張聲勢,生出這許多禍患,牽連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性命?」
馮賽說:「李棄東是買通了胡稅監,梅船凌晨到稅關時,他帶人上船查驗,進到右中那間艙室,逼迫紫衣客,我弟弟馮寶,從窗口跳上對面駛來的那隻船。」
「你是牙絕馮賽?你是斗絕梁興?金明池爭標朕見過你。你是作絕張用?秘閣書樓是你營造?嗯,心思奇巧,勝過乃父。你是相絕陸青?嗯,氣韻不俗。」
「王黼、童貫、李彥?」
趙不尤再次嘆道:「鄭居中為攪亂蔡京,分出了一隻假梅船。鄧雍進則是用董謙替換丁旦,去攪亂蔡攸。蔡京、蔡攸父子不和,蔡攸又派朱閣奪走耳朵和珠子,以攪亂其父。」
張用晃著頭道:「我這裏,是那個阿帚裝作賣首飾,從趙良嗣府里探到。那趙良嗣原名馬植,正是提議海上之盟那遼地漢人。」
「我們將才說起來時,發覺一樁古怪。」
梁興道:「得讓每一方都誤認為那間艙室里只有一個紫衣客,而且只有自己得了手。蔣敬這邊倒容易,那紫衣客是童貫安插,不必劫奪,清明船到岸后,蔣敬與他一起跳到後面鍾大眼船上。」
「嗯嗯!朱應奉先尋見我,讓我將那五個道士的死設法連到一處,將罪證引向林靈素。」
張用冷笑:「這便叫自命不凡、好大喜功。」

一、古怪

「呵呵,朋友送的。」
張用笑說:「還有個想攪,卻沒攪成的楊戩。他死之前,想壞梁師成的事,卻沒壞成。李彥接了手,打算繼續去攪。」
趙不尤忙道:「百官只知佞上,朝政唯見壅蔽。陛下只見庫藏日豐,豈知錢從何來?」
馮賽說:「其中一方一旦殺劫了紫衣客,其他三方也會察覺。」
「方臘東南興亂,豈非大憂?其罪雖當誅,其情則可恕。」
「能去哪裡便去哪裡,只莫要再讓我見著。」
張用笑著扭頭:「正是要你們兩個晚一步才好。」
顧震望著那船面納悶:「遼、西夏、高麗、方臘四方如何得知紫衣客在這梅船上?」
「這些天為這案子,租驢子的錢都耗去不少,不若索性買一頭。我這身子胖重,騎馬又不合身份,便花了八貫錢,買了這頭騾子,腳力是好,就是性兒太犟,還得騎幾天才順得過來。」
「墨子云:『殺一人以存天下,非殺一人以利天下也。』此人若危及天下,殺之可也。仁者卻只敢言存天下,不敢道利天下。若道利字,處處皆有利,少一人便少一張口,便可為天下省一人飯食,如此,人人皆可殺,殺之皆有利,以利治國,實乃以利亂國、以私害民。」
「謀反狂徒,有何可恕?」
「看來是那個阿帚聽說了木妖之事,照著造出個水妖來。」
「那五個妖道逃遁證據可查驗過了?」
「大胆!」旁邊那內監尖聲喝道。
趙不尤沉聲道:「對高麗,任其刺殺假紫衣客,正可反做把柄;對遼,間諜既已查知海上之盟,不若索性叫他們捉去假https://read.99csw.com紫衣客,和盤供出海上之盟,以此來威嚇遼人,藉機索還燕雲十六州。」
「神思高妙,卻暗藏禍患。」
趙不尤沉聲問道:「頭一個來尋你的是朱勔,為那五個死了的道士和朱白河的屍首?」
馮賽略一猶豫,隨即奏道:「皇上請恕草民愚狂。這些年來,商法屢更、條令頻換,商者手足無措,市井物價騰亂。國庫日益富,而工商日益窘,竭澤之魚,何可為繼?」
「若非花石綱困民已極,方臘區區一漆工,不過匹夫之暴,幾個弓手便能擒拿。然東南之民,聞風響應,數日之間,集眾數萬。究其因,可罪者不在民,而在政。」
馮賽說:「我這邊是李邦彥,他知道芳酩院牛媽媽是西夏間諜,特意包占顧盼兒,假意將一個密信銅管落在顧盼兒房中,讓牛媽媽得知此信,吩咐李棄東設法劫走紫衣客。」
這時,看守船塢那老吏引著個人走了過來,是張擇端。
趙不尤沉聲道:「異論相攪。」
「此理朕豈不知?只是眼下這局,行至垂成,朕召你們來,是要你們替朕完成此局,以利我大宋。不然,那些人豈不是枉死了?」
「你先莫笑,立即有毒蝎子蜇你。」
顧震一直望著萬福,驚得頭髮根根直透寒氣,半晌才說出一句:「難怪你買騾子,配那等鞍轡——」
陸青徐徐言道:「正月初,官家召前樞密鄧洵武進宮弈棋,棋到中盤,下成僵局。官家苦思不得,一瓣梅花偶然落向棋枰,所落那空處,竟是一手妙著,一著五式,同時破解五處危困。官家恐怕是從中悟出了一條計策,不但能拖延金使,更能一舉對付另外四方。鄧洵武一向不贊同海上之盟,又怕消息泄露,怪罪到自己,便裝病詐死,躲藏到爛柯寺中。」
「沒有。」
張用笑問:「張待詔,你是否已先知曉,這梅船大局是官家布下的?若不然,清明那天正午,你為何偏巧在那虹橋頂上,要畫下當時一幕?」
顧震也忙回頭驚望:「萬福?」
「此舉稍有不慎,一旦泄露,必將招來鄰敵之怨,恐反致不測之禍。依臣愚見,竭神謀外,不若全力固內,為國以道不以謀。若憑謀略便能強國興邦,當年蘇秦、張儀縱橫之術何等高明,六國卻因之而亡。秦國之勝,勝在力,而非勝在智。力強則敵生畏,內固則不憂外。」
梁興也眼睛一亮:「各方所捉假紫衣客,不但冒充金使,更可行反間之計!方臘老窩在睦州清溪山中,山深林茂,外人極難尋見。若讓他捉去假紫衣客,正好插|進一個探子,暗中留下路線標記……」
「方臘若能劫走金使,便能搶先設法與金結盟,那便聲勢更壯。」
「哦?此話怎講?」
他環視五絕,沉了沉氣:「朝中這些重臣全都攪了進來?」
顧震道:「這樣說來,前半夜姜璜,後半夜郎繁,凌晨胡稅監,天明到岸是蔣敬。起先那艙室中是何奮,他被拖到隔壁后,如何讓董謙、馮寶和蔣敬所帶那紫衣客先後進到那艙室中,而不被察覺?」
「哦?紫衣客全都是他們派的?」
「顧大人叫我去哪裡?」
六人一起穿過房舍後門,來到船塢池子邊。
「如何安排?」
諸人一時間再無可言,盡都沉默起來。
顧震仍極納悶:「遼、西夏、高麗、方臘四方都派人上了這梅船,真紫衣客卻不在船上,而是在下游另一隻客船上,由李師師陪著。這梅船上算起來,共有四個假紫衣客,如何讓四方之人誤以為,自己所殺所捉的那個是真紫衣客?」
半晌,陸青忽然輕聲道:「梅花天衍局……」
張用問:「什麼?」
「他已知蔣敬到汴京后才下手,西夏人又未上梅船,便只剩兩方。他先把何奮放進隔壁這艙室,叫自己兄弟看住外頭通道,防止郎繁先進去。等那隔壁的姜璜得手后,再放董謙進去,讓郎繁動手。郎繁出了差錯,反被殺死,董謙又跳河逃走。他只能將郎繁屍首藏進暗艙中,繼續照計而行,又將馮寶放進去,等西夏人動手——」
「眼下能想到的,唯有『迷惑』二字。朝廷恐怕已探知這四方意欲殺奪金使,便分別派出假紫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