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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篇 覆國 第十二章 收局

陽篇 覆國

第十二章 收局

「汪石呢?」
梁興也發覺聲音耳熟:「李銀槍?」
「果真?」
只是,自從捉到李棄東后,他始終垂著頭,一個字都不肯講。
身上傷口雖然疼痛,他仍咬牙趕到望春門祝家客店。四處尋望許久,既不見梁紅玉,也不見明慧娘。不知梁紅玉跟到哪裡去了。
又過了兩天,有個婦人來書訟攤,向趙不尤詢問遺囑訟案,趙不尤剛說了兩句,有個人過來喚了一聲「趙將軍」。抬頭一瞧,是樞密院北面房那高麗館伴李儼。
「三天後,子時,你獨自一人,送到虹橋南岸。若見他人跟著,我立即殺了梁紅玉。」
「我尋見你哥哥了。」
「我自然盼她回燕京,只要唬住燕京守臣便好。」
「你為何要拿他換我?」梁紅玉有些惱怒。
黃胖目光賊閃了一下,但沒再多話,笑著答應一聲,轉身走了。馮賽看著他走遠,這才抬手敲門。邱遷從裡頭開了門,歇息了兩日,他的樣貌神色瞧著好了許多。
「後事?我若死了,不論燒我、砍我、淹我、埋我,我一毫都不知,只剩一團虛空……」張用越發傷心起來。
梁興忙解開梁紅玉的繩索:「他們可曾傷害你?」
他仰臉望著天上的雲,發覺許久沒有看雲了,便一朵一朵細賞起來。正賞得歡,阿念從屋裡咚咚咚走了出來,仍戴著那紅紗帷帽。
馮賽見弟弟眼中露出從未有過之堅定,淚水不禁滾落。
「嗯。」
幸而那張俊也住在城南,不多時便到了他的營房。梁興叫李銀槍躲在營房外暗處,自己下馬,快步進去,來到張俊房門外,用力敲門。張俊打開了門,梁興一眼瞧見他身後站著個人,竟是韓世忠。
一直尋到第三天夜裡,岸邊樹叢中忽有人輕聲叫喚。那三人忙將船劃過去,有個黑影從樹叢中鑽了出來,站到了月光下。馮賽透過簾縫一瞧,心頓時緊抽,是馮寶。
「顧盼兒死後呢?」
「生了孩兒呢?」
至於那天下工藝圖,那天張用在黃河邊農宅里見到阿翠時,見她衫子外頭套了件厚襯裡的緞面長褙子。已進四月,哪裡需要穿這麼厚?那襯裡應該便是天下工藝圖,她時刻穿在身上,才好攜藏,緊急時也好逃脫。不過,那圖她偷走又如何?大遼如今已岌岌難保,便是得了這圖,也毫無益處。
「你去打探,牛媽媽可曾察覺?」
他嫌底下暗道慢,忙引著李銀槍從上面那秘道來到樓頂,攀樹跳下,翻牆出去。好在養了三天,傷痛輕了不少。他先去劍舞坊後門牽出馬,兩人共騎,向城裡飛奔。
「仍是那梅船案?」
張用四肢大張,躺在院子里。
「我正是要讓他領教我大宋有沒有人。」
「嗯。」
趙不尤找來趙不棄一同商議。

二、送別

「譚力那三個同伴。」
那紫衣人受命被摩尼教捉去,卻被梁紅玉中途劫走,鎖在這暗室下。他無意中撞開這木床暗門,逃出去尋那指揮使,那指揮使卻已被冷臉漢殺死,棄屍井中。紫衣客沒了聯絡人,恐怕只能去尋韓世忠,卻一直未尋見。他無處藏身,便又不時回到這暗室里。唯願他還會回來。
「世間這般好,有花有雲,有各般嘗不盡的好滋味,有小娘子,有姑爺你,最要緊,還有犄角兒……我不願死!」阿念忽然哭起來。
「你放心,我是從枕頭邊溜來的信兒,她一絲都不知。」
「你捉到紫衣客,原本要交給誰?」
「孩兒再生孩兒,孩兒的孩兒又生孩兒呀。」
第二天天亮后,他洗過臉,煮了碗面,吃過後,便立即出門,趕往宜春苑。
「如今怎麼辦?」
朕乃昊天上帝元子,為大霄帝君。
陸青跟隨趙不尤回家,讓溫悅請了何賽娘來。溫悅聽了此事,連口不答應。何賽娘卻立即站起身,揮著臂膀說:「這野狗竟敢欺辱我大宋女子,讓我去好生搓揉搓揉他!」
他在尋找馮寶。這船是租來的,划船的三個人是樊泰、于富和朱廣。
趙良嗣樂呵呵走了。
他忙打火點亮蠟燭,一瞧,那人手中握刀,貼牆警防,果然是舊識之人,名列禁軍「七槍」中第二。
「張作頭,我是趙良嗣,奉命來跟你商議那後事。」
「梁豹子?」
馮賽心中憂慮無比,悵悵回到岳父家read•99csw•com中,正要抬手敲門,身後忽然有人喚,回頭一瞧,是黃胖。
那女子是相撲手何賽娘。
「馮寶?」李棄東又一驚。
「不怕,你將香袋給我,我去說服她。」
那兩人一起收聲,互相望望,也笑了起來。
過了幾天,趙不棄來說,那高麗跛子果然尋見了冷緗,並拿了把刀相逼。冷緗先故作慌張,被逼無奈之下,才取出那香袋,交給了跛子。
他不敢讓人瞧見弟弟,便一直和馮寶躲在這艙里,不住苦勸。馮寶卻始終笑著說:「你莫再勸了,我心意早已定死。」
「眼下難處便在此,如何叫他偷搶回去。」
——宋徽宗·趙佶
「朱閣之妻?嗯……」
馮賽進到屋裡,取了三貫錢,裝進一隻布袋,叫邱遷仍舊閂好院門,提著錢袋走到巷口茶肆,坐到黃胖對面:「你真的查到了?」
馮賽忙又將他鎖了起來,趕往開封府尋見顧震。
馮賽將自己所查告知顧震,顧震回去后,旋即釋放了邱遷。馮賽捉到李棄東后,鎖在後院那書房裡,叫邱遷看著。崔豪兄弟那夜做得絕密,並無人知曉李棄東鎖在這裏。
三個人正哭著,門外忽然停住一輛車,有個人走了進來。見他們哭成這般,愣了許久,等不得,便走近張用,俯身小心喚道:「張作頭……」
「你是明慧娘?我沒有殺你丈夫,也不想殺他,他是服毒自盡。」
「才不呢!若是長在我家小娘子身上,自然極香,長在你身上,怕是臊臭得很。對了,我家小娘子四處游耍去了,我該咋辦?」
陸青微微一笑:「官家命我料理此事,人自然該由我來選送。」
「你一直不知?」
馮賽長呼了幾口氣,才走了過去:「你是為替我脫罪,才去做紫衣客?」

一、跛足

那床是扇轉軸門,張用說,那叫「輾轉反側門」,機關藏在床板上,共有四處。人被困在暗室里,自然會輾轉反側。只有趴在那床上,雙肘、雙膝同時摁到那四處木結,機關才能打開。張用沒告訴任何人,只待有緣人,那紫衣客來去無蹤,自然是極有緣,碰巧撞開了暗門。
「不過,他一定在苦尋那香袋。」
趙不尤從袋中取出一個布包,那香袋裹在裡頭。趙不棄伸手接過,雖裹了許多層,裡頭那腐耳臭氣仍極沖鼻。
「你是誰?」
「來尋見你,將你交給摩尼教。」
陸青看著何賽娘進到宜春苑,轉過一叢牡丹,再瞧不見。他望了半晌,並沒有和李彥道別,便轉身離開。
半晌,他才回過神,心想,至少知曉了梁紅玉下落。自己身上有傷,步行去城南太吃力,幸而出來時,將梁紅玉給的那兩錠銀子帶在身上,他便去附近尋了租賃店,租了匹馬。
張用哭著睜眼一瞧,是個中年男子,穿了件藍綢衫,不認得。他便閉起眼重又哭了起來。
等那婦人問罷離開,趙不尤才坐直了身子,望著對街檐頂,心裏暗暗嘆了聲:這事算是了了,卻不知事成之後,官家能否記得應承之事?
說罷起身走出艙外,跳上岸。馮賽怕被人發覺,只能躲在艙里,從簾縫向外張望。馮寶走到那輛車后,在月光下回頭,朝他笑著揮了揮手,隨即便鑽進了車廂,關上了門。

三、暗門

「西夏人從未見過女真人,何況如此艱辛捉到我,他們哪裡能想到這些?再說,即便被識破,也算為國捐軀。這些年,我自家心裏清楚,在別人眼裡,我一文不值,那便讓我值一回。」
官家說要做成此事,馮賽便得將弟弟馮寶交給西夏間諜。馮寶如今卻不知人在何處,即便找見,馮賽也斷然不肯將弟弟交出去,但皇命難違,若是不交,馮寶恐怕也難有好收場。
紫衣客謎局已解開,官家命他們各自將留的尾收好,張用卻懶得再動。
「好!惹出禍來,你自家承當!」
「我叫梁興。」
「就是!」身後那女子高聲道,「我讓他好生領教領教大宋女子!」
「犄角兒,我不願死!我若先死了,就只剩你一個。你若先死了,就只剩我一個……」阿念哭得更大聲。
「我怎麼尋見馮寶?」
馮賽只得再次https://read•99csw.com冒險,放走了李棄東。他又回到那船上,等候消息。
「那便太好了!嫂嫂便不必再憂心,咱們也好安心在這裏寫訟狀。」
「那幾方人都已知曉海上之盟,這局已行到這地步,此時罷手,已經太晚,只能繼續。」
「就在芳酩院後街的一個小宅院里,那門首有根青石馬樁子。那牛媽媽派了個婦人照料那癱子,那婦人又與我相好的一個婦人是表姊妹,呵呵!」
「我便扳著指頭,一五一十,好生教了他一場如何禮待婦人。他似乎也聽懂了,不住點頭。我看他乖順了,才給他把下巴、手腕和大腿兌了回去。他仍動不得,我便把他搬到床上,給他蓋好被,讓他好生歇著。我搬了個綉墩子,坐在床邊瞅他,他睜著那對囚囊眼,嗚嗚地哭,哭得好不嬌氣,哭了好半晌,才睡了過去。
趙不尤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心中始終有些發悶。
他不願溫悅、墨兒、瓣兒再卷進這亂局,便邀了趙不棄到十千腳店樓上吃茶說話。
犄角兒聽到,忙跑了出來,驚望他們兩個:「你們這是……?」
「李供奉,我是奉旨送人。」
何賽娘說罷,捂嘴一笑,轉身進去了。
「嗯。既然尋見了你,我們得趕緊去尋他。現在是什麼時辰?」
「他在長安等我。」
陸青下了車,見一人頭戴黑冠,身穿紫錦袍,候在苑門邊,是宮中供奉官李彥,身後跟著幾個內監。李彥昂著頭,滿面驕橫之色,似乎要用鼻孔里的氣,將人吹翻。兩腳腳尖卻不住點動,片刻難耐。等陸青走近,他尖聲問:「人帶來了?」
「你們若都死了,我一個人咋辦?」犄角兒也跟著嗚嗚哭起來。
「姑爺,你若累了,便去床上歇著;這樣躺在地上,小心生霉長蘑菇。」
「哦?在哪裡?」
「顧盼兒。」
「我已死了,哪裡曉得?」
願為人主,令天下歸於正道。
「我若死了,這天地萬物皆不在了,空空蕩蕩,好生無趣!」張用放聲大哭。
陸青坐了輛車,來到新宋門外宜春苑。
趙不尤嘆道:「這便是為何,君王極得慎言慎行,隨口一句閑話,到宮外便是一道聖旨,不知會演化出多少災苦禍難。」
「好。」
天工十四巧已死,朱克柔和李度又相偕游天下去了;阿翠已捉得紫衣客何奮,她遲早會逃回遼國;何奮是為報效國家,自願去扮那紫衣客,也不必強救。
這宜春苑又稱東御園,以繁花佳卉、池沼幽秀著稱。每年各苑向宮中進獻花卉,宜春苑常為冠首。
「你要我做什麼?」李棄東聲音低啞。
張用原本要笑,但說話間,一抬眼,剛才那些雲竟都消散不見。他隨即想起自己在麻袋裡想到那死後的無知無覺,忽然悲從中來,也不由得哭起來。
「哦,對!」張用頓時坐了起來,睜眼望了望周圍,不由得笑起來,「犄角兒、阿念,你們都莫哭了!我們都沒死。」
「不是。是他們給我指派的幫手。」他忽又苦笑一下,「該是牛媽媽指派的。」
梁興忙低聲問:「你是紫衣客?」
「咱們這邊事頭倒也輕簡,將那香袋設法遞送給高麗使便成了。」
「這案子何時才能了?」
「那時我們都已死了。」
梁興往四周望了望,卻沒見韓世忠蹤影,不知他能否跟上那船。
「是誰吩咐你做這些的?」
「我進來時,剛敲二更鼓。」
梁興不由得嘆了聲萬幸,忙走進去,無暇拜問,急急道:「韓大哥,紫衣客我已尋見,摩尼教的人要我今晚子時送到虹橋南岸。」
「到了西夏,若被識破怎麼辦?」
「紫衣客是馮寶,你也不知?」
「說得是!我竟沒想到。多謝張作頭!」
「哈哈!人肉蘑菇怕是極香。」
「子時?只剩不到三刻了。你趕緊送過去,我跟在後面。」
「嗯,我也在想此人。他原是高麗留學士子,從吹台跳落詐死,從此隱跡汴京。他自然極小心,要尋見不易。」
韓世忠忙快步出門,騎了馬便疾奔而去。梁興向張俊討了根繩子,也隨即走出營門,尋見李銀槍,略等了等,便又一起上馬,向虹橋趕去。快到虹橋時,城樓上傳來子時鼓聲。梁興停住馬,先將李銀槍用繩子捆住,這才趕到虹橋南read.99csw.com岸。
「但又不能讓他覺察,我們知曉其間內幕。」
「你我仇怨盡都放下,你替我做成事,我替你找回哥哥。」
一個內監忙引著那女子走進苑門,那女子臨進門時,回頭揮臂朝陸青笑了笑。陸青也抬手回應,心裏卻多少有些擔憂。
梁興攥住尖石,掀開一塊石板,伸手朝下一摸,洞壁上架著木梯。他爬下木梯,沿著暗道走到頭,洞壁邊也架著短梯,他摸到頂上一根繩索,用力一拽,一陣吱扭聲,有東西從頭頂翻下,若不是照張用所言,貼緊了短梯,恐怕已被砸到。他蹬著短梯,爬進暗室,點亮了蠟燭。見那木床,連床腿和底下整塊磚地都豎直側立在洞口。他用力扳轉,將床翻回原樣。這才坐到牆邊,取出餅、肉和酒,慢慢吃著,等那紫衣人。
「和犄角兒成親呀。」
梁興在那暗室里直等了三天,紫衣人卻始終未來。半夜便得將紫衣人交給明慧娘,他煩躁難安,酒肉也都吃盡,只能在那暗室中不住轉圈。眼看無望時,忽然聽見那床發出吱扭聲,他忙吹熄蠟燭,站了起來。黑暗中,那床翻轉過來,一個人爬了上來,又將床扳了回去,隨即坐在床上,喘息了一陣,忽然屏住呼吸,顯然警覺到暗室中有人,隨即響起抽刀聲。
「只有一個時辰,我們得趕緊走。」
馮賽轉身回去,又敲開院門,去後院開了鎖。李棄東呆坐在桌邊,只掃了他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那我先趕到那裡,你再過去。」
李銀槍驚問:「你為何在這裏?」
墨兒剛替一個人寫完訟狀,笑著說:「我將才見二哥騎著馬,飛快過去了,他在馬上喚了我一聲,等我抬頭,他已跑遠了。不知又趕什麼趣去了。」
「只是,不知冷緗是否願意相助?」
明慧娘朝船艙咳了一聲,一個漢子押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梁紅玉,身上也被捆綁,嘴用帕子塞著。梁興忙下了馬,將李銀槍拽下來,送到了那船上。那漢子也將梁紅玉推下了船,梁興忙伸手扶住。
馮賽眼望著那車子啟動,車輪軋軋,向西行去,不久便隱沒于黑夜,車聲也漸漸消失。他再忍不住,淚水隨即滾落……
「牛媽媽?」李棄東一驚,怔了片刻,才喃喃道,「她?竟是她……」
明慧娘又清咳一聲,船尾的艄公迅即搖動船櫓,那船順流而下,很快漂遠。
趙不尤聽了點點頭,隨即又向那婦人解釋遺囑相關法條。李儼訕訕立了片刻,只得轉身走了。
「我這嘴平日雖虛,錢面前卻從不說一個虛字。」
「不是那後事,是你所查之事的後續之事。遼帝如今仍在鴛鴦濼遊獵,若那阿翠來了,我該如何跟她講?」
「冷緗!」
「這時,外頭有人喚,說陸先生來了,我便下床來見你。陸先生,你放心,不把他教成個乖囡囡,我絕不回去。他兩個臂膀、兩個腳腕還沒脫臼,等我回去,他若仍不乖,我便一個一個挨著卸。卸完一輪,歇一歇,我還有擰筋法,再從頭叫他嘗一嘗——你就安心回去吧!」
後院黑寂無人,他輕步走到梁紅玉那座綉樓後邊。那樓被燒成殘壁焦架,在月光下瞧著越發黢黑森然。樓後有片池塘,水中間一座小假山。梁興蹚著水,走到假山跟前,見中間有道窄洞,便彎腰鑽了進去,腳下一絆,險些栽倒。他俯身一摸,是塊尖石,便抓緊那尖石,向上一提,果然應手而起。
「易卜拉。」
「你若死了,還會言語?」
「生孩兒呀。」
趙不棄聽了那梅花天衍局,先是驚住,繼而怪笑起來:「這……這……這!這果真是,宮中偶落一瓣梅,人間雪亂萬里風。」
「牛媽媽連我都不見,恐怕也不會見紫衣客。只有我先去尋見那傳話人,看她如何安排。」
「你是韓副將派來的?」
趙良嗣也笑著問:「張作頭,那阿翠若來了,我該如何說?」
阿念一把撩起帷紗,瞪大了眼:「姑爺,我們沒死!」
「說來話長。」
他笑著問:「那珠子也在裡頭?」
「這個嘛,咱們得先那個……」
「也不是我。他是條好漢子,我不會殺他。」
騎了馬,腿腳雖省了力,肩頭後背兩處傷,卻顛得越發吃痛。不久,便見肩頭那傷處血滲了出來。他卻顧不得這些,只是讓馬略略放緩。
回到自己九*九*藏*書那小院中,他心裏有些難寧,便抓起掃帚,將屋內院外清掃乾淨。又打了一桶水,將桌椅箱櫃都擦洗乾淨。累過一場,看著四處重又潔凈,心下才稍安,便坐在檐下,望著那梨樹出神。
「那金使畢竟是一國之使,送這等婦人進去,豈不要笑我大宋無人?」
望著她昂揚的身影,陸青不由得露出笑來。回想那咔嚓咵咔聲,自己骨節也不禁生疼……
馮賽躲在船艙里,透過簾縫,偷偷朝岸邊覷望。
趙不尤下樓目送他離開,這才回到書訟攤上。
「那天這跛子去孫羊店,從金方手中得著香袋,出來時被朱閣的手下撞倒,香袋也被偷走,他自然在四處找尋朱閣。他若查出朱閣身份,必會去朱閣家。朱閣已死,他自然會逼問冷緗。」
「他們另派了個人,不時來見我。」
陸青那日離開皇城后,生出個念頭,便與趙不尤商議。趙不尤聽了,先有些愕然:「叫何賽娘去見那金副使?」但他再一細想,也點頭言道:「那金副使生性蠻野,只知凌虐婦人,恐怕絲毫不通風情、不辨美醜。與其芝蘭飼蠢牛,不若以暴敵暴,制住他那蠻性。」
車上那女子應了一聲,隨即跳下了車,走了過來。
「譚力是你殺的?」
「嗯!」
「他們不許人跟。」
「他去辦事。」
第二天夜裡,李棄東駕了輛車,尋了過來:「那傳話人說,叫我直接將紫衣客送到長安,交給易卜拉。車我已租好。」
梁紅玉卻一把扯掉嘴裏帕子:「你是從哪裡找見紫衣客的?」
明慧娘原本冷著臉,這時目光一顫,眼裡悲驚交閃。她頓了片刻,轉身便走,雙肩不住顫抖。梁興望著她急急走進那客店,顯然是在強忍淚水。他心裏一陣翻湧,不知是何滋味。
這是張用告訴他的。他們在船塢商議時,梁興說起梁紅玉捉的那紫衣客,鎖在樓下暗室里,卻來去無蹤。張用聽了頓時笑起來,說他修造那樓時,一時性起,底下偷偷修了個暗室。暗室修好后,他想,人若被鎖在暗室底下,自然憋悶之極,便又在暗室底下挖了條秘道,通到樓后池子中間那假山洞里。暗室秘道口則設在那張床下。
「好。」馮賽將錢袋擱到他面前,「他在哪裡?」
「牛媽媽呢?」
李棄東搖了搖頭:「我那天夜裡追到譚力那船上,他擋在艙門口,紫衣客跳船逃到對岸去了,我只見到個背影……」
陸青只點了點頭,回頭朝車上喚道:「何姐姐!」
「哥哥,你莫擔心我。這樁事起先雖是宰相王黼相迫,但問明白其中原委,我自家從心底願意去做。」
「那便得尋見那個跛子。」
李彥見到枕邊血書後,果然不敢再送十二奴去讓金副使凌|辱,但那金副使一日沒有婦人服侍,便焦躁難耐,不住催正使進宮去見天子。天子卻要等方臘之亂平定后,才能見這金使。
「易卜拉?」馮賽大驚,清明那天,他帶出城去買瓷器那胡商,「他不是已經離京回西域了?」
他是為哥哥才做出那些事,只有尋見他哥哥,恐怕才能叫他開口。幾天前,馮賽又去尋見黃胖、管桿兒和皮二,使錢讓他們暗中查找李棄東哥哥的下落。
李彥扭頭尖聲吩咐:「帶她進去見那副使!」
李棄東搖搖頭,隨即苦笑:「我早該猜到。」
梁興回到那小院中,卻仍不見梁紅玉人影。
「那時我怕是已老死了。」
「天下可做之事無數,你今晚就離開汴京,我已準備好銀子。你也莫回江西,只尋遠路州去避一陣。」
馮寶跳上梢板,樊泰挑著燈籠,引他走進船艙。馮賽站起了身,馮寶一眼看到他,頓時驚在那裡。馮賽腳也被粘住一般,怔望著弟弟,才一個多月,馮寶已瘦得顴骨凸起,眼裡滿是風霜,似乎老了許多歲。他身上罩了件臟破布衫,裡頭露出那紫錦,雙耳耳垂上抹了些灰,瞧不見那耳洞。
馮寶低下眼,悶悶地說:「我是為我自己。我已經這個年紀,卻一事無成,總得尋樁事做。」
「這麼說來,這珠子是北珠,只有女真部落那海邊才產,我們該早些想到。好,我這邊去尋冷緗。哥哥放心,保准替你做成!」
因此,不須再做任何事。
他心裏焦憂不已,忽想起張俊。那天張俊既然跟蹤我,恐怕也會派人跟蹤梁紅玉。或許,他還派人跟https://read.99csw.com蹤過摩尼教其他教徒。他正要轉身去尋張俊,一眼瞅見一個女子從那客店出來,朝著他筆直走了過來,他忙停住腳。
汴河兩岸一片寂靜,不見燈火。月光下,他見虹橋南岸泊著一隻船,船頭站著個人,是個女子。他驅馬走近那船邊,才看清那女子正是明慧娘。
「那便告訴她,遼帝在燕京,隔了上千里地,她哪裡曉得?」
到了苑門前,他讓那門吏喚何賽娘出來。那門吏昨天已知他是奉了皇命,不敢怠慢,忙快步進去稟報。陸青在苑門外等了許久,才見何賽娘大步走了出來。陸青見她滿臉得勝之笑,方才心安。
不想,一坐竟是一整夜。
李棄東迅即抬起眼,目光驚疑。
梁興大驚:「梁紅玉在你們處?」

五、脫臼

馮賽不禁望向弟弟,馮寶卻仍那般笑著:「哥哥,那我便跟他走了。」
「自然。」
那女子走到近前,面容明秀,卻眼含恨意,冷聲道:「若要梁紅玉,拿紫衣客來換。」
「放心,錢一文不會少你的。」馮賽不願讓他進屋,便說,「你先去巷口茶肆等我,我取了錢便過去。」
黃胖笑得極得意:「馮相公,那癱子我尋見了。」
明慧娘望向李銀槍,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語音古怪。李銀槍嘎啦嘎啦答了一句,梁興也未聽懂。但隨即明白,明慧娘恐怕是用女真話試探,她不知從哪裡學了幾句。幸而李銀槍看來更是通曉女真話,童貫恐怕正是為此才選了他。
「你想要她怎樣?」
「陸先生,你放心吧!昨天那黑熊見了我,先哇哇亂叫起來,嚇得那小內監忙躲了出去。我過去一把扭住那黑熊胳膊,一個滾背掀,啪!便把他掀趴在地上。他叫得更凶,爬起來要抓我。我由他抓住,雙手反扣住他腕子,一個錯骨擰,咔嚓!把他手腕擰脫臼了。他號起來,抬腳踢過來,我抱住他的小腿,又一個龍捲水,咵咔!把他大腿也卷脫臼。他倒在地上,再站不起來,只咧著嘴乾號。我便坐到他胸脯上,抓住他下巴,咯喀!把他下巴也掰脫臼。他張著嘴,再號不出。
「說來話更長,回去慢慢說。」
「這回是最後一次,不論成與不成,我們都不再染指。」
「成了親呢?」
馮賽無法,只得先回去見李棄東:「馮寶我已經找見,他執意要去西夏。但那牛媽媽見過馮寶,此事怎麼瞞過?」
「等他醒來,見我閉著眼,以為我困著了。他偷偷爬起來,要溜。我一把攥住他另一條大腿,一個歪柳撅,嘎嗒!將他這條腿又撅脫臼,他躺下去,又哇哇號起來。我把他扳正,讓他再多歇一歇。他那囚囊眼裡又滾出淚來,一顆一顆比黃豆大,瞧著好不憐人。

四、死去

到南城外時,天色已暗,他先驅馬來到劍舞坊後門,敲開門,抓了把銅錢給那看門僕婦,將馬寄放在那裡,並叫她莫讓鄧紫玉知曉。而後,他又去附近買了火石火鐮蠟燭、十來張餅、兩斤白肉,拿皮囊灌了一袋酒,裝好背在身上,這才來到紅綉院西牆外那巷子,見左右無人,咬牙忍痛,攀上牆頭,翻了進去。
李彥仰頭一看,頓時尖聲問:「這是什麼?」
趙不棄掩鼻丟到桌上,叫店家拿來張油紙,又密裹了幾道,這才勉強掩住臭氣,裝進了自己袋裡。
「一直到夜裡,他都沒再動,我才給他把那條大腿兌了回去。從床帳上撕了兩條布帶子,將他手腳拴牢,推到床裡頭,我睡在外頭。半夜裡,他竟伸過嘴來咬我,睡夢裡我也沒睜眼,反手攥住他下巴,一個懸腕卸,咯喇!把他下巴又卸脫臼。而後,我便一覺睡到天亮。睜眼一瞧,他張著嘴,瞪著囚囊眼正在瞅我。我見那雙眼水汪汪的,小牛犢一般,好不疼人,我便替他把下巴兌了回去。他竟嚶嚶哭著,把頭往我懷裡蹭,我只得摸撫了半晌。他才沒哭了。
「你可知馮寶在哪裡?」
「人我帶來了,梁紅玉呢?」
「你!」
顧震聽后,夜裡悄悄放出那三人。馮賽雇了一輛車,載了他們,來汴河租的這船上。馮賽躲進船艙,那三人如譚力一般,划著船,不斷在汴河上下行駛,找尋馮寶。
三個人又一起笑起來……
「嗯。」
李儼笑著說:「我將才去汴河灣送高麗使上船,那船上船工中有個跛子。」